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命(完结)第13部分阅读
后命(完结) 作者:肉书屋
情的丫头早嫁出去。
明佑山庄正院,楼明傲坐在圆木凳上调和着一晚粉红色膏药,粘稠的质感直看人看了做呕。司徒远依旧安然自在的倚着床头看书,一页页翻着,连节奏都一成不变。司徒墨无聊的捧了书本从后面拥住楼明傲,皱了眉看着碗里的东西:“好吃的吗?”
“你想吃,我也不拦,只是成了冤魂别来缠我。”楼明傲白了一眼看书偷懒的小屁孩:“墨少爷,我可是数着你自上一次起身还不到半刻,你腿上是扎了刺还是怎么着,怎么坐不住一刻啊。你看看你爹,这叫以身作则,连着用早膳不离他的床,简直要死床上了。司徒家的好风范,你怎么半点也没学去?!”
“娘亲我错了。”司徒墨巴巴的认错,态度极其认真,“儿子这就回床上。”
楼明傲举了司徒手边的书作势就要扔上去,只见司徒墨一转眼的功夫连人带着手里的书一路小跑出了去,狠狠骂了声“不肖子”转身将手里的碗递到司徒眼前,“相公,你的药好了。”
司徒眼不离书,随着笔下轻快的划文断字,声音飘了出来:“我做冤魂,定不要你好过。”
“相公怎么能舍得呢?”楼明傲笑意更深,伸手捏了半指尖碗中的泥状膏药,颜色是粉里透红,双手揉捏成圆状,口中碎碎念着:“那种疹子,是芝麻状,还是西瓜子状?!”
司徒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粒芝麻大小的粉红泥膏被手快的楼明傲粘上自己的额头,清清凉凉的并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楼明傲见初尝试的司徒没有什么排斥的反应,手下更快,零星的“红疹”顷刻间爬上司徒的脸。
楼明傲看着此番杰作,正笑至前仰后合之机,杨归推门而入,僵了步子迟迟不入。
“小归,你别这样。远远会不好意思的。”
杨归猛咽了口水,道:“兰坪院的吴夫人等在门外,说有要事禀报。”
“要事?!”楼明傲忍着不笑,她吴惠惠有几斤几两,她比谁都清楚。除了“赌”,无要事。
“是,是紧急的要事。”杨归收了五两银子,自要帮吴惠惠说句话。
“都怪我平日里纵着她,竟不顾体统进了正院。”楼明傲做出一脸痛心的样子,竟还去“安慰着”司徒:“相公,你别气,我这就去好好教育她一番。”
司徒远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他想说他没气,只怕一出口会先被眼前的女人教育一通,索性屏息不出声。
吴惠惠在门外蹲了半天也不见半个声音,她本是憋了好久了,终于忍不住不请自入,跟上杨归的脚步,前脚迈了内间,洪亮的嗓子便扬起声:“三缺一了十日,还过不过了?!”
出言急切,说罢猛一抬头,只看见楼明傲身后的男人吓得忙退了两步,从头到脚麻了起来,硬生生眨了三下眼,回身吸了口气,再回头确切的看了司徒远,牙根都咬碎了。故做镇定看了看一脸无事的楼明傲,又看看同样还没反应过来的杨归,狠狠跺了麻木中的脚,脚下生风,扭头就走。走到半路上,吴惠惠是出了一身冷汗,中了魔障般口中念念有词:“我要给我爹写信,要改嫁,绝对要,死了都要嫁!”
吴惠惠本名吴四喜,出自龙门赌庄,自诩为堂堂天下第一赌庄的三小姐。当初她娘不愿生下她,无奈三局两输败在了自己婆婆手下,只得再忍生育之苦留下了她三小姐的小命一条,甚至连她出生都是在牌桌上,十九年前她那嗜赌如命的娘在打出了一副大四喜时分娩产女,并以四喜为名以纪念方时一手好牌。只可惜她吴惠惠偏偏是个“吴”姓。自她几个月大开始摸牌至今,从没有和过一次大小四喜,索性出嫁之日,自己给自己改了名。而当初她的嫁妆,亦是三大箱各样式各质地的马牌和七八张价值不菲的马牌桌。
这一日,因着吴惠惠被“重病缠身”的司徒远吓乱了心绪,以致发挥不正常,反而让重回牌桌的楼明傲打得顺风顺水,连着几副清一色,十三幺,小四意,大有不可阻拦之势。连日里一见楼明傲打马吊就提心吊胆的璃儿都不由得大呼畅快。
日头渐渐隐下,楼明傲推了牌,掩不住的得意,“对不起了各位,天和一出!”
