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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不错,距离皇城没远。能在如此核心地段拥有别院的人家,未必高官显贵,却肯定属于世居苑城的土著,实力不可小觑,打起交道来并不容易。

    前期安排,皆是太子宋雩手经营。说起来,宋微还真就是那只不管种树,只管摘桃的泼猴。

    只不过,现成的桃子吃起来显然并没有想象中轻松,享用的同时难免硌牙。

    礼官急匆匆来找上司,必定是出现了突发状况。鸿胪寺卿韦厚德心头紧,只等来人近前汇报。暗忖休王殿下这般淡定,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浑不晓事。

    两个礼官匆匆赶到,见主事者均在场,大松口气,边行礼边禀报:“启禀殿下,诸位大人,高昌使者与吐火罗使者为宿处争执不下。属下等无能,设法安抚未果,双方堵塞入口,不肯听从劝导安顿。这个,如何是好……”

    韦厚德吃了惊:“高昌使者为何与吐火罗使者为宿处相争?没有分别安置么?”

    本次朝贡,事务繁琐。前期准备工作礼部为主,后期接待工作鸿胪寺为主。韦大人不清楚前期细节安排,亦属常情。

    那礼官表情尴尬,为难道:“别馆宿处乃太子殿下命礼部侍郎卢大人专职负责,名单册页确实清楚标注,高昌与吐火罗二使团同住蓼园。”

    礼官这么说,韦厚德便明白了。高昌乃西域大邦,与咸锡曾经十分密切,后因挑拨西突厥阿史那部叛乱,关系下子变得冷淡。近年来民间贸易虽频繁,官方往来却并未完全恢复。

    而吐火罗则属于新近崛起的西域小国,今次乃头遭来上邦京都朝贡,同时也是为了向上邦皇帝请封。

    太子将这两个使团安置在处,明显有故意冷落高昌使者之嫌。那吐火罗部落亦未经教化,不懂谦让,态度约摸颇为蛮横,双方发生冲突,可以想见。

    韦厚德沉吟着。太子既然命人如此安排,想来必定准备了后招。于是道:“此事既是礼部卢大人经手,尔等问教于卢大人即可。”

    那礼官为难了:“下官等已然问过礼部同僚,不巧得很,卢大人忽染急症,卧床不起,在家里躺着呐!”

    宋微“噗”声笑出声来。见众人纷纷望向自己,不由摸摸鼻子。他没法说自己笑的是卢大人与太子病得心有灵犀,转念道:“本王只是觉得,为个宿处也能闹起来,仿似小孩争宠般好笑罢了。”昔日西突厥阿史那叛乱恰成就了宪侯府小侯爷沙场英名,独孤铣曾经跟他讲过始末,故而事情起因,也猜得出二。

    韦厚德没想到直接负责人竟然缺席不在,愣了愣,心中有了计较。吏部秋季考核正在进行中,不久前,太子以才能卓异为由,提出升迁几名官员,得到皇帝首肯。礼部卢侍郎正是其中之。

    无论如何,眼前的六皇子才是主事者。遂向宋微躬身道:“蕃人鲁莽,总不能任由他争执下去。依殿下之见,如何是好?”

    宋微笑眯眯地:“小王见识鄙陋,如何比得大人广博精专。此事大人定夺即可。”

    韦厚德正要开口,不提防被宪侯截住:“独孤铣冒昧,请求殿下允许微臣前去调解。”

    鸿胪寺卿顿觉放心。宪侯出马,这帮蕃属谁个胆敢冒犯?本来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又非职责所在,只怕劝人家不动,他肯主动请缨,最好不过。果然还是六皇子面子大。

    谁知六皇子竟然压根不卖这个面子,本正经道:“父皇正在宫中等着宪侯复命,怎好劳他老人家久候。况且独孤将军连日辛苦,久未归家,想必府上白发长者、稚子幼儿,皆思念甚切。区区小事,本王分所当为,就不劳烦宪侯大驾了。”

    话说得客气,语调里却透着十二分冷淡。独孤铣哪里肯放心,奈何他越是坚持,宋微越是反感。来二去,独孤铣忽然顿悟,为什么越是欲图竭力维护,越招对方不待见。也就不再坚持,脸灰暗,忧心忡忡告辞离去。

    这下韦厚德可有了意见。明明个最方便有效的办法,偏叫六皇子给回绝了。没好气道:“殿下不欲劳动宪侯大人,想来必是成竹在胸,但请示下,下官洗耳恭听。”

    宋微转头,脸无赖向着他:“我哪有什么好办法,可全指望大人您呐!”

