后命(完结)第15部分阅读
后命(完结) 作者:肉书屋
了如今这般模样。或者你早该懂了,自我写给予儿信上的字,你就应该看得明了。不是不懂,是不愿不肯不敢。你很脆弱,脆弱到不能轻易接受她早已离开的真相。”
彦慕前所未有的平静,不出一声,连着眼瞳都没有焦点,他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
楼明傲半个身子倚在窗板上,呼吸很艰难,尽力做到言语平静,不牵动任何情感:“你总是一遍又一遍的纠结她弃你叛你,为什么不去想……她已然离开了你?!你是细致入微,只一个眼神都能认出予儿的变化,偏偏是什么遮了你的目,让你辨不出是她还是我?!”
彦慕半个身子几乎撑不出,扶着身后的椅子猛然坐下,楼明傲只听了那一声“嘭”,心中又惊又痛。彦慕紧紧阖了目,楼明傲自手上脱下那支玉镯子,递到案前,“我想你该认的这个,我在她的记忆里读到……似乎这是你送给她的诺言,镯子的背后是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那镯子本不是什么稀世珍品,楼明傲亦三番两次想脱了去,只是每一次镯子离腕,心里都泛起说不来的酸痛。时间久了,她才明白,这个身子离不开它。就像现在,脱下镯子的自己,满是慌乱和空虚。
彦慕怔怔的抬眼,眼珠子僵硬的移到案前,费力地握上那枚镯子,微微摸索着内壁那曾经亲手刻上的名字,“彦慕”,内壁的字一定被摩挲过千万次,刻印已经圆润,不像从前那般咯手,她一直这样摩挲着吗?!
楼明傲再不做言,忍下一切不知名的痛意,准身推门而出。只手落于门板的瞬间,泪,忽闪而下。其实她并没有理由悲伤,只是此时……由深处涌动而出的悲伤蔓延开来。
她勉强跑出了几步,一路亭台楼榭,脚下的步子越发匆忙。身后那间斋院的男人,再不敢看他半眼。本是一个人的痛,如今却成生三人的无力承受。却忍不住撞了身前的人,慌乱之间抬目正看见彦傅冷下的半张脸。他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看得起。
彦傅注意到楼明傲未拭干的泪,又打量了她来时的方向,反倒生了讥讽的嘲意。只是看在司徒夫人的脸面上,并未出声点明。嘲讽的扬了笑意,反让出了道,自己侧身立于廊口,“司徒夫人,请吧。”言语上虽敬称了夫人,还是从心底狠狠骂了句“子”。
楼明傲故作镇定地迈出几步,本想平静的以掩饰而过,只走出去三步之远,忽又回了身子,望着靛蓝色的长袍背影,出声唤道:“大公子,等一等。”说罢,即抬步走上。
彦傅不屑的回了身,一句又何贵干还未来得及脱口而出,楼明傲已然出手而来,响亮地一记耳光落于侧脸。好半天反映不过来,只睁大了双眼看着面色依然平静的楼明傲,怔怔的说不出话。
楼明傲倒是真平静,反倒是方才的惊慌乱意于此瞬间荡然无存,心下犹如一池静水,掀不起半分波浪。与彦傅对视了半刻,气势不减半分,甚至不用言语,只是眼神的交流,即能说出心中所想。而彦傅出于理亏和司徒的家世,只有干瞪眼的份。
楼明傲自袖中抽出一绢帕子,擦了擦方才“行凶”的手。用罢随手扔在彦傅脚下,不动声色地回身走自己的路,全然不顾身后七尺大男儿的脸色。
彦傅断没受过这等窝囊气,望着楼明傲的背影,眼珠子越瞪越大。对面楼廊中现出蝴蝶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的身影,她由始自终观望了廊中的一切,半扬了笑意,声音漫过庭院中的花池,落于对面的廊子里——“大公子,何必把眼珠子瞪那么大,安不回去可就不好了。”说着,眼神冷下去,瞟了一眼走到廊道尽头消逝在耳门中的楼明傲,声音又起,“这一巴掌……只是你一年前该得的,实不该愤懑委屈。”
阿九小剧场 第二十二章 伤愈
第二十二章 伤愈
永逸四年 凌霄楼
“笑话,凭什么要把你的名字带在腕子上。”女人故作了清冷恬淡,只眼中夹杂的甜蜜欣喜无可遁形,只捏了手里的青丝玉镯对上烛光细细探寻着。
男人反捏了自己裙间的环佩于手中细细把玩着,手指微微摩挲着那刻上去的“傲”字,摇扇浅笑了言:“我也是把你带在腰间,带着就不会走丢了。”
伊时,烛暖灯红,女人眉眼清淡,有丝丝在骨的孤傲,男子是风华绝代,温雅才情。
今时,空留凌霄子阁,灯灭音散,只余冷酒照单影。
夜幕深垂,新月如钩。树影落于夜色之中,浓到化不开。七凤轻轻推开紧闭的屋门,屋里的人临窗而坐,桌前只酒壶一支,盏杯三两。男人的目光落于杯中,寂冷如霜,他竟是看着杯中冷酒发呆。
七凤走至屋中,幽幽的点上了灯火,衬出了满屋的寂然,灯火跳跃着,更是映出桌前彦慕一脸的病容。
七凤惨淡一笑,临着彦慕坐了下去,寻了一支空酒杯,满上冷酒,端至唇边,细细闻着:“今日,四公子再问我什么,七凤不会再含糊其辞了,四公子想问我什么?!”
