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第64部分阅读
国色芳华 作者:肉书屋
娘,你好生陪着夫人。”
王夫人见岑夫人等刚出去,就将脸色放了下来:“丹娘,你不介意陪我到园子里走走罢?”
“夫人请。”牡丹从善如流。王夫人行至她身边,抬眼盯着她,淡淡地道:“不瞒你说,我今日就是来相看你的。做母亲的,听到儿子有了意中人,很是欢喜,却怕这个意中人与他不合适,所以要来替他把把关。”
她的目光锐利得紧,看上去似是非常不开赴。牡丹一怔,有些无奈,原来自己还是逃不掉不讨婆婆喜欢的命运?即使是这位传奇女子?不,她要试试,绝对不能到了这一步还错过。她微微垂了眼眸,低声道:“那您看过了,觉得如何呢?”
王夫人也是一怔,有多少女子,在未来婆婆已经放下脸来,明显不喜的情况下,连问一声婆婆的意见都不敢问,只会觉得对方莫名其妙,委屈的红了眼圈。何氏女倒是干脆利落,直截了当地就出声问了,便也直截了当地道:“你看我的表情,应该能看得出我心情很不好。”
牡丹抬眼看着她:“那是为什么?您不同意这桩亲事?”她的脸上没有怒气,眼里有担忧,看上去有些忧愁,但是绝对没有懦弱和退缩。
王夫人故意道:“是。来之前,我就非常不高兴。”
她指了指前面,示意牡丹引路。牡丹沉默着往前行去,却也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小心地扶着她往扫干净雪的地方站定,方才松了手。
王夫人继续道:“之前,我曾收到大郎的信,晓得你的一些事情,我当时还满意,也很相信大郎的眼光。可是昨夜有人告诉我……”她犹豫了一下,拿不琮主意是不是该提起这件事。毕竟不能生育,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悲剧,听人提起都会很不舒服,又是一场伤心。
牡丹静静地立在一旁:“但说无妨,您一定有您的理由。说给我听听,若是误会,我能解释,我便解释;若是不能,也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看能不能解决。”凭蒋长扬和白夫人的描述,她不相信王夫人会是为了身份地位的事情对她心生不满。那么,必然是另有原因。
态度挺积极的,也挺冷静。王夫人有些感慨:“大郎待你的情意,相信你心里是有数的。那么你呢?你待他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牡丹有些发怔,随即抬起头来看着王夫人,微微一笑:“他很好。我愿意一直待他好,与他风雨同舟。”
没有什么花哨的言语,但王夫人知道,往往这样简单朴实的一句话,就代表了最真的情义。可是她的儿子愿意这样待她何牡丹,她何牡丹又能不能用同样的心情对待他?王夫人不确定。更何况,何牡丹要是此事连这样提一提都忍受不了,将来面对无数的人当面或是背地里头的议论,岂不是要心碎心伤而死?
王夫人硬着心肠道:“我明白了。可是将来你们老了,他后续无人,连个扫墓祭祀的人都没有,你不可怜他么?还有,你不怕他将来后悔?你不怕铺天盖地的流言?”
原来是为了这个传言。牡丹的心一时“咚咚”乱跳,一时又有些如释重负,还有点好笑。假如她真的不能生育,她就不能得到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家庭,得到一份真挚的爱情?这世间的感情有很多种,退让牺牲成全是一种;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只求长相厮守的又是一种。
牡丹不知道假如自己确实不能生育,她会不会选择退让成全蒋长扬,毕竟事情没有发生,谁也猜不到。但依着她现在的想法,她是觉得只要蒋长扬敢,她就敢陪他一起到最后。他不负她,她亦不负他。要是他中途或者后来后悔了,她便离开,不会有任何犹豫。
但上述的一切都是假设,不曾发生。蒋长扬早已经作了决定,王夫人的想法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为人父母者,这样的心情也能理解。她实在没有必要让王夫人在这件事情上纠结。牡丹抿嘴一笑,低声道:“事实上,我不想让您生气。但您既然问了,我若是不说实话,反而显得我不真诚了。”
王夫人倒想听听她要怎么说,便挑了挑眉:“你说。我就要听真话。”
牡丹斟字酌句:“这世间,人有百样,想法更是多种多样,有人退让委屈,有人半步不让。我不是突然间就愿意跟着他的,我也曾仔仔细细思考过,分析过利弊。可他这般待我,我觉得实在是很难得,很珍贵,同时也更珍惜,我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他的真情意。假如真的不幸,他中途后悔,要走便走,我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不是我的错。至于流言,我真的没少听过,我还是一样的活得越来越好。”
