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芳华第18部分阅读
国色芳华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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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以为他是有事想和自己说,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方便。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要跟着去看热闹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便朝他微微一笑。
但见李荇的眉毛挑起一条来,然后眼睛斜斜地看向何志忠,又朝她眨眨眼,暗示意味很浓。
牡丹暗想:“难道这事儿和自家老爹有关?到底什么事呢?于是疑惑地看向李荇,眨了眨眼,以目示意:“要做什么?”
这回看到李荇笑了,朝她点点头。牡丹想,哦,果然和自家老爹有关。但就是不明白李荇到底想说什么,便干脆不猜,坐着不动,只等稍后再问他。却见李荇一脸的气急败坏,把额头猛地往饭桌上一磕,然后抬头悲愤地看着她,简直恨不得捶桌子。
牡丹越发莫名。
他二人这里眉来眼去的,还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哪成想全都给人看进去了。这回却是岑夫人关心地道:“行之,你可是头伤未愈,又犯头晕了?那什么宝会也不要去了,我赶紧让人收拾间屋子来,你去躺躺?等下子我们使人赶了毡车送你回去”
李荇一愣,随即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谢姑母关心,侄儿没事,适才看到这桌子上似乎有个洞,以为生虫了结果是我眼花了。”
岑夫人一本正经地道:“原来如此。”然后就没了下文。其他人本来想开开玩笑的,但见何志忠岑夫人二人都一本正经的,便也缩了头默默吃饭。
李荇意识到气氛不一样,也不敢再对牡丹挤眉弄眼的,眼珠一转,看到一旁认真吃饭的何淳,主意使上来了。
牡丹刚放下碗筷,肥嘟嘟的何淳使歪到她身边,用手搂了她的脖子讨好地道:“姑姑,您替我说说情,领我跟了祖父和大伯他们一道去看宝会好不好?”
他话音才落,十几道目光同时看向牡丹,全是毫不掩饰的渴求。牡丹只要敢答应何淳,其他人就有理由全都扑上来。牡丹呵呵干笑,拿眼睛去瞄何志忠。
何志忠淡淡地道:“哪里能领那么多人去?小孩子去浪费位置,何濡、何鸿年龄不小,正该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其他人都留在家里。”
此话一出,薛氏想到会耽搁两个儿子读书,不由有些有不满,但见大郎半点反应都没有,就不敢多话,转头叮嘱两个孩子:“听祖父的话,好好的学,技多不压身。”
白氏却是难过得要死,一眼一眼地瞪二郎,老爷子这是要培养大房继承珠宝生意吗?自家三个儿子中的何温,何沐年龄不比何鸿小吧?为什么就不可以一家子去一个?虽然是长房,但这也太偏心了!却见二郎半点不动地坐着,神色自若。她没法子,使狠狠推了大儿子一把,何温早得了吩咐,带了几分害怕道:“祖父,何温可不可以去?”话音未落,就换来二郎狠狠的一眼。白氏坚定地看着何志忠。
何志忠面无表情的:“既然如此,阿温就跟了一起去。”起身看看天色,回头望着牡丹道:“去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老大、老二家都可以去,为啥自家就不能去一个?难道将来要叫自己一家子饿死吗?甄氏很是不满,看到不过七八岁的儿子,好歹住了口。笑着看向牡丹道:“丹娘,你看了有什么好玩的,可记好回来和我们细细的说。”
牡丹也不管嫂嫂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微微一笑:“好的。嫂嫂们可要带什么回家?”自从家里人知道她要立女户,去种牡丹花,而不是弄什么珠宝香料以后,虽然还有人持观望的态度,但就没有人刻意针对她了,她自在许多,面对着家里人置气耍心眼的时候也就淡定了很多。
李荇此时方知牡丹原来是要去的,不由转嗔为喜,笑嘻嘻地一把将何淳抱起来,笑道:“让他去,我让他骑在我肩头上,不占位子。”哪晓得顿时捅了马蜂窝,年龄小的几个孩子个个都不饶他,他急得满头是汗,许诺改日请孩子们曲江池泛舟,这才平了民愤。
牡丹笑道:“知道了吧,咱们家孩子多,必须做到公平公正的”
李荇只是笑。何志忠却望着孩子们说:“实在是太没规矩了。”不过一句话,孩子们就拘束起来,再不敢胡闹。何淳也从李荇怀里溜下来,垂身立好,不敢再提要跟去的话。
一群人去了李家,照例没见着李元,崔夫人看到何家人老老小小,认认真真地上门探望问候,又送了许多好东西,却也欢喜,要留下岑夫人说话玩耍。但却是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李荇一眼。李荇只当没看见,满不在乎地扶着李满娘的胳膊,笑道:“姑姑,您舍得表哥们么?今日宝会不改期。”
李满娘笑道:“我怎么舍不得他们?又不用我替他们疼,走走。”拉着李荇就开走,真正的潇洒。走了两步,见牡丹要去钻毡车,便命人将件油衣并顶油帽扔给牡丹:“你不试试雨中骑马的滋味么?毡车有什么可坐的?”
