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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脾气较从前差了。也许病中本就烦躁,又有许不如意之事所致。皇帝要发脾气,身边人只有受着。六皇子主动归来,情形大概会好不少。
但皇帝究竟会如何想,如何做?独孤铣忽然发现,压根没有把握。
宋微出现得太突然,时冲动就到了宫门口。独孤铣意识到,自己以为足够凭恃的那点确定,在强大的不确定面前,可能不堪击。
他后悔来得太快了。然而若不来这么快,万出点意外,只有后悔。
冷不丁抱起人就亲。亲了又亲,亲得没完没了,浑然忘我。忽然后颈痛,听见宋微咬牙道:“放开我!”
慢慢松手。宋微靠着他的胳膊喘气,脸色绯红,双眼迷蒙中透着水光,显见情动非常。再亲下去,不管独孤铣忍不忍得住,他只怕自己会忍不住。皇宫门口马车里临时来发,他当然不在乎。但是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此乃作死的节奏。
独孤铣皮糙肉厚,等闲不受痛。冬天衣服又穿得,宋微捶打无效。想起因为挽郎职业需要养了几根指甲,悬崖勒马之际,捏住他后颈点皮肉拼命掐。英武如宪侯,也痛得回了神。
“放开我。”宋微边喘气,边整理衣襟,“我回来是为了看我爹,又不是为了跟你乱搞。”
独孤铣深吸几口气,把心里那团火硬生生熄灭,再把“跟你乱搞”自动屏蔽,牵起他的手:“我送你去看你爹。”
仆从递的是成国公府的牌子。两人下得车来,宫门侍卫吃惊:“宪侯大人?”
独孤铣道:“宇文老夫人仙逝,成国公不胜哀痛,难以支持。不得已,我替他跑趟。”
侍卫想起宪侯乃是成国公姻亲,这种时候正该出力,施礼放行。看他身后跟着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不敢盘问,只当是成国公府里哪位小公子。
宋微从帽檐底下向外偷瞟眼。琉璃瓦上几片残雪,阳光照耀下金银璀璨,晃得他什么也没看清。遂低头,任由独孤铣牵着自己的手,看皇宫地面整齐的青砖自脚下块块向后退却。
这日寝宫当值的正是头回随皇帝去宪侯府探六皇子的内侍青云。接到通报,先亲自出来瞅瞅。
皇帝这些天心情奇差。病床上过新年,本就是件最郁闷不过的事。听说了宇文老夫人的凶讯,难免物伤其类,想到身边老伙伴个个撒手人寰,命归黄泉,老迈衰朽之悲油然而生,简直了无生趣。
这时勉强吃了两口饭,正预备喝药。青云听说是宪侯,琢磨着没要紧事就劝他别进来。抬头看清独孤铣身边之人,愣了愣,招呼都顾不上打,转身就跑。口气冲到龙床前:“陛下,六、六殿下回来了!”
皇帝捏着勺子正要往嘴里送,闻言手松,勺子掉落药碗,黑色药汁溅了自己下巴,淌了端碗的内侍手。
抓着湿淋淋的胡子直嚷:“快、快!给朕弄干净!换衣裳,换衣裳!”
内侍宫女们七手八脚收拾伺候。皇帝让人扶着自己坐起,想想觉得不对,还躺下。久病无力,如此折腾番,气喘如牛,冷汗淋漓。又歇了半晌,少攒些力气,才摆摆手:“宣。”
宝应真人原本陪着皇帝,这时插空拱手告退。皇帝道:“真人与小儿也算有缘,见见亦无妨。”心道万又吵起来,好歹个人劝架。
青云将宪侯与六皇子领进寝宫。皇帝坐起来又躺下去,作为忠心内侍,如何不知其用意。脸哀戚:“大人、殿下,有劳近前些说话,陛下听得见。”
独孤铣跪拜毕,等了许久,才听见皇帝声音低弱道:“平身罢。小泽,你陪真人坐坐。”只得撇下宋微,与宝应真人边上坐了。
宋微盯着床上的老头,面色晦暗,骨瘦如柴,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初见,块儿投壶念诗,吃饭喝酒,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当皇帝是个辛苦活,但年工夫病得这么厉害,只怕大半孽是自己造的。
鼻子酸溜溜,眼圈慢慢就红了。然而骨头发僵,跪不下去。喉咙发堵,说不出来。结果就这么呆呆傻着。
皇帝目光落到他身上,缓缓开口念道:
“我本江心尾鱼,
逍遥湖海并沟渠。
谁知有命攀龙凤,
但愿专心伴马驴。
何必逡巡居宝殿,
长怀感念在阎闾。
君王岁岁安无恙,
盛世年年庆有余。”
这顺口溜宋微攒了好几天,才凑齐八句。自觉难得押韵对仗,当时得意非凡。此刻听皇帝用嘶哑虚弱的声音读出来,就像个耳光抽在脸上,比被他发火痛骂顿难过得。
皇帝念完了,有点儿喘不上来气。内侍赶紧上去服侍。
过会儿,皇帝好些了,问:“你不是走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调子冷淡得很,眼睛却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某种深沉又深刻的内容。
宋微心里乱糟糟的,嗫嚅:“我、我……那个,梦见你死了……”
除去两个当事人跟独孤铣,其余在场者,统统被他这句大逆不道之言吓跳。
皇帝反而不以为意:“我死不死,跟你回不回来,有什么干系?”