半步不让,又倔强又大胆,也没和她玩哭哭啼啼,虚情假意的那一套。好吧,她一定要嫁他,他一定要娶她。王夫人自认再做不出别的,她只能是叹息着握住牡丹的手,把手腕上那对精致华贵的金镶瑟瑟镯子往牡丹手腕上套:“当然不是你的错。既然你们都这样坚定,那么你们好自为之,我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你的脾气,其实我很喜欢,希望你别为了刚才的事情介意。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牡丹见自己的话还未说完,刚才还在咄咄逼人的王夫人已然软化了态度,说不吃惊那是假的,可是心情真的很好,说不出的好。她忍不住仰头望着天空笑起来,然后垂头看着地下,用轻快得不能再轻快的声音说:“我还有一句大实话没说,希望您听了以后不要怨我没有早说。您担忧的这些其实都不存在,的的确确是流言。我的身体很好。”
王夫人有些吃惊,随即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快乐:“咳!这种话当然不好到处去解释的。罢了,罢了,我真的很高兴。”原本已是做好决定,顺从儿子的想法,接受一个无法生育的儿媳,可是无意之中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她使劲拍牡丹的手:“做婆婆的多少都有些让人不喜欢的啦,更何况我这样直来直去的人。你可以讨厌我刚才的举动,可是最好不要讨厌太久。不然会影响感情,对咱们大家都不好,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讨厌我了。”
牡丹被她拍得生疼,却忍不住笑起来:“我不讨厌您,也能理解您的心情。”王夫人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刚才也表示愿意接纳自己,固然太直接了些可是没有任何小动作,也没有和她提任何条件,只是说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牡丹告诉自己,应该满足了,珍惜别人的每一分善意。
心头那块石头被搬开,王夫人在何家开开心心地吃过了午饭,方由岑夫人母女送出门去。她的话多,又在门口拉着岑夫人说了好一歇方才离去。
柏香立在何家大门不远处,好奇地抬眼看着王夫人从自己身边经过,微微沉吟,待到牡丹等人进了门,方才上前去敲门,笑眯眯地说了自己要求见牡丹,接着装作不经意地问门子:“大哥,刚才那位夫人是谁?好生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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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 第193章 果然是她
门子却是得过吩咐的,晓得面前这姑娘虽然出入自家大门,却不是好相与的,当下憨憨一笑:“我也不知道呢。主人家的事情,哪里会告诉我们。”
柏香立即解了个荷包塞到他手里,笑道:“我经常麻烦大哥,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些微心意,请大哥吃酒。”
“谢姑娘。些微小事不值一提。”那门子却是精乖,既不肯说也不肯收东西。弄得柏香很是郁闷,越发对王夫人的身份好奇上心。因见恕儿出来接她,便又旁敲侧击地和恕儿打听。恕儿只是笑,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家里一位亲戚。”
柏香见所有人嘴巴都紧得很,遂也换了其他话题,与恕儿闲扯一气,待见着了牡丹,行礼之后,忧虑地把杜夫人的话传到:“十天之内就要把这件事做成。也不知国公爷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情说动就要动,弄得和儿戏一样……夫人很是担忧,却是拗不过国公爷。”
牡丹果然变了脸色,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十天之内,还真急。这么急,约莫是与王夫人突然回来有关,想先下手为强。固然蒋长扬与王夫人定然不由得朱国公做主,可是如果没有对策,也是极麻烦的。便朝恕儿使了个眼色,恕儿得令,立刻悄悄往外去寻贵子,让他赶紧去送信。
柏香试探道:“听说大公子回来了,您可曾见过他么?”
牡丹低头吹了一口茶汤,淡淡地道:“见过了。”
柏香见她问一句说一句,态度和之前很是不同,心中非常不喜,忍着气笑道:“府上几位公子明日就能归家,想必府上夫人娘子们一定非常欢喜罢?”
牡丹晓得她这是提醒自己别忘了当初是怎么求杜夫人,又答应过杜夫人什么,便微微一笑:“我一直记得夫人帮了我的大忙,也记得答应过夫人什么。我只是听你说起这个,心里有些担忧罢了。你别介意。”
柏香得到明确的答复,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便安慰牡丹几句:“您放心,我们夫人最是讲信用,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尽力去做。上元节,您还会去看灯的罢?”
