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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吩咐,命微臣来请殿下。”

    宋微点点头,跟着走出院门。门外候着列廷卫军士兵,首领是曾在寝宫见过次的熟面孔。

    此时将近凌晨,天却还没亮。宋微面渐渐放心,面惶恐甚。

    这种时候,这样的方式,宣召自己入宫,若非太子宫变,就是皇帝老爹病危。种种迹象,明显接近后者。

    难道说……老头子……这回真的要死了么?

    ☆、第三七章:养亲论孝发肤始,定位正名冠冕终

    宋微被群人拥着进了寝宫,偏生静悄悄没有半点声响。浓重的压抑感周遭弥漫,简直令人窒息。他也不是没死过爹妈,基于种种原因,皆不曾这般真切地牵动心魂。头回又慌又怕,接近内室,双腿竟然如铅铸般挪移不动。无助地望望青云,涩声道:“我爹他……”

    青云明白他想什么,躬身禀道:“陛下无恙,殿下请先随微臣沐浴衣。”

    宋微略略放松,总觉得对方话没说透,忍不住通乱猜,没怎么留意后边半句内容。待回过神来,已经在寝宫御用浴池边上,两个宫女正要动手替自己剥衣裳。

    “干嘛呢这是?下去下去!”揪住衣襟蹦开。正困乏无力,头昏眼花,脚踩在浴池沿儿上,“扑通”横跌下去,打起三尺高的水花。

    “殿下!”两个内侍慌忙跳下去把他捞起来。幸亏伤口早已愈合,浸水亦无妨。

    “咳!咳咳……”宋微阵猛咳。

    青云等他咳得差不,才道:“陛下吩咐,先请殿下沐浴衣。”

    什么时候见皇帝老爹还要先洗澡?宋微抬头瞥眼,池子远处衣架上整整齐齐堆,紫金绚烂,貌似是最正式的亲王冠服。个念头从心底掠过,明明在热水池子里,硬生生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青云大人,你跟我说实话,我爹是不是打算……把我涮干净了直接送去拜堂成亲呢?你信不信我啥也不穿了,就这么裸奔出去。”

    六皇子浑身湿嗒嗒往下淌水,满脸嚣张无赖。“裸奔”两个字虽是初次听闻,青云却在转念间准确理解了其含义。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殿下误会了。西北各部族使团即将入城,陛下有意命殿下列席迎宾朝会,故须沐浴衣。”

    西北使团中地位最重要者,当属回纥部族。莫非皇帝要利用六皇子生母身份搞外交?宋微这厢不着边际地猜着,边猜边打瞌睡。身边两个内侍动作轻巧麻利,伺候六皇子沐浴衣。

    依旧是白罗内衫,紫绫外袍。与常服不同的是,外袍颜色深些,绣着山川云龙禽鸟各色花纹共九章,掩去几许风流,平添少庄重。腰间根鞶革大带,上嵌镂雕饕餮黼黻金镶玉牌共九块,连接处根玉龙带钩。至于头上戴的,则是五色玉珠九旒冕冠,亲王太子同制,与十二旒的帝王冕冠最为接近,充分彰显出穿戴者的显贵身份。

    宋微任由内侍摆布,脑袋不停往下坠,几乎着就能睡着。玉旒叮当相撞,滑溜溜凉沁沁滚过额头,才感觉出异样。伸手摸摸,问青云:“接个客而已,非得穿这样?”