正院东间,内室的男人步伐稳健走出,直走到屏障后坐了下来。另一侧的彦慕含了小半口茶悠悠咽下,笑意温然:“原来司徒将军的山庄亦藏了好茶。”
第一卷 皇后也穿越——明佑山庄 第六十二章 孰与偕老
林微蕊觉得司徒这一出病闹得实在离奇,且不说温步卿看大戏,上桓辅无所事事至经常出没她的院落,据说就连伺候病人的楼明傲都重回了牌桌,且打得顺风应水,好不快哉。一路走去正院,林微蕊琢磨着司徒是从未病过,还是痊愈了?!
虽说她知道从后门入室的途径,却不常进,一来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心管那个人的闲事,他们两兄妹性格冷酷的相似,从来都是自扫门前雪。二来,她对离开自己的院落从来都有种无法言语的不安。已经习惯黑暗,习惯封闭,习惯孑然一身的隐藏,甚至于屋外的世界都不能接纳。这般古怪性子,内心深处却是脆弱不安的女子,的确需要一个能为其带来温暖和依靠的男人。
她还在后间的时候就听到了前院清润的笑声,就是这样的笑,熟悉而又奇特的感觉忽然袭来,自心底溢出暖意绵绵,脚下的步子停了,不敢动分毫,生怕那笑声以及那丝丝缕缕奇特的感应会随着步子散去。狠狠吸了口气,一手抬起,半掀了后间的帘子,撞入眼帘的面容,仍旧是梦中反复回味的涤尘清雅,一身青白长衣褪去世间所有的繁复冗杂,又是同样的四个字涌入脑海——风神秀异。重逢之际惊悟,此番不再是梦,它真实到自己能感觉双颊微红的丝丝暖热。
司徒和彦慕的话,她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到,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那个人身上时,你会觉得这世间前所未有的安静,连他此刻的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在她眼里都慢下了几拍子。
一盏茶的功夫,寒暄了几句的彦慕终于起身要走,司徒还是委身于屏障后,不动分毫。彦慕折了身子又返回来道:“皇上命我等探病,天命唯尊,还忘司徒将军见谅。”
司徒亦回了道:“自当感念天恩浩荡。”
彦慕只笑了笑,看不出讥讽还是诚心,推门而出。
司徒自屏障中走出,望着彦慕的背影,沉寂了许久,淡淡回身对着帘幕后间的人影道:“痴了还是傻了?!脚下连一步都迈不动吗?”
林微蕊这才回了神,甩下帘子,走了上来,眼神落在了桌上彦慕用过的茶杯上,几步上前,宝贝的捧了茶杯于手中细细端详,手指摩挲在他齿间轻触的杯口,眼中闪现异样的色彩。
司徒平静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反坐在一旁:“这就是你从长安街回来后念念不忘的良人,也就是为了他,你糟蹋了我大半个茶仓?!”
林微蕊面无表情回了句:“楼明傲同你说了?!”
“是我买来的。”为了这么个消息,他还被那女人骗去了足足四百两汇永记的银票。
林微蕊点了头,迅速接了话:“那你再出些银子,把我嫁了吧。”
司徒细看了杯中茶色,看不出喜怒,只道:“你嫁,他未必肯娶。”
“我不在意做妾。”
“我在意。”这三个字,司徒说得斩钉截铁。
“皇兄——”
“你日后的夫君……只得有你一妻。”
“那你为什么做不到只一妻伴终老?”
司徒缓缓呼了口气:“女人于我,一个或是十个百个并无多少差异。”
“皇兄真是能夸下海口。只是你我不同,但凡他能娶我,我并在意他身后还有千个百个,我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足矣。”
“你如今这般言语,是未得到。日后你获得了一分,必会期待二分,人的贪念总是如此。”
“我贪得不是他的情有独钟,只念他的一生一世一白头。那番暖意,连同着安稳无争的惬意,是皇兄你也给予不了,甚至……同是你所贪恋的吧。”
“不在于你的不在乎,而是他在乎。看他清清淡淡洒意随性,只怕也是个情痴,纵有天下柔情追慕,他是唯愿只执一子之手,与一子携老。你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却不是与其成说死生契阔之人。”
林微蕊面色僵硬,眼眸中的温度渐渐褪去,只余下空冷的双瞳目视司徒,唇边颤了几下,脱口而出:“是何人?!他若是因那女人不能娶我,我会割下她的舌头,看他后不后悔没有娶我!”