牡丹点点头:“自然要去。”
“其实夫人的意思,不一定非得等到上元节,大公子这个人看着刻板,其实最是心软,有些话您要是这个时候不和他说,说不定过后就没机会了。他这样的人,说实在话,错过了以后,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柏香热心地点拔了牡丹几句,暗示牡丹应该乘着这几日多与蒋长扬接触,就算是不能做的正头娘子,也该讨个名分。见牡丹点了头,方心满意足地告辞,自回府去交差。
她算着这个点儿,杜夫人通常都是在老夫人房里伺候,便径直去了老夫人房里寻杜夫人,却见老夫人板着一张脸,气哼哼的。杜夫人虽然面上看不出来,却有些心神不宁,不由有些奇怪,这片刻功夫,这府里头又发生什么事情了?便招手叫了红儿过来相问:“这是怎么了?”
红儿左右张望一番,低声道:“国公爷不是一大清早就出了门,也没说去哪里么?恰好老夫人为了三公子的事情要问国公爷话,找不到人,便问了昨夜跟着国公爷一起出门的小厮,这才得知,先头那位回来了。昨日刚进城,就与国公爷在曲江池别院那里见了面,说了许久的话,国公爷这才拖到那时节回的府。”
难怪得。那么此刻杜夫人一定更生气,面上的淡定都是装出来的。说不得稍后一从这里出去,就要寻人晦气发脾气,自己可得小心些儿。柏香便默默将自己要回的话重新整理了一遍,默等红儿唤杜夫人出来。片刻后,杜夫人果然寻了个借口出来,板着脸低声道:“怎样?”
柏香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次何娘子心不在焉的。仿佛是没从前那么热心了,还说很是担忧,怕是昨日见了大公子,说过什么了?”
杜夫人哼了一声:‘她此刻不需要求我帮她从牢里头捞人,又觉得萧雪溪对她没威胁了,再被人一哄骗,以为人家会真的对她好,不会辜负她,当然就不上心了。”
柏香装模作样地道:“夫人真厉害,奴婢一路上就想不通她变化怎么就这么大呢?难道是不想跟大公子在一起了?适才听您这样一说,这才算是茅塞顿开了。”眼瞅着杜夫人的表情软了些,又小心翼翼地道:“说起来有件事有些蹊跷。奴婢去的时候,在何家门口遇到一位貌美的夫人,与何家人很是亲热。看样子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眷,可这京中这些夫人们,奴婢多少都有点数,瞧着她却是眼生得紧。当时也只是好奇,谁知一问他们家的奴仆,个个儿的嘴巴都和针缝上了似的,给钱也问不出半个字儿来。”
杜夫人突然来了精神:“是个什么样子的?”
柏香忙仔细描述一遍给她听:“看着像三十出头,个子高高的,丰满,穿得很讲究,皮肤不是特别白可是很细,眼睛很大,鼻梁又挺又直,爱笑,声音有点高。总之是个美人儿。”
和印象中的某人实在很像,不过论年龄,她比自己还要大,哪里有这么年轻?杜夫人心头一紧,沉声道:“说重点!比如她脸上有没有痣什么的。”
柏香忙道:“是,是,夫人这样一说,奴婢就想起来了,她下巴上有米粒大小的一粒胭脂红痣,一眼就能看到。”
果然是她。真的年轻得如同三十出头的样子么?难怪得把蒋重勾得魂都不见了。巴巴儿地守在曲江池见了第一面,大清早地又不见了影子。十天之内就要替蒋长扬搞定亲事,说不定也是这女人让他做的罢?怕的就是蒋长扬一时色迷心窍,走了蒋长义的老路,坏了大事。这样还不放心,一大清早就去了何家,妄图想稳住何牡丹,何牡丹果然也是被她给哄住了,不然怎会这样一副倒理不理的样子?
呵呵,过了这些看,手段倒是见长了。卷土重来,是要再战上一回?!她才不怕!杜夫人猛地一抬头,眼尖地看见远处墙头上有根被雪埋了大半,仍然随风飘摇的狗尾巴草,不期然地,就想起了蒋重,便恨恨地道:“这园子是谁管的?怎地连墙头上都长了野草?”也不等人回话,就直接下了命令:“让他赶紧将所有墙头打扫一遍,然后去自领二十棍子,扣两个月月钱!”
柏香一迭声地命人去传话,暗自抚着胸口感叹,总算是又逃过了劫。
杜夫人越想越气,干脆叫人马上套车,她去回禀老夫人,说自己要出去给蒋长扬相看亲事去。蒋重不是把她当牛马使唤么?何牡丹不是心生幻想么?好好好,她便成全他们,四处招摇,四处打探,好叫所有人都认得,她在替蒋长扬相看婚事,她看何牡丹倒是急不急!