“我、我……”
皇帝看他憋不出句囫囵话,又问:“既然要回来,怎的不早些回来?若是我昨日死了呢?你今日回来还有什么用?”
“我、我……”宋微只觉心酸凄楚如翻江倒海,“我,呜……我生病了……”
哇下放声大哭:“爹!……”
☆、第〇九七章:人逢喜事精神爽,天作血缘骨肉亲
宋微哭得涕泗滂沱,独孤铣坐不住了,皇帝也躺不住了。
独孤铣按了按椅子扶手,终究忍住没动。皇帝叫内侍把自己扶起来,冲宋微招招手:“孩子,到父……”他想说父皇,话到嘴边改口,“到爹这里来。”
宋微抹了把眼泪,抽抽噎噎走过去,皇帝便拉住他的手,叫他在龙床边坐下。仔细端详,果真瘦了大圈,心疼得不得了。冲独孤铣射过去个怨愤的眼神。要不是宪侯私自放水,六皇子怎么可能平白吃这许苦楚。
继而向儿子絮絮叨叨问个没完:“怎的生病了?伤口还疼不疼?这些时日住在什么地方?可有好好吃饭?……”
不等宋微答出上问,下问就来了。问到中途,忽然想起请宝应真人给六殿下诊诊脉,以确保身体无恙。皇帝宠溺幺儿,连世外高人的面子都顾不上了。宝应真人才伸出手,皇帝就问儿子:“要不还是叫李易来?他跟你最熟,先前也直是他给你看……”
宋微歉意地望了宝应真人眼,把手腕递过去。
犹豫片刻,既然开了口,说几次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对皇帝道:“呃……那个,爹,你身子怎样了?哪里不舒服?”
皇帝叫他问得眼含浊泪,笑道:“点老毛病,没什么大不了。都是他们大惊小怪……”
宋微面陪他说话,面暗中松口气。住贫民窟当乞丐做挽郎什么的,暂且糊弄过去,最好彻底忘掉,从此休提。
独孤铣静静坐在旁,只顾着看他,皇帝那记眼刀,压根没往心里去。
皇家父子间天伦同气,其乐融融,不容外人插足置喙。从前宋微在西都,纵然千里之遥,也似乎能够操控于指掌。此刻就在眼前,却如同隔着通天宝镜窥望云端,目测不过咫尺,分属两个世界。独孤铣早已设想过今日,真面临这幕,依旧免不了怏怏失落。
看宋微脸上泪痕未干,皇帝也完全失去平素镇定模样,且放下心中纠结,只是替他高兴。
宝应真人给六殿下诊脉,完了笑说,只需吃好睡好,不久便可恢复如常。心里反倒担心皇帝,突然这般兴奋,并非养生之道。但看眼前情景,劝是肯定劝不动的,只得在边上等着。
等父子两个罗罗嗦嗦说了半天话,其实基本是皇帝自问自答的,终于插空,和青云道,劝皇帝暂且歇息。宋微和独孤铣也帮着起劝。
皇帝同意了,躺在床上,对宋微道:“你的府邸早已收拾妥当,随时能住。只不过……”略停停,“只不过,旦经了宗正寺和太常寺,正式入住王府。哪怕圣旨宣召侍疾,成年皇子也没法总留宿宫中。小隐,我想……不如先等等。你留在宫里,陪陪爹……屋子也是现成的,就在隔壁,早都备好了,只等你来……”
宋微以为皇帝会迫不及待先拿名号把自己拴住,不料竟如此善解人意。如此安排,正合自己所求。咧嘴嘿嘿笑:“好。”
当下就有内侍宫女请六殿下往旁边暖阁衣休息。独孤铣弯腰行礼恭送。宋微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宪侯大人,别忘了把我的宠物赶紧送过来。若是在你家饿瘦了,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独孤铣忍不住想笑,不敢叫皇帝看见,低头拱手道:“是。谨遵殿下吩咐。”
话是这么说,宪侯短期内并没有空闲给六殿下送宠物。
从皇宫出来,独孤铣径直返回成国公府。修整半天,就得替前岳母通宵守灵。宇文老夫人的丧事定于正月初五开始宾吊,皇帝专门派了使者,致祭并宣读旌表铭文。虽说时候赶得不巧,恰逢新春佳节,前来吊唁的权贵官僚仍然络绎不绝。就连太子也带着嫡长子皇太孙来了,给足了成国公府脸面。
独孤铣作为宇文家最重要的亲戚,自然没有躲懒的机会。
正月初八,宇文老夫人下葬,玄青上人亲自来送了程。奕侯魏观寻找六皇子时,曾经派人专程去青霞观打听搜索。即使并没有泄漏宋微真实身份,也足以引起玄青思量猜测。这回看见宪侯,十分想问问内情,无奈场合太不合适。
初九上午,玄青向成国公府主人告辞。与宪侯互相递个眼色,说了几句平常场面话。独孤铣顺口问起除夕新春祈福金箓大斋,他因为被皇帝惩罚禁足,今年未能参加。
玄青道:“陛下龙体欠安,太子主持祈福大典,丝不苟,无可挑剔。”
独孤铣点点头:“陛下龙体近日大有起色,上人可有所知闻?”
