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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薄欢凉色第13部分阅读

      后宫·薄欢凉色 作者:肉书屋

    份?”

    我苦笑:“皇朝不再,废妃不过是女囚,无双是北越郡主,自是比我尊贵许多,这场婚姻无可避免,势在必行,有没有我介入,都丝毫不受影响,而明知不可为,却非要为之,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沉香闻言,也是一顿,便是再不甘心,她也如斯清楚,我与她的身份何等卑微,皇宫里的女囚,叛贼的女儿,这世间还有谁比我更低贱?我又凭什么跟高高在上的娇贵郡主一比高低?

    半晌,沉香幽幽道:“小姐,沉香知道说了这般话,您不爱听,这还不如跟了皇上。”

    “是吗?这世道里哪允你我有那么多比较,走了一程,陷入一境,不容你选择,也不容你计较。记得长门宫时候,我与你说过的吗?若是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命便是自己的,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沉香,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好好活下去,可靠着一口执拗之气,一颗清高之心,是活不了一个人的。”

    千言万语,在沉香的口中慢慢凝成一道叹息,她扶了胳膊缓缓往房间里:“小姐,沉香给你涂点药膏,免得化脓了。”

    晚膳用过之后,我唤秦染,秦染颇为意外,见我之时,心里没底。我坐在床边,睨他神色:“放心,我不是来追问宣江欲晚入宫的那人究竟是谁,我只想请秦先生帮个忙。”

    秦染略有尴尬,躬身道:“夫人请讲。”

    “府中可有存药理医书之类?”

    “应是有。”

    “那麻烦秦先生了,帮我准备一些,让方愈送来既可。”

    秦染略有不懂,斟酌了片刻,又问:“恕秦染多嘴,夫人要这些医书作何用处?”

    我淡笑:“我要随将军出征,需要这些。”

    秦染一怔,忙抬头:“夫人随行?这怎可使得?”

    我转眸:“我问你,你们将军此去中山之地,为的是何?”

    “这……”

    “为剿中山王李渔,顺便请出李哲。”我嘴角扯了抹轻笑:“秦先生放心,若是你们将军都允了,可见,我不是毫无价值,这其中道理,你又怎会不懂?况且……”

    我顿了顿:“秦先生当初徐庄县一箭三雕之计里,怎会没有把我算进去?吊着二公子的胃口,引着世子的兴趣,国主面前还要演下一出忠贞戏码,你可一一得到,但你可知,将军大人比先生您想的更多,他懂什么叫愿者上钩。”

    “请夫人指教一二。”

    “他用一个广寒宫看清楚一件事。”

    秦染仍旧不懂,眉头紧蹙,追问:“夫人说的是……”

    我软笑,看得他微惊,额头生出凉汗:“我便是那个最好的饵。”

    秦染闻言,微微低头,不知所言。

    “也无妨,这乱世之秋,人人只为安身讨活,江欲晚走的越高,于我也好。你且放心,无双郡主最终会平平安安的嫁进将军府来的,我自有我做小的身份和姿态,自问我不见得比先生聪明,却也未必比先生愚笨,该所处,该所为,我心里清楚。如下这般交待,先生可是放下心思,不再苛责于我了?”

    秦染再拜:“秦染从未小看过夫人才智,只是曾经鼠目愚钝,误了夫人的意思,如今夫人敞开天窗说亮话,秦染自是一清二楚。这里秦染再次感激夫人助将军大业所为,日后也定当竭尽全力帮夫人达成所愿,秦染言出必信。”

    秦染退下之后,沉香觉得蹊跷:“小姐,您曾经到底要着秦先生帮什么?”

    “离开江欲晚,退出江北。”

    沉香递茶过来,瞪一眼门口,愠怒道:“这人怎生是这般咄咄逼人,您自是帮了将军,

    我敛目,接过茶杯,浅饮,抬眸之际,望向窗外浅辉如霜,冷声道:“他只想到我心高气傲,受不了那般言辞,许是他看错我了,达成所愿?又怎是他有本事帮得了的,这人未免太过孤傲自信了。”

    江欲晚回来时候,我仍在看书,等他走近,顿闻得一身淡淡酒气:“还在看书?手都伤了,早些休息才是。”

    我未抬头,轻声道:“你且先喝点莲子羹,沉香冰镇的,我不困,再看一会儿。”

    “重沄……”江欲晚走至我身边,倾身,俊脸贴的极近,一只手掠过我发间,将碎发掖至耳后,呢喃轻语:“真好,看你这般待在我身边真好。”

    我抬眸,嘴角带些许笑意:“曾经在京郊时候,曹潜问我,可否留在军营里跟着大夫学着医术救人,我不肯,现下想来,确是件再好不过的主意。”

    “如何?”他越靠越近,薄唇划过我耳边,掀起一阵阵痒意,酥麻感掠过皮肤,我闪躲,他却很快跟上来:“你说说看。”

    “你可娶无双进门,我甘愿做小。”轻语吐出,颈间人的身形一定,他抬起头,玉颜带了抹古怪神色,不见愉悦之色,倒是似乎染了冷意:“我可该高兴你这般大度谦让?”