唯有七凤寂寂之音荡于室中,而后是长久死寂的沉默,七凤明白事已至此,他已经不需要再知道什么,索性深吸了口气,缓缓出声:“四公子曾经问过我明傲是个怎样的人,我告诉过您,她是从不会说谎的人,所以您应该相信她,无论发生了什么。您真的做到了吗?当所有人都怀疑她叛您弃您的时候,就连我也犹豫之时,您是否坚持了?!”
临窗的身影一颤,举杯的男人依旧冷寂。
半扇窗户大开,单薄空冷的景州夜色尽收眼底,七凤伸手握住一缕瑟瑟的夜风,“明傲她第一次说谎,是说四公子你不知进取,终日浪荡于烟酒红伶之间。可她心底实则是多么仰慕你的才情卓识,只嘴上从来都不肯让自己软下半分。大公子说的对,您这般的人,我们配不起,我们何德何能,更脏不起你们的名声。”
彦慕五指紧紧相扣,微微颤着看上七凤,这内室中的灯火不亮,他只觉得七凤一双深眸染着戾色。七凤缓缓迎上他的目光,笑容疲惫:“这世间如此忠烈的女子少有了,我差人打探才知,那丫头自新婚之时就重伤在身告了危,那以后……便不再是她了吧。可我知道,她早就死了,死在大公子那番羞辱之言下。是,你们这等名门望族我们是连一个脚趾头都配不起。她若真是爱你,干脆白绫一条以示决然,要真有那般勇气,你彦家的祠堂倒是能留她侍妻的位置了?!她真是做了……还是做了……可我却觉得不值。我以为……你四公子,彦大将军足以保护自己的女人,是我高估您了。”七凤言中难掩悲恸,只泪落化作无声。
彦慕终于出声,只声音微弱到听不出:“是我累了她。”
七凤满面的泪痕淡去,凝视着窗前之人不动分毫,眼底闪过脆弱而复杂的感情,唇边的微笑渐渐由苍白化为透明:“是那丫头没有这个福气。”
景州首贵之彦府向来戒备森严,御驾亲临,护卫更是比平日多出了三四倍。楼明傲借着内室间的光安安静静数着一路行囊中的银票,拨弄起算盘,声音清脆。床上的人由这声音扰醒,微微抬了目,隔着帷幕看着外室女人的身影。璃儿守在司徒床头,见司徒醒转,忙冲着外间惊喜的唤了声:“主上醒了来。”
楼明傲笔下记了笔账,顿了半刻,只轻松了道:“我还有两笔账,你让他再睡一下。差人把太医叫来,给他摆个脉。”
璃儿应了便去召郎中,楼明傲依然坐的稳,规规矩矩算好了账,收好簿子。披了长袍,几步入了内间,掀了帷幕,对上司徒的目光,开口第一话便是:“我祭文都写好了,相公怎么还是醒过来了?!”
司徒脸色一冷:“什么文?!”
楼明傲忙掩饰了笑:“祝君康健文。”
司徒并不去跟她计较,只抬手触到她鬓间,动作轻柔:“吓到你了?!”
不及答,门外余太医由下人引着入内,楼明傲反退到一旁,坐等太医把脉。太医并未说什么,无非是那些话,换了方子交由璃儿去制备就匆忙而出。楼明傲不大满意他这应付人的态度,闷声道:“余太医,这大晚上的,你赶个什么?!”
余太医只道:“夫人,这会子东厢间大主子也犯了痼疾,我们一干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司徒庄主既已醒转,想来安心调养定不会有大问题,夫人不要太心急了。”
楼明傲转着茶盏,自是明白令太医胆战心惊的“大主子”是什么人,嘴上便不再坚持。由着太医退下,自己移到床边,看着半卧着的司徒一乐:“大主子在,你就显然不受待见了。”
司徒只微微上扬了唇角,声音不重:“我哪里争得来待见。”
楼明傲轻轻掀了他的衫衣,细细打量了包扎的伤势,只是问:“还痛吗?”
