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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嫡妃第41部分阅读

      侯门嫡妃 作者:肉书屋

    “昨儿个睡下的晚些,今日难免就起的晚了,师父昨晚睡得如何?”她含笑对着身旁的位子努了努嘴,“师父坐啊。”

    楚离似是早早的用过了早饭,对着满桌饭菜也没什么动筷子的兴致,只卷起些袖子倒了杯茶来喝,那素笺也顺手递给了夕鸢,“收仔细了,若是少棠知道他的心意就这么轻轻巧巧的随风吹散,还不知要作何感想。”

    夕鸢撇了撇嘴道:“师父别挪揄我了,我也没想到会收到这个,我真是……算了算了,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说出来了你也只会笑话我。”

    楚离勾唇哂道,“你是不是想不明白,少棠怎会对你动了心思?正所谓情生无痕,一往而深,他只怕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落入情网之中的。”

    夕鸢看他的模样倒不像有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便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似乎觉得这事儿很有趣?少棠的心思,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大约能看出来几分,只是他性情内敛沉稳,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竟是真的。”楚离斜睨了她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还真是人见人爱,我认识少棠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对哪个女子动了心思。”

    夕鸢笑着打趣道,“怎么,你还吃醋了不成?”

    她的意思,本来是想说,楚离吃了她的醋,明明应少棠应该对他更为上心,谁知话一出口,才发觉有些歧义。

    呃……因为从她脑补的两人j情,再加上这两个人对自己说的话综合看来,现在就是一个三角恋情啊……

    若是再算上宇文昊,那就成了四角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

    “吃他的醋做什么,你摆明了是将他视为知己好友,我看少棠自己应当也清楚明白,只不过话到嘴边,不吐不快罢。”楚离说的十分淡然,仿佛根本就没把应少棠这个“情敌”当一回事。

    唔,这话他说的不假,应少棠在她眼里,同宇文哲是一样的人,沉稳可靠,都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

    虽然第一眼见到应少棠,她就想到了现代的某位明星,可也从没乱想过和他怎样怎样。所以收到这画轴和信函,她心里更多的是诧异惊讶,却没有什么为难的意思。

    相比之下,对着宇文昊和楚离,显然事情就变得棘手了许多……

    “对了,刚才芬儿说少棠今早已经走了,你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楚离微微颔首,饮尽杯中清茶,声音不高不低,“今日一早,王爷便让他带兵回京,大军和俘兵不能久留于此,免得再横生枝节。连王爷自己,明日一早也要返回京城,去御前复命。”

    夕鸢眸光一凛,蹙眉道:“明日就走?那大夫那天还说了,王爷身上的伤起码十日之内都要静养,这一旦回京,路途遥远,途中势必颠簸,对伤势是大大不利。你为什么也不劝劝王爷,他说动身,那就能动身么?”

    楚离摇头道,“这其中的利弊,你还是不大明白,若王爷在此久留,皇上迟迟不见他人,耳边再谣言四起,王爷便更要岌岌可危。幸好我亲手斩下了阿部凌的首级,王爷带回京去,虽不见李守成的尸首,有了这个,也可算作是功劳一件了。”

    她闻言心头微震,脱口道,“你也觉得,皇上对王爷已经动了杀意么?”

    “自古伴君如伴虎,君王薄情乃是常理,这些事情,王爷也早就想到了。他如今不想将事情弄得无法收拾,是因为不愿意连累了朝中与他交好之人,若皇上借机对他发难,势必要牵连众人。如今,他早日回去,皇上大约还是会刁难几分,只是毕竟王爷有伤在身,又带着阿部凌首级火速回京,不顾伤势。皇上再怎么为难,也要顾及众人峳峳之口,不能做的太过,充其量就是针对王爷一人罢了。”

    夕鸢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头一阵愤懑难当,恨声道:“既然皇上这样的小人之心,那王爷又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为了保全众人,便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也未免太……”

    楚离抬手摁了摁她的肩头,“你能够考虑到的事情,王爷自然也都会想到,不过我昨晚和今早替他把脉,发觉你喂他吃了玉华阮松丹。那东西是通血脉、疗伤的好药,堪比天山雪莲散,只要这一路行的小心,不让伤口裂开,应该不会有大碍。”

    她听完之后,仍是觉得放心不下,“这一路没有大碍,那回到京城之后呢?你说,皇上会怎么对付他?”