    韦厚德身为鸿胪寺卿,当然不至于真拿不出解决方案。只是这会儿看休王殿下不顺眼得很,忍不住暗讽道:“陛下委重任于殿下,臣等自当唯殿下马首是瞻,决计不敢越俎代庖,污了陛下识人之明。”

    宋微心说,哟,韦大人不高兴了,给小爷下绊呢。

    他刚叫独孤铣吃了瘪,倒是颇舒爽。见韦厚德故意端着不肯出主意,遂四下里瞅瞅,眼珠转,计上心来,道:“大人此言不虚?果真唯本王马首是瞻?”

    韦厚德被他问得心头跳。想起明国公私下叮嘱,深觉自己时冲动,未能以公事为重,大是不该。然而话已出口,无从收回,只得硬着头皮道:“理当如此,何来虚言。”

    这时等在边的两个礼官已然急得冒烟。要知道,蕃人数性急冲动,言不合便可能大打出手。真要打起来,可就没法善了了。

    宋微转脸冲两人道:“高昌跟吐火罗是吧?叫他们方出个人,从蓼园门口同时出发,徒步跑到我这来。谁先到就满足谁的要求。”

    “啊?”众人尽皆愣住。思量片刻,又似乎并无不可。蓼园距离怀安馆不过几里,条大道平整开阔。因使团进城,沿途维持治安的宿卫军士兵都还没撤,并无闲杂人等干扰。蕃人喜欢用体力解决问题,跑步决胜负,没准比干讲道理管用得。

    宋微对两个目瞪口呆的礼官道:“还不快去!”

    两人领命,绝尘而去。宋微拍拍手:“成了,就在这等会儿罢。”也不管韦大人如何反应,叫人从怀安馆里搬出把软垫圈椅,坐下便开始打盹儿。

    ☆、第三九章:命已临终唯尽瘁,玉能成器须琢磨

    六皇子这个盹儿并没能打太久,就被“啪啪”的脚步声震响。

    鸿胪寺卿大人想得周到,叫人在六殿下跟前立了根竹竿,竿上挂了段红绸,作为终点标志。

    那抢先步扯下红绸者,激动地冲到宋微面前:“殿下,是我、我赢了。”

    宋微笑着点点头:“没错,是你赢了。”认出他服色,问,“贵使来自高昌?”

    “是、是高昌。”此人乃使团中跑得最快的,地位却不高。这时有机会露脸,兴奋得满面红光,脑门子汗也顾不上擦。他夏语颇好,交流无碍。

    宋微问:“你们有什么要求?”

    那使者看他眼,才略带试探道:“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也住怀安馆?”

    从前关系好时,高昌使团不但住怀安馆,住的还是上等院落。近些年当然再没有此等待遇。不过如今年这般,沦落到跟前来请封的小部族挤所宅子,却也是头回。

    宋微拖长声调,似有犹豫:“怀安馆啊……”

    韦厚德真怕他把事情搞得团糟,赶忙提醒:“殿下,怀安馆都住满了。”

    宋微摊手,脸遗憾,对那高昌使者道:“你听见了,怀安馆都住满了,这可怎么办?”

    高昌使者见他拒绝得温柔,便不肯松口:“我们带了非常珍贵的贡品,与不可靠的人同住,万失窃,怎么去见皇帝陛下?只有怀安馆最安全……”

    那吐火罗使者不通夏语,没听见这句讽刺。因为输了比赛,兀自在旁懊恼不已。宋微又与高昌使者推脱几句,吊足了胃口,才勉为其难道:“我以为你们是嫌地方小,想独住所宅院,可没想到你们居然要进怀安馆——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罢了,本王总不能言而无信。既然答应了满足你的要求,那便说到做到……”

    韦厚德大急:“殿下!”

    宋微摆摆手:“韦大人,有劳韦大人进去问问……对了,回纥小王子叫什么来着?”

    韦厚德不知他打什么主意,皱眉答道:“回殿下,回纥王子殿下名讳骨乞罗。”

    宋微嗯声:“原来叫骨乞罗。韦大人,劳烦你去问问我那骨乞罗贤侄,愿不愿意到我休王府里住几天。”

    韦厚德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休王亲自相邀,回纥王子岂有不应允之理?回纥使团走,自然腾出足够的地方安顿高昌使团。只是如此来,大大打乱了原本的安排,恐怕不妥。刚要开口进言,瞥见六皇子脸波澜不惊,几句话又缩回去了。皇帝陛下临时将接待使团之事交给六皇子,如此行为,未必不是陛下默许乃至授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再看六皇子,不由瞧出几分高深莫测来,应声,进门请人去了。

    宋微回头,将正悄悄在队伍后边眯眼打盹的李易叫过来,问:“我那王府,能住人吧?”