“痛得麻了。”司徒微微阖了眼,还是觉得有些疲惫。
楼明傲点了头,搬了枕头到床尾,推推床上的人:“你挪挪成不?我困极了。”
司徒微皱了眉头:“我身上没气力。”
楼明傲暗道你司徒远也有今天?!索性越过他翻到他床内侧,自己竖了枕头,半卧着,侧着身子看司徒。欣赏了好半晌,突然笑道:“其实……那天寺庙里睡得很舒服。”
司徒轻阖了眼,不动声色:“你想法慧了?!”
“你怎么知道?!”
“看不出你同佛这般投缘。”
楼明傲愣了许久,伸了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子,声音不缓不急:“不是同佛,是同法慧。开始的时候是奔着化解我的劫难去的,可是……自我见他第一眼就叹为观止了,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能笑得那般干净,毫无芥蒂,仿佛就是人最真最善的一面。我同他讲啊,相公是冬瓜,彦慕是南瓜,现在觉得……法慧他应该是北瓜。”
“西瓜呢?!”这一声,倒是问中了要处。
楼明傲呆看了良久,喉间渐渐干了,泛着隐隐的痛,忽然面上嬉笑了两下。凑到司徒眼前,轻轻落下一记吻,调皮道:“既是说了瞒则一生,你还问。乖。”
司徒本是阖着眼的,被唇间的轻吻激得浑身一僵,一睁眼直对上楼明傲此刻清澈异常的眸子,从前他只觉得那深处藏了太多复杂,只今日看,反倒轻透了。
“冬瓜是不是又蠢又笨的意思?!”
楼明傲笑痛了肚子,忙接了道:“冬瓜还养颜。能吃能用。”
司徒眉眼一颤,只看着眼前的女人并不吱声。楼明傲笑着笑着也安静下来:“楼明傲的事情都弄干净了,从前那些恩怨,我又有意要放开。存了心只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当家主母,这样不好吗?”
她的话依然亦真亦幻,只是司徒现在倒觉得很是受听,复阖了眼,沉沉睡去。楼明傲见说明了意思,也放下了枕头,翻到另一面打算睡下。手边突然一紧,微微的冷意袭来,自己的手竟是被司徒攥了去。依然是五指紧扣,一如当日在彦府大门外的纠缠。心下无味杂陈,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暖阁中休养了三两日,司徒即能下地,只是楼明傲多不会由着他乱走动。大半的时光,都是她在他床前支张小案子,由着他看书写字。这一日赶上日头正好,楼明傲起了心去院落里逛逛,一连住了几日还不得机会转转所谓民间小王府的“彦家大宅”,怕他日回去再没有这个机会了。把这意思说给司徒听,他倒也不拒绝,只是言:“你趁着最后的日子逛逛也好。”
楼明傲知他定不会在此常住,嘴上也不再问,只是满脸欣喜地给他穿衣带袍。二人也不带随从,出了屋即由着廊子走下去。楼明傲习惯性的死死掺着司徒的臂弯,压下他整个步调。
“相公,你说我们京城的宅院有没有彦府大。”
“……”
“相公为什么不答?其实小家小院,我也不会嫌弃的,大不了多遣散些家奴女人吧。”
“三倍。”
“什么三倍?”
“大概是彦府的三倍。”
楼明傲半天没合拢嘴,脚下步子慢了下来,司徒不得以还要拖着她前进。
“相公,那是多少银子啊。”
“没算过。”
“你真的在名下写我的名字?!”
“……”
“确定是楼明傲三个字不假?!”
司徒忽停了步子,微微看了大惊小怪的女人一眼:“想改吗?”
“不改不改,死也不改。”楼明傲掺司徒更紧,忽然明白了自己做了这个当家主母不是一点利也捞不着的,似乎什么宅院商铺都能揽至名下,邪恶的念头忽闪,“相公,你是中原首富,那我算不算得上第二富?”
“算得上第三。”
楼明傲忙瞪了眼,气势不减:“哪个第二,我灭了他!”
“天子。”司徒也不急,悠悠脱口。
楼明傲立马回了头,半仰了目探看冷日,感叹道:“今日光明媚,柔风万里啊。”
司徒微微扬了笑,不知为什么,近来,他的笑是越发多了。楼明傲猛得回了神,司徒来不及掩,正被她逮到了笑意,又惊又喜道:“相公,我就说嘛,这笑也是要一点点练出来的。那笑得实在滑稽,今天这个…还算看的过去。”说罢掂脚拉下他半个身子,落于司徒额前一记轻吻,占了便宜还卖个乖:“当作奖励啦。”
“不够。”司徒故作了严肃,身子探的更低,一手倚着廊壁,作势把楼明傲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什么不够?!”