    青云恭敬应答:“这身衣裳与冕冠,近日方才完工。殿下赐爵封号时,仓促从简,如今接见蕃邦使团,自无马虎之理。”

    原来是刚做好的新衣新帽。穿这个参加朝廷两年度的重大迎宾典礼,确实合乎规矩。青云不至于在此等大事上说假话,宋微顿时放心,只要不是霸王硬上弓逼婚就成。

    顶着沉甸甸的乌丝缠金玉旒大帽子,由内侍们架着,迷迷瞪瞪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本靠在床头假寐,等小儿子到了近前,才睁开眼,将人上下打量番,转头吩咐:“李易,给六皇子弄点醒神的什物来。”

    个宫女引着李易退下去。

    宋微揉揉眼睛,又搓了几趟脸皮,愣愣瞅了皇帝半晌,终于不阴不阳开口:“爹啊,没事别天不亮就折腾,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皇帝温和地看着他:“爹年岁大了,又犯了老毛病,觉少。不比你年轻,少睡这片刻工夫,都跟要命似的。小隐,你便体谅爹回罢。”

    皇帝忽然这般软款款说话,宋微大感不适,瞪直眼睛,时接不上茬。

    算起来,父子两个自上回吵架谈崩,差不快个月没见了。宋微直拿皇帝装病胁迫自己当借口,策划出逃干脆利落,其实心底何尝不明白,皇帝这么个岁数,又是那样的身体底子,再装,能装到哪里去。

    望着那双黯淡浑浊的眼睛,宋微清楚得很,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尽孝二字,杀伤力其实有限,忠于自己的比重终归大上那么点点。被皇帝这么看着,难免心生愧疚。才对上眼神,便下意识偏头避让。

    皇帝也不问他别的,只道:“伤好全了没有?”

    宋微赶紧回答:“好、好全了。点皮肉小伤而已。”

    皇帝转脸去看青云。

    内侍大总管上前步:“启禀陛下,六殿下身上的伤确实已无大碍。”

    宋微被圈在宪侯府,顿顿好吃好喝好药,养了十来天,肩膀上的伤早已愈合,只要不使力,行动无碍。郁闷的是从初九晚上开始,就提心吊胆,没法踏实睡觉。昨夜被独孤萦折腾半宿,迫切盼望白天补眠,谁知又被皇帝折腾。所谓迎宾典礼,还不知要几个时辰。想到这,愧疚下去几分,烦躁不觉升了上来。

    这时李易取来冰片薄荷调配的强力醒神香,宋微被熏得连打几个喷嚏,困意全消。李易把玉瓶塞紧,双手呈上,请六殿下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宋微想想,典礼上打个喷嚏,总比困得太狠不稳要强,接过去揣衣袋里。

    皇帝道:“小隐,这是块辟毒的翠玉,挂脖子上,贴身戴着,别弄丢了。”说罢,满脸关切祈望瞅着儿子。

    宋微只得又掏出来,果然玉瓶颈上拴了根金链子。往脖子上套,不长不短正好。他个象牙佩韘挂几年,刚掉了没久,正空落落不习惯。这套上去,竟似踏实不少。皇帝因为曾经差点不明不白被毒死,着实下力气寻得几件防毒辟邪的宝贝,这翠玉瓶正是最为珍贵钟爱之物。

    宋微不知其来历,然而老爹如此郑重,也明白绝非凡品。看皇帝冲自己伸出胳膊,半天不肯放下,无奈坐在床边,把手放到他掌心里。

    皇帝露出丝欣慰笑容,随即慢慢敛去,字字语重心长:“小隐,你在外漂泊二十年,大概不容易记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总不肯顾惜自己,而再、再而三地受伤。你可曾想过,你这般任性恣意,爹爹如何忧心难过?昔圣人弟子问孝,圣人曰:‘父母唯其疾之忧’。爹爹也不指望你别的,但求你把自己看顾好,便知足了。”

    宋微心说,那飞镖难道是我自己要挨的?如果不是你逼得太子狗急跳墙,他又怎么会拿我当活靶子?

