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庶女txt第1部分阅读
官家庶女txt 作者:肉书屋
、001 投湖
乌云翻滚,远处隐隐有闷雷阵阵,天阴沉得似乎随时要压下来,雨却一直下。
屋子里十分闷热,舒沫的额上沁着一层细细的汗珠,正站在桌前仔细临摹着字贴,忽听咣当一声,伴着惊慌地尖叫突兀地响起:“不好了……”
舒沫一惊,握笔的手一抖,笔尖一滑,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弯墨渍。
立夏把眉一拧,走到门边打起帘子一瞧,枚儿一头一脸的汗,满面惊惶地冲进院子大嚷:“六姑娘投湖了!”
“胡说,”春红很是惊讶,下意识地反驳:“晌午我去拿绣样时,六姑娘还好好的……”
“哎呀!”枚儿说得又快又急:“我刚从清韵园过来,那边乱成一团,陈贵家的正打发人回大夫人呢~”
“六姑娘她……”柳绿一颗心怦怦乱跳,惊得瞪圆了眼珠,一句话说了一半,不敢再问。
枚儿倒是机灵,忙摇了摇头:“幸亏救得及时,虽免不了大病一场,性命倒是无碍的。”
“好好的,又是闹的哪一出?”春红听了便有些不屑,撇了一下嘴。
虽说这位六姑娘平素就是个争强好胜的,稍有不如意便闹腾,但寻起死来会不会太过了?
枚儿飞快地瞟了一眼正屋,压低了声音道:“春红姐姐不知道?大夫人她……”
立夏听到这里,急忙出声喝止:“胡说什么?传到夫人耳里,看不撕了你的皮!”
枚儿被她一喝,立时醒悟,顿时满面绯红,胡乱说了句:“我,我去做事~”,低了头吱溜一声跑了。
春红几个也便讪讪地散了。
立夏放下帘子,舒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颇有些好笑地道:“说吧,又瞒了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立夏情知瞒不过,轻描淡写地道:“大夫人替六姑娘订了门亲事,想必是不如她的意便闹了几句吧,哪里就会去投湖?”
舒沫一听这话却蹙起了眉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可打听清楚了,是个什么人家?”
六姐的心气自然是高了点,但闹得撕破脸要去投湖,对方的条件,绝不是简单一句“不如意”便可轻轻带过。
“好象在詹事府当差,是个六品,六姑娘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说到这里,立夏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瓣,低声加了一句:“只是年纪有些大……而且,是续弦。”
舒沫听到这里,便叹了口气,打断她:“算了,你不必说了。”
立夏知她心里不好受,忙掩饰地去收拾桌上的纸笔,边装着不经意地安慰:“小姐放心,二老爷定不会将小姐胡乱许了人~”
七姑娘虽说是庶出,倒底在河州伴了二老爷几年,父女之间的情份,与府里其他几位小姐自不可同日而语。
舒沫苦笑:“真这样,倒好~”
、讨赏
“老夫人寿辰,老爷定然是要回京的,不如……”立夏压低了声音,正要给她出主意,忽听院外吱呀声响,似乎来了外人,立刻警觉地闭紧了嘴巴。。
春红带着笑的声音传了进来:“冬梅姐,今儿个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冬梅略带着点冷傲地扬着头,淡淡地道:“七姑娘在吗?夫人让过去一趟。”
舒沫抬起眼与立夏对视一眼,心道:“来了~”
怕是六姑娘寻死之事传了开来,夫人传她过去训话呢。
立夏便笑盈盈地打起帘子,殷勤地道:“天气热,冬梅姐姐进来喝杯茶,解解渴~”
“我还有事,”冬梅神色冷淡:“你让七姑娘快点,别让夫人等。”
立夏急走几步,赶上去牵着她,顺手塞了个银锞子到她手中,亲热地道:“那我送送姐姐。”
舒沫忙下了榻,抚平了衣裳,对着镜子照了照,见没什么不妥,这才出了门,往正房走去。
四姑娘舒潼和五姑娘舒沣已先到了,正一左一右笑盈盈地陪着李氏说话。见舒沫进来,舒潼眼角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地给李氏揉着肩,舒沣倒是抬头冲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给母亲请安,四姐,五姐好,我来迟了。”舒沫垂了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李氏示意舒潼停了手,温和地道:“坐吧~”
冬琴搬了张锦凳过来,舒沫便老实地贴着墙角坐了,并不多说一句。
李氏抿了口茶,柔声道:“今儿让你们几个过来,也没什么大事,下月就是老夫人寿辰了,我想去普济寺替她老人家祈福上香,顺便带你们几个出去走走,踏青也好,郊游也罢,你们意下如何?”