    楚离没有应答她的话,反而目光淡然的看着她道,“似乎如今,你比之前对王爷的关切之意,还要更浓了几分。”

    夕鸢冷不丁听他说了这么一句,一时间想也没想便脱口道:“他有伤在身,又要去走这么一条曲折道路,我自然觉得着急。若换做是你,我也不愿意看着你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楚离听了这话,眸光先是微微一顿,而后唇角竟慢慢浮起一个罕见的弧度来。

    这笑意就像是冰封许久的冬日,乍一下见了春光一般,明媚动人的竟难以言喻。

    楚离的相貌本就生的冰艳出尘,平时总是淡然的模样都十分超俗,每每一露笑意,便更让人有些挪不开眼眸。

    更何况今日这个笑意,还格外的……与众不同。

    “本来想着,你不眠不休的守在那儿,照顾了王爷将近一日,哼。”他轻哼一声,眼眉微挑,露出几分冷傲神色来,“如今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算你将功折罪了罢。”

    ……这个傲娇的,竟然能在这么孤傲的神情中说出这种话来,还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若是宇文昊这样说,她大约也就觉得惯了,反正他昨晚的模样也是孩子气到了极点,可偏偏这话是从楚离嘴里说出来的。

    不知怎的,就让人觉得有些想笑……连刚才的烦闷苦恼都一下散了。

    夕鸢强忍住笑意,装模作样的点头道,“那还真是多谢师父的宽宏大量了,你早上去瞧过王爷了?他今日怎么样了?”

    楚离侧眸瞟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满她又将话引到了宇文昊的身上,却也没说什么,只颔首道:“瞧过了,王爷根基好,脉息强健,今日都再没有发热的征兆,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夕鸢点点头道,“那就好,虽然我觉得他此刻回京根本就不是明智之举,不过……你们一个个都比我懂得庙堂官场之道,我这个外行人,就不多说什么了。”

    反正,说了也没人肯听。

    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主意正,哪里肯听别人的劝呢?

    不过……在这方面,似乎她也没什么立场去说别人,她又何尝不是个主意极正的人呢?

    而宇文昊给出的答复,也如楚离所说一般,态度坚决,明日便要启程回京。

    “你要回去,我不会劝你什么,只是一路上自己留心,你这身上还有两道口子,别当自己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夕鸢想了想又嘱咐道,“回去之后,皇上会怎么对你,你心里头有没有数?起码也要先有个准备,别回头让他弄个措手不及。”

    宇文昊今天的脸色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唇瓣也带了红润之色,不知是不是楚离的医术真的如此高明。他闻言一哂,漫不经心道:“还能怎样,若是客气的话,就褒奖我一番,若是不客气的话……大约也就是治我个渎职之罪罢。”

    “渎职?你分明就击溃了葛丹大军,平定了李守成叛变之乱,他凭什么定你渎职?”夕鸢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拔高了几分,脸上也带了些难以置信的神情。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蛮不讲理吧?宇文昊在前线替他奋勇杀敌,他竟还要把渎职的罪名往他脑袋上扣?

    什么玩意儿啊!

    她心中的怒气一下子被煽动起来,宇文昊却淡然许多,还笑着与她道:“这也不过是我的揣测罢了,何况皇兄当时的交代,是要我带回李守成,擒获叛军,平定葛丹动乱。如今他嘱咐的头一件事,我就没能做到,说是渎职倒也不为过。”

    夕鸢仍旧怒气难平,愤愤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做什么要对这个皇上这样死心塌地的,你在接到这命令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对不对?猜到在敦肃候、李守成之后,他下一个要铲除的人,就是你的了,对不对?”