    他倒也还记得,当初自杀未遂,皇帝气晕在当场;出逃病愈归来,皇帝如何关心紧张。便是打马球撞青了腿肚子,都要差专人探看番。这回半夜遇刺,要不是少有点人品运气,当真交待了也不是没可能。倘若果然如此,老头子只怕要受不住……

    双手贴上苍老枯涩的皮肤,心头涌起股难以言说的酸楚之意。他不困了,眼前也越发清晰。皇帝虽然顺顺当当说着话,那脸色在烛火映照下,却是实打实片灰败,竟似萦绕着团死气。

    罢了,但凡可以不计较的,又何必去计较。

    嘴里没好气道:“连个囫囵觉也不让人睡,知的哪门子足?不就试试衣裳,去迎宾典礼上?犯得着天不亮把我弄来么?提前送趟东西,打个招呼,不就得了?”

    皇帝瞥他眼:“提前告诉你,你会来?”

    宋微噎住。如果提前知道,他至少有十个八个主意将事情推托得干干净净。

    皇帝定定地瞧着儿子,紧了紧力道,似乎想要攥住他的手,却叫宋微越发感觉出肢体的衰弱无力来。

    忽然觉得老头儿抓着手看自己的眼神,简直酷似独孤莅那小家伙有所求时可怜的小模样。老小老小,最没奈何。撇嘴道:“行了,有话直说,到底要我干嘛?”

    皇帝等的就是他这句,闻言道:“太子病了。”

    “啥?”没头没脑的,宋微反应不及,脱口而出。

    皇帝缓慢清楚地补充:“前日太子忽染急症,无法理事。”

    宋微觉得脑子有点乱。掏出醒神香,拔开瓶塞,“阿——嚏!”喷了皇帝满脸唾沫鼻涕星子。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伸出袖子替老爹擦拭,才发觉穿得过于高大上,僵着胳膊停住动作。

    青云忙取了面巾伺候皇帝。蓝靛随即给六殿下呈上帕子。

    皇帝要笑不笑地望住小儿子,无奈里带点宠纵。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有如炸雷,在宋微耳边轰隆直响。

    “太子突然无法理事,西北使团接待不可无人主持。爹爹若是起得来,便自己做了,只恨心有余而力不足。小隐,你替爹爹把这事做了可好?”

    宋微举着擦脸的帕子半天没动。最后猛地擤把鼻涕,翻个白眼:“二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在上,用不着我。”

    “老二身体不行,怕是撑不过天就得躺下。老四半句蕃语也不会说,如何及得上你。至于老五……”皇帝顿了顿,“老五练功夫练入了魔,鬼影子都不见个,别跟我提他。”

    五皇子酷爱武艺,宋微是听说过的,只不知道竟魔怔到如此地步。

    皇帝说了这许久的话,颇为疲累,缓了阵,才道,“是长孙如初荐了你。说你精通回纥、突厥、波斯各种蕃语,又熟知蕃族风俗。礼仪方面,他自愿给你引导。鸿胪寺跟礼部的人都是他手带出来的,若有他出面,必不至欺你无知,马虎疏漏。”

    宋微初进宫时,为应付认祖归宗仪式,给明国公长孙如初做了将近三个月学生。老头子古板又严厉,亏得宋微尊老敬贤,脸皮厚实,本着事不如少事的原则,忍让到底。虽然熬得苦,好歹平安出师。

    没想到自己在长孙大人眼里还有许好处,宋微不觉骨头轻了几分,心底瞬间涌出的排斥逆反又压了下去。

    想想,问:“太子殿下这会儿怎样了?”

    “太子忧劳成疾,朕不放心,接了他进宫,方便太医诊治。正好玄青也在宫里,帮着看顾二。”

    初九日父子讨价还价过后,第二天太子就称病不起。朝贡使团已经到了城外,整个接待工作都是他负责,这时候装模作样撂挑子,无非欲图以此胁迫皇帝退让。到得十二日深夜,就在宋微被诳进宫前几个时辰,皇帝用同样的招数,把太子也诳进了宫。

    青云代表皇帝秘传圣旨,加上点恰到好处的表演,宋雩第反应,就是老头子果真要不行了。惊喜之下不疑有他,匆匆入宫。结果皇帝句“留在宫中好好养病”,便被奕侯丢进了玄青上人的道观里。