    李易点头:“早已收拾干净了。后院宜另行布置,却须从长计议。”

    宋微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刺杀事件留下的痕迹已然遮掩妥当,那碧桃林还没来及铲平,正好不影响待客。叫李易打发个仆从回府,准备接待。

    转脸见那吐火罗使者垂头丧气立在旁边,甚是可怜,干脆叫过来说话。鸿胪寺的通译赶紧上前帮忙,不料才翻译几句,就磕巴起来。原来吐火罗使用的是本地化的波斯语,与通行波斯语还有些差别。宋微把通译挥到边上,直接用波斯语跟对方闲聊。两人发音虽不尽相同,但互相都能听明白意思。

    吐火罗使者终于遇见个说话不费劲的,情绪不再低落。待得听说整个蓼园都归自己使团住,立刻觉得这位亲王殿下仁爱善良,果然不愧为上邦皇子。

    不大工夫,回纥使团便出来了。宋微样子做到十成十,又是道歉又是欢迎。骨乞罗在咸锡公主身边长大,亦颇善交际。况且他本来就打算跟休王套近乎,如此天赐良机,当然要抓紧。两人心照不宣地省略了辈份问题,哼哼哈哈尽情寒暄。

    事关重大,李管家亲自陪同回纥使团前往休王府。宋微则率众回宫,向皇帝复命。

    此番轻而易举解决突发状况,皆大欢喜。

    宋微忙活大半日,又饿又困。进了宫,狼吞虎咽阵,才跟皇帝汇报。这时候独孤铣早见完皇帝出宫回府去了。宋微不问,皇帝当然不会主动提起。

    听说把回纥使团弄去休王府住,皇帝道:“你还真能自作主张。”神情平淡,既不似赞赏,也不似批评。

    宋微嘴里塞满饭菜,鼓着腮帮子含混出声:“我累得要死,哪有工夫跟他们磨叽。这不是,快嘛,刻刻钟搞定。”

    他心着急睡觉,吃了饭就往暖阁里冲。回来路上已经盘算好,这几天非赖在老爹这里不可。太子既被皇帝圈了起来,休王府便尽可以让回纥使者随便住。只是休王本人却不必回去全天候陪同了,落人口实,招人猜忌倒在其次,工作时间陪客,下班时间还要陪客,未免太悲催。至于宪侯府,好不容易得机会逃脱,脑子有病才去自投罗网。

    谁知进门便发现明国公早等在里头。长孙如初看见他,施施然起身行礼:“老臣在此恭候殿下时,明日朝会大典,尚有诸须提前熟悉演练之处,恳请殿下费心。”

    宋微哀嚎声,恨不能掉头不顾而去。他还想着赖在皇帝这里不走,却不料皇帝压根没打算放过他。

    这晚宋微的醒神香就没合上瓶盖,熏得长孙如初陪着他打了无数个喷嚏。

    六皇子闭着眼,嘴里念经般叨咕:“仪仗卫队十二列先行,尽数排开后,使者依次步入含元殿,回纥为首,突厥次之,靺鞨又次之……”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串轻快的小呼噜。

    “啪!”长孙大人半点不含糊,抄起古董铜尺狠狠敲下去。虽然只是敲在案上,也震得宋微个哆嗦睁开眼。不待老头儿训话,迅速叽哩咕噜往下背:“西域诸邦以龟兹为首,焉耆、高昌次之……”口气背到末尾的吐火罗,挑衅般斜乜着长孙如初,“我不是只等着在父皇身边收贡品就行了?这些个先后顺序该鸿胪寺卿管,别欺负我不懂规矩。”

    长孙如初也不生气,淡淡看他眼:“殿下,顺序即是地位权重,亦是亲疏远近。殿下自不须亲自照管引领排位之事,然此间先后差别,却不可不知。”

    宋微不说话了。讲道理肯定讲不过,反抗怠工亦不可能奏效,只得老老实实接受突击培训。

    次日又是天不亮,就被提溜着穿衣戴帽上早朝。宋微睡了不过两三个时辰,东倒西歪任由内侍宫女伺候,临到要出门还闭着眼。

    自从皇帝因上朝成亲系列琐事被休王忤逆,气得卧床不起,早朝直是太子代理主持。谁能想到,最后太子也称病不起,这早朝便连着三日没开了。

    宋微迷迷瞪瞪抬不动腿,脚尖实实在在磕在门槛上,疼得整个人醒神,“哎哟”叫出了声。

    小内侍忙不迭请罪,要搀他重新迈过门槛。宋微疼醒了,挥退宫人,自己背着手走出暖阁,看见皇帝早已穿戴整齐,在寝宫当中。

    室内灯火通明。皇帝身庄重朝服,因身体消瘦而显得有些干瘪,脊背却挺得笔直,丝毫不见颓意。宋微下意识直了直腰身,向老爹看齐。

    走到近前,留意到皇帝脸色红润,与昨日团死气萦绕的模样大不相同。暗惊之下,仔细观察,才发现那红润色泽颇为突兀,显是精心化妆的结果。

    皇帝见儿子凑近了端详,漫不经心道:“不必担心,眉娘手艺好得很,况且群臣使者最近也在两丈外,瞧不出来的。”