    “你若知心有亏欠,便不要扔我在这高墙深院之中,我宁愿做小,成全你大业,成全你野心,也希望你能成全一介妇人的卑微心思。”眼色恍恍,不知是谁瞳中濯濯流波映进谁的眸中去,面前男子瞳仁里幽深一片,似暗夜深海般沉寂而广远,可我却能从中看出一丝微弱而几欲隐藏的些许暖意,可那是为谁?

    心意顿生惶然,却霎时惊醒,有些急欲收回眼光,故作冷静:“你可知我说的是什么?”

    修长白皙的手,拂过我脸颊,虽含情脉脉,却也难免染了情/欲之色,凉唇贴着我嘴角,似情人呢喃轻语,软糯的很:“不离不弃,我承誓。”

    余暖渐凉,裹在胸怀之中,让人坠坠,我垂眸,不漏痕迹婉然倚过身体,错过那濡湿唇畔,窝在他胸口,急急阖了眼,胸口之中,只剩下大力的心跳声。

    “若你这般待我,我又怎会让你失望?真可不离不弃吗?若是真的,那便带着我一起走吧。”

    凉意从唇畔滑向颈项,他细细啃咬,声色含糊。我欲躲,他却执拗不允,再退半分,他便攻池掠地,步步为赢。手掌游移在身体之上,隔着意料轻轻揉捏,只是稍不留神,便衣衫半解,肩膀一凉,黑袍滑落肩下,露出衬里的肚兜。

    饶是再淡定不惊的我,也顿时面生火灼,我伸手揪住衣带,犹有抗拒,却又怕江欲晚这

    等九魂十窍的城府一眼看穿,我若还有一丝机会可转被为主,那便是只有一途。

    手微松,却是不甘不愿,对于江欲晚的感情从来只能埋在内心深处,不可给,是因为深情如水,可覆水难收,我再不愿谋得那些游走在心尖之上的情爱,够了,也累了。

    而他,又岂是良人,不过是彼岸繁花,开往生路上,与我花叶不相见的绚色罢了。

    心的动与算之间,我进退维艰,不想就此只因各谋算计而搭上存留下仅有的感情,可不如此,又能如何?

    感觉一只手伸进肚兜之下,粗糙的磨疼我皮肤,那是与天之骄子不同的一只手,有着长年骑射留下的痕迹,我屏气,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就此混为一谈,微微侧身,手从腰间划过,我趴在软被之间,掩住一脸的倦意。

    结实的身体又覆了过来,紧紧贴在我后背,然后濡湿的双唇,落在我耳垂之上,喃喃似调/情,道:“重沄,为何我还是不可安下一颗心来?你可知为何?”

    他大力将我翻过身,与我直直相对,微眯的双眼,看不清情绪,只感到那眼似漆黑旋涡,不断将他周遭的所有世事一并卷进里面去,吞噬殆尽。

    “你不信我?”微微偏头,生生拉出一段微细距离,再凝眼看他,却是看到一双清醒而狡黠的眸,原是他不信我,一直不信。

    “重沄,你不是这种女子,你可愿长门宫里苟活讨生,却不是甘心在男人身下,曲转承欢的性子。”他看我,眼神实在云淡风轻,哪里还寻得那一幅色/欲攻心的模样,无非以心试心,单单一招半式便让我马脚尽露。

    江欲晚支起上身,凝眸,垂眼,手指轻描我脸颊轮廓,口气只是一种无波无澜的宁静,不恼,不怒,平铺直叙的交代那番勾心斗角的对峙,像是与他无关:“重沄,你可知,我了解你,总比你了解我的多。”

    为何会那般疲倦,像是厌倦了日出日落,腻烦了呼吸喘气,究竟是谁非要逼得我,连最后一丝美好的存留也要焚烧殆尽,是这世道,还是这男人。

    我只是阖眼,缓缓伸出双手,环住他颈项,温顺如猫般靠过去,嘴角还凝着苦涩,十指灵巧,带着暧昧而挑拨的姿态,缓缓解他衣领的扣。

    “聪明之人,必有被聪明所误之时,将军也是凡人,怎可免俗?你道是我算了你,骗了你,我也不愿多说,只道是孤零一人,不愿再陷入与李哲相关的任何一桩事体之中了。”袍子被解开,露出白色里衣。