    此前皇帝与太子天上地下地谈条件,最后甚至逼他壮士断腕,舍弃姚子彰。如此情形下,太子哪里猜得到,种种姿态,都不过虚晃招数。宋雩笃定父皇别无选择,这请君入瓮之计,自然头栽了进去。

    宋微不知他父子间这些你来我往,然而听就明白,太子这是又被皇帝关了禁闭。景平十九年宫变,太子曾被禁足大半年,复出后照样蹦跶。故而宋微听罢,只当皇帝故计重施。过些日子,教训够了,自然会放太子出来继续蹦跶。

    心说老头子跟老大较劲,把小爷祭出来搅局,真讨厌。却又隐约明白皇帝如此做法,其出发点未必不是为自己好。这么些儿子里,唯独老六伶仃无依。西北使团来,眼见着舅舅表兄就全冒出来了。要知道,当年回纥王为了面子好看,名义上可是先认了乌奚做妹妹,然后再送过来的。

    正沉着脸琢磨,听得皇帝又道:“小隐,西北部族,与我咸锡既可结兄弟之谊,亦可成虎狼之患。非太子亲王之尊,不足以迎来使。爹爹知道你不愿意,只是事关重大,眼下……只能靠你了。你若还认我这个爹,便当是……尽回孝罢……”

    皇帝满脸殷切恳求。看得久了,那眼神中分明饱含凄怆。

    英雄垂暮,儿孙不肖。宏深基业,后继无人。

    宋微纵有千不甘万不愿,此时此刻,也没法直言拒绝。

    半晌,断然道:“成,我去。不过我有条件。”

    皇帝眼睛亮:“什么条件,你说。”

    “成亲事,从此休提。”

    皇帝沉默许久。最后叹道:“小隐,你总是要成亲的。爹爹只能答应你,你的妃子,你自己选。”

    皇帝语气决然,这是翻了底价了。如此可信度反而高些。所谓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宋微原本也没指望步到位。点头:“那便先这么着。你可以叫长孙老头儿进来折腾老子了。”

    皇帝捶床怒斥:“你老子我还没死呢!你算哪门子老子!”

    景平二十年八月十三。

    西北各部族使团凌晨自北郊传舍出发,正午抵达玄武门外。

    秋高气爽,青天白云。行行飞鸟自城墙上空掠过,阳光照上城楼顶金色琉璃瓦面,愈显辉煌。

    远远望见城门前缤纷密集的仪仗队列,大伙儿都知道应该是太子偕同鸿胪寺官员在此等候。使团成员并护送的府卫军官兵,于百丈外下车下马,徒步前进。

    独孤铣眼神最好,老远便眼看出前方并非太子规制,而是亲王仪仗。那在当中为首之人,身上穿的,也不是淡黄色太子服饰,而是深紫色亲王礼服。那人正背对着这边,抬头仰望城楼,似乎看天上飞鸟看出了神。那背影如此熟悉,独孤铣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随着距离逼近,心跳越来越剧烈。

    其余人可不知他这番心思,队伍行至十丈外,齐刷刷停住。到这会儿,不仅从传舍陪同而来的咸锡礼官,包括见识广些的蕃族使者,都认出眼前并非太子,时不知如何见礼。

    宋微缓缓转过身,背后旌旗猎猎,城楼高耸。冕冠垂坠的五色玉旒在正午的太阳下流光溢彩。

    他挑起嘴角,展颜笑,笑容比额上玉旒加耀目:

    “使者远道而来,路辛苦。”

    ☆、第三八章:如此横蛮争上下,奈何儿戏辨贤愚

    宋微嘴角噙笑,长身玉立。

    真个春风芍药不足以形容其馥郁,夏日梧桐不足以描述其隽拔,秋晓芙蓉不足以比喻其清艳,冬雪寒梅不足以拟质其高贵。

    众人无不被他晃花了眼。还是宪侯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几步。因甲胄在身,遂单膝跪地,拱手行礼:“独孤铣参见休王殿下。”

    他这拜,后边各路使团等于得了指示,哗啦啦统统拜倒,时声震云天:“臣等参见休王殿下!”