牡丹笑笑,接过去武装起来,由大郎替她抓紧马儿翻身上马,她自认为和从前相比已经很娴熟了,李满娘却啧啧出声,:“实在是太需要练练了。”
崔夫人眼睁睁地看着李荇又被上油衣,冒着雨上了马,跟了何家人扬长而去,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不由回头望着留下来的岑夫人诉苦道:“一点不省心,这么大了还不肯说亲,本来他这段时间差事做得好,前些日子宁王殿下亲自和他爹说起一门亲事来,对他将来只是有利的,他却鬼喊鬼叫的,叫他爹难做,只好先拖着。”
岑夫人淡定地一笑:“谁还没年轻过?孩子们有任性总是有的,但总会回头的。”
国色芳华 第69章 宝会(二)
众人行到半路,雨渐渐地住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起来,立在西市的大街上,牡丹倒吸了一口气。她注意到,西市的格局和东市虽然并不多,一样被四条大街分成九大区域,市署、平准署、常平令占据了同样的位置,但它们之间,是有着很大差别的。
首先,西市因为靠近丝绸之路起点开远门,从而更加繁荣活跃,也更加国际化。在这里,外国商人开设的店铺远比东市更多,波斯邸、珠宝店、香料店、药店、货栈、酒肆比比皆是。牡丹看到很多不同打扮,不同口音,分别来自中亚、南亚、东南亚及高丽、百济、新罗、扶桑等地的外国商人来来往往,观其打扮,又以来自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街头巷尾总能看到他们牵着骆驼的身影悠哉慢哉地晃过。
其次,因西市远离三内,周围居住的多数为平民、胡人,故而商品种类与东市相比也很不同,东市爱卖奢侈品,而这里卖的商品更趋向于平民化,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也因为这个缘故,出现在这里的人更多,远比东市喧嚣热闹。就连这里的胡姬也比东市的更加大胆,她们穿着艳丽的纱裙,端着酒立在酒肆旁,娇笑着朝过往的行人招手,邀请他们品尝自家手里的酒,看着那面善的,甚至上前去抓着就灌。客人不会生气,她们也哈哈大笑,行人见怪不怪。
牡丹紧紧跟在何志忠等人的身后,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李荇不知什么时候摸到她身边,与她并辔而行,低声道:“你没有去过扬州,扬州的胡商也很多,假如有机会去,会看到、听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牡丹点点头:“假如有机会,我真的很想到处去走去看看,长长见识。我听说江南有冬牡丹,很想去见识见识。”
李荇轻轻一笑,正要说什么,忽听何志忠沉声道,“地方快到了。稍后牢牢跟紧我们,不要乱说话,不要乱动手,只管带着耳朵听。”
牡丹等人见他和大郎神色严肃,便也郑重应下。
少倾,街边停的驴子、马匹、毡车等渐渐多起来,众人转过大街行至一条曲巷中,但见一座毫不起眼的临街店铺外围了许多人,指指点点,轻声交谈,都说是这次有不世出的稀罕宝贝出现,到底是什么,却没人能说清楚。
而那店铺却紧闭着店门,只留两尺宽的一条路供人进出,两个身材肥胖高大,穿着圆领缺胯袍,戴黑纱幞头,高鼻卷发的波斯胡牢牢守着,不许人随意进出。
何志忠清点了自家这里一行的八个人,上前对着那两个波斯胡行了个礼,笑道:“这都是我们自家的子侄亲眷,想来开开眼界的。”那两个人显见和他是极相熟的,笑着还了礼就放几人进去,问都没多问一声。
大郎趁机向众人介绍宝会的规则:“这宝会一年一次,胡商们都会带了宝贝来互相比较,看谁的宝贝最多最好,胜者便可以戴帽坐居第一,其他人则按着自己宝物的贵贱高低分列两旁。分定座次后,便可自由买卖。似我们这等,没什么可和他们比的,纯属来开眼界和买珠宝的,自然只能是旁观。旁观的地方有限,宝贝珍贵值钱,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如果不是爹爹和他们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深受信赖,也不能带这么多人进来。”