三姐妹俱是一怔。
还是舒潼反应快,立刻娇声笑道:“听说普济寺的桃花最是有名,我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由头求母亲带咱们去赏一回呢!这下可好,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虽说天气转暧,可寺中不比家里,有丫环婆子侍候着,总得穿得厚些才好。”李氏瞥一眼她身上薄薄的春衫,淡淡地提醒。
“母亲~”舒潼顺势歪到她肩上,扭着身子道:“这身衣裳还是去年做的,穿着出去怕丢了母亲的体面,不若你再大方些,赏几件新衣裳给咱们吧~”
舒沫瞧在眼里,暗中撇唇。
她这翻撒娇做痴,不知情的人瞧了,说是嫡亲的闺女也有人信。
赵嬷嬷在旁边见了,便笑着打趣:“夫人都不嫌麻烦带你们去玩儿。四姑娘倒好,不说想着法儿孝敬,竟还要讨衣裳,这也太j了吧!”
屋里的嬷嬷婆子,丫头哪个不是看惯眼色的?听了这话,便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正屋里莺声燕语,笑声不断。
李氏乐得大方,纤指戳上她的额:“阎王还能少了小鬼的钱?新衣裳早就预备下了,明儿让丫头们去领吧。”
“多谢母亲~”几姐妹忙起身道了谢。
母女几个人又说笑了一回,便从正房散了,各自回院。
、骤雨
舒沫惯例走在最后,待出了正院,舒沣已先走了,舒潼却在不远的岔路口徘徊,看模样,明显是在等她。。
舒沫暗中叹了口气,想装着没瞧见已是不能,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四姐,咋还不回屋,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舒潼机警地左右瞄了几眼,确认左近无人,这才靠过来,伸出右手飞快地比了个六,压低了声音问:“那边的事,你听说了吧?”
“哪边?”舒沫心中响起警钟,张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舒潼明显不信,拉长了脸道:“别装了,闹这么大动静,你会不知?”
奇的是,夫人把她们几个召去,竟然对此事只字不提,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舒沫仰起脸,又是心虚,又是歉然,还带着点忐忑地看着她,小声嗫嚅:“你知道我向来笨,消息也不如四姐灵通,有什么话,还请姐姐明示。”
她心里自然也犯着嘀咕,却没打算跟舒潼商量什么对策。
“算了!”舒潼斜着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天,冷笑一声:“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石榴,我们走!”
“四姐~”舒沫似是想去拦她,手抬了一半,终是颓然放下。
待那主仆二人走得远了,春红这才暗地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咱们也回去吧,怕是要下大雨了~”
七小姐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软懦了些,在这深宅大院里免不了多受许多闲气。
主仆二个刚进了雅歆园,便听轰地一声巨响,一个炸雷过后,豆大的雨点便噼哩啪啦地砸了下来。
“啊~”春红吓得尖叫一声,提起裙边撇下舒沫率先冲进了房。
立夏蹙了眉,迎上去冲她使了个眼色,轻声喝道:“大呼小叫什么?”
春红一怔,这才发现屋里还杵了个人。定睛一瞧,见是孙姨娘,那颗提起来的心又放回肚里,讪讪地道:“这么大的雷,谁能不怕?”
“小姐呢?”立夏的话音刚落,舒沫已慢条斯理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道:“丢不了~”
“七姑娘~”孙姨娘放下手中茶杯,站了起来。
舒沫见了她,也是一怔:“姨娘怎么来了?”
“春红,你帮我分一下线~”立夏不由分说,拽着春红出了门。
没了外人,舒沫走近几步,低低地道:“娘,最近身子好么?”
孙姨娘立刻红了眼睛,拉着她的手:“好,吃了你给我配的几付药,腰膝没那么疼了,晚上睡得也踏实。”
“那就好~”舒沫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不是说好了没事不要往这里跑吗?传到夫人耳里,又生出许多事端~”
“初八那天,夫人可是要带你们几个去普济寺烧香?”孙姨娘收起眼泪,正色问。
舒沫忍不住轻笑:“姨娘消息倒是灵通~”
、烈女传
孙姨娘被她笑得老脸一红,瞪了她一眼,嗔道:“知道夫人带你们去干嘛吗?”
