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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扶着床沿打颤罢了。
留在寝宫听候六殿下差遣的,是对内情知之甚深的内侍大总管之青云。服侍周到,遮掩周全。
宋微被独孤铣伺候着洗了个澡,换身衣裳,眉眼间派餍足慵懒。
他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睡足玩足,脸色自红自白,衬得五官光洁秀润,比起在成国公府通宵唱挽歌那会儿,天壤之别。然而时日毕竟太短,前头几个月掉的肉还没长回来,肋骨不上手就能数清楚,腰细得只剩把。如此来,平添文弱富贵气质,越发皇子形象十足。
独孤铣道:“宫宴没那么快结束,你先睡会儿,我走时叫醒你。”
宋微乖乖爬到床上,阖眼睡觉。
独孤铣坐在旁边,给他摸背。
其实心里有许事,打算好了要与他商量。然而此时此刻,忽然觉得,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何必说来扫兴。便只是摸背。摸到后来,索性把人往怀中搂,躺下假寐。
躺了差不个把时辰,独孤铣起身,把宋微拍醒。见他副迷糊模样,顺势压着亲了阵,怕憋不住,才强行打住。
“小隐,我走了。那莲花灯不过是个幌子,里头放着给你的生辰礼物,记得拿出来。”
独孤铣理理衣裳,起来,不欲做停留。
宋微脑子还有些糊涂,看他抬腿往外走,猛地想起还有件大事,骨碌从床上爬起:“独孤铣,嗯昂他们呢?怎么不把他们给我送进来?”
哄得忘了也就忘了,不料临走叫他想了起来。
独孤铣回头:“今日宫中人眼杂,不合适。再说这寝宫哪里有地方给你养牲口?你不方便还在其次,驴跟马在这住着,憋得慌?你瞧着不是难受?”顿顿,又道,“小鸽子才认熟地方,挪动了也不好。”
宋微喜出望外:“你说啥?小鸽子?小拉小丢有小鸽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几个月了,直没机会跟你讲。”
“太好了,快,我要去看看……”
独孤铣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
宋微神情僵,随即如霜打的茄子般耷拉下脑袋。
过了会儿,轻轻踢着镂空雕花的床柱子,恹恹道:“独孤铣,你知道我爹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宫么?”
独孤铣心中暗叹。到底走了回来,蹲在床边,仰头对上他的眼睛。
“不会太久的。陛下只是想你陪他阵,况且皇子入籍封王是大事,也需要时间做准备。你放心,嗯昂他们都很好,小鸽子活泼得很,只等你起名字。”
“那我得想想,起个什么别具格的名字。”宋微扯起嘴角笑笑,“哎,我突然有点羡慕这些家伙了,辈子也不至于冷不丁冒出个皇帝老爹。”
独孤铣哭笑不得,伸手抱住:“小隐,你既然选择了回来……”
宋微偏过脑袋:“我知道。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伸手推他,“你走吧,这么晚了,会儿当面撞上我爹,肯定呛起来。唉,婆媳关系什么的,最难处了,你别害我里外不是人。”
独孤铣气得上嘴狠咬他口,转身就走。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这小混蛋。
宋微懒得动弹,出声叫人把那盏莲花灯提到床前。前后上下瞅番,在花蕊处发现了机关。打开来,中空点烛的地方卡着个锦缎盒子。盒子拿出来,花灯悬挂起,预备晚上点亮欣赏。即便只是个幌子,能送进宫的东西,自是精美无匹,巧妙绝伦。
锦缎盒子不大,宋微掂了掂,分量倒颇重,真正的礼物就在这里头了。
将旁人都呼退,然后趴在被子上,兴致勃勃拆礼物。
盒子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着把弹弓,刻痕新鲜,不消说,宪侯大人亲手做的。
揭开下层,眼前金光闪闪,只见满当当大半盒圆溜溜的纯金弹子。
宋微愣了愣,嚎叫声,抱着盒子在床上打了个滚,金弹子撒得满床铺都是。
这礼物,简直太有范儿了!