司徒身子更低,另一手微抬起女人精致的小下巴,见楼明傲瞪大了眼珠,笑了笑,不作声,只凑近身来,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只微微尝了些许味道,似乎激起了欲望想要的更多,不得楼明傲反应过来,复吻了下去,这一吻长驱直入,霸道而缠绵。
楼明傲讪着大半张脸,全身气力尽失,根本无以回击,只心里翻来覆去骂着。从来都是自己占他便宜,眼下阴沟里翻了船,她亏大发了。
待到司徒轻轻松开她,楼明傲才得以喘息,连喘了几口大气,似笑非笑着:“实在看不出来,相公技术娴熟的很,倒像是老江湖了。”
司徒忙冷下半张脸唬道:“要不要再试试?!”
“不要,只这一回就保管回味无穷了。”楼明傲半推半就,毫不容易才逃脱了魔爪。
逛了大半,停停走走,后院的亭台楼阁却是难得的静谧清雅,楼明傲拉着司徒远迎上去。亭台的石桌上摆了棋盘,一边放着黑白两子的棋盒,石玉的棋子摸起来质感倒是不错的。
二人面对面坐下,司徒只道:“这盘上的两方还未分出胜负。”
“相公与我切磋一番吧。”
司徒微抬了目,轻描淡写了道:“怕你不是对手。”
“你让我十个子可好?!”
司徒并不回应,只伸手于棋盘上撤去了十几颗自己方的白子,留了楼明傲十几处气口。楼明傲心情大好,挽着袖子作势要拼上一拼,专注的看着面前的棋盘,没有在意身后款款而来的脚步声。长裙缎带拖过冷石地面,霍静的身影出现于亭台的一侧。
司徒察觉到有人在观看,抬眼望到楼明傲身后淡然而立的霍静。二人四目相对,并未有多少波澜起伏。霍静看向司徒的目光之中有微微复杂的情绪,毕竟她曾是他的妻,他们不仅共处一室,亦有夫妻之实;她为他生了儿子,且那孩子至今是她的日思夜想;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哪怕那么一瞬瞬?!也许,她爱着的时候连自己都未发觉。
楼明傲捏着棋子刚刚要落下,反被司徒捉了肘。司徒拿下她的棋子,轻道:“你要是这么落子,半壁江山都要毁了。”
“真的?!”心下一阵小彷徨,楼明傲皱紧了额头,忽又散开,笑得谄媚:“相公的江山就是我的,我丢了,你拾了去。总归还是我们的。我这账算得不错吧。”
“对弈同算账不同。”司徒敛色作势要教育她一番,“棋者无父子。”
阿九小剧场 第二十三章 六月菊
第二十三章 六月菊
“夫妻又非父子。”这一声由身后的曼陀花丛中飘来,楼明傲随着回了身,只看着身后的霍静愣了片刻,又回首看了司徒。
二人皆起身迎霍静步入。两个宫侍随着她走上,一个在冷石凳上铺了软垫,另一个小心翼翼伺候着霍静入座。霍静扬头嘱咐一个宫侍道:“去膳房端些干果食点盘,一并随着花茶上来。”
楼明傲偷偷打量了司徒,只见司徒并无多大反应,索性自己也大大方方谈开了话题:“贵妃娘娘怎么会一同来这偏远小地?!您身子重,不是需要格外在意吗?”
霍静温婉笑了道:“我此趟是随万岁前来求福的。听说景州的龙阳寺是出了名的灵验,古来至今,多有帝王亲驾拜访以求延年长福。”
“似乎是有这么一说。”楼明傲随着一笑,“景州倒是山灵水秀,都说是人杰地灵呢。”
“是啊。”霍静颇为凝重的笑了笑,掩下苦意,“我们亦是慕名而来。”
“相公,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求一求?!”
司徒方从棋盘中回过神来,迎上楼明傲的询问:“求什么?!”
“求福求寿啊。”
“好。”只是一答,随即又回了视线。
即便只是一个字,亦让霍静骇了半晌,她早是习惯了不问世事一味沉默的司徒远,这般的司徒,似陌生又熟悉,熟悉于话语依然简短利落,陌生于这言语中分明中添加了语气。半偏了目,静静地看向司徒:“听说……司徒将军不日前负了伤?!”
司徒全神于棋盘之中,这声音似乎没能入他的耳。楼明傲端量了一阵,一手戳了司徒甩了眼色过去提醒:“人家问你话呢!”