“替老夫人祈福呀~”舒沫张大了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她。。
“这话你也信?”孙姨娘很是不屑。
“信不信都得去,有区别吗?”舒沫学她的语气反诘回去。
孙姨娘气结,瞪了她一好一会,见她眼里浮起无数狡黠的星光,慢慢醒悟过来:“你猜到了?”
舒沫撇撇嘴:“就算本来猜不到,六姑娘投了湖,娘再这么一问,傻子也该觉悟了吧?”
永安候府看似一团和气,实际上大房和二房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
既然大夫人已拿六姑娘开刀,想通过詹事府的路搭上太子这条线,没道理二夫人守着三位正当年的庶女不做任何表示吧?
“你明白就好~”孙姨娘松了口气,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听过了,男方是兵部侍郎邱大人的嫡三孙,今年二十一岁。这是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舒沫未置可否。
这门亲事,表面看起来,确实比嫁给年纪如父辈的男子当续弦要好了太多,但她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既有如此显赫的家世,拖到二十一岁还未订亲,必然也是有原因的。
“你放心,”孙姨娘见她不说话,忙道:“我都打听过了,这邱公子聪明伶俐,就是性子有些不羁,喜欢交结朋友,无心向学,至今没有功名。但以邱家的权势,日后捐个前程,领份俸禄还是小事一桩的。”
舒沫了然一笑。
说白了,这位邱公子就是一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
“成不成,你给句话,别只笑呀~”孙姨娘瞧了她的笑容,便有些着急:“邱公子青春少艾,不傻也不残,家世又好,守着公中的份例,不必当家理事,操那操不完的心,也算一辈子衣食不愁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谁让她是个姨娘呢?托生在她肚子里,少不得,只能委屈一二了。
舒沫哧地笑出声来,慢悠悠地道:“娘,不必嫁给他,我亦不缺吃穿。”
孙姨娘伸指戳她脑门:“你呀,别仗着有点小机巧,便把眼睛长在头顶上!咱们女人就算再能干,做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
“行了,我有分寸。”舒沫敬谢不敏,含糊应了下来,从多宝阁里拣了一卷纸塞给她,便催她出门:“这是新图,你收好了。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省得别人嚼舌根。”
“你机灵点,见到邱老夫人可别再象根木头似的杵着~”孙姨娘碎碎念着走到门边,忽地停步,从怀里摸出一物往她手上一塞:“哪,你要的东西。”
舒沫接在手里,却是一本线装书,封面上蓝底黑字,写着《烈女传》。翻到中间一瞧,却画着各式毒草毒虫,正是她找了许久的《毒经》,当下眉眼弯弯,轻快地道:“孙姨娘慢走,立夏,送送姨娘~”
、祈福
普济山,位于京城西郊四十里外的红池县。。山下千倾良田,山上十里桃林,普济寺隐于白云深处,在满山的苍翠中偶然探出一片青墙碧瓦,配上悠悠的梵唱,堪比世外桃源。
普济寺是千年古刹,又挨着帝都,千百年来一直受着皇亲贵胄们的追捧,香火极为鼎盛。
初八那日天气晴好,寺中桃花盛开,京中达官贵人前来赏花礼佛者络绎不绝。
李氏带着一众丫环婆子来普济寺祈福,自有管家先行打点,进来报了永宁候府的名号,便有小沙弥引着众位女眷前往北院精舍休息。
舒沫洗了把脸,出来便见舒潼在那里与小沙弥争执:“我们永安候府次次来都住南院,这回怎么换北院了?”
小沙弥脸上堆着笑,不卑不亢地道:“不好意思,今日人多,实在是安排不了,只好委屈诸位施主了。”
舒潼越发得理不绕人,尖着嗓子道:“岂有此理!满寺的香客,凭什么单单要我们委屈?”
小沙弥眼中浮起轻蔑之色,嘴里依旧客气地道:“小僧只负责接引,施主若有不满,可找住持师叔投诉。”
李氏在房里听到,早已气得面色发青,文竹忙拿了两枝簪子出来,笑道:“四姑娘眼光好,帮我瞧瞧,哪枝更衬夫人的服饰?”