到了里面,穿过一个小小的天井,绕过一排狭窄的厢房,一片绿色突然闯入眼中,绿树后面一间宽大的厅堂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未靠近,里面欢声笑语就传了出来,都是用的波斯语,牡丹只晓得他们非常快活,说些什么却是半点不知道。
一个肤色黝黑的昆仑奴穿着雪白的圆领窄袍走出来,笑着给何志忠和大郎行礼,操着一口流利的京城话道:“今日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他带的人也有点多,地点有限,稍后只怕要委屈几位挤挤了。”
何志忠目光一沉,看向李荇,后者自得的一笑。何志忠收回眼神,朝那昆仑奴道:“奥布且放心,这算不得什么,当初坐海船,几十个人挤个船舱我也挤过。”
那昆仑奴灿烂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来。雪白的牙齿和袍子与黑得发亮的皮肤交相辉映,黑白分明,好不醒目。何志忠,牡丹等人倒也罢了,何濡他们几个却是被深深吸引住,只盯着他看。
这昆仑奴,老早就听说了,也曾在街上看到权贵之家带着出门,可惜却是没有机会好好近距离观察观察见识见识。到底为什么这么黑呢?不会把衣服染黑吗?何温悄悄将手指伸出袖口来,趁着奥布转身,飞速地在奥布的手背上擦了一下,然后偷偷拿起来对着光线看,看到自己的手指仍然干净洁白,不敢相信地拿了张帕子出来,反复擦了擦,确实没有变黑后,便朝何濡、何鸿挤挤眼睛,三人会心地一笑。
牡丹看在眼里,虽然觉得三个侄子是少年心性,好奇,而非有恶意,但这种行为实在太过无礼,当下狠狠地瞪了三个侄子一眼。她见过一些昆仑奴,都是被主人作为炫耀的财物,大多都是上身赤裸斜披帛带,或是横幅绕腰,穿着短裤的,似这个奥布这般规规矩矩地穿着本朝服饰的很少,可见主人家并没有轻贱于他。也不知道何温这行为,会不会得罪人?
“小郎君,你我没有什么不同。”奥布却是回头极温和地一笑,大大方方地伸手给何温看,何温窘得红了脸,飞快地躲在了李荇身后。奥布也不计较,转身领路。何志忠冷冷地道:“既无见识,又无胆略,丢脸!”何温顿时连耳尖都红透了,恨不得把头埋进怀里去。
众人进了厅堂,牡丹好奇地看去,但见厅堂正中面对大门放了一张空着的胡床,胡床下首两列则铺满了茵席,上面密密麻麻地坐满了或是穿着胡服,戴着胡帽,或是穿着本土衣袍的胡商,正在愉快而热烈地交谈。周围散放着一些茵席,上面坐的却又是些本土人士,看到何志忠与大郎,都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里面不乏女子,只不过数量要少一些而已。
牡丹暗想,这张胡床大概就是新科出炉的斗宝王的宝座了吧?而这些本土人士,都是和自家一样来长见识做买卖的?李荇却已经低声道:“丹娘,刘畅也来了。”
怎么到处都有他?牡丹皱着眉头顺着大郎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但见刘畅、潘荣和几个衣着华贵,有些面熟的男子占据了一个观看角度最好,最通风的角落,正表情各异看着自己这一行人。刘畅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又或者是瞪着自己身边的李荇,潘蓉则是挤眉弄眼的,另外那几个男子却是一副看好戏,坐观其变的模样。另有一个穿着月白色圆领宽袖袍子,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的男子垂眸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牡丹侧头想了想,似乎刘畅做的生意中也有珠宝这一样,但听雨荷打听来的消息,好像是并不怎么赚钱,主要是为了淘宝集宝。既然如此,他就应该算不上什么大珠宝商,根本比不上何志忠这样在胡商中比较有名望的人,怎地他也能进入这里?
她想到奥布所说的话:“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不由暗自揣测,难道是楚州候府和举办这次宝会的主人有某种关系?所以刘畅才托了潘蓉的福,混进这里面来的?刘畅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想要插手珠宝生意,打压何家?断了何家的生路?牡丹想到他的狠毒之处,不由捏了一把冷汗,代声问李荇:“你可知道他要做什么?”