司徒这才回了神,抬眼对上霍静,谨慎言道:“多谢娘娘体恤,是遇到一拨恶匪。”
霍静眼中忧色一闪即过,低语叹道:“听说……伤在了要处?”
楼明傲一指他胸口的位置,忙接道:“恐怕再深一寸,他今天就不坐这了。我那篇祭文也有了用武之地。”说着长长吁了口气,望向司徒颇有些责难:“你成日子里都做了什么去?!怎么累得匪徒满世界寻你。”
霍静只沉下性子,柔声劝道:“夫人不必担心,将军自是有福的。”
楼明傲堆了满脸笑意,人前装出一副妻贤良善的样子,她自是比谁都精通。这时候,做出了满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叹叹则道:“娘娘这话说得好,可是这福啊禄啊,我这女人家真没求那么多。只求夫君能安安善善,无病无灾,我们上上下下自也能把心放了肚子里。整日里提心吊胆,夜夜都睡得不安稳。娘娘何时在皇上面前替我们女人家说两句好话,我相公的职还是免了罢。我不求他高官厚禄,哪怕做个寻常百姓家,住的平民茅舍,但凡能心安,我们也满足了。”
霍静心平气和听了这女人的哀诉,面上答应着,还是偷看了司徒的表情,只是面上依旧如冰霜,看不出一丝情绪。待到茶点端上,两个女人随意用了些,霍静即借着身子不便退了身下去。楼明傲只望着远去的霍静,一指遥遥的背景,忽然道:“相公,当年你和这女人在我东院床上是如何翻来滚去的?!”
司徒一口茶堵在喉咙口,好半天咽了下去,脸色闷闷,并不吱声。
楼明傲又自我感觉良好,飘飘然起来,品着茶叹道:“为妻我真是大度,跟你从前的女人依然能谈笑风生不伤情面;她儿子我也养得不亦乐乎;连旧情人多看你几眼我都是视而不见;这般续弦的贤妻,称职的后妈世间真是少有了。相公,你倒是要把从前那些烂情旧情给我摊好牌,省得哪一日再跑出来一个对你念念不忘的,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司徒端看着杯中茶叶的成色,楼明傲那些话,他半是玩笑的消化着。楼明傲依然是滔滔不绝,又开始说得一套套有的没有的话,能说会道的女人中,她当属上上等级的吧。
亭廊外,那一袭白衣从耳门中映出,温步卿绕了石桥,几步迈上来。人未到,声已至——“你们还真是能逛,让我一个好找。”
“呦,小温来了。”楼明傲挑眉一笑,掩不住的惊喜。
“我接了消息,就快马赶了过来。”温步卿几步走到二人面前,毫不客气地端了司徒的杯子大口喝了茶,“明傲在信里说你没有三两日光景,怎么如今看你大好还有心情逛园子。”
“明傲?”司徒端茶冷冷笑了,不再吱声,只双目眯了起来,细细咀嚼着那两个字。
“是啊,我连祭文都写好了呢。”楼明傲见状忙拉过话茬,一点头,手指了司徒埋怨着,“谁叫这男人还真是铁人。”她信里写的危机,是知道以温步卿的性格,若非火烧眉毛,定不会着急一时。
“我方饿着肚子,可有粗茶淡饭招呼不?!”
“有是有,但要回自己园子里。”司徒说着看了四周,低了言又道,“有些话,亦是要回园子再言。”
暖阁中,司徒依然倚在东间,临着床头的小案子看古籍。外间,楼明傲正招呼着温步卿用饭,二人久不见,相谈甚欢,这一饭亦吃得比平日久,久到连向来专注看书的司徒都忍不住频频看着屏风外的身影发愣。
“你信上说……皇驾亲临。”小温就着口热酒问道。
“就住在你寻我们不远处的园子里,彦府本就大,好在我们住的远,倒省了许多麻烦。庄中可好?!”
“尚好。无非就是尤如绣同沈园里的大闹了几回合,她是不是和沈君慈八字不合啊?!怎就那么相处不下!”
“再来呢?”
“吴惠惠开了三天两夜的赌局,陆玄惜破财了,这些日子只能靠她娘家接济。”
“怎么尽是我的人,难不成其他那些女人都安安静静?!”
“闹得惊天地泣鬼神也只有你们一伙人了。”
“我们那也是光明正大,不像有些女人使暗招,玩阴的。”
温步卿笑着擦了手,起身绕过屏障直入里间。看着司徒远,只道:“我是真不放心那些庸医的招数,这不赶着来给你瞅瞅伤势。”
楼明傲自然看出了他们男人有要事要商谈,心领神会的领了璃儿下去。温步卿看着楼明傲掩上房门,笑意微敛,连着内室间的暖度都寸寸冷了下去。司徒亦不吱声,手边的书推到了一侧,二人目光交汇,沉寂了半晌。温步卿临着内寝间的罗汉榻坐了下去,一拳无意识的紧了道:“知道是哪一拨人吗?”