舒潼见有机会巴结夫人,这才放过小沙弥,忙不迭地凑过去,仔细瞧了一回,笑盈盈地道:“这枝紫玉兰嵌银珠的双股簪挺好,素雅又高贵。”
文竹见小沙弥走了,当时便敛了笑容,将簪子往袖子里一收,转身便进了夫人房中,竟把舒潼直接晾在了院中。
舒潼愣住,整张面皮慢慢涨成猪肝色。
她再愚钝,也知是自己要求换房的事惹怒了夫人,当下再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呆在房中,直到寺中准备妥当,着人请各人去殿中做法事才出门。
法事自有和尚去做,她们不过是应个景,依着辈份上了香,李氏添了香油钱,便被慧明禅师请去偏殿喝茶。
坐了不一会,一个小沙弥进来,冲李氏躬身行了一礼,道:“二夫人,邱夫人在外面看到永安候府的马车,打发人过来问,可否请二夫人喝杯茶。”
李氏忙站起来:“这里有现成的茶,烦小师傅请邱夫人移架曲尊吧~”
小沙弥退走,李氏瞥一眼舒潼,淡淡地吩咐:“一会邱夫人来了,大家都机灵些,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失了体面事小,让人笑话咱们永安候府没有家教就不好了。”
舒潼不由得面上发烧,低了头死死地盯着鞋面,大气都不敢出。
不到盏茶功夫,环佩叮当声起,一群丫环婆子,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缓缓而至。
李氏带着几位姑娘,满面堆欢地迎了上去:“不知姐姐今日也来寺中,本应前去给姐姐请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相亲
进了门,李氏见邱夫人身边跟着个一身银红,配着鹅黄挂着绒球的缎面绣鞋,头上梳着双丫髻,佩戴着两朵宫制绢花,一双乌黑的眼睛,顾盼间灵动俏皮的少女,笑问:“令媛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想来邱夫人怕场面尴尬,特地带了女儿过来,使气氛更加自然。:。
“是小女雅云~”邱夫人的眼睛在舒家三姐妹的身上转悠,嘴里笑道:“哪有妹妹好福气,女儿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
“不过是蒲柳之姿,没见过什么世面,倒教姐姐见笑了。”李氏笑着自谦了几句,又招呼舒潼几个:“愣着什么,还不快给邱夫人见礼。”
一团忙乱之后,邱夫人和李氏依宾主之礼坐下
邱夫人一边和李氏聊着茶经,一边在心中盘算。
七姑娘木头木脑,胆小怯懦,一直垂头望着脚尖,连五官都没瞧得清楚,这样的女子娶回去,只怕儿子连眼角都不会去瞄一眼,根本镇他不住;
四姑娘倒是美丽活泼,但一看就是个要强的,若嫁过来就想着争权夺利,挑事拨非,只怕要闹得家宅不安。
瞧来瞧去,五姑娘模样也还周正,性子温婉,举止落落大方,勉强入得了眼。
她拿定了主意,便冲邱雅云递了个眼色。
邱雅云会意,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邱夫人便板起了脸“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
“娘~”邱雅云便扭着腰肢,神色娇憨地道:“你们说茶,我又不懂,闷死我了~”
舒潼哧地一声笑出来,察觉不妥,忙掩住了唇。
“倒是我想得不周~”李氏虽不知邱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也只能照着她的脚本走,温和地道:“得,四丫头,你们几个也别干坐着了,陪雅云一起到外面转转吧~”
邱夫人顺水推舟,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被我惯坏了,妹妹莫要见怪~”
“难得雅云直率天真,我倒是挺喜欢~”李氏自然拣着好听地说。
“天色不早,就在寺中转转便好,莫要走远了~”邱夫人又扬声叮嘱了几句。
“哎~”雅云脆生生地应了,亲热地挽起舒沣便走。
四个女孩子都是十四五的年纪,没了大人的拘束,可自由赏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舒沫慢吞吞地走在落在后面。
邱夫人此行的目的,雅云小姐不可能事先半点也不知情。在这样的场合,做出如此既不合时宜,又失礼的行为,是何道理?
莫非……
她生了疑惑,左右瞟了一下,瞅见不远处的香炉,心中已有了计较。朝立夏使了个眼色,待她离开,这才“哎哟”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双手顺着前冲之势一挥,广袖将立在桌上的香炉打翻在地!