李荇淡笑着摇头,十分笃定地低声道:“他虽然没告诉过我他到底来做什么,但我们都知道他一定是来败家的。”
牡丹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抬眼去看何志忠与大郎,但见何志忠一如既往的沉稳,大郎却是捏紧了拳头,似是一言不合就要冲上去暴打刘畅一顿的样子。
潘蓉看到大郎暴怒的样子,回头低声和刘畅说了几句话,刘畅对着何家人轻蔑地一笑,侧脸再不看牡丹,转而恭敬地同那个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的男子说话,那男子却是爱理不理的,显得很是倨傲。
李满娘扫了刘畅等人一眼,拉拉牡丹的袖子低声道:“那就是你先前那位?”
牡丹点点头。
李满娘撇撇嘴:“看着就和那老东西一样不是个好东西。走,咱们去坐他们旁边去!”
又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难怪得会生出那八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来,牡丹不由一笑:“这么宽,何必非得去和他们挤?他们都喜欢熏浓香,你就不怕熏着你?”
李满娘道:“谁熏着谁还不一定呢。你怕什么?”
何志忠沉稳地打量了周围一遍,道:“果然是只有那里才能坐下咱们一家人了。丹娘你别怕,咱们堂堂正正地来参加宝会,该坐哪里还得坐哪里。更何况,那里从前向来都是我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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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宝会(三)
奥布果然领着何家人绕过其他看热闹的珠宝商,直接走到潘蓉面前行了个礼,笑道:“贵人恕罪,今天来的人太多,得委屈委屈您们,和大伙挤一挤。”
客随主便,本来让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潘蓉扫了刘畅一眼,见刘畅阴沉着脸不动,知他心头有气,刻意刁难,少不得替他出出气,便慢吞吞地道:“难道其他地方就不能坐人了吗?为何非得坐我们这里?”
奥布赔笑道:“贵人有所不知,这里头有个缘故。此时不同平常,宝会上的位子座次自有规矩,不论身家贵贱,但凭资历,轻易乱不得。何家与我等来往几十年,他家讲信义,资本也厚,此处属于他家已是将近十年。”见潘蓉的神色松动了,便再接再厉地道:“不过他家倒不是那不懂规矩,不好说话的,愿意把上首的位子留给诸位贵人,但却是要请诸位留点位子出来。还请贵人与个方便,通融通融。”
潘蓉还未开口,他身边一个穿着靓蓝团花圆领袍,皮肤养得雪白,唇上涂着口脂,塌鼻细目的年轻男子就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奥布就是一脚:“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谁?这是说我等不懂规矩么?爷们肯纡尊降贵与尔等贱民同屋而居,是何等的体面!已是不计较蜗在这小小的角落里了,还要我等与那种忘恩负义,不忠不义,没有廉耻的小人挤在一处,这是什么道理?”
奥布灵巧地微微一让,看着似被踢上了,其实却是没有,不过靴尖轻轻碰上而已,偏他大喊了一声,随即伏在地上不住告饶。众人一阵静寂,全都回头看向潘蓉等人,多数人脸上露出十分不忿的神色来,既然是贱民,又何必一定来凑这个热闹呢?可没谁硬请他们来。但主人此时还不在,却又没人敢出这个头。身为身份地位比本土商人还要低贱许多的商胡,他们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潘蓉的脸色有些难看,以目示意那人住嘴,那人却和没看见似的,兀自指桑骂槐地瞪着李荇喋喋不休。李荇只作没有听见,越发显得那人欺人太甚,并无教养。
何志忠上前将奥布扶起,沉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奥布不必为难,没有坐处,我等不参加就是了。”说完低声吩咐大郎等人要走。奥布一把拉住他,哀求道:“您若是走了,大家怎么办?都有宝物要请您跟着一起品评,期望着能卖个好价呢。”众波斯胡也都纷纷挽留何家人,其他人也表示愿意给何家人挪位子,眼看着潘蓉等人还是没有让步的意思,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厌恶。
牡丹很明白,何志忠不是真的要走,而是以退为进,奥布这个话也有些假。波斯胡是非常有钱的,世俗俚语经常用“穷波斯”来形容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识宝有宝,哪里会因为何志忠不在此间就没人品评宝物,宝物也不能卖出好价了?这不过是表示看重与何家合作的一种方式而已。而此刻他们的这种看重,恰恰正是何志忠最需要的。