    宋微只觉股无法形容的酸涩从心底直涌上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使劲眨眨眼睛,嗯声,清了清嗓子,点头道:“手艺确实不错。”

    父子两个分别向前殿行去。皇帝有皇帝的专门排场,宋微则由蓝靛领着,从另条路绕出后宫,绕到前殿与外皇城相连接的处侧门。明国公长孙如初和成国公宇文皋,已然在此等候。彼此招呼过,休王与二位国公道,缓步入宫。至于襄国公,因长子之事称病在家,已数日不朝。

    太子忽染急症,六皇子临时顶替,迎接蕃邦来使,品级够高的大臣均已知晓。看见宋微与二位国公相携而来,因为太过稀奇,不免瞅几眼。然而转念琢磨,人家堂堂亲王,圣眷正隆,又是初担大任,正该如此出场。因此不少人心里虽犯嘀咕,面上倒并未表现出么惊异。

    若论真正里外都淡定的,倒也有两个人。个是深知宋微本质的工部尚书欧阳敏忠。另个,则是仍然顶着五品朝议大夫闲职,但已经得到父亲明示,必须顶替嫡长兄继承襄国公爵位的姚家老四姚子贡。即将走马上任的姚小公爷在朝臣队伍末尾,远远望向前头的休王殿下,不觉哂然。

    谁能想到,机缘巧合,风云际会,托了六皇子的福,姚家爵位,竟然毫无预兆落到自己头上。这可真是……人生如棋,人生如戏,人生……那个如梦呐……

    几家欢喜几家愁。昨日休王在玄武门迎接蕃邦使团,消息在上层传得极快。安王那里没什么动静,端王忍不住冲进皇宫鸣不平,被皇帝喘着气顿臭骂,灰溜溜回了自己王府。

    早朝时分,这二位在宋微身边。四皇子时不时拿眼神刺老六几下,二皇子除了最开始瞅过眼,之后便再没反应,全当他不存在。至于宋微自己,光是强撑着不睡着就费去他全部力气,哪里有空管别人如何。

    早朝过后,便是专门接见蕃族使团的朝会时间。宋微打起精神,预备开工干活。

    独孤铣趁着中间点空当,特地过来说话。他昨日见过皇帝,已经知道为什么会是六皇子在玄武门前,吓自己大跳。只不过皇帝与他亦是点到即止,宪侯再如何猜,也不可能猜出君王心底的真正意图。又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敢往那个方向猜过,只当皇帝要教训太子,顺便给小儿子积攒资本。

    双方见面打招呼,宪侯礼数周全,休王态度冷淡。寒暄结束,宋微状似无意问:“独孤将军府上安好?”

    独孤铣略感突兀。不及想,答道:“谢殿下关心,切安好。”

    宋微点点头,再没有话。

    六皇子身边跟着鸿胪寺卿及大帮礼官,宪侯自己又急于出宫忙碌城防公务,如此不痛不痒闲聊几句,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个欲说还休的深刻眼神,如惊鸿照影翩然而过。

    这般似远似近的尴尬,早在对方成为皇子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独孤铣对此接受得十分坦然。

    至少,不论咫尺天涯,还是天涯咫尺,都是看得见的距离。他知道宋微没消气,怀着肚子满足与苦逼,转身离开。

    宋微不由自主目送他背影,直到韦厚德问话,才回过神来。暗想:看样子独孤萦还没跟她爹老实交待。那丫头是没来得及呢,还是另有打算?最好她睡两天,能自己想通,别没事找事。

    早朝结束,品级不够或关系不大的官员都退下了,该干啥干啥去。即便如此,剩下等着参加朝会典礼的,也差不上百人,济济堂,蔚为壮观。

    廷卫军的仪仗兵们身穿锦袍银甲,手执刀枪剑戟,披着大氅,举着彩旗,队队疾行而至,在大殿两厢左右排开,共计十二列,直排到殿外白玉台阶最下方。队列有条不紊,除却走动间轻微的甲兵相撞之声,再无其余声息。如此越发显得气势如虹,惊心动魄。