、挟持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当着邱小姐的面,舒潼跺着脚,觉得舒沫丢光了舒家的脸面,脸色自然很不好看。:。
“七妹,没摔着吧?”舒沣弯下身子去掺她。
“我没事~”舒沫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满面绯红地低头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好在香炉是黄铜所铸,掉下来并未摔破。只是舒沫跌了这一跤,再一顿乱拍,已是满身香灰,手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了。
邱雅云掩着鼻,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扬起的灰尘。
“七妹赶紧回房,让立夏侍候你洗漱一下吧。”舒沣柔声道。
“失陪了~”舒沫怯生生地道了歉,提着裙子急匆匆地穿过大殿,往设在后面的精舍跑去。
一直到进了北院精舍舒府包下的跨院中,没了外人,舒沫这才放慢脚步,低头瞧一眼脏污的外裳,摇摇头,笑了。
顺着长廊走到最底部,发现房门竟只是虚掩。
她微微一怔,一边笑,一边推门而入:“立夏,你办事倒是越来越利索了,竟比我还……”
门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冷不防搭上了她的肩。
“谁?”舒沫低叱一声,下意识便要回头。
大掌掩住她的唇,一道阴冷狠戾的男声已在耳畔沉沉响起:“别动,也别吱声!不然,我捏死你!”
舒沫闻到血腥之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恐激怒了他,忙不迭地点头,表达合作之意。
男子用力一推,森冷地警告:“别回头,也别想耍花样,否则……”
舒沫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冲,整个人撞在墙上,疼得眼冒金星。
耳边,嘶地一声,已传来男子撕扯衣裳发出的声音。
得,昨天才领到的雪缎压金线的百褶裙就这么报销了。
回头,还得绞尽脑汁,想个理由应付李氏。
舒沫苦笑,好心地给出建议:“裹伤最好是用绵布,那个才吸水~”
这人看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只知挑贵的,不会选对的。
“闭嘴!”男子忍着痛,暴喝一声。
舒沫只得顺从地闭紧嘴巴。
看他的样子,不象是来劫色的。怕是让人追得狠了,狗急跳墙,蹿进了精舍。
也算她倒霉,分到这间最靠围墙的房子,摊上这破事。
哎,早知这样,她还不如象个傻子似地被人拉来拽去地任人参观,品头论足。
不知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眼下最明智的作法,当然是装隐形人,只盼这人处理了伤势,便会自动消失。
正打着如意算盘,忽听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起:“小姐,小姐……”
悉簌声立刻中断,脑后风响,陌生男子迅速贴了上来,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横在了她的颈间。
、动就要你的命
舒沫苦笑,低低解释:“是我的贴身丫头~”
“叫她走!”匕首往前又递了一分,寒意沁入肌肤。。热热的液体顺着衣袖,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濡湿了她的外裳。
舒沫一怔,偏头去看:“我略懂一点医术……”
“别动,动就要你的命!”低沉的警告入耳。
不等舒沫作出回应,立夏已推门而入:“小姐,摔得……”声音在瞧清门后诡异的情形时嘎然而止。
“闭嘴,拴门!”舒沫低喝一声,将她即将出口的尖叫堵回去。
几乎与此同时,肩上一沉,叮地一声轻响,匕首从男子手上滑脱,落在地板上。
立夏条件反射地跳回去关上门,转过头来,颤着手指着她“你,你居然藏了个男人!”
“还不快搭把手?”舒沫嘴角抽了一下,腾出一只手将伏在自己肩上的男子一掌推靠在墙上。
“血!”立夏后知后觉,白着脸叫出声来:“小……”
“不是我的~”舒沫抢在她发狂之前赶紧申明。
“这人是谁?”立夏这时才想起顶顶重要的问题。
“拜托,你能不能先把人搬走?沉死了!”舒沫实在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丫头的反射弧未免太长了些!
立夏极不情愿意走过来,双手穿过他的两肋,将人架着扔到地板上。
舒沫吐出一口气,揉着酸痛的肩膀,瞄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身材极高,一身黑色的蜀锦,镶着金线,看起来价值不匪,黑巾蒙面,即使是躺着,仍然有着强大的气场。
“倒是人模狗样,可惜,脑子不好使~”舒沫低低地嘲讽。
就算是深夜出行,这衣服都是个累赘,何况是大白天在游人如织的寺庙?没给人砍死,算他命大。
“你从哪看出来?”立夏很是稀奇,说着话就想去掀他的黑巾。
“别碰他!”舒沫厉声喝止。
“为什么?”立夏吓得差点弹起来。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舒沫冷冷瞥她一眼。
”小姐~”瞅着躺在地板上的陌生男子,立夏开始发愁:“现在怎么办?”