老夫人听说蒋重要她半个月里头就替蒋长扬看定一门亲事,又看到她委委屈屈的样子,便怒道:“荒唐!他是鬼迷心窍了!”说到这里便看了杜夫人一眼,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只是叫她:“你甭理睬他。等他回来我会和他说。”
杜夫人微红了眼圈,低声道:“大郎回京已是这许久,这般年龄还未有合适的亲事,萧家这事儿又成了这样子,说来都是我没做好。既然他发了话,我还是先出去试试看。”说着抹着眼泪固执地去了。她去娘家转了一圈,将要替蒋长扬相看亲事的消息请自家嫂嫂帮忙散布出去,喝了一回茶方才归家。回来听说蒋重刚回家,正在老夫人房里说话,便有意不要叫人通传,悄悄去听他母子二人说些什么。
只听得老夫人道:“你实在是太过糊涂!难道你以为,你用大郎的亲事来逼迫她,就能使得她转变主意,重新回头?我告诉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要回头早就回了,用得着等到今天?她恨透了我们,这次回来一定会想法子让我们出丑的。你不着紧些,还有闲心去算计她,真是叫老太婆我没话说明!”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他弄得这样鸡飞狗跳,竟是为了逼迫那女人回头?这个忙可真是帮得心甘情愿的,还自以为得计呢。杜夫人一时气得肝疼,这女人的手段实在是见风长,不可同日而语。
又听蒋重道:“母亲,不是这样的。阿悠,唉,阿悠她非得给大郎安排一桩亲事,那亲事对大郎的前程不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郎的大好前程给毁了。所以我才……”
还说不是,不是这个,那是什么?阿悠,阿悠,喊得多亲热呢。蒋长扬的大好前程是什么?不就是这个国公府么?蒋重,蒋重,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杜夫人再也听不下去,紧紧按住胸口,费力地转身离开。拍香看着她,竟像是突然间憔悴了许多。
杜夫人回到房里,昏沉沉地往榻上一倒,闭着眼一言不发。良久,又翻身坐起,对着镜子慢慢梳妆,然后稳稳地往老夫人的房里去了,仍是言笑晏晏,说不尽的温柔小意。她绝对不会让他们如愿的,这些都是她的,谁也别想抢去!
国色芳华 第194章 上元(一)
上元,自十四起,到十六止,整整三日开放夜禁。彼时灯火耀地,亮如白昼,戏台夹道林立,角抵、百戏、杂技尽相演出,鼓乐喧天,热门非凡。人们合家出动,贵贱同游,男女杂观。却正是一年中最热闹最狂欢的节日。
何家这几日特别热闹,简老三、方二并宫中几个没什么轻重的内监被定了罪,担了责任。二郎、五郎、六郞尽都都归家,发还被封了的铺子,只彼时被搜去的财物只是回来大半,其余杳无音讯。岑夫人倒也不生气,只当消财免灾。
只二郎在狱中感染了风寒,六郎缺牙断腿,又挨了鞭子板子,行动艰难,伤处溃烂,孙氏拒绝照料他,也拒绝家中人相劝,决绝地夹着包袱自回了娘家,不过一个时辰,孙家大舅就前来要求和离,要拿回孙氏的嫁妆。岑夫人见泼水难收,便劝六郎写离书,各得自由。六郎不肯,灌了黄汤下去,借酒装疯撒泼,杨姨娘又羞又气,哭闹了一场,弄得家中人都不太高兴。
为了这些琐事,故而十四这日就只有英娘、荣娘、何鸿、何濡几个与牡丹一道出门去观灯。今年却又与往年不同,皇帝特命于安福门外做了一座灯树,高二十丈,锦绣绮罗、金玉装饰,上悬五万盏灯。又有余宫女、数百名伎、民间少妇女千余人,尽都衣锦罗,戴珠翠,施香粉,在灯下日夜踏歌,欢乐之至。
牡丹因与蒋长扬早约了要在此处会面,便领着英娘等人直奔安福门。到得地头,放眼一看,尽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不说是看灯,道是人看人也不为过,何鸿几弟兄倒也罢了仗着年轻灵活,游鱼儿似地挤进去,远远朝着牡丹她们大声喊叫。牡丹与英娘、荣娘却只能是摇头,光凭她们几个,根本别想挤近前去细看那灯,若真是想看,还怕被登徒子给趁机占了便宜去。
英娘、荣娘遗憾得要死,咬着指头只是叹气。忽见顺猴儿笑嘻嘻地走过来,行礼问过了好,便指着附近一处高台,道是汾王妃、王夫人在那里观灯,请牡丹领了英娘她们一道过去登台观赏。牡丹便大大方方领了英娘等人前去,又叫贵子去将何鸿等人领过来。到得台上,只见汾王妃、王夫人并汾王妃的几个儿媳、孙女坐在一处,却不见蒋长扬。牡丹领着英娘等人上前行礼坐下,寒暄过后,便心不在焉地四处观望,到处找蒋长扬的影子,却总是瞧不见,不由凭空多了几分懊恼。
众人坐了一回,汾王妃的长媳,嗣王妃艾氏笑道:“如此枯坐,实属无聊。不如趁着天儿早,往街上行去,四处观游一回如何?”