    宋微并没有马上叫他们起来,而是拿眼睛慢慢扫视过去。有那初次朝贡的蕃邦人士,忍不住悄悄抬头窥望,仓促间看眼,又慌忙低下头去,只觉得这位休王恁地年轻俊美,和煦可亲,却又贵不可言,高不可攀。

    长孙如初生怕宋微出纰漏,来前各环节逐仔细叮嘱不算,还叫他现场演练番。长孙大人却不知,演戏装逼正是六皇子本行,尤擅短时临场发挥,堪称完美无瑕。何况这等场景于他早有经验借鉴,加不在话下。此时此刻,哪怕明国公本人在此,也得赞声六殿下风度天成。

    圈扫过,眼神最后落到宪侯身上。独孤铣适时抬头,宋微居高临下,与之静静对望。太子被皇帝关了禁闭,自己赶鸭子上架,被迫扛下这趟苦差。他非常想知道,面前人到底提前知道少,又隐瞒了少。谁知对方眼中除了满满的震惊不解,就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惊艳。

    宋微顿觉没意思,收回目光,懒得再看他,朗声道:“众卿免礼。”

    等这帮人哗啦啦都起身稳,才接着道:“太子为迎接众位到来,夙兴夜寐,精益求精,竟至劳累成疾,突染急症。宋霈忝列亲王,志竭愚钝,愿勉力为父兄分担二,故在此恭迎各位。不周之处,万望海涵。”说罢,稍欠了欠身,使团诸人慌忙鞠躬回礼。

    众人都知道来的本该是太子,临时换成了休王,于使者而言,实际差别不大。听说太子生了病,也就释然。六皇子认祖归宗虽不到年,皇帝诏书早已传遍疆域内外重要地区。如回纥此等关系密切的大部族,自有眼线常驻上邦京都,定期传递消息。因此在使团出发前夕,除了官面解释,还打听清楚了其背景出身。

    骨乞罗身为回纥王幼子,乃是第次单独带领使团前来朝贡。昔年祖父因得咸锡支持收复室韦,把室韦公主进献给上邦皇帝,虽未亲历,却也有所耳闻。此次前来,早得了父亲叮嘱,知道颇得宠爱的六皇子与回纥渊源不浅,务必小心经营关系。室韦乌洛部族地处偏僻,加上咸锡皇帝与回纥王不约而同,未曾刻意送达讯息,故而纥奚昭仪母子之事,尚未传到彼处。这实打实的亲戚关系,自然须着落在回纥王室身上。

    骨乞罗借着眼角余光,着实将休王殿下好番打量。

    有关纥奚昭仪的美貌,在回纥高层老辈中广为流传。骨乞罗为出行做准备,自然听了不少。虽然同样震惊于宋微的相貌,他心里却另有桩郁闷。

    论辈份,骨乞罗的父亲要称乌奚声姑母。到他这儿,就得管宋微叫声表叔。而骨乞罗的母亲,乃是现任回纥王娶回去的咸锡公主。这么算下来,还得管宋微叫声娘舅。

    虽然血缘关系其实挺远,从名分上说,回纥小王子是咸锡皇帝的亲外孙,来使中当仁不让地位最尊者。眼前闪过休王那张看上去比自己嫩截的脸,尊贵的回纥王子由衷觉得,不管是叔还是舅,都难出口得很。