司徒不动声色道:“你割不到,那女人死了。”
楼明傲的死,是不争的事实。她在自己眼前亲手了结半生的罪孽,她走得毫无留念,只空剩了一副躯壳迎来这世间罕见奇特的女子。可是他知道彦慕是真的会与之死生契阔,不是戏言,亦不是大话。
林微蕊干笑了两声:“我竟……争不过一个死人。”
东院里,牌桌上依然嘈杂,气氛大为火热。东西南北四家大有拼至日落通宵的劲头。回廊之外,青白一身的彦慕躲在暗处默默注视着那身影,瑶池云亭上的女人信手洗牌,哗啦哗啦的声音伴着欢声笑语,飘过满池碧水,缠绕于回廊之间,荡于半空之中久久不散。
彦慕只知道从前楼明傲并不爱笑,自己往往要费尽周折才引得她一笑。她若笑了,他会开心快意上好几日。只是今日如小贼般,窥到了她的千金一笑,那是自眼眉流入唇间的甜意,浓浓的化不开。
犹记得她并不嗜赌,青楼里不乏好赌贪牌的女子,偏她楼明傲却是清清淡淡,对此无喜好,亦无厌恶。她常常笑着和了牌,却不接三家输来的银子,只起了身自言自语了“马牌也不过如此”便淡然走出众人的视线。就是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丫头,从没有半分的锋芒毕露,亦没有独特出彩之处,正因为普通到不凡的境界,他反而留意了她。
只是当年的小丫头,于如今俨然有了主妇的模样,牌桌上笑意昂然似乎全然沉醉于其中。也许时间真的如流沙,虽细且腻,却依然能够磨去曾经过往的痕迹。
也许,真的不用去在意太多……只要她开心就好。彦慕摇头轻笑了作罢,转头洒意离去,如果她日日能笑得如此尽兴,那么于她,山庄即是一个幸福的存在。他没有自信,把她困在了自己的金丝笼圈,她是否依然能活得如此惬意。那个誓言,他自会坚守下去,只是再不忍缚她……
第一卷 皇后也穿越——明佑山庄 第六十三章 莫须有
晚膳用后,楼明傲收了信函一封,笔体稚嫩,一口一句娘亲如何如何,直看得楼明傲莫名其妙。几个丫头狐疑的看上她,谁也不作声。她自己心里也毛了,心虚的摇摇头:“我向财神爷发誓,我绝对没有私生子。”
璃儿反倒添了几分担心:“主子发誓的次数我不敢数,只这信函上实实在在落得您的名字。”
自那以后,每日书信必至,直叫接信送信的小丫头双手发麻,楼明傲越发的不安,这种事情又不敢随意询问,只唤来了温步卿,二人夜黑风高之时,聚首于堂屋顶上,温步卿依然手不离好酒,满身的脂粉香气。
“为什么,总有些记忆是空白,楼明傲的记忆不是没有,却总觉得这里缺了一口,那里失了一块。”
温步卿随着笑笑:“我不是什么僧人道士,好色好酒的乡土郎中罢了。这等不干不净的混事,我可不敢肆意断言。”
“楼明傲是个好人。”
温步卿偏了头看身边的女人,“你自夸起来竟然也不脸红。”
“不是我,是她。”
温步卿默不作声半晌,一口冷酒灌入,直寒至肺腑间,出言清冷:“她自己带走了那些不堪的过往,然后留给你清清白白的身子。”
“她留给我的记忆中,没有太多的悲痛。就好似我伊始完全记不起来伤了司徒,毁了楼门一族。可惜无论哪般,她都带不走全部,我想……现在这身子只是暂时遗忘罢了。那些过往尘埃会陆续涌入梦境中,简直就像是戏台上的一幕幕。她一点点发掘出我的好奇,引我去探究这身子里所有的秘密。”
温步卿被冷酒呛了一口,轻声咳着:“你……掩下自己的秘密,就为了探究那些未知的秘密。你还真不是一个词叫释怀,你既若能放下夏明初的前尘过往,又何以执念于楼明傲的不堪。又或者……二者你皆没有放下。”
楼明傲并不否认,她微扬的唇角划出好看的弧度:“我听说,那个女人叫杭梓夜。其实任谁都有放不下,包括你温步卿。”
喝酒的男人随着一僵,猛然听到那个名字,他竟还是会恍惚。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一定要死呢?”楼明傲歪头看着温步卿,内心毫无言及人痛处的愧疚,“如若他日被我知道了,我是不是一定要死?!”