何志忠也表现得很体贴,当下便做了忍气吞声的样子,同为他让了座的人道了谢,就要领着牡丹等人坐下。李满娘几次要开口,都被李荇拦住。何大郎也难得的忍气吞声,虽然涨红了脸,却没吭气。
此时,与潘蓉一道来的那个穿月白袍子的瘦人突然起身坐到一旁,冷笑道:“贵人们请了,袁十九正是贱民,不敢与贵人们坐在一处,免得污了贵人们的眼。”
塌鼻男一愣,回过头去瞪着袁十九,愤怒地要开口骂人,就被潘蓉一把捂住了嘴,低声道:“沈五,你要我们大伙儿全都白跑一趟么?”其余几人也纷纷劝他,他方住了口,神色还在愤愤不平。
一直不吭气的刘畅突然起身,坐到了袁十九的身边,让出了位子,潘蓉见状,也嘻嘻哈哈地跟着刘畅坐了过去,回头望着奥布笑道:“奥布,今日我们来,也是来做生意的,规矩是怎样便怎样,按着规矩来。”
见领头的两人都让了座,除了塌鼻男沈五以外,其他人都跟着让出了位子。沈五孤零零地坐了片刻,起身“呸”了一声,也不看刘畅,也不看潘蓉,大踏步走了出去。谁都没有挽留他。
奥布笑容不变,全当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殷勤有礼地将何家人再度请了过去,何志忠也不客气,再次同让座的人道了谢,依次落座。此番,刘畅等人却是坐到了何家人的下手处。
何志忠与大郎神色严肃地坐在正中,何濡、李荇等四人分别坐在他们左右,牡丹和李满娘因为是纯属看热闹的,便坐在了靠近刘畅他们那边的地方。李满娘本是坐在牡丹上首,但因为那几个贵胄子弟总是盯着牡丹瞧,她便将牡丹推开,用自己高大肥胖的身躯替牡丹将那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给遮挡住了。这样一来,牡丹就和李荇挨着坐到了一处。
因见宝会尚未开始,牡丹便低声和李荇道:“表哥,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害得你被他们仇视污蔑。”这只是个开始,想必以后他遇到的难堪会更多吧?
李荇侧脸望去,但见牡丹发髻上插着的金镶玉蜘蛛结条钗微微颤动着,又活泼又俏皮,偏生一双美丽的凤眼里满满全是担忧,不由心里一暖,低笑道:“算不得什么,我不怕。再说,像他们这种人,毕竟是极少数的,大家伙心里都有杆秤。”他顿了顿,低声道:“端午那天夜里,你折回去找我,我很高兴……”
牡丹微微垂了眸,低声道:“你是因为我才受的害,我怎能弃你于不顾?只可惜我没本事,害得你躺了那么久。”
李荇心里甜得如同调了蜜似的,抿着唇只是笑,只恨不得此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和牡丹才好,间或收到刘畅阴狠的目光,也全都不当回事。
大郎看在眼里,心中也高兴,暗想,若是妹妹能和李荇在一处,可真正是良缘一桩,不如什么时候和爹娘说一声,叫李荇来提亲。
忽听何志忠低咳了一声:“噤声,宝会开始了。”果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一个须发皆白,身材矮小的波斯胡从外间走进来,直接走到胡床下首空着的茵席上坐下,威严地宣布宝会开始。
却是从他开始出示宝贝,他拿出的是一笼帐子,握在手里不过盈盈一把,打开后却是七尺见方的一笼,轻薄疏透,犹如浮着一层淡淡的紫气帐脚缀着金银、珠玉、水晶、琥珀、瑟瑟等物,很是华丽。奥布在一旁介绍道:“此帐子名为七宝紫绡帐,轻薄疏透,然冬日风不能入,盛夏则清凉自至。”
牡丹觉得这帐子的确非常美丽珍贵,但她很怀疑这帐子是不是真的如同奥布所说一般,冬暖夏凉。按她的理解,冬天里风不能入,那便说明不透风,可是夏天却又清凉得很,不通风,怎么凉?明显就是自相矛盾嘛。但看到众人都在赞叹,便把疑问埋在了心里。
众人纷纷赞叹一番,接着又按座次分别出示宝物,有玛瑙、琥珀、珍珠、金精、石绿、玉器、赤颇黎、绿颇黎、瑟瑟、夜明珠等物,无论尺寸、质地、做工都可以说是平时罕见的宝贝,还有什么昆仑山来的万年寒玉魄、深海里来的龙骨灯,以及可以引见鬼魂的明珠等等,个个都把自己的东西说得天花乱坠,世间唯一。众人都在赞叹,但就是没有人叹服。相比较而言,那七宝紫绡帐的确算是此间比较出众的。
牡丹和三个侄儿看得眼花缭乱,李荇和李满娘则看得津津有味。牡丹趁空偷瞄了刘畅那边一眼,但见那袁十九不时地压低声音和刘畅说上一句两句,刘畅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眉间透出一股焦躁,潘蓉也难得正经地端坐在那里,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牡丹忍不住悄声问何志忠:“这些宝贝还不算宝贝吗?”