☆、第〇章:玩物空忧能丧志,守拙误作故藏锋
黄昏时分,皇帝从宴会现场回到寝宫,心情甚是糟糕。
起因在于太子,接手主持夜间赏灯宴游活动,当着百官群臣的面,公然向父皇讨要代理尚书令的差事。
成国公宇文皋适逢母丧,按律当守孝丁忧。然宇文皋担任尚书令,主持朝政决策,重责在身,又赶上青黄不接的关键时期,皇帝怎么可能容许他去三年。遂定了个夺情起复的折中方案,以月代年,放三个月丧假。
头年春天,宋微刚逃离宪侯府那会儿,太子趁着皇帝没精力,磨得他松口,入尚书省实习,算来已近十个月。如今尚书令暂时离职,太子自请代理,好为父皇分忧,时从上到下,谁也提不出充分有力的反对理由来。
皇帝自己也知道,这本是最好的办法。不论从大局看,还是为长远计,除非换个太子,否则便决不能唱反调。天家父子面和心不和什么的,只宜心照不宣。然而叫儿子如此公然胁迫,眼见他步步紧逼,鲸吞蚕食,那股郁结愤懑之气,吐不得,咽不下,比被小儿子几次三番气吐血还要难受。
宇文老夫人凶讯出,他便料到太子会借此发招。没料到的是,太子急得连个安心的元宵节都不让自己过。走进寝宫大门,直不见喜怒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宋微心里痒得要命,直想试试那金丸弹弓。不过此等玩物丧志之具,最好别让家长瞧见。因此没敢动,乖乖坐在暖阁里等老爹。等了许久不见人回,穷极无聊之际,放下金弹子,开始摆弄御案上的水晶镇尺。忽然眉头皱,计上心来,顺手将四根镇尺围个框,拣出支中号狼毫笔,旋开笔头和顶端吊绳。把金弹子扔进框中,捏住光溜溜的笔杆,似模似样打起迷你台球来……
边玩,边不无遗憾地想,要是能凑齐够数够颜色的球就好了。
内侍宫女们已然跟六皇子混熟,偶尔来去,都忍不住停下脚步观望番。看明白六殿下在打弹珠玩儿,个个掩口而笑。
皇帝进来的时候,宋微正玩得投入。青云趁皇帝不注意,冲暖阁门口的小内侍努嘴,那小内侍赶忙躬身行礼,大声来了句:“参见陛下!”
宋微在里边听见,吓大跳,慌忙放下球杆,摆好镇纸,衣袖兜住金弹子,甩手藏到被褥底下。
皇帝想起里间等着的幺儿,今日是他头回跟自己过生辰,心情稍有起色。迈步进来,唤道:“小隐。”
御案上还有支分尸三段的狼毫笔,无论如何来不及装回去,宋微赶紧上前迎接皇帝,以便伺机掩饰。
嘴里脆生生甜丝丝应着:“哎!爹……”
没看见地下有颗漏网的金弹子,脚踩中,顿时好似装了个单腿滑轮,滋溜直奔皇帝而来。
“哎、哎、哎——哎哟!”
但见他两只胳膊母鸡翅膀般扑棱,终于彻底失去平衡,条腿滑在前面,条腿拖在后面,以纵向字马的超高难度姿势,仆倒在皇帝面前。
片刻的寂静过后,皇帝捧腹爆笑,扶着青云的胳膊,浑身乱抖如筛糠。满屋子内侍宫女忍得尽皆面皮扭曲。
那颗罪魁祸首金弹子滴溜溜滚到墙边又弹回来,在皇帝脚边停住。
宋微有些日子没锻炼,下午又额外操劳番,冷不丁毫无防备劈了个叉,大腿根抻得简直要抽筋。呲牙裂嘴忍着痛,伸出胳膊去够那颗漏网的金珠。
皇帝总算笑匀了气,低头看眼。青云立刻蹲身捡起来,袖子拂拂不存在的尘埃,将金珠托在掌心,呈给皇帝。
皇帝捏起来看看,问:“哪来的?”
宋微慢慢撑着爬起身,大腿根疼得打颤也不敢揉,小声道:“独孤铣给的。”默默在心中把送礼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帝把金弹子又看了看:“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宋微权衡下,觉得说打弹弓远不如打斯诺克安全文雅有情趣,高端大气上档次,便道:“是西洋人的玩意儿,没事在屋子里消遣玩儿的,跟投壶意思差不。”
“哦?”皇帝被勾起兴致,抬腿往里走,“你给我分说分说,是怎么个意思?”
宋微只好跟上去,从被褥里掏出把金弹子,将四根镇尺重新摆开,再捏起那支掐头去尾的狼毫笔杆。
皇帝瞥眼笔杆,没提临帖写字的茬儿,等他演示西洋消遣。
宋微这才想起,弹子水儿金黄色,哪来的迷你斯诺克?急中生智,将高尔夫和玻璃球规则杂糅合并,胡诌出套桌上掏洞溜珠的玩法来。
皇帝听得有趣,问:“怎的只有金丸,不见台案?”