温步卿疏眉朗目,只付之一笑,尽是苦意:“那个秘密,你不会想知道。”
楼明傲向后仰了仰,双手垫在脑头,惬意的看着没有一丝星光的黑压压的天空,温步卿也随着她半卧了身子,翘起二郎腿,更显随性,淡淡一笑,伸手一递自己的酒壶:“来,尝尝酒仙居年末的新酿。”
楼明傲倒也不客气,一手接了就猛灌了两口,齿间清香缠ian,脱口而道:“我有个儿子。”
“知道,宫里的那个。”
“不是。”楼明傲偏头,认真地看着温步卿,“是楼明傲,好像……有个彦家的儿子。”
温步卿皱眉看着她,似笑而又非笑,神情出离的古怪:“你开什么玩笑。楼明傲死时可是留了个清清白白的给你,你倒好,竟乱扣些稀奇古怪的罪名。”
年根底下,来往京城的人烟渐淡了下去。平日里座无虚席的酒仙居如今连三两个人影都找不到,只余空打着算盘连着唉声叹气的老板和无所事事的小二。半碟花生米入肚,贵客迟迟未现身,楼明傲坐在二楼的雅间,探出半个头看着楼下清冷的街巷。
雅间的门终于被推开,只是进来的人不是彦慕而是蝴蝶。楼明傲定定的看着她,努力从那些零星的记忆中纠扯出丝丝缕缕的痕迹,然后出言唤了一声:“蝴蝶。”
蝴蝶几步走过去,掀袍临着桌子就坐下,毫不扭捏,利利落落间大有男子的风度气概。落了座,干脆道:“我家公子连着几日留守在兵部,你托人送的信,我代收了,你设下的约,也由我代赴。”
楼明傲倒是喜欢她的直爽,反而把一股脑的礼数抛于身后,推了码好的一封封信至她面前,亦爽快应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搞不明白这些信是怎么回事。”
蝴蝶瞟都不瞟,直言:“没什么不明白,我差人送去的。”
楼明傲点点头,润了嗓子即道:“你何苦搞这些子虚乌有的事端?!我一没招惹到你,二从未黑你钱财。凡事都有个因果,你杜撰这些个乱七八糟是想让谁难堪?!蝴蝶,你我二人都不是多年前无知无畏的小丫头,方时你折腾我,还算有情理可究,今日却着实说不过去。”
蝴蝶一推茶杯,“杜撰我可不敢。信确实是出自予儿之手,我只是负责送出去罢了。”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予儿,都与我无关。”
“怎与你无关?!予儿的母亲是你楼明傲,这是不争的事实,彦家族谱上摆明的事实,不管你今日入了谁府上的册子,彦予同你有还是扯不断的干连。”
这是什么世道,还有硬塞儿子一说的?!楼明傲也急了,这么大一帽子盖自己头上,她想跳黄河,可也得能洗清,她觉得自己胡搅蛮缠无理说成有理的功夫不错,如今倒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我根本就没生过什么楼予彦予司徒予。”
“是,你当然生不出,你是真真地什么都生不出!”
蝴蝶冷冷一笑,如花韶华,实不该有此番世故深远。她生得一张利嘴,也就是这张薄唇,在许多年前,将本就一文不值的楼明傲从头数落到脚,她不屑于在所有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圆润善意,她的爱恨就是这般简单,厌恶的就是厌恶,存不得半分虚假,她从不屑于去掩饰。
楼明傲被这一声冷讽激醒,如果说真正的楼明傲想永远带走的秘密绝不是什么彦予什么情苦,而是那个事实,就在于蝴蝶的三言两语,那一声似钢针,狠狠刺穿了心口,楼明傲狠狠呼了口气。于一个女人,这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不能为心爱之人留存一脉骨血。
第一卷 皇后也穿越——明佑山庄 第六十四章 陌路亲人
永逸五年,景州,凌霄楼。
屋外狂风大作,雨声渐渐密集,屋内,瑶琴摔在一角,裂成两半。
楼明傲一手扶着屏风,满目凄厉:“羞辱够了吗?请你出去!我笃定要嫁的人是你弟弟,而非入你彦家的大门,我不在乎你们怎般看我不起,也请你身为兄长为自己留分体面。”
彦傅绕到她身前,如今的他俨然一副尊长的气度:“我已经询问了情况,此处的烟花戏子初入门明明是要服用断了生育的汤药。这就意味着……你根本不能生育。像你这样的女子,就算入了我等家门,也终要一身落魄被扫地出门。我是看着彦慕长大的,他那愚忠性子,娶了你定不会再纳妾,你若嫁他,是要真真断了他的子息,这罪名你担负的起吗?且不论你卑微的身份,更不去探究这身子到底净不净了,就说无法生养这一条,也断不能让你入我们彦家的大门。彦慕尚在军中,你若是真是为了他好,等他得胜还朝就自寻个出路,不要再见他。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你都配不上他一个脚趾头。你若真是爱他,干脆白绫一条以示你的决然,要真有那般勇气,我彦家的祠堂倒是能留你侍妻的位置!”