司徒抬眼望向烛火里妖娆舞动着的灯芯,轻摇了摇:“雨势太盛,连着刀光剑影都摸不到方向,更何况人呢?!不过……心里大致有个数,无非就是那拨人。”
“该死!”温步卿冷下目光,眼神中的戾色闪过。
“不是该死。”司徒淡淡的转了目,回到书中,平和的翻了下一页,“是必死!”
温步卿半晌没有反应,只端了盏茶,细细品着那股子淡雅的香气,忽得一笑:“嫂子泡得茶确实有味道。”
这一声提醒,司徒也想到了楼明傲走时留下的茶,端到唇边,浅酌几口,依旧是面无表情:“嫂子?!方才不是还直呼名讳吗?”
温步卿摇头晃脑搁置了茶盏,似笑非笑着:“我怕再道一声,今夜直接与子夜九泉相见了!”
“给我在景州寻处屋舍,三两日就搬过去。”
温步卿干笑了两声,直言道:“你是不习惯这家主人,还是东边住的大主子?!”
司徒冷冷递过去一个眼神,吓得温步卿再不敢出声,忙垂了头喝自己的茶。
彦府,百花园。
“主子,您不在自己园子里好好守着主上,这么跑出来会惹了闲话的。”璃儿随楼明傲转了几天大街,一路上碎碎念不知疲惫。
“我都憋了好些日子。这女人啊,总不能围着男人团团转,更不能以一个男人为轴心。”楼明傲摆弄着池边的花骨朵,满是兴致道。
这花苑的主人好闲适,无论是檐上挂着的紫玉兰,还是池中的水仙,抑或是摆了满坛的牡丹,都是精心调养用心培植的。璃儿亦随着蹲下来,摆弄着坛子里的六月菊,楼明傲忽然道:“璃儿,你知道,六月菊的意思吗?”
璃儿微蹙了额头:“儿时有听祖母讲,菊花都有忍耐的意境。”
楼明傲一手点在菊花瓣上,不禁呆住,声音有些涩涩的:“六月菊,是永相离的意思。”
璃儿的心亦随着沉下去,久久的沉默,楼明傲忽然捏下一支菊花的骨朵别在璃儿而后,侧身看了过去,笑得前仰后合:“傻丫头还故作深沉起来了,这菊花配你倒有了那么些街上卖身葬父的意思。”
璃儿悻悻取下了花,歪了头就想回上一两句,忽听身后有了动静,二人都相互作了噤声的动作,闷声屏气听着那声响越来越近。
“狗奴才,前日朕从京中带来了几束长春花的苗子,怎就被你侍奉成这般?!”
“大主子骂得是,小奴这就补救。”这人说话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丢了小命。
上官逸于另一间花室端着坛子心痛的左摆弄右看看,摇头叹了气,一掀帘子入了另一间房,只看见那两个蹲在花丛中的身影,忍不住厉声道:“谁在里面?!”
楼明傲狠狠皱了眉,索性拉着璃儿一同起来,扭头转了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皇上,是我们。”
阿九小剧场 第二十四章 帝王落雁
第二十四章 帝王落雁
上官逸三两步靠了近,吓得楼明傲忙拉着璃儿退了两步。他直接越过二人,蹲在花坛边,一手端着六月菊的枝头仔细打量,另一手捏起刚刚被人捏下的花骨朵,额头顿时蹙到了一起,时下温度又冷下几分。
楼明傲忙掩了璃儿在身后,坦言:“是我掐的花,只是玩心大起,不知这花还是皇上在意的。”
上官逸并未回声,只从坛子里刨了土埋了花骨朵,接了花奴递上来的花壶,浇了土这才净了手起身立于二人身前。楼明傲悄悄打量了他,满目的病色,看上去精神甚差,气色不畅。不想是生病还是这会子恼怒,连着眉间又好似蕴着一团乌云不散。
“哪支手?!”冷冷出口三字。
楼明傲心下一颤,暗自琢磨了要砍还是砍左手吧,右手平日里多用。极不情愿的伸上了左手。上官逸不做任何反应,出手捏上她的指尖,看不出一丝善意。
“小富子,去拿戒尺。”
这一声落下,楼明傲心底大喘了几口气,好在不是斧子或者匕首。小富子动作倒也快,不多久即递上了七寸四分濶一寸的红木戒尺,上官逸五指清瘦,握着这尤物俨然一副师长为尊。楼明傲侧目瞅了那戒尺一眼,油光水滑,只见那厚度,便狠狠咽了口水。
“树先春而动色,草迎岁而发花。”上官逸捏着楼明傲的手一紧,猛落下了戒尺,复又厉声接道,“岂是你这等俗人能够碰得?!”