    宇文昊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这没有什么好猜的,早在父皇宾天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的这个局面。皇兄贵为天子,他要对付什么人,要怎么做事,不必任何人去告诉他。若他觉得这个人已经不必留着了,那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对他来说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你毕竟是他的弟弟啊,难怪说你从前在朝政上不及睿亲王用心,原来你并非是不肯用心,而是怕锋芒太露,被他铲除。”夕鸢兀自垂眸,摇头喃喃,“可你不去争,不去抢,他却偏偏要提拔你为他做事,利用够了,再将你一脚踢开。”

    宇文昊含笑看着她如雪莹白的侧脸,抬手替她将碎发抿到耳后,“你看的已经十分明白透彻,不需我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你放心,像是敦肃候、李守成那样的人,皇兄自然要下手狠辣些。而对于我,怎么说也是他的弟弟,就算是为了堵住天下人和言官的嘴巴,他也不会太过狠绝。最多也就是夺了我的实权和兵权,当个闲散之人,从此再没法子与他一争高低罢了。”

    夕鸢看他笑得若无其事,可想到一个六岁上战场的皇子,对这国家的抱负必定不会止步于此。现在却要因为皇兄的猜忌,隐忍多年之后还是不得不俯首认命,换做是谁都不会觉得甘心罢。

    更何况,还是宇文昊这样的人物,他本就是个能够该呼风唤雨的人,如今面上笑着,心里头却还不知是何等滋味。

    夕鸢忍不住翻掌回握住他的,低低道,“这种皇帝,嫉贤妒能,猜疑心重,我看他气数也长不了。反正你也没有和他争天下的心思,要是他真的罢免了你的权势,那做个闲云野鹤也没什么不好。他俸禄总不能短了你的,该吃的该用的也都还得按着原样儿来,还不用操心了,多好啊,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宇文昊笑意愈发温和,声音轻柔若水,“怎么了,你这是在安慰我么?我是真的没事,不是强装出样子来给你看的,这个王爷……我做了这么些年,只觉得心力交瘁。从前总是为了母妃,想着凡事都要多多容忍,多多退让。如今没有了那份牵挂,我总算,也能够为自己打算一番了。”

    夕鸢有些不解,蹙眉看着他不语,宇文昊又笑了一笑,语气轻快,“没事,我这一走,再来苏州就不知是几时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会将我的事情料理妥当,然后……干干净净,孑然一身的再来找你。”

    夕鸢觉得他这话里仿佛隐含了什么深意,可又想不出他说这话的意味,便轻声一叹,说了一句从古至今大家一直在说,且一直都未过时的话。

    “保重,还有……再见了。”

    宇文昊淡然一笑,却忽然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别推开我,这一次的滋味,只怕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有了……”

    夕鸢在他怀中靠着静默了半晌,终于也还是没有挣扎。

    虽然说的是再见,不过连夕鸢自己都觉得,两人想要再见面,大约……是不太容易了。

    皇上不会轻易让宇文昊好过,而他又不能昧着良心不回京去。

    回去,就是注定坎坷的道路。

    她没和宇文昊说起应少棠向她表白的事情,主要是她觉得……楚离都知道了,宇文昊八成也不会被蒙在鼓里。且由她自己来说,似乎显得有些得瑟似的,炫耀自己有多少仰慕者,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次日一早,宇文昊带了严森及百名亲兵,坐马车返回京城。夕鸢见他走了,便觉得自己也该回苏州去了,反正有楚离在这儿,盘缠银子不必发愁。

    只是夕莺听了她要走的讯息,十分不舍,宇文昊走后她们二人便去看了那处铺子,位置极好,铺面也干净。且如今又有严守信这位父母官的关系,夕莺自己留下,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姐姐,你不在这儿多住几日么?长笑他这两天早起看不到你,都要哭闹一番,你这一走……咱们就再难相见了。”

    夕鸢不由失笑,轻轻摇头道,“当初执意要走的是你,现在怎么倒舍不得我了?九江和苏州离的这样近,什么时候不能见面?等得了空闲,我给铺子放半个月的大假,到你这儿来住上些日子。”

    她又笑着逗弄长笑,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如今真到了离别的时候,确实也有些舍不得。

    可是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这句话她已经体味的异常深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所以说,没有谁离了谁是真的活不了的,兰清那个时候也是百般不舍,如今不也在闺中筹备婚事了么?

    她在这个地方,做了许多人的过客,如今安顿好了她命里的过客们,剩下的光阴,就是该为自己活着的了。

    回苏州的路上,依旧是李隆赶车,只是楚离却没有骑马,而是与她一同坐了马车。

    在途中颠簸不休的时候,楚离淡淡问她,“回了苏州以后,有何打算?”