归途漫长,自酒仙居而出的楼明傲倚轿浅眠,只是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原来夏明初并不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人,她好歹风光过,甜蜜骄傲过。楼明傲却是尝尽了人世间的苦楚,没有一时的得意,连同由始自终追寻的平淡生活,都掺杂了太多的艰难。
她回味着蝴蝶的冷言冷语,只觉得心一点点被碾压揉碎。
“你自以为我家公子不知道,你羞于出口那个真相。他原本就是纵身烟楼脂粉,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行规。我家公子……本就清清楚楚,他甚至比你想得更远。行军至关外时,莫名其妙收养了敌军的弃婴,我起先不明,后来终于明白那是他的苦心,他要用那个孩子赌住彦家上上下下数百人的嘴,他不能让你成为他无后的罪人。那个孩子……真的是你儿子,是公子因你收养的儿子。他的母亲从来就是楼明傲。而你……是抛夫弃子的罪人,我家公子为你受的罪担的辛劳在你眼里可值一分钱?!”
蝴蝶能看到彦慕的不易,却终不得知本分规矩如楼明傲,又怎能允许这般的自己嫁给彦慕?!也许无需彦家数百口的反对,她自己都觉得不配。
“夫人,到了您说的那个地方了。”轿外小厮轻言,似怕惊了轿中人。
楼明傲掩泪掀了帘子,轿子落在夏府之外,明晃晃的匾额倒真真刺痛了双眼,她呆呆的看着那熟悉的门院,时至今日,夏府上下依然素缟一片,白绫缠绕于廊间屋下,飞舞的异常凄厉,巨大的“奠”字在风中打着圈旋转,曾经华丽的庭院如今只落得清寞一片。
“起轿出京吧。”只一声吩咐,再无其它。
缓缓放下帘幕,重重的倚向了身后的软垫。过家门而不入,是怎般的悲哀?!楼明傲想哭,只是两眼空洞,着实落不下半滴泪。
“桓……桓辅先生。”小厮望着自院中走出的人突然一怔,开口唤了声,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上桓辅自夏府中走出,落目于停在府外的墨色轿子亦随着一怔。轿内的楼明傲起先并不在意,等到反应过来,忙掀了轿帘迎上那抹身影,由先前的不可置信,到此时的木讷,是上桓辅不假,楼明傲说不出一个字,她怔怔抬头重看了夏府的匾额,她确信那是她的家,可为什么此刻上桓辅一脸淡然立于此俨然是这个家的主人。
楼明傲弯身出轿,双腿已僵,被她一步步拖着向前,好不容易坚持到上桓辅面前。
“为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声息突然间没了底气,一句“你为什么要来我家”终究成了有气无力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上桓辅微抿了唇,他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这个状况下说这一切是否适宜,他的千言万语纠缠于肺腑之间无力倾诉。楼明傲依然盯着他,她想认真地寻个答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上桓辅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夏明初。
“桓儿,你愣在风口做什么?家里来了客人吗?”
这一声逆着风传至楼明傲耳中,声音太熟悉,熟悉到轻而易举揉碎了心中最坚硬的角落。楼明傲回身看着门外落下的另一顶轿子,自轿中走出的素衣淡妆妇人软言温语。只是她口中所唤出的再不是从前那一声“初儿”,她所注目之人,亦非自己。
夏夫人走至上桓辅面前,一伸袖子竟是温慈的攥住他的手,眉眼中全是暖意,寸寸融化着上桓辅:“不用膳就要回去吗?我可是嘱咐了曹妈做了你最喜欢的芋头羹,你儿时吃起来是不会嫌个饱的。你父亲真是老糊涂了,这都用膳的时候了也不说拦你留下。”
上桓辅下意识说好,再回身看楼明傲时,只觉得她再无平日淡定洒脱的笑意,眼前只剩娇小柔弱,竟像是受了惊的孩子极需抚慰。他心疼的看着她,却无力说出一个字。也许只是一个字,当着母亲的面唤出她的名字,这以后便是一家人团聚的和美,只是现实真能如此简单吗?且不说年迈的双亲要如何在刚刚摆脱剧痛梦魇之余接受这荒诞离奇的真相,楼明傲她自己是否愿意看到这般的团圆?!更不说她现在一身陌生的皮囊,又怎能让人信服。
有时候,真相只在于三言两语之间,确是千斤百重,压得人不能喘息。
楼明傲于一瞬间有些清醒,如今她已成了母亲言中的“客”,一句“你为什么在这里”确是该问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她不敢看自己的母亲,连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夏夫人上下打量了楼明傲,出于礼节,轻声询问了:“你是桓儿的客人?!”