何志忠淡淡地道:“且等着,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果然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几乎所有人都夸耀完了,一个人出示了一颗鸡蛋大小的金色珍珠,圆润无暇。刘畅与潘蓉的脸上露出喜色来,众波斯惊叹不已,全都起身要请了那人坐居上首,稽首礼拜,忽听又有人道:“慢着,我这里还有件宝贝。”
一个坐在末席,形容猥琐的波斯胡将怀里抱着的一个三尺多高的匣子拿出来,郑重其事地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道:“玛瑙灯树一枝。”
牡丹隔得远,没看清楚那玛瑙灯树是什么样的,却听众人已经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露惊异之色。就是何志忠与何大郎见惯了场面的,脸上也露出异色来。
但见那白头发老波斯轻声嘱咐了奥布两句,奥布领命上前,将那盒子捧上来,放在正中,从盒子里取出一枝三尺余高,通体红色,纹带如云,呈半透明状,无裂纹,无砂心、无杂质,底座为莲花宝座,灯头为九枝的玛瑙灯树来。奥布取了九枝蜡烛放上点燃,虽是白日,屋内仍然流光溢彩。
质地如此出众,又这么大的玛瑙,实在是罕见之极。胜负分明,众人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神色来,不等众人邀请那人上座,刘畅起身道:“这件宝贝价值几何?我买了。”
何志忠淡淡地道:“刘奉议郎激动了,论理,我不买了,你才能买。”
第71章宝会(四)
刘畅猛地回头,定定地看着何志忠,何志忠神色自若,挺胸抬头地站在那里。他虽然已经两鬓斑白,虽然只是个商人,但是他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历经沧桑之后的淡定从容很耀目。刘畅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肥胖爱笑,常常一脸忠厚的商人。
“此间规矩便是如此。同样的价格,座次优先者得;不同的座次,价高者得。”白发老波斯的话将刘畅的注意力从何志忠身上吸引回来,他回头求助地看着袁十九,袁十九很肯定地对着他点点头,表示这条规矩确实存在。波斯胡商在本朝的人士不下十万,行事自有一套规矩,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作为斗宝会主持人的老波斯,又怎会讲诳语?
刘畅无奈回头,眼看着众人不急不忙、按部就班地扶了出示玛瑙灯树的那人上座,问得他姓名叫做米亚,便宣布今日米亚的玛瑙灯树拔得头筹,一起向他行礼。再看何志忠一脸的沉稳笃定,何大郎一脸的志在必得,李荇一脸小人得志的悠闲自在,坐在李荇身边的牡丹则笑容恬淡,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不由一阵气闷气苦气煞,脸上露出困兽一般的神色来,握紧了拳头,将牙齿咬得咯嘣作响。
潘蓉见状,忙低声劝道:“急不得!”
刘畅恨声道:“怎么不急?我家私没他多,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如若今日他故意与我作对,叫我买不成这宝贝,我又当如何?”这宝贝买得成与否,关系到他的一生,叫他怎么能不急?他一时忍不住特别后悔,早知如此,何家人适才进来的时候就不该故意与他们置气,激怒了他们。
可是当时那情形也怪不得他。在这种场合见到牡丹,他就已经很吃惊了,甚至有点小小的激动,可是牡丹看到他在此却视若无睹,反而笑容甜美、小鸟依人一般紧紧跟在李荇身后,二人不时窃窃私语,说不尽的亲密温存,那样的牡丹,他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输在李荇这样一个官不官,商不商,长相没他好,才能不如他的人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叫他怎么忍得下?!他当时恨不得将李荇身上刺上十个八个透明窟窿,再将牡丹打上十个八个耳光,骂她无耻不要脸才能解气,好容易才忍住了,哪里又顾得上去想得罪何家人会不会让自己处境更艰难?