众人纷纷应了好,依次下台,后头有人驶出两张大车来,请众人登车。牡丹看时,那车有讲究,不但高出地面许多,更是四面悬空,只以薄纱遮挡,前后左右视线统统无遮挡,坐在上头正好观灯。便笑眯眯地上了车,与英娘、荣娘她们挤在一处,却见汾王妃身边的丫头莺儿过来请她:“王妃请您过去同坐。”
牡丹只好下车跟着莺儿去了前头,才刚上车,就被王夫人拉了挨着她坐下,笑道:“我正和王妃说起前些日子的事情呢,听贵子说,那女人约你明日夜里去观灯?”
牡丹晓得她是指的杜夫人,便道:“嗯,说是崇圣寺的灯好看。”今日一大早,柏香便来告诉她,崇圣寺的灯好看,让她明日务必要约蒋长扬一道去崇圣寺看灯,还说成败在此一举。
王夫人与汾王妃对视一眼,会心一笑,道:“既然说是崇圣寺的灯好看,那么我们便都去瞅瞅罢。”
汾王妃笑道:“以已之心度人之腹,说的就是这种人了。听说她这两日大张旗鼓地到处为你家大郎相亲,夸下海口说是要替他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名门贵女,弄得许多人心中不舒服,都道她是贤惠得过了头,却也有人动了心思,主动去攀谈的。我是不相信她如此好心的,依我看来,多半是和你叫板。看说话有分量的是她这个继母呢,还是你这个生母。”
“这也是能跳几跳就能争得来的?”王夫人不屑地道:“理她做甚?咱们先看场戏,还按着咱们的来。明日且看她到底想作甚。”
说话间,到了朱雀街,但见车水马龙,丝竹之声不绝,四处高悬各种彩灯,白鹭转花,黄龙吐水,金凫银燕,攒星阁,浮光洞,无数造型精致绝美的彩灯将整条大街照得形同白昼,喧嚣无比。汾王妃突然来了兴致,道是要从头走到尾,慢慢看。
王夫人自是没甚意见。她二人下了车,其他人等也不好意思再坐车,便都跟在后头,簇拥着二人一同叽叽喳喳地往前行去,看到好笑的,新奇的,便驻足观望点评一回,望见小摊子上头有好吃的,也不忘买了尝上一尝,玩得个个眉花眼笑的。
忽然有人拉了牡丹的袖子一把,牡丹回头,正好对上樱桃的笑眼,樱桃朝她暗暗呶呶嘴,示意她看左后方。牡丹回头望去,但见蒋长扬穿了件石青色的袍子,站在一盏大走马灯的灯影之下,望着她只是抿着嘴笑。牡丹想了想,上前去扯了扯王夫人的袖子,示意她看那边。但见蒋长扬焦急地皱起眉头,又讨好地望着王夫人笑。王夫人轻轻一笑,低声道:“早去早回,我只替你看顾你子侄们一个时辰,过时不候。”
得了她的允许,牡丹便悄悄挪出人群,慢慢走到边缘,脱离了大部队。待王夫人等才走出不到两丈远,蒋长扬就大步奔过来,牵了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快步朝人多热闹处奔去。
牡丹跟着他疯跑一气,笑道:“人家都在看我们呢,就和两个疯子似的。”
蒋长扬攥紧她的手,笑道:“大家都差不多,谁管咱们?”
二人牵着手看了一回杂耍百戏,手心里头全是细汗,尽都觉得台上的表演没有任何意思,看着挺无趣的。蒋长扬偷偷看了牡丹一眼,低声道:“怪没意思的,咱们四处走走说说话?”