    江欲晚未动,我亦阖着双眼,心跳如擂鼓般响亮,连指尖也在颤抖,因为裹着棉布,动作异常笨拙,稍微施力,那针扎般的疼痛感,愈发清晰而强烈的传来,令我后背生 出冷汗来。

    “我愿留于你身侧,却也担忧有朝一日,你,可知……”

    扯开里衣的衣带,光洁而结实的胸膛袒/露于前,我缓缓睁眼,伸手覆向他胸口那颗淡红的疤:“可你能告诉我,这是我多想了吗?”

    头顶始终没有答话声,连呼吸声响都轻不可察,我咬唇,狠心,伸手去扯颈后的细绳,却在拉下来的一瞬,感到眼前一暗,缎被迎面,严实的掩住我胸口,男人的手臂横在外面,猛地往里一带,我靠紧他胸膛,暖意渐渐漫开,那熟悉的声音又至:“早些睡吧。”

    晨时浅光,我本就睡眠极浅,窗外传来鸟叫的第一声,便缓缓醒来,头枕着身后男人的手臂,身体蜷成婴儿姿态,薄衾不掩凉,昨夜的那般相对,只能让彼此更感疏离与尴尬。

    我轻轻起身,系好衣衫,扭头看时,江欲晚还在睡。

    推门而出,空气凉而湿润,孔裔站在门口,似乎一夜未离,听闻我出来,便抬眼看我,那一双眼血丝细布,隐约可见怨恨之色。

    “他还在睡,你别去扰,径自回去休息吧,我唤沉香来侍候。”

    孔裔固执,冷酷而呆板道:“谢谢萧小姐好意,不必了。”

    我转眼:“那便随你。”

    我去找沉香的时候,沉香已经起了,她坐在床边,蹙眉思索,见我进来,急匆匆走过来:“小姐……你可是让将军……”她越说脸连越红,把我转了个圈,盯着我的黑袍看个仔细。

    “江欲晚不是你心中那等简单货色,不必担心,你只管去预备远行的东西就好,像是换洗的秋衣之类,能带走的,尽量都带。”说着我又自嘲的轻笑:“除了衣服和书籍,似乎也没什么好带的了呢。”

    “小姐,我们真的要随将军一起出征?可战争本无情,这一途定是刀光箭雨,小姐可是要小心思忖。”

    我望着窗外愈亮的天光,喃喃道:“也只有去了,才有机会达成所愿。”

    北越王对于这次剿中山之地,十分重视,粮草,军备,一一细备。我多半时间留在将军府研究医书,不作精通,只求能略通一二。江欲晚平日多半留在营地练兵,我与他见面颇少,那日之事也无人愿提,我与他之间的信与疑似乎成了悬秘之事,只可猜,却不可再诉之于口。

    方愈捎信给曹潜,他很快便来见我,我无他事,只是希望他能找一名技术精良的随军大夫平日里指点我一番。可曹潜道,军中所有任职人员,若是没有将军之令,便不可擅自离营,违者死。

    我想了又想,决定随着曹潜走一趟军营。将军府里,我是女主人,可我的行动始终有限,内苑之内,沉香与我都可自由行动,若是出了内苑,便必 须有人跟随身侧,府里真正做主的人是江欲晚,江欲晚不在,便是秦染。

    “夫人今日当真要去营地?”秦染带笑,表情一如寻常的自信满满。

    “那就劳烦秦先生通融了。”曹潜拱手道。

    秦染看了曹潜一眼,自是心中有数的架势,道:“既然夫人愿往,曹副将开口,秦染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不过,秦染也有小小请求。”

    浅眉轻挑,秦染朝我俯俯身:“将军昨日带回国君赐的几匹良缎,秦染想着夫人衣色单调,正想着给您裁几身衣服,所以,还望夫人留下沉香,也好帮着秦染搭把手才是。”

    我淡笑:“就按秦先生说的办。”

    “夫人早去早归,不然将军会担心您的。若没事,秦染先下去了。”秦染说完,再拜,然后躬身退出,姿态无以伦比的低微。

    我心里如斯清楚,他肯放我走,是因为我身侧有曹潜,便是他不信曹潜也无法,副将的脸面还是要给,于是答应我可同曹潜一道去,但沉香不可跟随,多少也让我有所顾忌。

    秦染的性子略像江欲晚,心细且善算,现下他怕我走,因着我是饵,而他又也把话说得清楚,日后物尽其用,便不再留我,美其名曰,如我所愿,实则以我的话,掩我的嘴,翻来覆去他都是在理,落不下话柄。