    夕鸢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就是好好打理铺子,多赚银子多买地,好让自己后世无忧啊。”

    “志气不大,却很务实。”楚离微微笑道,“我已经将府中的买卖营生,全都从姑妈那儿拿了回来,也让她管束好远山和红袖,往后……他二人应当不会再来叨扰咱们。”

    夕鸢注意到他用了一个“咱们”,不禁笑道,“那很好啊,看来师父是打算和我一起,沾染这金银铜臭了?”

    “若心中有清明,则自清明,若心存铜臭,那稍沾几分也觉得臭味难当。从前的事都已经了了,往后大约也不会再与朝廷有什么瓜葛,反正总要找些事情做,你既然喜欢做买卖,那我就陪着你做。”

    夕鸢侧过眸子,挑帘望向窗外低低道:“你可别只为了陪我,勉强自己做些不喜欢的事情,对于你的心意,我……”

    “无妨,你要说的话我都明白,只是这样陪着你,平平淡淡,也未尝不是一种安宁快慰。”楚离勾唇一哂,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自信气质,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他的心思,“我这也是顺心而为,没有半分勉强。”

    他这样说了,夕鸢倒不好再说些什么,免得显得矫情造作。外头的花香拂面而来,她笑着伸了个懒腰,用力吸了口气道:“既然这样,那往后就天天向上,好好赚钱!师父你在苏州城可是大户,若是我银钱上周转不通,还要问你借银子使啊。”

    “这有何难,按着外头银装的利钱来算就是,你要借多少我都让人奉上。”

    “啊?不是吧师父,你我之间,竟还要算利息?那岂不是伤了情分。”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你也不差那几个银子,何必在我这儿装穷。”

    夕鸢这会儿才发现,原来楚离比她还有做j商的气质,并且做的得心应手,好不别扭。

    果然是世代经商,这骨子里头就流着商人的血脉啊,再加上这十商九j……

    一路回去苏州倒是顺风顺水,没再生出半点事来,只是回到府中的时候,云谨却差点昏了过去。她一见夕鸢,便激动的不能自己,支吾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待到看清了眼前之人真是夕鸢,又一下子涌出眼泪来。

    “小姐怎么去了这样久,也不让人捎个信儿回来,真是要吓死奴婢了。若小姐再不回来,奴婢和香姑娘都要顺着路出城去寻小姐了。”云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埋怨,“小姐到底怎么了,快和奴婢仔细说说,这不是去送夕莺姑娘么?怎么又和楚公子一起回来了?”

    夕鸢好言安慰了她一通,心想好在染香这会儿去了铺子里头,不在家中,否则她二人左右夹击,自己更要应付不来。

    “你先别慌,这事情说来话长,我们确实是遇到了些意外,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我也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夕鸢拍着云谨的手背柔声道,“我倒有件事想先问问你,前几日,有没有什么书信从京里寄来的?”

    云谨一脸不解,怔怔道:“书信?没有接过什么书信啊,小姐是在等京里什么消息不成?”

    她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低声叹道:“没什么,是我自己觉得应该会有书信送来,或许……还要再等些日子罢。”

    然而她这个念头,倒是没有想错,过了约莫六七日之后,当真有一封书信送到,且是从京城寄送过来的。

    可令她意外的却是,那上头的落款,竟是从睿亲王府寄来的。

    上头寥寥数语,道尽了她想知道的情形。

    皇上果真还是责罚了宇文昊,只不过不是用李守成的事直接发难,而是寻了几样别的缘由,又有几个言官一起弹劾,加上李守成之事,终于给了皇上光明正大的发落理由。

    宇文哲的信上说,皇上命宇文昊前往云南驻守,表面上是给他御史的职权,实际上则是将他拴在云南,更下了非诏不得擅自离开,亦不得回京之令。

    至此,京中的一切危机四伏,龙争虎斗,才算是真正谢幕。

    起码在皇上眼里,是四下平稳,万事安康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大结局)【97手打】