“只是——”楼明傲猛扬了头,却是死死盯着上桓辅,咬碎了最后一分苦意,狠狠微笑着道:“路过。”
第一卷 皇后也穿越——明佑山庄 第六十五章 小女子难养
夏夫人上下打量了楼明傲,出于礼节,轻声询问了:“你是桓儿的客人?!”
“只是——”楼明傲猛扬了头,却是死死盯着上桓辅,咬碎了最后一分苦意,狠狠微笑着道:“路过。”
上桓辅以眼神安慰的看向夏夫人,出言极轻:“母亲,您先进去,我稍候就跟上。”
母亲二字刺痛了楼明傲的神经,冷风袭过,剧烈的疼痛涌上,说不出哪痛,或许是什么地方由此空了寂了任什么也填补不全。夏夫人走后,上桓辅神色哀痛的走至楼明傲身前,他试图拉她的手怔怔的落于半空之中,迟迟不落。楼明傲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她不敢听他此刻想说的任何一句话,那些话出言即成伤。
“你别过来,也什么都不要同我讲。你知道的,有些话我不想知道,我承担不起。”冷风自她的眼中刮起了泪光一片,“我是什么,夏明初又算得了什么,活着的人永远不会去担心死人,那么死人……也无需知道那么多活人的秘密。”
楼明傲病了,这回病得一塌糊涂。连着三日卧床不起,她脑中一片混沌,想不出那些前因后果,是,她从前就看不懂上桓辅,连着司徒远,什么林微蕊,她都并未有打算看懂了他们。她只觉得这样,什么也不参透很好,可是事实接踵而至,她摆脱不了。还会有更多的惊奇等着自己吗?!
病到第四日,司徒远来看她了,他坐在她的榻前依旧是翻书不语。楼明傲没有像从前一样缠着他讨好卖乖,她安静的就像木偶,细细咀嚼着连日来自己得知的真相,有关及楼明傲的,亦有牵连夏明初。越是这般,她越是觉得累,她比从前更思念法慧,如果法慧,大不了是听他念上三两段自己并不懂的经文,于是乎他的三两句禅言妙语就解了自己的郁结。只是现在,身边的司徒远木讷安静的像是空气,这个男人的确不适合依赖。楼明傲翻了个身,看着余晖打入窗中映着司徒远的半张脸。
司徒远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这一次他破例放下了手中的书,其实那本书已然读过不下五次,而这三四个时辰,他只对着一页。
他紧抿的薄唇终于一颤:“饿了吗?”
楼明傲摇头,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早已饿到不知道什么是饥饿。
“要起来吗?”司徒远实在不知这种情况下该说些什么,只这两句话还是向杨归学来的。
楼明傲不动,不反对也没有赞同。司徒远索性去扶她,他倚坐在床头伸了手揽上楼明傲的肩,只怀中的人突然一颤转了个身子头埋在自己的怀里,渐渐的,司徒远感觉到自己的衣襟湿了,那一刻,自己的心竟然随着一动,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酸了还是痛了?!
楼明傲只是想身边有个人任着自己哭,这种时候他最好什么话也不说,很巧,司徒远就是再适合不过了。他决不会多说什么,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要怎么办。因为他从不哭泣,更不知道一个人流泪时心底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楼明傲哭够了,推了司徒远坐起身来,三天未进食,她的脸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连着最讨巧的双唇都干裂了,她毫不客气地用袖子擦了泪,直到被司徒远拉了袖子,楼明傲无辜的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看看司徒远,出言的第一句话夹杂着喑哑:“做什么?!我又没用你的袖子擦。”
司徒远一手从袖子里掏出了帕子,有些笨拙的递了过去。墨兰色的绵帕夹杂着他平日用的墨香味,楼明傲只道是从前自己总觉得那些文人马蚤客浑身散发的气息虚伪而又腐朽,今日方觉得不仅是铜臭好闻,原来墨香味也令人毫无拒意。
楼明傲看了一眼司徒远,只觉得应该给这般不正常的自己找个原有,她想了一切可以挪用的理由,终究还是道:“相公,我生不出孩子。”这个理由,用于此时,怕是再恰当不过了。
司徒远突然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还是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方才紧张了半日终是询问不出口,如果他要是知道她仅是为此愁,他大可以让她放心不要难过。
“你还年轻,京中那些庸医不可信。”司徒远收回了楼明傲递回的帕子,淡言了道。
“是我突然想起来,在青楼的时候喝了去子汤。我今后怕是无子孙福了。”
司徒远愣了半刻,只动作慢下几分再仰目看她,神色中多了一丝不可琢磨:“你很喜欢孩子吗?”