照宋微的说法,应该还有张表面掏洞的双层小桌子,与弹珠配套。
“啊,独孤铣不熟,先做了珠子试试,我回头画个图纸给他,照样子做台案来。”宋微挠挠头,脸诚恳,“我棋艺太臭,投壶又怕累着爹,琢磨着这个还不错,能陪你玩玩。”
皇帝拨弄几下:“原来还是片孝心。这西洋消遣,果真新奇。他不熟,你倒是熟。”
宋微听着皇帝语气不像夸赞,可也不像嘲讽,赔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么。我就是比较好奇,喜欢关注新鲜事物。这个……就像爹教诲的,海纳百川,学无止境,嘿嘿……”
皇帝道:“弹珠是纯金的罢?”
宋微点头。独孤铣既然敢送,自然不怕皇帝看见。宪侯府累世簪缨,人口又少,从没出过败家子,铸点儿金珠,真算起来,还不抵当初侍妾送出的柄玉势。
皇帝又道:“素闻宪侯慷慨,诚然。”
身为帝王,对臣子下如此评语,内涵可有点儿深了。
此语大出意料,宋微皮紧,忙道:“他大概是怕我马虎,随便乱丢。金子做的,定然上心,绝对舍不得丢了。”急切间小心试探又竭力掩饰,反而将隐藏的心思暴露无遗。
皇帝放下手,抬头看他,仿佛满腔无奈:“小隐,你那点聪明,为何偏不能用在正道上?”
宋微立时头大,只得拿出年来应付母亲宋曼姬唠叨的伎俩:“爹啊,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好个新鲜,纵然算不得上进,也不算歪门邪道不是?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
皇帝摆摆手:“这些个西洋新鲜物事,你都打哪儿知道的?”
宋微巴不得他肯转移话题,当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西都京城南疆交趾,说起平生奇遇奇闻来。
时报晚膳备妥,皇帝不饿,象征性地陪儿子吃几口。亲自从内侍手中接过长寿面,放到宋微面前:“爹爹惭愧,头回与你庆贺生辰。”
宋微吸溜着面条,道:“我也没给你庆贺过,咱爷儿俩扯平算了。”
皇帝轻轻叹气:“本该带你拜拜你的母亲,想想时候不到,索性待你认祖归宗之后,再正儿八经做个仪式罢。”
宋微点头:“成,都听爹的。”
“过了正月,明国公长孙如初进宫侍讲,你顺便学学做皇子该有的基本礼仪。”
宋微皱眉:“爹……”
皇帝也皱眉:“还是说你宁愿每天临帖个时辰?”
宋微立马摇头:“那还是,还是学礼仪罢。”
“今日宫宴,提了提开恩科事,大臣们皆无异议。”
宋微愣住。刚还说祭奠生母、皇子礼仪,眨眼怎么就扯到恩科了?科举两年次,去年才考过,按例今年该歇年。宋微知道此事,因为与独孤铣来京城的路上,遇见了许进京赶考的才子。
咽下口面条,等皇帝解释。
“开恩科的缘由,来因为爹爹身体好转,二来,便是因为你。恩科之后,即为你封王开府。便是我不说,朝廷百官,士子百姓,自当明白这个意思。”
宋微咂吧咂吧嘴,筷子面条没叉起来。皇帝老爹好大手笔,不但要普天同庆,还要士民承情。
“爹,你看,是不是,低调点?这么高调,我……不太习惯……”
皇帝含笑看着他:“你过生辰,爹爹不送别的,你的王府早已备好,开府之日便搬进去。这些日子你在寝宫住着,服侍的人里头,看谁中意,到时候就带谁过去。”
宋微知道,关于人员设置,王府自有标配。但是皇帝居然叫自己直接从他寝宫里挑人,这是红果果的偏心呢还是偏心呢……
皇帝见儿子半天不吱声,脸色渐渐严肃,道:“小隐,独孤铣明明找到了你,却又偷偷把你放走。是何缘故,你该明白。”
宋微想装糊涂,看皇帝那眼神,知道装也没用,张着嘴嗯嗯啊啊:“这个,我,那个……”
皇帝轻哼声:“他这是打我脸呐。朕身为天子,难道当真护不住自己幺儿么?”