“凉拌~”舒沫蹲下身子,捡起掉落地面的匕首,手起刀落,一刀挑破了他的衣裳。
“小姐~”立夏骇了一跳,尖叫着掩住了脸,不敢看。
“果然是下了毒的~”舒沫以刀尖蘸了点血放到鼻间轻嗅一下,淡淡地道。
立夏立刻放下手,探过头去瞧。
见那男子左肩坦露,一道血痕从左肩直到背部,若再深几分,几乎可以将他整条左臂卸下来。伤处肌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粘稠的血液凝在伤口,呈深黑色,散发着淡淡的甜腥的味道。
立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下两腿发软。
、我又没有药
舒沫倒象个无事人一般,快步走向里间,从包裹里取出《烈女传》。。
“小,小姐~”立夏亦步亦趋地跟着,上下牙直打颤:“你,你想干什么~”
“我不确定他中的是什么毒,得找找~”舒沫头也不抬,努力翻着书页。
不是吧,小姐要现学现卖?这可是一条人命,不是小猫小狗!
“咱们,还,还是报官吧”立夏被她噎得直翻白眼,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建议。
“去提些热水来~”对于这种白痴的问题,舒沫习惯性地选择忽略。
一旦报官,不论这男人是以何种原委出现在她的闺房,等着她的都只有二条路。
一:上吊;二:嫁给他做妾。前提还得他不死,并且认可,否则按第一条论处。
立夏认命地点了点头,跑到门边侧耳听了听,确定外面无人,这才拉开一条门缝,闪身挤了出去,“你小心些~”
去要热水倒没受什么刁难,才一会功夫,永安候府的七姑娘在大殿撞翻了香炉,摔了个嘴啃泥的消息已传得人尽皆知。
立夏顶着一片讥嘲加同情加鄙夷的目光,领着两个小沙弥挑了一担热水回了精舍。
“多谢小师傅~”在走廊上,立夏摸出银锞子打赏。
小沙弥神情古怪,且走且回头,目光闪烁。
“小姐,”立夏不察,提了水进门:“水来了。”
舒沫埋首书页,充耳不闻。
立夏只得认命地帮陌生男子清理了伤口,又找出干净的中衣撕开来备用。
忙完这一切,舒沫一脸兴奋地道:“啧,原来是马钱子~”
“这么说,他有救了?”立夏一喜。
“我又没有药~”舒沫两手一摊,把《烈女传》扔到一边。
那她还研究得那么起劲干嘛?
立夏直翻白眼。
“现成的病例,不用白不用~”舒沫难得好心地给予解答,走过去,在他伤口又划了一刀,直到伤口流出鲜血,这才收了手,心情愉悦地进到内室更换衣物:“行了,你帮他把伤口包起来吧~”
“这就行了?”
“行不行,要看他的命大不大,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片刻后,舒沫换了衣服,步履轻快地走出来:“时间到了,去吃饭。”
“就这么走?”立夏一脸犹疑。
“再不出门,文竹就要来催了~”舒沫笑了笑,把她强行拽出门。
刚一踏出房门,黑衣男子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中一抹厉声,十分骇人。
几乎与此同时,从后窗跳进来两条人影,皆着一身紧身的深色箭袖衫,躬着身子跪倒在地:“属下护主来迟,请主上责罚!”
“哼!”男子冷哼一声,面露狠戾之色:“回去再跟你们算帐!”
两人不敢吭声,一左一右扶了男子,跃出窗子,翻墙而出,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我就是大夫
舒沫走得很快,象是有谁在背后追
立夏小跑了几步才追上,想起正事,刚要开口,谁料脚下一滑,竟吱溜一下滑出一尺多远。幸得她年轻,腰肢又软,应变奇速,总算没有滑倒。
立夏一脸郁卒,低咒:“真是见鬼了!这普济寺只怕是……”
“你别动~”舒沫停下来,死死地盯着地板,一脸凝肃:“该死,是我的疏忽~”
“怎么了?”立夏被她鲜有的严肃吓住。
舒沫一咬牙,忽地抬手在回廊墙上用力一敲,喀嚓一声轻响,腕间玉镯应声而碎。
立夏一呆。
舒沫拉起袖子,举起一片碎玉毫不犹豫地在腕间用力一划。
鲜血倏地冒出来。
“小姐~”立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无人色:“你疯了?”
“把碎玉捡起来~”舒沫将手举高过头顶,捂着伤口,急走几步至台阶处,这才垂下手臂,让血缓缓滴下,再不急不缓地顺着长廊往回走,最后停地自己房前,松了一口气。
“不行!”立夏惨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跟在她身上:“流这么多血,必需找大夫!”