“有子是福,不是吗?”
司徒远微微皱了眉,他也在想着那些可以用来劝慰的话,搜肠刮肚后终究是一句:“其实无所谓,我本就不喜欢孩子。”
楼明傲一副不用说就知道的神情,满是鄙视的看了眼面前的男人:“我生不出来,从今以后,也不能再让院中的其他女人生了好不好?!既然已经生了的就算了,总不能把他们扔回去吧。”
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人能对自己提起这个要求,不过孩子多了实在记不下来亦真的很吵,几乎没怎么思考,司徒远就点了头,应道:“好。”
“这是你说的,别后悔。”楼明傲言罢作势又要倒回去,这次反被司徒伸手揽住,他放缓了声音,言语中难得多出三两份的关切之情,“用了膳再睡。”
楼明傲眨着眼睛认真地看起了司徒远,突然说了句不沾边的话:“相公,其实你这张脸从各个角度看都不错。”
司徒一看着面前多出的一份膳盒有些不解,他仰目打量了平日神出鬼没不见真人的林夫人,觉得无非就是样貌比楼明傲那女人精致点,才气更多了几分,再者头发是的确长了很多。其余的他真看不出,这女人怎么总得引来父亲的格外关注。
“这是我院里小厨房做的点心,你明日上课时带着吧。”
司徒一平日多受楼明傲的教导,知道林夫人此举怕是最翁之意不在酒,狠狠咽下口水,不再看膳盒一眼,只道:“林夫人何以对一这般优待。”
林微蕊的确不善于说谎,她说谎之前都会下意识的思考,只那皱眉思虑的片刻便把自己的小心眼兜了出去,匆忙的掩饰一笑,“你母亲在病中,自然无暇顾及你的膳食,我只是替她分忧。”
司徒一只道她林夫人也没有这般好心的时候,况且母亲与她也不过是如此,要说是吴惠惠,尤如绣,岑归绾之类大概会有这个好心兼闲心,眼前的人只让自己更防备几分。
林微蕊有些藏不过去了,微转了怒色,看着司徒一:“人小鬼大,竟跟你那个呆子老爹一个模样,每每都要看到别人心里吗?!我只是想问……听说你如今在追随着彦大将军?!”
第一卷 皇后也穿越——明佑山庄 第六十六章 豁然开朗
司徒一只道她林夫人也没有这般好心的时候,况且母亲与她也不过是如此,要说是吴惠惠,尤如绣,岑归绾之类大概会有这个好心兼闲心,眼前的人只让自己更防备几分。
林微蕊有些藏不过去了,微转了怒色,看着司徒一:“人小鬼大,竟跟你那个呆子老爹一个模样,每每都要看到别人心里吗?!我只是想问……听说你如今在追随着彦大将军?!”
“是。”司徒一忽又垂了头下去。
“明儿把这膳食给他吃。”
司徒一一口热茶猛咽了下去,直烧的喉咙火辣辣,瞪着眼睛看着林夫人。林夫人说了自己的意思,扭头就走,全然不顾司徒一惊愕的模样,浅走出了几步,忽又回了头道:“这事,你给我好好紧着嘴缝保密!”
司徒一伸了手直挠头,着实觉得是不是同母亲相处久了,所有的人都会性情大变,眼前的林微蕊倒是一个明例。
用了晚膳后,楼明傲照旧浑身瘫软的栽在床上,大叹人生蹉跎,皆事无聊。司徒远对她房中的古琴颇有兴致,挥手拨弄了两个音,只道虽是把名不见经传的古琴,可音色也是难得的圆润清和,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丝杂音。楼明傲翻了个身子,朝着床外,突然有心思想要调戏这平日笑比河清的男人,粗了嗓音嬉笑着道:“远姑娘,给小爷唱支曲。”
璃儿站在一边,听了这话又惊又笑,直憋着笑生生胀红了脸。司徒远倒也没动怒,只是不理她,绕了桌子一圈端了茶杯走上来,坐在床角上,喝了口茶方对床里的楼明傲道:“你这些日子真是闲出了病。”
“是啊,贤妻良母自当要配得上闲一字。”楼明傲付之一笑,手里捻着锦被玩弄起来。
司徒远倒是从茶杯里抬出半张脸:“过了年关的忙头,我要出外办一趟差事,你要是实在‘贤’慧就跟着。”
这话倒有三两分意思,楼明傲忙凑了上去:“要去个什么地方,倒是什么差事。”
司徒远索性一伸手,示意守在门边上的璃儿过来,递了茶碗上去,回头看着楼明傲,只道是:“生意上的事情,景州。”他自然知道,有关生意的,她都会有兴趣。
璃儿一听这话忙回了半个身子,景州是楼明傲和自己的故地,猛听得要回去那个地方,脚下还是慢了几拍,楼明傲亦发觉了璃儿的反应,忙道:“带着璃儿一道吧。”
司徒远也不反对:“好。”
楼明傲笑了两下,霎时满意的看着司徒远,司徒远倒是被她看毛了,好在这时候璃儿已经出去了,倒也不会在下人面前丢脸面,怔了半天出言:“前两日看了一半的《汉书》呢?”