这还是那个秘密说出口之后,二人第一次单独会面。牡丹总觉得中间有一层纸被捅破,见着他就有些不自在。便不看他,只笑道:“我觉得还不错呀。上次端午节时我就没机会看清楚,明日又要去崇圣寺,后日要陪我娘和嫂子她们,眼看着是没机会看了,让我好好看看。”
蒋长扬闻言,有些失望,忍了一回,又觉仿佛有百爪挠心,便厚着脸皮道:“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咱们那边去。”牡丹回眸一瞧,却是不远处一条清净的街口,行人稀少,灯光也没这边亮,却是个约会的好地方,不由心口一紧,慢腾腾地摇头:“就在这里说也挺好,我想看百戏。”
“这里不是说话处。”蒋长扬见她死活不应,不由恨得咬牙,一转眼瞧见牡丹红了耳垂,假装镇定的样子,不由心中一颤,不由分说就扯着她走:“要看这个什么时候不能看?过了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你专爱和我作对!”
牡丹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被汗水浸湿,她却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觉得又紧张又欢喜,她反手握住他,跟着他脚步轻快地转进了那条街。夜色静好,路旁挂着的彩灯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三三两两的行人嬉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空气中散发着兰桂的芬芳。二人低头牵手走着,反倒觉得找不到话可以说。
良久,牡丹道:“你娘只给我一个时辰,不然就不替我管我侄儿们呢。你不是要和我说什么吗?还不赶紧说?再不说我要去看百戏了。”
蒋长扬微微红了脸,抬头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哼哧了一回,方低声道:“那天我娘偷偷跑去找你,我不知道,过后听说,吓了我一大跳,冷汗都冒出来。”
牡丹就晓得他要提这件事,便觉得脸上一热,将头侧开:“那又如何?也没见你急着跑来看看,你就不怕我们吵起来,把事情给弄黄了?”
蒋长扬干笑:“我那不是在宫中,也不知道么?我想着她爱睡懒觉,又是长途跋涉,这样的冷天,怎么也得睡到中午时候才会起床,我回来正好守着她。谁知她会那么早就起了床,早饭都不吃就去找你?”然后脸上带了几分柔情:“正在担心呢,她就和我夸你,说你胆子大,不怕吓唬。
又说……”
牡丹见他突然住了声,不说话了,便道:“还说什么了?”
一抬头就看见蒋长扬含笑的眼睛,她平白从中看出些不对劲来,又羞又恼,抬起脚就狠狠踩了他一脚:“不许这样看我!”
蒋长扬吃痛,咧着嘴道:“我看你怎么了?十九那日汾王妃就要上你家的门,待到写下通婚书,你就是我的人,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牡丹一愣,挑眉看着他:“你说十九那日?”
国色芳华 第195章 上元(二)
蒋长扬兴奋地看着牡丹:“是,我娘才请人卜算过的,道是那一日诸事大吉。她说既然旁人那么急,咱们就该体贴一下别人,早点定下来,免得让人家白操心。”
牡丹愁道:“可也只是你们这里,我怕我娘不肯,我爹当初说过的……”当初何志忠给蒋长扬提的要求是,父母双方都同意,正式请媒人上门,三媒六聘一样也不能少,否则免谈。现下蒋重的反应这么大,明显就是不答应,闹到后头少不得一片混乱。
蒋长扬见她发愁,微微一笑,引她转入崇德坊:“我记得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媒人一定是风风光光的上门,他定然无话可说。你记得我之前曾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的么?明日夜里我便送你。”
牡丹见他领自己去崇德坊,想起崇业寺正在这里,便道:“你引我来这里做什么?”
蒋长扬领着她走入一条安静昏暗的小巷:“她不是打算明日在这里算计人么?我先带你来熟悉一下,省得明日你迷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明日那寺里头会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牡丹不想走,就在墙角里停下了:“明日我不想来。我就想叫她白等一场,气她一回,叫她不管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机会施展。”彼时去寻杜夫人,那是没有办法,如今她还真不想再和杜夫人纠缠下去了,她们明显就不是一路人。
早间柏香来见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难听,就是挑拔她,叫她不要相信蒋长扬的话,信不得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此番到处相亲,里头不乏蒋长扬母子的意思,叫她不要被骗了。说来说去,就是告诉牡丹,她只有相信杜夫人,按着杜夫人的意思来做,才会有前途,不然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柏香这丫头,不愧是杜夫人身边的红人,说起这些挑拔人的话来,头头是道,丝丝入扣,不时还能举例说明,摆事实讲道理,听得恕儿都一惊一乍的。待到柏香一走,林妈妈就呲着牙叹气:“丫头都像这个样子,主子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多亏得王夫人不像她,不然够缠。”
蒋长扬见牡丹不想往前走,便也跟着停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你当初把我描述成那可恶样儿的时候,可是对着她赌咒发誓,说过一定要听她安排的。你要不来,就不怕发过的誓?”