    曹潜有些无可奈何,挠挠头:“小姐,这秦先生的心是七窍玲珑的,凡事滴水不漏,与谁都是这般样子,公事公办,您别放在心上。”

    我朝曹潜笑笑,他便突地脸红起来,顿生局促:“小姐,快请先行。”话还说在口中,人已经先行了。

    我喜欢曹潜,历经时久,从生到死,从爱到恨,还能看到这样一个从相识到如今始终未变的人,是何等暖心的感觉。

    看着他紧张而慌乱离去的背影,便生出幻觉来,那一年,哥哥与他总是这样一前一后从我视线消失,年龄相仿的两人,形影不离。

    “重沄,曹潜得先跟我走一遭,你等我回头给你带采芝斋的百合糕,乖点在家等哦。”

    我仿若又看见边往外走便朝我挥动衣袖的俊秀男儿,衣袖如云,撩过随风纷落的桃瓣,满身风采,越走越远。

    另个少年则抱歉万分的直朝我弯腰,拜了再拜:“小姐等曹潜回来再教您骑技,您别着急,曹潜去去就来,小姐莫气。”说完,转身就跑,急急的追着哥哥的身影去了。

    我会骑马,就从那时候开始,是曹潜教的,因着男女授受不亲,他不敢扶,也不敢碰,我歪歪扭扭骑在马驹的背上,颠簸奔跑,笑声洒了一路,而身后的曹潜急的满头大汗,跟在后面,涨红的脸就似过年时候,奶娘给我裁的那身缎袍。

    多好 的当初,那时,少年英姿勃发,那时,风暖花红,那时,生时安好。每每想起,只觉得那风都是甜的,一直甜到心里。

    “小姐?”

    再定睛,曹潜站在门口,面红仍在,却不解的看着发呆的我,满脸的不解。

    “来了……”我提摆,迈步跟了过去。

    教练场离将军府并不十分远,是戒备森严的地方,这里没人认识所谓的夫人公主是谁,他们只认令牌。见我跟着曹潜,还需亲自搜身检查,曹潜微怒:“夫人这等身份,也是你们可以搜的?”

    我扬扬袖子,止了曹潜的下文:“无妨,公事公办才好,这样才算有个规矩。”

    站在高高的站台之下,顺着刺目阳光斜射的方向望去,台上有人,依旧是那一身牙白的袍子,翩然玉立,风卷起薄沙,绕过他身侧,仿佛是几欲踏云归去的神。

    台下沙场练兵,人人赤膊上阵,手拿兵器,在光照之下,泛着寒亮之色。人虽多,百千不止,却动作整齐,仿若一人,昂扬如虹的气势,锐利如刀的目光,斗志激昂,同仇敌忾,那威严而肃穆的架势,闻可生惧,见可生敬,确是干练有素。

    “小姐,下面风沙太大,将军就在上面操兵,我们先上去吧。”

    我点点头,顺着曹潜指的阶梯一步步往上,视线不离台下矗立如松,□如石的士兵,心里也只有敬佩的份。国能破,城可攻,必有败之弊,反之,于对方,也亦有胜之术。

    越走越高,眼下那训练有素的方阵愈发清晰而整体,我甚至可以看得见,古铜色皮肤上,阳光析出汗水的泠光。

    “平日我们都是如此操练,将军更是严苛,日日亲监,日日操练,这等风姿,已是坚不可摧,试问能争天下,除了我们将军,还会有谁更有资格?”

    ,  曹潜的自豪与傲气,却是我第一次所见,那个只会在哥哥身边跟班的曹潜,如今已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许是时间,许是权势,许是野心,都可改变一个人。

    待我上完最后一阶台阶,再转眼之时,只剩一怔,曹潜见我顿步,也停住脚,只是还没等他问出口,已经悉数吞入下腹。

    白色身影旁的那抹桃色,如是扎眼,在这漫天黄土之色的沙场之上,仿若开出艳连九天的桃花,眉梢眼角,都是妩媚。

    无双扭头,只是朝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娶

    我便突然想起之前秦染的反应,不禁苦笑,这人真是处处精打细算,连这也要摆我一道,着实让我始料未及。

    “小姐,您……”

    “原是无双郡主也在啊。”我提起裙摆,从容踱步而上,脸上微微浅笑,未有不妥之色。

    许是秦染打着落井下石的想法,生怕我对江欲晚还有藕断丝连的念想,唯恐我心意太过坚韧,不肯就此罢手。于是便借手伤我,就算伤不到,也难免尴尬而难得安身,若是我还有些耻辱心,不请也会自去。