    来不及想,队伍已经缓缓开动。回纥使团居于首位,紧随休王仪仗之后。骨乞罗心想,什么时候寻个机会,与这位名义上拥有半本族血统的咸锡六皇子,当面聊聊才好。

    宋微骑马走在前边,独孤铣略微落后,随身护卫。使团与休王队伍汇合,宪侯的第保护对象自动升格为现场安全等级最高者。尽管他总忍不住偷眼去瞟六皇子,奈何六皇子这会儿正忙着与困意作殊死搏斗,压根没工夫想起他。宋微努力在脑子里复习长孙如初交待的各事项流程,以抵抗汹涌而来的疲惫。当然,每步怎么说怎么做,真跟不上趟,自有随侍在侧的鸿胪寺卿暗中提示,他只要别表现得太菜就行。

    实际上,需要休王殿下主持的接待工作,前后总括不过三天。

    第天,也就是十三当天,到城门口来露个脸,之后自有相关负责人将各路使臣送往宿处安置。他作为主人,则须护送陪同其中最尊贵的批客人,入住设在皇宫附近专用于接待外宾的怀安馆。

    次日,十四日,乃使团正式朝贡的日子。宫中于例行早朝后设专门朝会,皇帝接见各部族臣邦使者。下午,单独接见关系特别亲近的,地位特别重要的,或者额外有事要汇报、要请求的。大型的贡品,例如骆驼五十头,骏马五百匹之类,早在使团抵达北郊传舍时,便分批逐次进了城。正式朝贡这天,进献的都是各类奇珍异宝,精巧别致之物了。

    第三天,恰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咸锡百官与蕃邦使者齐聚宫中,飨宴游乐。宴会结束,整个接待活动也进入尾声。使团中着急返回的,十六就会启程。想要进步领略上邦京都繁华阜盛者,尽可以留些时日。届时自有相应礼官负责,用不着王爷殿下再亲自作陪。

    朝贡队伍盛大庞杂,旖旎而行。各种胡装蕃物,引起无数市民驻足围观。从城北玄武门至城南怀安馆,慢慢悠悠,浩浩荡荡,花了足有两个时辰。到得怀安馆内,以骨乞罗为首的几位重要使臣,有心跟六皇子寒暄几句,却被对方番关切言辞截住。

    宋微笑得温文有礼:“各位旅途劳顿,今日还请早些歇息。明日朝会大典,尚有诸仰仗之处。”

    众人走了大天,无不疲累饥渴。第二天的正式朝贡,最不能出岔子。听他这么说,确实想得周到,纷纷告退,各归宿处。却不知休王殿下已然困极,只求早刻回去补觉。

    宋微在怀安馆门口,看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赶紧扯出脖子上的醒神香,几个喷嚏震得脑仁嗡嗡响。独孤铣不知其故,担忧地看他眼,心中疑团重重。然而眼下却没法直询其事,遂开口道:“殿下可是即刻进宫面见陛下?我亦须入宫复命,正可与殿下同行。”

    宋微略点下头,既不转脸,也不搭腔,爬上马准备出发。上午得知要骑马,特地叫人回王府牵来了得哒。这畜生与独孤铣的坐骑凌云是老熟人,久别重逢,之前城门下见面,宋微很是用了点儿劲才按捺住。这时大部分人都已撤走,氛围清静,以匹马的智商,便以为适合叙旧的时机到了,刨着蹄子打着响鼻,总忍不住往侧后方蹭靠。

    宋微心内恼火,差点给这吃里扒外的畜生鞭子。独孤铣面上肃然,暗中着实舒坦。若非休王顶替太子前来迎接使团,如许变故太叫人忧虑,怕是早就笑出了声。

    别别扭扭走出不过小段,前方两骑飞驰而来。看服色明显是安置使团的鸿胪寺礼官,宋微勒马停步,回头望住身后的鸿胪寺卿:“韦大人,本王瞧着前边两位,挺像大人手下?”

    由于朝贡人员日益增,些边缘使团便没能住进怀安馆。礼部出面,从世家大族手里借了几所别院,临时征用,安置外宾。为方便安全计,这些院子地理位置都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