楼明傲起先还忍着不出声,牙关紧咬,另一支手紧紧攥着裙裾,直要攥出个洞。戒尺下的小手由泛红化作了血色,只眼神无一丝惊惧,直直盯上用刑之人。上官逸本就受不得这般不示弱的神情,这样的倔强倒让自己想起了那个女人,他痛恨太过执拗的女人,这一刻她的执著坚守都好似那个女人嘲笑的神色,熟悉的眼神紧绷着自己每一寸神经,这女人的坚持,就仿佛最锋利的利刃,生生划开自己还未愈合的伤口。下手也就越发狠,直打到红肿的小手此刻已血肉模糊。
楼明傲咬着的牙根一松,突然道:“‘梅标清骨,兰挺幽芳,茶呈雅韵,李谢弄妆,杏娇疏丽,菊傲严霜,水仙冰肌玉肤,牡丹国色天香,玉树亭亭皆砌,金莲冉冉池塘,丹桂飘香月窟,芙蓉冷艳寒江。’古人世人皆能以此圣言品花论道,怎我就是俗人,怎我就能脏了你的花,污了你的道?!你若因伤花罚我,我无话可说。但若夹杂着私情念欲,我是万万不能从的。堂堂九五之尊,因着一处花骨朵就捉弄人,岂不让天下人看了笑话去?!”这一番话到最后,楼明傲忍着噬骨的灼痛大声喊了出来。
上官逸持尺的手忽得愣住,满眼寂寥,好半晌对上楼明傲的目色,声音有丝丝隐忍:“这六月菊……是因亡妻而植。”
楼明傲依然目光清定,淡淡言道:“因为永相离吗?”
上官逸眼中有太多的情绪,那些生生压抑在他胸口郁闷不散,倒是他低估了夏明初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来思念一个人竟是可以成伤成痛,无以消解。四周空荡而寂穆,银色月光,耀着楼明傲的眉眼,连着轮廓染上银色的光环,有那么一瞬眼,他看眼前的女人,竟染上了她的色彩。
剑眉舒展,浅黛深眸此刻只映着她的影子。楼明傲举目以视,二人目光于一刻间交汇,时间如流水般驻留,生生堵住前缘和后世。上官逸手指轻轻点在她唇间,温度尚好,只比指尖的微热一分。
“长相别,永相离……”上官逸声音很痛,痛至肺腑。
楼明傲浅浅的呼吸,努力扬起了唇边的弧度:“皇上……您何苦在小民眼前故作深情呢?!您无需这般做,天下人亦会把你视作忠情不二的楷模。”
上官怔住,只望着楼明傲不作声,他试图看清那眼瞳深处的波涛汹涌,甚至于感受到那股子愤恨由何而来。但楼明傲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反抽了自己的手出来,狠狠盯了上官一眼,退了三步行礼即转身离去,再不肯逗留片刻。
一路上冷风贯入,璃儿跟在楼明傲身后,只觉得主母步子越迈越快,她费尽了气力才勉强跟上。
“璃儿,有朝一日我定要绝了天下的六月菊。”
这一声入耳,璃儿浑身打了个寒颤。
龙阳寺听说存了龙脉子息,是历朝历代奉为仙地的寺院。香火更是历经五朝不减反盛。寺中古柏苍苍,金桂沉嵌。据说是因花雨长年绕宫寺才得以有香台宝阁坐拥万年长青的兴旺。此地尽占山灵水秀人杰,实乃风水最佳,方保有龙息帝脉。
“这便是天皇殿了。”就连日里说话随意的楼明傲入了大殿后,亦变得有所收敛。身边之司徒依然面带沉静,随着她一并由正门而入。这时候正赶上新春祈福的光景,百姓云集,檀烟不散。天皇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四周绕以回廊。屋顶前脊“风调雨顺”后脊“国泰民安”皆由青砖镶砌,尽显巍峨帝王之势。
老沙弥迎了上来,对着二人即是一声:“阿弥陀佛”。好在楼明傲于皇觉寺和法慧相处多日,这时候自也不会慌张,大方回了礼便拉着司徒等着沙弥出言。
“施主二人是因何而来?!我见施主二人非我乡民求今年的收成,而是另有欲求。求子方入我寺的观音殿,求功名近多罗,求禄则入如意大殿,姻缘自是要入天后池。”
楼明傲抬眼看了司徒,司徒半皱着眉头,他是被这女人拖来的,眼下也不知道答什么。老沙弥倒是个有眼色的,见这情状忙言:“我看施主乃夫妻一双,必是求子吧。”言罢,回身对着身后的小沙弥道:“释空,你领这两位施主入观音大殿吧。”
小沙弥应了一声,随即来饮司徒二人。楼明傲不确定的仰头看了看司徒,司徒只轻道:“既来之则安之,去看看也好。”
一路上,楼明傲情不自禁打开了话匣子,司徒也知道她这个样子是憋不了几时的。
“相公,求子还是求女?!”