潘蓉晓得他的脾气,低声叹道:“你呀,就是这个倔脾气不好,吃了多少次亏,总是改不了。不是说相同的价格,座次优先者和;不同的座次,价高者得么?总之这东西咱们今日势在必得,那就多出点钱。你放心,你手里的钱不够,我手里还有一些,总之必然替你达成心愿就是了。”
刘畅道:“就怕李家插手……”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李荇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偶尔。从私了讲,李荇家中也很有钱,如果两家人一起合作,起心要出这口气,有潘蓉倾力相助,他大概还能争上一争;但假如,李荇不是私心想出气,而为了某个人来办差,那么,他大概是没有胜算的。
潘蓉也想到了这一层,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看着几个伙伴道:“不管怎样,都拼上一拼吧!大家既然来了,都尽力帮子舒一把如何?”
那几人都点头答应:“放心,就是为了争这口气,也不能叫他们得逞。”
刘畅的脸上方露出几分笑容来,回头问那袁十九:“以十九哥看,那顶七宝紫绡帐、那颗金珠、还有这枝玛瑙灯树价值几何?”虽然大家都答应帮他的忙,但他不得不作其他打算。
今日这许多宝物中,也就这三件东西最显眼,价格必然很高,何家不可能全部都吞下,毕竟买得起这东西的人是少数,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来说,应该把更多的钱留着去准备更多的人能买得起的宝贝。所以,他就算不能得到最好的一件,但总能争取到其中一样。
袁十九淡淡地道:“七宝紫绡帐,要值一千八百万钱;金珠当值两千五百万钱;至于这玛瑙灯树,该值三千万以上。”
这价格倒也还罢了,刘畅皱皱眉头:“为何说以上?难道就没个准数么?”
袁十九道:“那玛瑙灯树是整块玛瑙雕琢而成的,这么大,质地这么好的玛瑙本就难得,更何况,那不是普通的玛瑙,顶部莲花灯盘中天然含水。所以才会在灯光点亮之后,那朵莲花犹如活了一般,晶莹璀璨。这样的宝贝,可遇不可求,所以说以上。”
潘蓉怀疑地看着他:“里面有水吗?怎么我刚才没发现?”
袁十九微微不屑地嗤笑一声,把脸侧开。若是换了旁的贵胄子弟,早就翻脸了,偏潘蓉也不恼,嬉笑着道:“这样稀罕的宝贝呀,我可得去开开眼界,瞧仔细了。”说完果真起身,装模作样地问了那白发老波斯,拉了刘畅近前去看那灯树。果然如同袁十九所说一般,半点不假。
刘畅与潘蓉对视一眼,交换了眼色,退回座位上。潘蓉笑嘻嘻地走到何志忠面前,施了一礼,道:“老世伯,敢问这玛瑙灯您愿意出多少钱?”
这小子真鬼,何志忠微微一笑:“还没问主人可肯卖,又要卖多少钱呢。”
潘蓉立刻转了个身,对着米亚道:“敢问商客可卖这宝贝?要价几何?”
米亚半点犹豫都没有,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道:“财不露白,已经拿出来了自然是要卖的。三千万,半点不少。”
潘蓉和刘畅立时打量周围胡商的面色,但见众人都微微点头,没人觉得贵了。便想,果然值得这个价,看向袁十九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敬重之意。袁十九对他们的神色却是仿佛没看到一般,一派的淡漠。
何志忠缓缓道:“三千万钱,我买了。”众人纷纷上前恭喜他与米亚,他笑嘻嘻地举起手来要与米亚击掌。
刘畅眼看要成交,忙道:“慢着!不是说价高者得么?我出三千一百万钱。”
何志忠面色不变,淡淡地道:“三千五百万。”
刘畅道:“三千六百万。”
刘畅道:“四千一百万!”他算盘打得精,不拘何志忠多少,他总比何志忠多一百万就是了。现在这点钱,还在他的心理承受限度之内,用不着潘蓉等人援手,只不过到底是自家的钱,来得不易,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用大钱的地方?自然能省得一文是一文。还有,他心里也有些不踏实,生怕跟着何志忠大跨度地乱喊,会吃大亏。
何志忠扫了他一眼,道:“四千二百万。”却不似先前那般突然就往上涨了五百万钱,改为小心地往上加。
何志忠的小心让刘畅先前的犹豫又少了几分,二人慢慢攀到五千万,周围的胡商们也没见勃然变色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竞价。
李荇突然想身道:“六千万。”
手里的钱不多了,刘畅本想打退堂鼓,但看到牡丹紧紧盯着李荇看的样子,心里突如其来的一阵烦躁,一股热血冲上头脑,令他全然忘了先前的打算,不顾潘蓉狂掐他的腰,顷刻间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七千万!”