“回来!”舒沫拽住她的衣摆,压低声音道:“我就是大夫,还去找谁?”
立夏几乎想哭:“留了疤怎么得了?”
看了几年医书,就想称大夫?
“皮外伤,不至于~”舒沫轻描淡写,浑不当一回事,抬起下巴冲地面一呶:“把这里收拾干净,别留下痕迹。”
立夏这才注意到,从长廊外至小姐房前,地板上留着一溜斑斑点点的血迹,自己的绣鞋底面,也沾着血污。
猛然忆起那两个抬水的小沙弥古怪的眼神,这才恍然大悟:“糟了,那两个小沙弥~”
“但愿能蒙混过去。”舒沫叹了口气,推开门重新回了房。
毫不意外地发现房中一片寂然——不但黑衣人,连地面的血迹,房中染了血的碎布……一切能代表那黑衣人曾出现过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最多一盏茶的功夫,现场已打扫得如此彻底,确实出乎她的意料。看来她猜得没错,那黑衣男子必然大有来头。
她不禁暗自庆幸,阻止立夏瞧他的庐山真面,果然是明智的选择。否则的话,她真的不确定是否还有命站在这里。
“呀~”立夏跟进来,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惊得目瞪口呆:“人,人哪去了?”
“做事吧~”舒沫叹口气,交待:“动作麻利点~”
幸亏,撕毁的中衣还有半件留在箱子里,没有被带走。
立夏擦完回廊,返回来,见自家主子把她的右腕包得象个粽子,认命地上前拆了重包,嘴里碎碎念:“小姐的聪明,这会怎么全不见了?”
舒沫岔开话题:“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他怎么得罪你了
舒沫岔开话题:“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哎呀!”立夏直到此刻才想起正事,惊叫:“差点忘了这碴了!”
她懊恼地捶了一下脑袋,不待追问,鼓着颊气呼呼地道:“小姐猜的没错,那邱家少爷果然也来了寺中,几位姑娘上香的时候,一直躲在隔壁探头探脑地瞧呢~”
“依你看,邱公子如何?”
“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立夏噘了嘴,气呼呼地道。。
“哦?”立夏一向八面玲珑,鲜少如此抨击一个人,况且对方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舒沫不禁来了兴趣:“我怎么听姨娘说,邱公子俊美潇洒,风姿不凡呢?”
“漂亮有什么用?”立夏很是不屑。
“嘿嘿~”舒沫凑过去,狡黠地盯着她:“说说看,他怎么得罪你了?”
立夏脸一红,啐道:“我只是个丫头,哪里配给人得罪?”
啧!还说没有得罪,这分明就是记仇了!
舒沫撇了撇嘴,好心地放过她,起身:“走吧,再不去……”
“七姑娘,你在里面吗?”话没说完,文竹的人已到了门外。
“在呢,在呢~”立夏一弹而起,急急去开门,弯腰曲膝地让到门边:“文竹姐姐进来说话~”
“夫人还等着,我就不进去了~”文竹矜持地站在门边,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走廊上擦得清洁溜溜的地板。
舒沫适时娇怯地走了出来,看到文竹,目光急急就垂下了。
立夏急走两步,将她挡在身后:“请文竹姐先行~”
“姑娘在呢,哪有奴婢走在前头的道理?”文竹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退一步,避到门边。
舒沫无奈,只好从立夏身后走出来,率先踏出房门。
文竹眼尖,擦身而过的瞬间,已瞧见她袖口依稀有一抹血痕:“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舒沫立刻惨白了脸,慌忙把手背到身后。
“衣上怎么有血?”文竹一把拽着她的腕,刚好捏在伤口处,痛得舒沫直吸气。血重新浸出来,她一惊,忙不迭地放开她,也骇得不轻,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七姑娘不会因为在大殿摔了一跤,这么点小事就想不开,寻死觅活吧?
立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文竹姐姐,小姐她,她不小心打碎了老夫人赏她的玉镯。你,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呀~”
文竹哪里肯信?
立夏只好返身回房,捧出断成三截的玉镯呈给她看,嘴里轻声哀求:“我回去一定想办法找巧手匠人将镯子补上,求文竹姐姐在夫人面前遮掩遮掩。”
舒沫咬着唇瓣,一双黑漆漆眼睛惊惶地乱转,眼里含着一眶泪水。
文竹定了定神,瞧她面上只有惊惧之意,倒不是一心求死之人的绝决和凄凉,又想着她的脾气,一惯胆小如鼠,怕也没那个魄力在自己腕上划这么一刀,顿时就释然了:“怎么不小心些?”