“……”
“相公,是不是求了就一定要生?!”
“……”
“我有些后悔了,我们这时候逃回去吧。”
小沙弥引着二人至了观音大殿自己便退身了下去,偏巧前殿人丁拥挤,这后殿却寂静的异常。楼明傲绕殿行了一周,并未跪拜一座真身,只摆弄着殿上的签筒,选来选去也没有抽定。司徒近身轻言:“有你这般取签的吗?命数都要乱了。”
楼明傲侧身看了眼司徒只道:“都拜了遍?!”
“还没。”
“这大半天你倒是拜了什么?!”
“连着拜了好几回送子娘娘。”
楼明傲脸上一讪,忙把满筒子签支倒在司徒手上,哗啦啦滑落百余支签,恰有一支落于掌中,且是不偏不倚夹于其两指之间。楼明傲抽出了竹签看着上面一连串的梵文皱了眉:“写成这个稀奇古怪的模样,定不是什么好签。”
司徒落目于那串梵文,眉间忽蹙,戾气顿显。猛一抬手,夺了楼明傲手中的签,一手紧握,竹签于掌中瞬间化作粉末流下,惊得楼明傲忙去抓他的手:“你的签。”
不等楼明傲回神,司徒已然攥了她的手腕,寒气之中二字清晰:“回去。”
楼明傲顾不得满地的乱签,便也被司徒连拉带拽了出去。蒲团中那竹签的粉末由风扬起,飘洒而散。大殿后,老方丈徐徐步出,其身后的小沙弥出声问道:“师傅,方才那男施主倒是抽了何签?!”
老方丈笑了笑,只眼神迷离道:“天机……不可泄。”
“师傅。你常教我看人断签,我见那女人只想起一段签文。”
老方丈不动声色道:“哦?你倒是看出了什么。”
“那签文是旧时王谢堂前燕。此女是帝后之命,只可惜似乎是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非也非也。”老方丈意味深远的扬了笑意,“此女出王谢,却惜为帝王落雁,今日恐怕只是人间罗刹。那男人空有帝王势,实乃无冕之王。他们二人倒也绝配。只你言寻常,老衲道大不寻常。”
马车出了龙阳寺一路朝北,司徒自出寺后连个大气都不出,骇得楼明傲躲到他对面的小角落里自求多福。暗道他无非是求了个签,就能郁闷至此?!她从小到大,道士和尚见了都要连连摇头扼腕叹息,难道自己不是要郁闷至死?!这年岁,就奔不得万事太计较,太认真。
垂了头摆弄着手指,左掌中的伤处依然触目惊心,好在已不是最痛的时候,这时候用了温步卿的药,愈合了许多,但她最怕落下疤,尤其小心翼翼的。对司徒只道是自己贪玩在花坛里跌了,连着手心磨了碎渣子才落得伤,她实不敢说自己多手捏了人家的花还极其丢人现脸的被戒尺打。想当年那是她挨南书房讲学先生惩罚的招数,真没想上官逸竟延用至今,估摸着他年少时也没少挨这掌心之苦。
马车停稳后,司徒麻利的掀帘而出,楼明傲跟上,只发现并不是停在彦府之外。一间土砌的小屋舍,三两间屋子的模样,连带着个不大的院子,推了院门进去,倒觉着这户人家简陋却雅致。璃儿从小厨房里探了半个头出来,直唤了一声:“温公子,主子们回来了。”
屋里的人应了一声,掀帘而出,脚下的靴子还没穿好,半提拉着,见了司徒就乐:“怎样,小弟眼光不错吧。”
司徒微一点头:“还好。”
楼明傲一琢磨也看清了名目,心下颇有微词,这种简陋的宅院怕是几辈子也没住过,她从小娇生惯养,饭粒里多了一粒砂子都要闹个鸡犬不宁的人,怎么可能适应的下这般环境。如今又不是当日在陋寺的紧急状况,既是嘱托温步卿去安置,怎么就不挑个稍微住的惯的院落。她也不求几进的院子,最起码也要是砖砌瓦建的,住得踏心。
司徒倒是二话不说进屋,由着简陋的茶桌坐下,对迎上来的温步卿道:“这等小舍自不会引来多少关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