“我突然想起来,相公都好些日子没去那些下院偏房了吧。”
司徒远不理会,只道是她给自己安了那么个病症,如今还捡了便宜卖起乖来。楼明傲自讨了个没趣,从枕头边上掏出起先藏着的《汉书》扔了上去,拉着被子蜷到司徒远身边,半枕在他腿上,惬意的阖了眼浅浅入眠。
自司徒远早起去了正院后,楼明傲也早早醒了披着袍子来回在书案前踱着步,直看得璃儿心乱,楼明傲手中的笔墨已干,还是迟迟未落下一个字。直到司徒墨穿裹得像个毛球一般推门跑了进来,楼明傲眼中霎时幻想出另一个身影,她吸了口气,重新匀了墨,落笔于纸端。
“吾儿小予,见书信余封,字字涕泪泣血,方恨不能回。追追忆忆,哀哀凄凄,尤不得汝之笑貌稚音,叹众生之芸芸,独为人母者心伤。弃而不见,并非我欲,遥而无归,亦我思非,怎奈得此番生离若死别。叹时逢之不遇,恳以今生续缘之得见。知子于人间恰是安好,忽喜而尤伤,心切切思求汝以成长,终惴惴而难安。”
不由得之间,泪已洒落笔墨之间,不仅是璃儿,连楼明傲自己都诧异了道:“我这是怎么了,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楼明傲伸手拭了两腮的冷泪,放下手中的笔示意璃儿封好送出去,再抬头看圆凳上跟个球一般坐着的司徒墨,笑着走上两步,作势就要捏他:“混小子,瞧你几日子吃的,都要滚成了球。”
司徒墨来不及回上话,门已大开,温步卿于楼廊之上,长衣飞舞,自周身蔓延的酒香扑鼻而入,楼明傲皱了眉头看着他:“你今日来的有些早。”
“上桓辅……很担心你。”
璃儿识眼色的拉着司徒墨出去,温步卿反入了屋,璃儿帮二人将屋里的门反阖上,拉着司徒墨渐行渐远。楼明傲才临了桌子坐下,温步卿绕了书案走了一圈,言语极轻:“上桓辅……或者说是夏明桓,他是夏明初的哥哥。”
楼明傲吹起了茶沫,故作镇定地笑笑:“好事一桩,夏家总算是香火残存。”
温步卿反笑了笑:“至于什么前因后果,我也说不清楚,你这个样子更不是想听。等你什么时候能听他解释,就自然听得下了。”
楼明傲吞了口茶,扔了一个眼色上去:“过了年,你也要收拾收拾了,我可给你找了个好姑娘,你年岁也一大把了,再这般花天酒地下去,相公看得过去,我可看不过去了。”
温步卿轻弹了衣袖上的落尘,付诸一笑:“你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
“我可是把这院落里最好的女人留给你了,足见我对你的重视。”
“多谢,只是我两袖清风,连个陋所都谈不上,夜宿酒家红烟之馆,怕是养不起媳妇。”
“日子无非就是凑合出来的,你看我跟相公那也是先做了夫妻再谈感情,到现在也是谈个半生不熟。哪里来的那么多锦绣鸳鸯,你情我侬。这日子要慢慢品,步伐才能一致。”
温步卿被说教的直想求饶,赔了笑上去:“你做媒人的生意真是再适合不过了。但凡你给我挑个有鼻子有眼的我供着还不成。”
“成,这单买卖我做下了。来年你好歹下个聘把人给我领走。”楼明傲总道是几日来有了小许的收获,之前几天阴霾的情绪一扫而净,推窗看着盛开的冬梅,梅花吐蕊,香气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