    “是妹妹,你也来了。”娇颜妩媚,那般喜悦的神色,仿如是见了最爱的人。

    我俯身拜过,再抬头之时,与江欲晚面面相对:“我跟着曹潜是来同随军大夫请教一些问题的,不知道郡主也在沙场,打扰了。若是将军允的话,我便先跟曹潜下去办事了。”

    江欲晚淡看我一眼,点点头:“周大夫应是在帐房里面呢,你且先去吧。”

    我点头,朝两人再俯身一拜,遂转身离开。

    尽管心里想的通透,可在此三人相对,却还难免一颗心酸涩而难受,喉咙梗了梗,面上却佯装无事,云淡风轻。人有千万,而最可怕的便是,该哭时她笑,该绝望时她坚忍,如我般最可知晓,笑的背后,坚忍的背后,是一颗冷如死灰的狠心,和一心坚持到最后的卓绝,这样的人可不计代价,甚至可以奋不顾身,是何等令人惊诧,又是何等可惧,深不可测。

    这周大夫从前我也识得,京郊分发粮米之时,便是他跟在军队里,而后劝我学医留在江欲晚身边的也是他。我当真有许多问题需要请教,光靠书本相授,恐怕太多流于表面,周大夫久经沙场,很多经验,简单而有效,只有半日相处,便学到不少窍门,收获颇多。

    我一心求学,只希望能尽快掌握技巧,他日跟着江欲晚出征,也有着贴身的本领,不至于被闲置。犹是像江欲晚这种人,本是曲十弯的心思,想骗过他眼睛,不多下些心思,岂能成事。

    傍晚之际,前面来人召唤:“郡主与将军正在大堂用餐,郡主问夫人要不要一同用过?”

    曹潜看我,面有难色,这郡主还未过门,俨然有了女主人姿态,便是谁人看了也要心里暗念,确是个有魄力,有手段的角色。

    “罢了,便说我已经回去了,沉香还在府里等着,天色晚了,我们得回先行。”曹潜想了想,转身出去回话去了。

    别过周夫子,带好那本手记,我缓缓往外走,停在大门处等待曹潜去而复归。远远看去,楼台巍峨,浴在绚烂绮丽的霞彩之中,茫然的多出沧桑感来,沙场上人尽退,空旷旷的苍凉。再抬头,看那站过翩然身影的一处早已清空。

    原是觉得,那身白袍如雪,隐在青砖黑瓦之中,仿若仙临青山之巅,却不是来佛渡人间的,而是俯视这动荡山河,破出一条血路,重塑这江山美画。那一刻,我竟觉得,那般兰芝玉树的男子,高高在上,迎风独立,是何等傲然卓绝,不可一世。

    再凝眼时,楼台空然,只剩夕阳晚风,黄沙黑土,而墙头上那面绣金的黑色大旗,肃穆威严的舞在风里,还在落寞的哗哗作响。

    眼看江欲晚离陵安城远征的日子愈发的近,宫里召见他的次数也愈发的多,而这次不同往常,贵客居然登门造访。二公子亲登将军府,夜深人静,只为避人耳目,我便也在出席之列,与他视线相对之时,他微笑,我亦微笑,大家似乎心知肚明,但这层薄纸,却捅破不得,只能隔纸看影,两两相猜。

    想来,江欲晚当初并没有完全拒绝程东胥,不然,这二公子也不会冒此危险夜访府邸,一探深浅。我也是识得眼色之人,但看两人相谈渐深,便借口端茶送水,委身退出。

    转回楼阁之处,远远便看见亭子里的桂树边似乎有两个隐约人影,那一袭蓝袍的人,看的较为清楚,应是跟着二公子一起前来的其中一人,而那鹅黄|色衣袍的人,被树木遮住面孔,只看见轮廓,却看不出面目。

    我本欲往那侧行,却不得不改变路线,绕路而行。天下之间,但凡存在权势利弊的地方,总有不可见光的牵扯瓜葛,女人是如此,男人亦然。

    我刚回房间,沉香从里面迎了出来:“小姐,可是见了曹副将?他刚刚来寻您,送了些东西过来。”

    “未曾见过,这么晚了,曹潜究竟送了什么过来?”