    此后的日子,倒是越发波澜不惊起来了,宇文昊到了云南之后,偶尔也会与夕鸢有鸿雁往来。只是云南到苏州路途不近,且那儿又是荒凉之地,所以这一封信往往要递上许久。

    而他寄信也并不十分频繁,有时数月都没有一封,夕鸢倒也不觉奇怪。

    宇文昊当时不愿让应少棠与他一起前往云南苦寒之地,便下了死令,命应少棠前来苏州。应少棠从来都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便帮着楚离打理起买卖来,三人同在苏州城中,时常过来,也会频频说些关切言辞。夕鸢也曾有那么几次与他二人说过,实在不必对自己太好,只是楚离听了也不置可否,应少棠则一哂置之。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苏州和九江以外,在这江浙一带都有生意经营。且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个要投井自缢的姑娘,捞上来才发现竟是苏州城的第一歌姬。她受了情伤,想不开要自我了断,夕鸢与她分析利弊,好说歹说的劝了回来。谁知两人竟十分投缘,久而久之,成了姐妹知己。

    送走个亲妹子,如今又得了个新妹子,夕鸢觉得她真应该生做男儿,否则实在浪费了这么好的女人缘。

    本以为日子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谁知这一日,她即将关店的时候,却忽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夕鸢看清那人面容之时,先是一惊,而后骤然一喜,惊讶不已的低叫道,“你怎么来了!”

    三年未见,宇文昊眉目之间竟没有分毫变化,仍旧是那一派君子模样,含笑道:“怎么,你可是不想见我?”

    夕鸢早已忘了当初两人的那些小小嫌隙,这几年的书信之中,她知道宇文哲至今未娶,对朝政倒也模棱两可,只一心钻研棋艺。他迟迟不娶,又精通六艺,朝野上下不知多少女子倾慕异常,然而他却就是不改初衷。

    “你要过来,为何也不说一声?真是吓了我一跳。”夕鸢又是欣喜又是埋怨,眼里闪着盈盈光芒,“这次是为了什么过来的,打算留上几日?”

    “就算不为了什么,难道我就不能专程过来看看你么?”宇文哲笑意温温,可眼眸之中却还分明带着深情模样,目光定定的望着她。

    夕鸢闻言不禁苦笑,“这么些年了,我就一直没想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她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别人不知道,我却是同你说过的,我可是休了夫的女子。这样的母老虎别人都避之不及了,你……你图什么啊?”

    “汝之砒霜,吾之熊掌。”他眸光温柔深沉,含笑道,“你是聪明女子,不会不懂我的心意。何况……我早已说过了,你能不能接受我并不要紧,这份心思我就这样留上一世,倒也无妨。”

    她真是搞不明白,这一个两个的,都算的上是钻石王老五了,要相貌有相貌,要气度有气度,真的可谓完美,何苦都非要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呢!

    难道条件特别优秀的男子,口味都有一点偏重?

    正在她兀自沉思的时候,却忽然听宇文哲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三年了,你还放不下老四?”

    夕鸢一怔,脱口笑道:“什么放不下老四啊?好端端的,你怎么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楚离和少棠都是绝好的男子,他们二人在你身边三年,却也不能让你嫁其一人,可见你心里头,还是装着老四的分量最重。”宇文哲垂眸苦笑,低低叹道,“那个时候,倘若老四不回京复命,而是和你一同留在苏州,你二人如今,大约早已经神仙眷侣了罢。只可惜,他为人正直,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也怕牵连别人,最终还是回去了。”

    “他都已经回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罢?我和他呢,是肯定没什么可能了,他常留云南,我在苏州也一心只想做好买卖,哪有什么交集可言。”夕鸢说罢顿了片刻,又抿唇笑道,“女子也不一定非要嫁人不可的,除了成亲生子以外,人生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可以去做。”

    “你这话说的,可真是豁达。如今你的买卖还不够大么?还未进苏州,就瞧见过数家你的铺面了,这苏州城里更是不胜枚举。”宇文哲含笑说完,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有些踌躇道,“我今日过来,一是想来看看你,二是有件事情,在书信上说了我总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想当面告诉你。”

    夕鸢看他如此模样,料想是正事,点点头道:“你说罢,怎么了?”

    “前些日子云南水患,冲垮房屋无数,死伤甚广,这件事你是知道的罢?”

    夕鸢听他提起云南,没由来的心头一紧,刚刚还有些欢欣雀跃的心情一下就沉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水患刚刚平定,谁知云南却没有安稳下来,反而起了瘟疫。”

    宇文哲的声音低沉平静,可落在夕鸢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一样,响彻耳畔。她怔了一怔,而后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瘟疫?”