牡丹哂笑:“个个都说要是我不怎样怎样就天打五雷轰,特别是男人哄女人,发尽了多少誓?实际上真的天打五雷轰了吗?”天打五雷轰,那是渡劫才有的待遇呀,她这个凡人明显就遇不上。真的要做的事情,用得着赌咒发誓么?与其相信别人赌咒发誓,不如埋头多吃几口饭更实在。
可蒋长扬明显不和她一般想得通,他紧张地道:“别瞎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些话乱说不得的。你既然发了誓,明日就一定要来,反正也只是看看戏而已,没什么损失。”
牡丹见他煞有其事的样子,不由伸手捏捏他的脸,笑道:“我突然想,你要真是如同杜夫人暗里描述猜想的那个人,我明日就是被你们两家给同时当枪使。她不会真心帮我,肯定是借我的手来害你,你怕被她害到,肯定又是借我来迷惑她。最后你们都胜利了,就我一人倒霉了。”
蒋长扬听得好笑:“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牡丹也笑:“就是胡思乱想。”半明半暗中,她的脸莹白如玉,脸上的笑容甜美安静,眼睛亮得如同沙漠中夜里的星星,蒋长扬只觉得突然之间,脑子里头一片茫然,他伸手捧起牡丹的脸,低声道:“丹娘,你笑得好好看。”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手指也有些粗糙,他的脸离她的脸不到半尺远,他的眼神不对劲,牡丹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故作轻松地推了他一把:“你现在才发现我笑得好看?可够迟钝的。”
蒋长扬一笑:“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脸皮其实也够厚的。哪儿有自己说自己好看的?”
牡丹捏住他胳膊下的嫩肉,使劲儿拧了一圈:“你脸皮才厚!还惯会装,都是引得别人主动夸你。”边说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拉了拉自己的裙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粗着嗓门道:“我这身袍子年前就做的,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颜色,可是邬三说还可以,我不怎么相信他的眼光,正好穿来给你们评判一下。”却是彼时他们还未明确心意时,蒋长扬特意打扮了跑去芳园找她,故意在她们面前比划的那一套。
蒋长扬一愣,随即很是有些恼羞成怒,叉着手上前去呵她:“坏东西,你再学,你再学!”
”哎哟,恼羞成怒了,可真难得。”牡丹双臂环抱,紧紧护住自己,蹲在墙角下笑成一团,趁他不注意,又偷袭一回。蒋长扬眼看着牡丹近在咫尺的如花笑靥,鼻端缠绕着她身上传来的丝丝芬芳,不时又被她的发丝挠两下,不由得停下来,沉沉看向牡丹,低低喊了一声:“丹娘……”
牡丹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还在笑:“我以前就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还以为你严肃得很呢。”却见一个黑影朝着她袭来,她的后半句话被迫吞了下去。
牡丹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全身僵硬。非常奇怪的感觉,约莫是因为天太冷,蒋长扬的嘴唇也有些凉,鼻子关更是冰冰凉凉的,他有些急乱的呼吸吹得她的脸上痒痒的,青草味,这是属于他的味道。牡丹的脑子并没有空白一片,她只觉得有些紧张,几乎忘了呼吸,她索性安静的细品着她的初吻,安静的体会着他的味道。
蒋长扬的唇贴着牡丹的唇,小心翼翼地辗转下去,他想有下一步的行动,又有些犹豫害怕,可是却又恋恋不舍,他不见牡丹有厌憎的表现,却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她只是静静地靠着墙壁蹲着,微微闭着眼,一动不动。他有点担忧,又有点欢喜,这是他想了无数次的事情,今日终于有机会做了,却又觉得怅然若失。她好像不是太喜欢……不过刀子没有打他一个耳光,或是尖叫着跳开,仿佛也挺好。他又欢喜起来,扶住了牡丹肩膀,小心翼翼地咬了咬她的唇。