    “小姐您看,周夫子那里拿来的一本医书,还有些糕果,看着就讨喜,曹潜说,这都是小姐小时候喜欢的味道,让您尝尝。”

    我探目,桌子上放着布包,抱得紧实,旁边还放了一本书册,我解开布包,里面可见花花绿绿各种糕果,拈一颗放在手心里,味道清香极了。

    我坐在院子里的满藤下,点了两盏油灯,一边翻书,一边尝着糕果,沉香坐在我身侧,为我斟茶,扶扇,是时久未曾享受到的安宁,确是惬意的很。

    “沉香,你也尝尝,味道虽不如帝都那里,可也算不错了。”

    沉香咬了一口,满脸的笑,双眼水亮亮的看着我:“小姐,等着天下太平了,我们也找一处小镇安身,不如也做这买卖,就起名沄香斋。”

    我笑笑,心轻松而安然:“小时候我总是跟兄长说,长大了,重沄要做个女夫子,日日吟诗颂词,站在蔷薇花藤之下,看着稚儿朗声齐声跟读,若是谁不听话,也要用戒尺掌手心。因着小时候调皮,不爱读书,总被西席教训,许是心里有了不甘,才会执念做个女夫子,也要逞逞威风才好。而如今,天下大乱,又有几家可请的西席教书呢,又有几家敢迎我这女子做西席呢。”

    沉香笑闻:“现在小姐可以不必做西席,跟着周大夫学得多一些,就可以做悬壶济世的女大夫了。”

    我苦笑摇头:“我性子本散漫而懒惰,做不得那么高尚伟大之人,也不愿行走山水之间,游尽千山万水,我最适合这种咸淡不惊的平凡日子,觅得一处,便跟生根一般,不愿再离开。沉香,你可知望云山?听说那里很美,很美。”

    “望云山?小姐喜欢那里?那我们以后就去那里寻个落脚处,生根发芽。”

    眼睛盯着蔓藤下的阴影,仿佛望尽了望云山的连绵山脉,略有迷茫:“也好呢。”

    人心里有了微弱的期许,才能生出安宁和勇气,我跟沉香说着说着,竟然缓缓睡去。那许是个梦,没有任何人,只有漫山遍野开满的白色花朵,繁盛烂漫,清香四溢,清风拂过,像是掀起一层余波,从我脚底,一直蔓延到远无边际之处,真美。

    感到脸上似乎有东西掠过,我浅浅睁眼,视线逐渐清晰,但见江欲晚坐在沉香的位置,那只手,还流连在我眼角之下。

    “你似乎很久没有睡这么安稳了。”他轻语,衔笑的收回手,笑看我。

    应是快到子夜,星亮月明,透过花架藤蔓,洒下银钱般的浅辉斑点,落在我黑色衣袍之上,仿佛金线绣出一样,我慢慢眯眼,慵懒的窝进软榻里,轻声道:“那将军这一晚可否也得好睡?”

    “未得天下之前,怎可好睡。”他淡语。

    “可我觉得,这二公子生性善算,不如世子那般敦厚,若是周旋在二人之间,倒也不难,只是北越王尚未昏头花眼,他断不会看着两个本就水火不容的儿子手足相残。所以,我猜,你想动手,不是针对二公子,而是北越王吧?”

    静谧的院子里传来轻微浅笑声响,江欲晚微微俯身,薄唇凑近我耳朵,似乎呢喃:“重沄说,先除了这碍眼的老匹夫趁什么时机最好?”

    “出征。”我答,遂睁了眼,看他:“想要干净的接过北越的王座,总要先除王主,再离间储君,北越王一死,二公子便再没有阻挡,便是你不去横插一道,也够那世子应接不暇了,正所谓,摸鱼趁水混,将军手里握着北越的兵符,虽不是全盘掌握,可也足够号动半数之上。”

    江欲晚挑眉,谈笑如春色粲然:“所以,即便你不去跟周夫子学些医术我也要带你走,我走了,这里便危险了。”

    “想必,另一半的兵符应该在世子手里。”江欲晚转眸,清辉淡月之下,是双无穷尽幽然的瞳仁,看似波澜无余,却仿若含着惊天动地的风起云涌:“确是如此。”

    我轻叹,垂眸,敛了眼中的月色,最终归之为暗,话出口,淡如夜风,微凉:“时机不早,你也该娶无双过门了。”

    之后是静默无声,耳边只有风声,仿若那月色投落于地,留下的声响都清晰可闻。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彻底纯粹的吧,亲情不是,爱情不是,友情也不是。

    因着这样一个世道,怀揣抱负的人总要为着梦想拼出一条路来,哪怕牺牲所有,只徒孤家寡人也在所不惜,人会死,情会灭,只有江山如画,才是可传千代万代,亘古永寿。值得吗?或许吧,也只有站在万巅之上的人,方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征服,什么叫至尊。

    第二日一早,我与江欲晚被传入宫,北越王设宴款待,算是践行。

    方愈一早来给我梳妆打扮,那抹鹅黄|色袍子跃然入眼,他秀眉清目,最是我喜欢的纯净。

    “夫人今日挑选哪件?可是喜欢柜子里那件朱红色纱缎宫装?”