宋微不敢答话,低头看面条。
皇帝忽地笑:“你主动回来,替爹爹把这巴掌又扇了回去,爹爹很高兴。”
宋微眼前花,面条上爬满鸡皮疙瘩。干笑:“你老高兴就好。”
皇帝累了天,饭后小歇阵,便躺下睡了。宋微下午睡过大觉,这时困意全无,正好趁家长睡觉干坏事。弹弓别在腰后,兜里揣把金珠,蹑手蹑脚溜出寝宫,到院子里玩耍。
院中灯火通明,前殿燃放的烟花腾入半空,隔老远都看得分明。张灯结彩流光地,火树银花不夜天。想必太子正与群臣欢饮,共赏美景。
毕竟是晚上,宋微怕金弹子打出去找不回来,手持弹弓四处比划,做样子过干瘾。
个人从大门进来,看见他,弯腰拱手:“见过六殿下。”
宋微眯眼,认出是奕侯魏观。奕侯身为廷卫军统帅,乃是出入寝宫最频繁的大臣。这会儿大概例行巡视结束,没回去陪太子喝酒,到皇帝这里值班来了。
“奕侯大人不必礼。”宋微转个身,接着玩自己的。
魏观却跟了上来:“殿下。”
“魏大人有事?”
“确有事,想劳殿下解惑。”
“哦?”宋微将弹弓往后腰插,歪着脑袋看他,“正巧,我也有事,想劳大人解惑。”
“不知殿下欲问何事?”
宋微背起双手:“闻说去岁九月初八,大人曾追踪姚子贡与薛璄出城,不知后事如何?”
当初直接从击鞠场上开溜,姚四薛三是什么下场,完全顾不上。回归之后,宋微不敢跟皇帝宪侯打听消息,此刻奕侯送上门来,当然要抓住机会。
“这……”
姚子贡没什么,薛璄却是不好说。魏观答应独孤铣保密,大丈夫言而有信,大丈夫还得诚实做人。犹豫片刻,道:“殿下放心,此二位皆平安无事。”
宋微颔首:“谢大人,不知大人欲问何事?”
“这……我,微臣……”魏观搓手,“就是想问问,殿下当初只身离开宪侯府,是如何躲过宿卫军寻找的?”
怨不得这些天奕侯大人总用热辣辣的眼神偷看自己。宋微恍然大悟:“原来大人想知道这个。”
魏观赶紧点头:“正是。”
此事压在他心里好久,最近天天与六殿下照面,愣是找不着机会单独询问,痒得不知长了几只毛爪子。
宋微道:“不知大人能否先告知,姚子贡薛璄二人,究竟怎么个平安无事法?”
魏观哑然:“这……”
宋微笑笑:“大人若不能说,抱歉我也不能说。”
☆、第〇二章:志可屈伸随境转,事之难易在人为
景平二十年正月十九,新正假期结束,朝会重开,府衙当值。皇帝接受宝应真人建议,将早朝改为隔日次,其余常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举行。既减少总工作量,又保证自己的出勤率。太子则如愿以偿,暂代成国公尚书令之职。朝政各方平顺,与头年皇帝龙体沉疴不起,天威难测喜怒无常的状况相比,确乎新年新气象。
三月恩科之后,才轮到六皇子正式认祖归宗、封王开府。宋微掐指算算,皇帝寝宫还能住个两月余,不长也不短。
过得元宵佳节,皇帝就忙起来了。宋微于是不出所料,闲下来了。
每逢老爹去前殿上朝,或者与重臣议事,便是六皇子聚众娱乐时间。宋微记得皇帝让自己挑人,事关小命安危,不可不慎重对待。嬉游玩闹间,倒是罕见地不动声色上心留意,看谁加对眼顺心。
皇帝要劳逸结合,些不那么紧急的折子,会带回来慢慢看。看累了,原本该内侍诵读,他见不得宋微闲待,改叫小儿子读。
普通奏折倒也罢了,赶上太常寺或者礼部这些格外有学问的部门官员上的折子,宋微放眼望去,总有那么几个字认不出来,好比锅靓汤掉进了老鼠屎,无比恶心碍眼。他通常遵守圣人规矩,有边念边,无边念中间,连蒙带猜,大半错不了。实在拿不准,便嘻皮笑脸赖到人家书法上。如此几次,皇帝怎能看不出端的。心里知道不是儿子的错,然而堂堂皇子,文化水平连内侍都赶不上,叫皇室的脸往哪儿搁?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皇帝虽然找了明国公长孙如初来给六皇子讲礼仪,却不可能捎带让他教认字。当爹的只得亲自上阵,就以奏折为课本,担起扫盲重责。