    “正是,瘟疫肆虐极快,云南遇难之人多不胜数。”宇文哲颇有些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蹙眉道:“半月之前,京城收到奏报,说老四也不幸染疾。”

    他只说了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可夕鸢的脸色却刷的白了下来,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险些向后踉跄几步。

    宇文哲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却听她低低问道,“人有没有事?”

    “皇上听说之后,便说要云贵总督请最好的大夫去医治,我几番请命,想带了太医前去,都被皇上寻了由头回绝。云南一直未有消息传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夕鸢听罢,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闷涨,酸痛之感连绵不断,且愈演愈烈,到了最后简直像是要活活把心脏扭断一般。

    她的手掌抚上胸前,一点一点的弯下腰去,宇文哲低沉的声音依旧在响,“我明白你放不下他,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你心里头,还是要有个准备……”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夕鸢阖上眸子,只觉得吸进去的每一口气息,都如此的稀薄冰凉。

    她一直都明白世事无常,可是……

    为什么这样的无常,偏偏要落在她身边之人身上?

    就在宇文哲到了苏州后的次日,端亲王因染瘟疫,不治身亡的讯息便自京城传出。皇上哀痛不已,几乎难以下榻而行,又下旨厚待其家眷,女儿兰清郡主享同公主殊荣,移居太后宫中待嫁。

    而宇文昊生前所用过的一应物件,都要尽数焚毁,与那年京中时疫一般,连全尸都不可留存。

    夕鸢听到这消息传来之时,脸色倒异常平静,染香和云谨担忧不已,谁知她却神情自若,用了晚膳就先行回房,没流一滴眼泪,也没多说一句话。

    只是次日清早,云谨端水进屋的时候,却发现她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尽,盘中尽是蜡泪,大约是燃尽了一宿所致。

    而夕鸢也只是同云谨说了一句,“七日之后,将城东珍宝阁旁的那家铺子开张,给我热热闹闹的操办。记好了,鞭炮一定要放足放响,知道了么?”

    云谨见她这幅样子,心里担忧之意更盛,“七日之后是小姐的生辰,小姐那一日难道不准备歇息一下么?”

    “既然是生辰,那双喜临门,岂不更好?”她微微一哂,敛眸垂首,引去了面上的神情,只低低道,“那些鞭炮响声,只当祭一祭他的头七罢。”

    皇上如今,大约也能够真正心安了罢。宇文昊已死,死人是不会有任何威胁的,所以他可以大大方方的施恩降惠,摆出一副明君姿态。

    他身染瘟疫,那些大夫若是受了皇上的旨意,怎么会给他好好诊治呢?

    没想到,那次在九江说的一声再见,竟然真的应了这两个字的拆意,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宇文昊竟然死了……夕鸢直到如今都没有落泪,是因为心里头总是有些飘飘荡荡的,觉得这事情不真实的很。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连寄去的信都还没有答复,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其实早在九江的那个夜里,她就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她确实是爱上了宇文昊,任她怎么不去面对,这都是既定事实。

    只是,两人的身份地位,和各自的坚持,注定了他们无法走到一起。既不能相守,那就这样天各一方,知道彼此平安,也是好的。

    可如今,竟连这唯一的奢求,都不肯留给她。

    她阖上眼睛,眼前飞扬过一抹抹身影,全是宇文昊从前的模样。有他拿着那“第一美人图”时候的笑意可掬,有他飞奔到自己面前赶杀狸猫的冷傲肃然,有他亲吻自己额头时的温柔缱绻,更有他杀破重围赶到李守成面前的气势凛然。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一次,她一定亲口告诉宇文昊自己的心意,哪怕两人终究不能相守,哪怕他心里大约已经明白,她也想亲口说给他听。

    “我喜欢你……”夕鸢微微咬住下唇,声音压得很低,抚着胸口缓缓道,“我喜欢你……你听见了么?”

    不知不觉得,脸颊上已经有了少许湿热,而后渐渐,心头这两日架起来的防线全部都土崩瓦解,溃不成堤。

    苏州城今日热闹非凡,尤其是城东一带,从一大清早就鞭炮响彻不绝于耳,更有苏州城中最富盛名的歌姬柳依依在一处高楼前引吭高歌,一干人等是将那一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好事者不明所以,好奇问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样的热闹,又不是集市也不是过节,难道是要抛绣球招亲了?”