立夏一听放了心,把碎镯收好,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只鼓鼓的荷包,不由分说就往文竹手里塞:“小姐受了惊,上台阶上时没注意,磕了一下,这才……”
“快走吧,”文竹蹙起眉:“夫人该等急了~”
、夫人来了
晚饭是邱夫人请,斋菜便摆在了西院。。
舒沫到的时候,恰好赶上入席,给二位长辈见了礼,便上了桌,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李氏见她面色苍白,就去看文竹,文竹悄悄递了个眼色,却是有话要回,只是不便当众相告的意思。
当着外人的面,李氏纵然心中狐疑,也不好细问,只得淡淡地说了句:“有长辈在,下次可要早些,不可失了礼数。”
“是~”舒沫恭敬地应了,手放在膝上。
李氏不问,邱夫人更不能问,只好装做不知,面上笑容不减:“人齐了,上菜吧~”
普济寺的斋菜远近驰名,沙姜素鸡片,麻香菠菜,韭菜炒银牙,佛跳墙……等等都是极有名的招牌菜。
舒沣性子稳重,有外人的场合更怕多说多错,只挂着矜持柔和的浅笑,斯文地吃菜。舒沫更是成了锯了嘴的葫芦,闷头吃饭。
舒潼,这小半天的时间里已跟邱雅云混得很熟,在邱夫人介绍菜式时,会偶尔凑趣地搭句腔,这才使饭桌上不至于太过沉闷。
饭后,大家在偏厅喝着普济寺自产的云雾茶,嗑瓜子,吃糕点。
舒潼是个精明的,有六姑娘的事在前面,邱夫人来得既突兀,态度又暧昧,便猜了个七七八八。邱家公子的情况她虽不了解,但婆家的实力却是摆在眼前的。
她既动了心思,便越发地想要曲意讨好,卖力表现。
舒沫冷眼旁观,却是一清二楚——邱夫人显然已相中了舒沣,她这般做作落在有心人眼中,终究不过是场笑话。
坐了半个时辰,见大家话也说得差不多,约好明日一起赏桃花,李氏便带了众位姑娘回了北院精舍。
“小姐,”立夏挂着她的伤,进了门便拉了她来瞧:“文竹那一握用力不小,怕是伤上加伤,让我看看。”
“不忙~”舒沫摇了摇手:“等母亲来时,一同看便了,省得多费一番手脚。”
“夫人几时同小姐说了话?”立夏一怔。
她瞧得清楚,在偏厅里,小姐一直坐在角落,象个泥菩萨似的。
舒沫但笑不语。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门外环佩声响,文竹在外面问:“七姑娘睡下了吗?”
“还没~”立夏挑了下眉,赶紧过去,一开门,就见杜嬷嬷簇拥着李氏站在走廊上,急急行了礼:“夫人来了~”
舒沫便急急从里间走了出来:“给母亲请安~”
“听说你手伤了?”李氏进了门,也不拐弯抹角:“给我瞧瞧,伤势如何?”
“也,没什么要紧~”舒沫脸一白,却乖乖地把手伸出来。
杜嬷嬷就上前,拆了包在她腕上的白绵布,露出一条长约一寸的不规整的伤痕,倒也不象是刀子等利器划伤。
、好姐姐,我错了
伤口原本结了痂,这一扯,又微微渗出些血丝,舒沫便“咝”地吸了口凉气
杜嬷嬷抬起头,冲李氏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李氏松了口气,随意问道:“疼不疼,可要找大夫瞧瞧?”
“多谢母亲关心~”舒沫垂着头,嗫嚅了半天,挤出一句。
立夏便急急求情:“小姐只划破一点皮,没什么大碍,还是别请大夫了。外人不知内情,万一传得差了,影响姑娘声名可就糟了。”
“你倒是个伶俐的。”李氏抬头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既如此,这几日便好好服侍你家姑娘,可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
眼下老夫人大寿在即,老爷也将回京,她自然也不想中途惹出风波,给自己添堵。
“谢母亲。”舒沫致谢。
李氏起身:“今日也乏了,早点睡吧。”
送走李氏,立夏便噘了嘴生气:“夫人这不是打小姐的脸吗?”
若真疼惜小姐,便该打发了丫环婆子,母女二人私底下询问。人多嘴杂,回了府中,不定怎么排宣小姐呢!
”先过了眼?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