古人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宋微就是个活例子。他当初头回干皇帝,有魔鬼太傅逼着打下点底子,几世坐吃山空,到这世倍加懒怠,早就兜底倒贴回去。被皇帝手持镇尺再次相逼,活了几辈子,没摊上过这么负责任的爹,忽然贱意盎然地痛并幸福着起来。他记性不错,旦自己肯用心,几个生僻字而已,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礼仪,长孙如初年纪比皇帝还大,宋微贯善待老弱妇孺,与明国公是无怨无仇,老头子再如何严肃啰嗦,也看在亲爹的面子上,使劲忍着,慢慢敷衍。
反正最忍两个月,旦封王开府,自成天地,这篇自然也就翻过去了。
这日皇帝散朝回宫,顺便将长孙如初带了回来。宋微好不容易对付完礼仪课,皇帝兴致却不减,拉着明国公谈古论今,还非要小儿子作陪。宋微这才发现,别看长孙大人如今是个古板的老头儿,年轻时当真不折不扣做过几年狂生,曾仗剑远游,足迹踏遍神州。皇帝把幺儿提及的各种奇遇奇玩拿出来显摆,长孙如初几乎都能接下话茬,渊博非常。
宋微当然明白,皇帝意在为自己奠定人脉基础。以期在未来某个时刻,太子动念扫除障碍时,六皇子不致遭殃。独孤铣曾为皇帝奔波寻医,也曾暗示过三皇子之死。宋微住进寝宫后,难得地认真动了几回脑筋,综合各种迹象猜测,太子大概是个小气又狠毒的角色。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决不会因为你示弱,因为你看起来威胁不到他,就肯放过你。
如此来,六皇子必须拥有足够的倚仗才行。好比寝宫院中那座千窟石假山,尽管只是个摆设,奈何太重太不规则,当初没盖宫殿之前先安置了它,后来皇帝不喜欢了,想搬也搬不走,只得受着。
皇帝按照自己的逻辑努力做着该做的事,至今也不知道小儿子心里真正怎么想。只不过,宋微要理解他,或者说表现出理解他的样子,倒是毫不为难。
场聊天中规中矩结束,皇帝十分欣慰。午后得闲,躺下睡中觉。
皇帝精神头好,宋微自在的时候就少。陪老人家说了半天话,他也犯困得紧,奈何自由时间就这么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洗个冷水脸驱除困意,抄起弹弓独自玩耍去也。
皇帝在睡觉,伺候的人无不各司其职小心翼翼。宋微特地走远些,来到靠近大门侧。正对着大门的,恰是那座千窟玲珑石假山。石窟有大有小,还有连环洞穴,很适合玩投射类游戏。宋微早勘定其中若干个,定为靶子。为防止金珠四处乱蹦,找起来太麻烦,他还不辞辛劳,在这些洞穴底部铺上了干草。
早春二月,天气温寒不定。前几日还是风雨料峭,这天却晴朗暖和。柳丝吐芽,桃李含苞,有几处假山洞窟里居然长出了嫩草。
宋微玩起来,深得陶然忘机之精髓,堪称自得其乐之典范。玩至酣处,选定上下七个洞窟,挨个轮流点射,金珠颗接颗,越来越快。射到第六颗,皮筋拉到极致,弹子马上就要离弦而出。忽见目标洞口有团小小灰影闪过,竟似只小鸟探出头来。
宋微惊,下意识就把手指抬了抬。金珠脱手飞出,向着前方激射,准头稍有偏差,打在洞穴入口石棱上,迅速反弹回来。他眼疾脚快,横挪步,那金弹子擦着耳边掠过,直奔寝宫大门而去。
侍卫们都在大门外两侧,忠于职守,没人会替六殿下捡弹子。宋微正遗憾这颗金珠只怕丢定了,就看见大门当中竟然冒出两个大活人!这跳吓得,整个人蹦跶起来:“哎!躲开!快、快躲开!”
说时迟,那时快,魏观个箭步挡在宝应真人前边,大张右手,五指叉开,往空中抓,又顺势转个圈卸去力道,将那颗失控的金弹子牢牢攥在掌中。
这时宋微已经冲了过来,看得分明,赞叹道:“魏大人好功夫!幸亏有你在!”转头向宝应真人道歉,“实在对不住,惊到真人了。我不是故意的……”
魏观将那颗弹子送到他面前:“劳烦六殿下看看,有无损伤。”
这话说的,是看手呢,还是看金弹子?宋微抬眼,正对上奕侯不冷不热的脸。自从正月十五晚上口头过招,互不相让,谁也没讨着好处,奕侯大人对六殿下,便直这么淡淡的。
宋微干脆不理他,继续与宝应真人寒暄:“没惊到真人就好。”笑着指向千窟石,“我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