他在试探她,这是牡丹被咬之后的第一个感觉。那么,既然她不讨厌这种感觉,反正她也想试试这种感觉————听说被心爱的人吻,会被吻得翘起后脚,就像她无数次从电影中看到的那样。她为什么不试试呢?虽然两个人不是在花园里,不是在朦胧的月影下,没有华丽浪漫的背景,他们只是蹲在阴暗冰冷的墙角下,蹲着,很古怪的姿势。可是毕竟是在亲吻了。
牡丹小心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某人已经渐渐变得滚烫的唇一下,然后又大胆地碰了碰他的牙齿。她明显地感觉到蒋长扬的身体僵硬了,然后他有大约一至两秒钟的呆愣,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牡丹有些想笑,甜蜜的想笑。她又学着他轻轻咬了咬他的唇。
所谓的吐气如兰,所谓的甜得像蜜,就是这样的?蒋长扬也觉得自己大概不会呼吸了,他的掌心下,是牡丹圆润小巧的肩头,他想把它们捏碎。她可爱芬芳的花瓣一样的唇,是世上最甜美可口的食物。他有一种冲动,想把它们连着面前的人一起全部嚼碎了吃下去,就从面前的花瓣开始吃。他告诉自己,她会被他吓坏了跑掉的,所以要慢慢的吃,温柔的吃,细细的吃。
牡丹有点点不舒服,有点不习惯这种感觉。可是……怎么说呢?其实还是挺新奇,挺好的,也挺甜美的。她有些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她最喜欢的是蒋长扬的温柔和体贴,他半点都没有弄疼她,也没有乱摸乱捏。他只是把她的肩膀捏得好痛。
牡丹慢慢开始回应,偶尔也调皮地像小鱼一样游开去,引着他去追她。直到蒋长扬突然呼吸急促地推开她,转身对着墙壁不敢回头,动也不敢动。
看着蒋长扬郁闷僵硬的背影,牡丹非常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什么事,会让这个脸皮厚的家伙能对着墙壁都不敢回头?她有些发窘,也低着头对着地上画圈圈不说话。她突然又觉得有些想笑,她想忍住,偏偏就忍不住,于是她捂着嘴低声笑起来。
蒋长扬愤恨地扔了一块碎石过来:“你笑什么?不许笑。”
牡丹忍不住,越发笑得大声。
蒋长扬无可奈何,咬牙切齿,想说几句威胁的话,又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说的。可被这样笑下去,实在不甘心,他想了想,虚张声势地笑了一声:“丹娘,你老实说,先前你是不是吃糖了?我含了茶叶。你能猜得出是什么茶么?”
牡丹一愣,握起拳头对着他宽厚的肩膀就是一顿猛捶:“打死你这个登徒子!臭死了!”
蒋长扬缩着脖子任由她打,见她不打了,方起身握了她的手,心满意足地道:“走罢。赶紧去瞅瞅。”
国色芳华 第196章 上元(三)
崇圣寺,位于崇德坊西南隅,乃是前朝一位亲王舍宅而立。内里遍布亭台楼阁,假山碧水,乃是京中几座有名的大寺庙之一。
杜夫人约牡丹来这里,是有原因的。因为这里不但地方大,环境优雅清净,最主要的是这里的灯很有名,和尚们还做得一手好斋饭,是京中名流贵人最爱来的地方。
崇圣寺有一个大花园,和尚们精心制作出来的花灯基本都挂在这里。从花园正中那座高高的藏经阁上望下去,基本灯火通明的园子里所有的情况都可以看在眼里。杜夫人藏在藏经阁顶层一个狭窄阴暗的房间里,紧紧裹了裘皮披风,静静立在那扇小小的窗前往下看。夜色浓重,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看见一群士人装扮的男子故作潇洒地从花园西北门走进来,站在彩灯下装模作样地吟诗,偷看一旁出游观灯的妇人。她也看见她的嫂嫂侄女和一群贵夫人在一起,花团锦簇地穿行在花园的各处,一边观灯,一边低声交谈,偶尔发出一阵欢笑声,显得很是快活。
杜夫人有些惆怅,她有很长时间没有参与这样的活动了,她有些羡慕她的嫂嫂,也很想下去和她们一起肆无忌惮,快快活活地过这三天。可是她不能,至少她今晚不能。
她知道今晚有个人会微服出行赏灯,最先去的一定是安福门,待欣赏完他花了大笔钱财建起的那盏旷古奇今的灯树后,就一定会来这里。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那座静悄悄的,漆黑一片的二层阁楼昙花阁。他一定会到这里来,因为她知道,这里留着他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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