    蕃族使团由鸿胪寺官员引领,集体下拜,行三跪九叩之礼,以表示对上邦天朝忠心臣服。之后则按照事先拟定的顺序,拨拨到御座前呈上贡品,向皇帝致意。真正负责收礼的,其实是鸿胪寺卿。特别重要的使臣,皇帝会亲自开口问候两句,以示殊荣,其余统统归休王代劳。好在场面话千篇律,宋微只需将台词重复几次即可。

    使团大大小小几十个,这么走马灯似的全部见遍,也费去整半天。皇帝最后离开时,脚底蹒跚,藏在袖子里的手直打哆嗦。别人不知道,宋微紧挨着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使团成员都在宫中吃了顿午饭。大部分吃完就出宫去了,剩下的则等着下午的单独接见。宋微被韦厚德拖着在宴席现场巡视圈,见没什么事,匆匆赶往寝宫。

    皇帝正喝了药,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宋微走到近前,既不见老爹睁眼,也不见他说话。无声瞅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爹,你要是累得慌,后头就别硬撑了。有什么要说的要办的,我替你交待下去。”

    皇帝勉强支持许久,早已精疲力尽。两腮上故意化妆出的红润,近距离看去,诡异而哀伤。

    宋微撇过脸,不忍瞧,补充道:“你放心,我保证不乱来就是。”

    其实皇帝早听出是他。宫中无不蹑手蹑脚,唯独大大咧咧的小儿子,脚步也跟人样,肆无忌惮。

    又歇了会儿,皇帝才慢慢小声道:“无论如何,回纥与突厥来使,总得爹爹亲自见见。至于其他,便由你替爹爹见了罢。有何封赏,有何训诫,二位国公已与鸿胪寺卿商定,你照做便是。只不过……态度分寸,宽严恩威之间,须拿捏好了,可别叫人小瞧了去……”

    ☆、第四〇章:近身尤感恩威重,远者来归教化明

    午后,皇帝在明思殿单独接见重要的蕃邦使者。第个,便是回纥来使骨乞罗王子。

    上午朝贡论的是君臣公义,下午会见叙的便是家务亲情了。骨乞罗代表父母问候皇帝外祖,皇帝也问候番便宜女儿及女婿。皇帝回纥话说得不错,前半段大家说夏语,后半段说回纥语,很是融洽。

    骨乞罗昨日与宋微初次见面,今天便像老熟人般。说起早晚没在王府见到主人,深表遗憾。宋微打个哈哈,随口胡诌回去得晚,起来得早,怠慢了客人,海涵海涵。骨乞罗自然赞他勤勉能干,宋微大言不惭:“哪里哪里。”皇帝居然跟着微笑点头。宋微只当老爹不愿在藩属跟前丢面子,故而不遗余力替自己圆谎,丝毫没往别处想。

    除了常规赏赐,因皇帝惦念女儿,又额外赐了堆公主喜爱的特色食物珍奇点心,谆谆叮嘱。回纥王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喜孜孜告退。

    等骨乞罗出去,宋微问:“这位宝华公主,怎么没听你提过?”

    皇帝道:“宝华确有皇室血脉,不过远得很了。为了配得上回纥王,封赐分位与明华相当。骨乞罗对母亲颇孝顺,这些个食物点心,都放不了太久,想来他明日飨宴之后,便会尽快启程返回。”

    宋微这才明白,哪怕骨乞罗本打算在上邦京都待些时日,接下赏赐之后,恐怕马上得改主意。老头子正跟老大扯皮扯得不可开交,如此事之秋,这帮蕃臣当然是越早打发走越好。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啊……

    回纥使者之后,是突厥使者。突厥尚未统,此次三个最大的部族,或是酋长亲自出马,或是继承人做代表,前来上邦朝贡。三部族原本就是在咸锡威慑之下,暂且和平共处,到了上邦皇帝面前,免不了彼此指责,互相掐架。

    皇帝突厥语只懂点皮毛,鸿胪寺通译精神抖擞,正要御前展身手,却被及时制止。皇帝指着身边的宋微,冲突厥使者道:“你们有什么话,跟六皇子说。”

    宋微不得不替皇帝当起了翻译。每每看见老头笑眯眯地听自己转述,以及在边上无所事事的通译官,便诡异地觉得似乎理解了当爹的要在外人面前炫耀儿子的微妙心情。

    给突厥使者劝架占用了皇帝相当的时间。调解到最后,无非各打五十大板,再各发几根胡萝卜。

    突厥使者刚退下,皇帝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