    站在一旁的人白了他一眼,“抛绣球招亲?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铺面?这可是苏州城第一女商人,顾老板的新铺子,今日是她新铺面开张,所以才摆出这么大的声势排场来。人家顾老板是什么人?那楚府的大少爷对她倾心三年,都没能抱得美人儿归,就你这癞蛤蟆,还想吃那天鹅肉呢?”

    问的那人脸上挂了几分讪讪,又不甘心就这样平白受辱,没好气道:“我是癞蛤蟆?你把那顾老板夸的像朵花一样,我看分明就是你对人家心怀不轨。我要是癞蛤蟆,你就比癞蛤蟆还不如,你……你也就是个臭王八!”

    “你说什么?骂谁呢你这是?”

    “骂的就是你,怎么,还觉得不服气?爷爷今儿个就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嘴给身子惹火!”

    “哎呦我还就怕了你了?”

    本来是随意一问,谁知两人却打了起来,只不过在这样热闹的情形下,就连打架斗殴都引不起大家的注意来,很快两人的咒骂声便被喧哗的人声冲淡。过一会儿,柳依依一曲唱罢,众人欢呼更上了一层高楼。

    柳依依一曲千金难求,可她却偏偏与这“夕颜”的顾老板惺惺相惜,做了手帕交知己。苏州城能让她这样抛头露面为众人一展歌喉的人,只怕除了顾老板,也再没有旁人了。

    此时只见一人缓步走上高台,她一身白衣,从头到脚纤尘不染,连珠花都没有佩戴一朵。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分明脸上妆容清淡,却明丽若芙蕖,柔姿似海棠。

    方才的柳依依不仅是苏州第一歌姬,从前也被誉为苏州第一美人,只是有了这顾老板后,两人便成了并立双姝。再加上两人私交甚好,更如姐妹花一般,若能娶得这两位美人归家,不知是人生何其大幸。

    可这两人性情相投,竟连婚嫁上头,也是一样的志趣。两人如今都年过二十,却哪个也不急着成婚,尤其是那顾老板,有楚家少爷这样好的人等着她,三年竟也不动心思,实在是让人觉得惊讶不已。

    然而美人儿不成婚,苏州城的男子却还是欣喜的,就算不能娶回家去,好歹也不用看着她们被别人娶回家去,也是心头一番别样快慰。

    不过今日是这顾老板新铺子开张,她不穿的喜气洋洋,怎么反倒一身白衣。这模样不似欢喜,倒像是……在替什么人守丧一般。

    连方才柳依依所唱之曲,也是略有悲戚的一曲《北风》,美则美矣,却让人心头有些唏嘘慨叹。

    夕鸢一上高台,下头先是一阵叫好,而后渐渐平复下来。夕鸢同众人含笑颔首,声音清柔又不失力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是我夕颜阁的第五家铺子开张,也是我‘夕颜’招牌下的第十二家铺子。我三年多前到了苏州,多亏了大家的帮忙扶持,才能有今天这一番小小成绩。今日,多谢大家前来捧场,夕颜阁里头的一应物件,统统都买一样送一样,买两样送两样!我顾夕鸢感念大家的厚待,今日用这小小心意,来回报大家了。”

    众人齐声叫好,夕鸢吩咐李隆下去将铺子大门打开,自己则走下高台,在阁楼中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清茶。

    “下头闹成这个样子,你这儿倒是难得的闹中取静,自得自在。”楚离从窗边走上前来,也在她身旁坐下。

    夕鸢哂道,“师父不也很会找地方躲热闹么?今天这铺子开张,我实在懒得下去搀和,还不如在这儿清清静静来的舒服。”

    “你今日这一身白衣,是为他而穿的,是不是?”楚离轻叹一声,“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该穿的喜庆些才是。”

    夕鸢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颤,抬眸笑道:“师父还说我呢,你自己今日不也是一袭黑衣?”

    楚离敛眸片刻,低低沉声道,“我早已知道你心里头喜欢的人是王爷,你人能离了他,心却离不开。这三年来,我随时时在你身旁,可你的心思,却没有一刻落在我身上过。如今他这一走,你的心更是要随着去了。当初他在的时候,你们两人无法相守,是因为他的身份,和你的坚持。如今……你可觉得后悔过么?”