    我挑眼:“今日主角不是我,无需打扮,简单盘发,便可出门了。”

    方愈有些错愕,却也顺从,拿起梳子给我梳头。

    “方愈,昨日晚上,你可看见曹潜来过我房中?”

    镜中可见方愈眉色,只是瞬间迟疑,随后恢复如常,道:“未曾,倒是昨晚随着二公子来一个人,是方愈认得的,夫人可知那人与方愈说了什么吗?”

    “将军已经向国主求娶了吗?”我收回眼色,凝望镜中淡然脸色的自己,轻声道:“我知晓。”

    “夫人,国主还未答复,您今日前去……”

    简单绾发,最是普通,我望着眼角下的那颗疤,轻蹙眉头:“就去成全他。”

    北越王应是已经知晓我身份,至于江欲晚如何将我们关系说的惟妙惟肖,便是我不得而知。许是为了拉拢江欲晚,他等着这一日已经许久,兵符虽在江欲晚手里,可也只是半幅,世子手中握的,方才是最至关重要的大局所在。无双是世子胞妹,江欲晚娶无双,里子面子,人尽皆知。

    可我不相信,北越王会轻而易举的将大权双手捧上,虽是面上还未有应承,不见得是真在故作姿态,许是还有别的打算。而便是娶得无双为妻,江欲晚日后的路,还太长,毕竟统治北越五十年间的人,也不会如此没头没脑。

    而对江欲晚,我无以为报,便是心中那些情感全部陪葬,终其我所有,也只有这一次,可助他心满意足。

    晃晃白日,旷然晴天,我坐在江欲晚旁边,欣赏台下舞女婀娜身姿。他面上染笑,嘴角微微上扬,修长手指轻敲檀木桌面,白肤,暗纹,相得益彰,而另外一只手,却是藏在桌下,紧紧握着我手掌。

    台上几人,皆是心神沉醉,似乎那舞蹈真有奇异功效,能让在座人的贪/欲之心,淡而化之。我骤然觉得可怕,从前为座上主,算画筹谋,自认是天经地义,哪怕是伪装的一张面孔,也觉得格外自然而然,如今我是座下客,方才看出,这世间最令人心寒的距离,便是人心之远。明明交颈相依,明明同床共枕,可却从来不会有贴近的一日,温暖的只有躯体,可怀着的,是一颗永恒冰冷的心。

    从前的我不也是如此,曾几何时,真心感到爱与温情,珍奇异宝不是,山珍海味不是,绫罗绸缎不是,名扬天下也不是,冰冷的珠宝,含情的眼眸,从不是我所得,来得容易,去的更是容易。

    歌休舞罢,世子起身,高举酒杯,朝江欲晚道:“将军一人守得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后又直驱帝都,大获全胜,随是没有活擒李哲,却也算是大功一件,兵士豪气为之大振。后日便是将军出征之日,这里,我便敬将军一杯,助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江欲晚起身,我随后,亦是俯身拜过:“谢殿下。”

    轻举酒杯,掩袖,少饮,再瞥眼,只见无双朝这边望过,眉梢眼角的笑意盎然,那不是胜利者的微笑,而是步步为营的自信。

    我从来最佩服这种人,居高而不傲,制胜而不骄,她懂得要什么,抑或者如何去要,方才能得到最完整的那一个。

    多美的年华,剔透的心思,她心知江欲晚并非等闲之辈,想要,不可妄取,若是北越王下旨,必是让江欲晚心里笑看她本事。

    自古有野心之人,最擅长成|人之美,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她亦知道他心思何在,只欠一个契机,不是她赠,也不是他讨,总要你来我往,清楚如何才最是水到渠成,两两满意。

    “军资粮草,可是都备了齐全的,将军且还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北越王高座在上,一双眼,浑浊却纳了精光,他明明在看江欲晚,我却觉得,那一眼,似乎也掠过我面颊,有着始终拿捏自如的自信。

    江欲晚片刻思忖了一下,似乎略语犹豫,而后悠悠起身,撩摆跪下,叩首:“回陛下,暂已备全,只是……”

    我轻转眼眸,看一眼那身影,便心一提,瞬间有些抽紧般的疼痛,许是这一刻,就该尘埃落定,他该向北越王求娶无双,为着日后的千秋大业,为着这么多年来的豪壮雄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如愿。