屋里有片刻的宁静,随即一阵喧嚣,李荇潇洒地朝刘畅行了一礼:“您请。”不等刘畅反应过来,白发老波斯已经下来拉了他的手,与米亚击掌,表示生意成交,请大家做见证。
刘畅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上当了!他生气地回头看着何志忠与李荇,但见二者脸上任何特殊的表情都没有,不过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转而投向那颗金色的珍珠。牡丹小跳小跳地跟在后面,惊叹地将那颗巨大的珠子托起来对着光线看,美丽妩媚的丹凤眼里露出十分快活的神气来。李荇微笑着低声和她讲解:“听说胡商们爱剖身藏珠,也不知这么大的珠子能藏在哪里?又要割多大的口子?”
牡丹不相信地看着他,低声道:“你吹牛!我才不信。”
李荇道:“是真的,不信你问他们。”
牡丹道:“我才不问,若是人家给我白眼怎么办?要不然你问。”
刘畅再也看不下去,大步走到旁边问那珠子的主人:“你这珠子要卖几何?”
何志忠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天下的宝物你是买不尽的。何必为了一口气而拼尽家财呢?”
刘畅犹如醍醐灌顶,愣愣地看着何志忠帮着李荇以两千万钱的价格将那颗珠子买下。李荇将珠子递给牡丹,牡丹小心翼翼地捧着,拿给侄儿们看。
潘蓉见他突然发了呆,忍不住跺脚道:“没钱了?现在后悔了?迟了!皇后那里倒是有送的东西了,贵妃那里呢?嗯?!少不得还要再买那七宝紫绡帐。还不快点?何家人又去买帐子了!”
已是到了这个地步,刘畅少不得硬着头皮又去与何志忠竞价,何志忠此番倒是没怎么为难他,轻轻松松就让他以一千七万钱的价格买下了那帐子。然后径自在诸胡商中买了几件犀角、水精、明珠、金精、赤颇黎之类贵重却不稀有的宝贝,却又不走,兴致勃勃地点评给李荇、李满娘、牡丹和几个孩子听。但在这一次宝会上,孩子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节课却不是怎么识宝,而是意气之争带来的损害到底有多大,以及怎样利用对手的弱点轻松达到自己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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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刘渣一直很能脑补。今天仍旧有加更。
第72章 偶遇
刘畅拼尽全力,总算是如愿以偿地拿下了玛瑙灯树以及那七宝紫绡帐,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七千万的宝贝和一千七百万的宝贝价值差距太大,纵然皇后和贵妃二人身份有别,但中间并没有这么大的差距。皇后拿到七千万的宝贝,必然是很欢喜的,但贵妃一定会十分懊恼,不但达不到目的,反而还要得罪人。
故而,他不敢就此收手,又在袁十九的指点下,在其他宝贝中精心挑选了几件贵重罕见的添上,务必要将事情办得妥妥贴贴,滴水不漏。可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又问潘蓉借了两千万钱。
一切就绪,他觉得很累,眼看着几个朋友都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抬眼一扫,早就不见了何家人的踪影,便微微带了些沮丧提议:“我们回去吧?”
潘蓉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好好养养精神,明日一早我来找你一起去托人。”又嬉笑道:“还是我对你最好吧?为了你,我连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
刘畅苦笑了一声,沉默半晌方道:“欠你的钱,我会尽早还的。”假如此番能躲得过去,以后他再也不和人赌气了。
潘蓉摸摸鼻子:“记得给利钱,我存点私房钱不容易。”眼角扫到一个人,转而惊喜地拍着刘畅道:“你看看那是谁?蒋大郎怎地也来了这里?走,咱们跟去看看他要去做什么?听说富贵楼刚来了两个漂亮妞,他不会是去那里吧?”
刘畅不在意地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昂首挺胸地从不远处的人群中晃过,转身进了一条曲巷,很快不见了。他对蒋长扬不是很感兴趣,便疲倦地揉揉眉头,沉声道:“不,我还是早点回去。最近家母身子不太安康。再说,我拿着这几件东西到处跑也不妥当,你替我招待一下十九哥吧?”
潘蓉深感无聊,懒懒地朝他挥挥手:“去吧,去吧。”目送着刘畅带着仆从走远,转身一把搂住袁十九枯瘦的肩头嬉笑道:“十九哥,咱们看看热闹去?”
他话音一落,其余几个贵胄子弟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袁十九缓慢而坚定地将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肩头取下,淡淡地道:“我出来的时间太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