    “我们两人不能够在一起的事实,我早就认得一清二楚了,他如今在与不在,对我而言都没有分别。”夕鸢微微一笑,眼底有些微凉的淡漠,“从前我听过一句话,现在才觉得很有道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至于后悔,就更谈不上了,我觉得……他并没有走,还在这儿呢。”

    说着,她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抚了一下。

    楚离静默半晌,而后才缓缓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备了礼物给你,你是要现在去瞧,还是等上一会儿再去瞧?”

    “礼物?”夕鸢微微一怔,“怎么师父备下的礼物,还要我自己去找不成?”

    “是,这可是份大礼,我昨日才刚刚准备妥当,你若是现在闲着无事,大可以自己去找找。”楚离拿过手旁的马鞭扔到她手中,“马就在后院里头,你去那儿瞧瞧,若是明白了,自然就知道该往哪儿去。”

    夕鸢一头雾水,有些不明就里的下了楼去,走到后院刚想牵马的时候,忽然看到旁边钉着一张素笺,上头写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是什么,要考她作诗不成?

    夕鸢仔仔细细的又将那两句诗文读了一遍,忽然觉得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翻身上马,手中的马鞭高高扬起,毫不迟疑的飞奔而出。

    这桥下春波绿,又能看见惊鸿照影来,大约是让她到城里的廊桥下,望一望那河水罢。到了之后,夕鸢上前一看,果不其然见到河岸边沿放着一个绿色匣子。她卷了些袖子拿起匣子后,打开发现里头又是一句诗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又是什么意思?

    若说刚才那句诗她还能从字面上猜出些意思来的话,那这一句,她就实在有些不解其意了。

    不是说找东西么,怎么又写了那人?

    夕鸢四下望了望,却发现这座廊桥的对面,就是自己的头一家酒楼。她不知怎地,总觉得冥冥中似乎有股力量牵引着自己似的,脚下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往那酒楼缓缓走去。

    这感觉十分的微妙,那酒楼是她平时去惯了的,可不知为何,在如今却生出几分莫名的吸引力来。就像是方才那桥下的春水,被微风卷起一丝波澜,那样一圈一圈漾着涟漪。

    走进店里之后,眼前所见的还是一样的喧闹熙攘,小二和伙计们飞快的端着碗碟跑上跑下。她静静的站在门边,又觉得有些迷惑起来,自己好端端的,跑到酒楼里来找什么礼物呢?

    掌柜的见她来了,连忙堆笑迎上,“东家怎么忽然过来了,若是要查账,打发个人来说上一声就是。”

    夕鸢摆了摆手,轻声道,“我不查帐,就是随意走走,你去忙你的罢,不必管我。”

    掌柜的点头应了下来,刚要转身回柜台前头去,却忽然对着门边道:“这位客官可是一个人?要用些什么吃食来里面请啊。”

    然而,听到一个清朗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是来找人的。”

    夕鸢只觉得心头微微一动,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方才心头那逐渐平静的湖水,似乎又被骤然丢了一颗石子进去。

    这小小的一个转身,竟让她觉得肩头僵硬不堪,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捏在她的肩上,强迫她一点点的慢慢转过去。

    此时店外卷起风来,将门扉吹得前后晃动,影影绰绰间,她渐渐看清了来人的身姿。

    而后,风势渐停,门扉不再摆动,她一动不动的望着门外,看着那人一身玄色衣裳,笑意清浅温柔。

    这是在做梦么?

    夕鸢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发现他还在那儿,而后又狠狠揉了几下。

    居然还在?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自己做梦了,大白天的,居然也会做这种梦。

    他抬步迈入店中,同她勾唇笑道:“三年不见,难道忘了我的模样了?”

    夕鸢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惊醒了眼前的梦境,鼻子开始有些发酸,喉头哽着说不出话来。

    他又笑了起来,“怎么不说话了,变成哑巴了?”

    他的音容笑貌,都和从前没有变化,三年了,自己也没忘记他的模样,以至于在这梦里,他都像是真的站在自己眼前一样。

    “你……”夕鸢一开口,眼眶就忍不住热了起来,脱口就道,“你这是托梦给我么?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想要我替你完成?”

    他听了不禁失笑,摇头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