    我的苍老不是从这一刻开始,那颗沉浮动荡的心,却在他犹豫的片刻间,开始感到加速落下,最后狠狠落底,摔的鲜血四溅。

    袖子里的手微抖,我将手握成拳,不动声色的轻声喘息,待定了定精神,听见台上那纤细嗓音响起:“将军有何为难,有话便直说,父王一定会全力支持将军,您但说无妨。”

    我起身,敛目垂眸,径自走到江欲晚身边,婉婉俯身跪下:“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哦?夫人请讲。”

    江欲晚倒是一怔,未曾想到我竟然如此举动,于是轻微侧头看我,我眼观鼻,鼻观口,凝神道:“臣妾求陛下成全将军与无双郡主。”

    这一句落下,堂上无人应言,江欲晚那般看我,仿若从不认识我一般,竟愣住半晌。

    “将军与郡主本有情意,这便是臣妾识得将军之初就曾知晓,臣妾先过门,但将军有话在先,臣妾不比郡主高贵,自是甘愿做小,如今将军不日北上,心里就只有这一个顾虑而已。臣妾蒙将军照顾,而后又受陛□恤,怎可眼见有情人未成眷属,遂替将军求陛下赐婚,还望陛下应允,臣妾叩首谢恩。”

    屈膝,伏地,磕头,大拜,我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向一个人臣服,竟是为了将他推向另一个女人。不禁觉得好笑极了,头低下,以额抵地,衣袖如乌云,漫过我眼前,只余茫然暗色,而我的嘴角还带着苦笑。

    “你……”身侧的人错语,愕然,显是不解而意外。

    我起身,跪坐在原地,也曾微微转过眼看他,那双眼不是本该闪耀扎眼光华流彩,不是本该愉悦万分而自信满满,不是本该心满意足目色如明日,可他却是那样看我,俊颜神采交错,却找不到一丝快色。

    “欲晚,你这小夫人,何其贤惠可人啊,真是天大的福气。”北越王声色愉悦,似乎久旱逢甘霖一般,只等着这一句出口,他应是不在乎,这话到底出之于谁之口,只要结局仍在掌握,这便是皆大欢喜之局。

    “陛下,臣该死,出征在即,本不该谈论儿女情长,这是臣之错,臣……”

    “莫说,莫说,你与无双这一对儿,却是朕所乐见,自古英雄男儿三妻四妾,实在正常,恰逢你这小夫人娶的尚好,知书达理,德惠冲怀,朕便是把无双赐给你,心里也着实放心的很。话说这也是好,你不日远征,朕便赐婚于你,也好冲冲喜庆,你说可是好?”

    江欲晚口中的话被拦回,这本就是出手无悔的棋局,娶一人,许就是得一条生路,而对于江欲晚来说,这无双意味的,有岂止是一条生路那么简单。

    江欲晚定在当初,似乎还在思忖那个“好”字究竟要如何说出口,喜悦的,勉为其难的,抑或者意料之中的。

    堂上顿时有些尴尬,只闻无双轻声娇嗔道:“父王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体怎可只问将军一人,您怎不问女儿是否愿意。”

    北越王转头,脸上笑意渐淡:“如何,无双不愿?”

    粉红色身影如桃云烂漫,她起身,一步步走下阶梯,衣色掩过红毯,像是那漫天盖地的桃花一路灿然绽放,直至我面前,浅香浮动,实在惹人。

    她弯腰,伸手,扶起我手臂:“妹妹,若说难得,这天下又哪里有一人如你这般呢?便是于我,也是不及。”

    她看我,我倪她,只道是一个妩媚如桃开,一个薄凉如清霜,这不是战斗,不是对峙,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下场,她以这种方式接纳我,宽宏而善意。

    她无需高高在上,那样似乎会折杀了她的高贵,亦无需咄咄逼人,而坏了她的矜持教养。她怜悯我,疼惜我,像是疼惜可怜寒风折断的花枝,已是无关不屑,无关小瞧,高与低,天与地,本就是两个极端的实物,再不用比较,就如她与我那般。

    无双调眼,眼如媚丝,她窈窕踱步,走至江欲晚身前,同样扶起他身体,那般柔弱而妩媚无骨的道:“这许多年来,你所想,你所愿,我且知。终是如今一日,你可说出口,我便心甘情愿。”

    未等江欲晚言语,无双翩然转身,毫无预警的跪在台前,原是温声软语的人儿,却也掷地有声,声声有力:“父王,我北越于这乱世仍旧安居乐业,百姓安顺,原是父王治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