玄青看他眼,道:“果真如此,可喜可贺。”原本计划直接回青霞观,立时改了主意,“我正要入宫探望陛下。”
独孤铣冲她拱手:“上人路安好。”
葬礼结束,宪侯领着子女回自己家。六皇子既已归来,北郊练兵的惩罚迟早要撤掉。圣旨未必会马上下来,但在京里拖几天,比如拖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后再走,估计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独孤铣骑在马上,盘算着给宋微准备什么生日礼物。三个孩子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十分听话。独孤萦和独孤莅丧母年,经常在外祖家寄居,宇文老夫人待他俩亦与别个不同,故而与外祖母感情很好,自是伤心难过,难以平复。然而不知为何,独孤萦有些神思不属。坐定之后,始终没搭理两个弟弟。独孤莅见姐姐没表示,自觉把手放到姐姐手里。
外祖母死了。死是什么,在他九岁的认知里,就是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了。他想了会儿外祖母,莫名想起宋哥哥来。姐姐从前说过,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了,那是不是宋哥哥也死了呢。独孤莅想问问姐姐,抬头看眼,没敢出声。
独孤莳悄悄瞅了瞅对面姐弟俩握在起的手,把自己手中的暖炉攥得紧些。他从小就被母亲教得非常懂规矩。自从母亲修道之后,再没有人耳提面命,严词厉色地教训,反而懂规矩,也加沉默。
独孤莅惆怅了半天,无意间瞧见独孤莳死抱着暖炉,问:“弟弟,你冷是不是?”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
马车中儿女们的小动作,宪侯大人毫不知情。他现在惦记的,就是给他的小隐备份合心意的生日礼物,在合适的时候送进宫去。
与此同时,玄青的马车到了宫门口。恰撞见太子与五皇子从宫中出来,想来是同行进宫问安。双方见礼毕,又寒暄几句。玄青进城趟不容易,给宇文老夫人送完葬,顺便来看看皇帝,合情合理。太子听她这般解释,毫不怀疑,又着意说了几句宽慰示好之语。
玄青迈进宫门前,装作不经意回头,望了望两位皇子的仪仗,秀眉微蹙。
施贵妃得宠之时,皇帝器重太子和三皇子,却对五皇子最为钟爱。五殿下容王宋雱,单纯直率,于武学上颇有天分,素来不喜诗词歌赋,也不关心朝廷政事,成天在府里舞刀弄棒。大概因为这份简单,反而得了皇帝青眼。五皇子与三皇子母同胞,远比其他皇子之间的关系要亲密。三皇子莫名身死,如今五皇子却跟太子走得这般近,明摆着受其蒙蔽。
玄青暗自叹气。清官难断家务事。五殿下糊涂,边上人都只能看着他糊涂。陛下心里,只怕是有苦难言。至于太子,唯有说句,到底虎父无犬子。
通报过后,直接进了寝宫。见内侍引着自己往偏殿走,玄青不由得问:“陛下无需卧床休息了么?”就算皇帝身体好转,除夕日连出席祈福大典都做不到,这才几天,就能下地乱跑了?
内侍欣然道:“正是。陛下正要用膳,上人不如留下共进午膳,也好陪陛下阵。”
玄青微笑点头,这才想到已是午饭时分。两位皇子进宫问安,皇帝居然没有留饭,叫儿子们饿着肚子出去,可也太小气了。
刚迈进偏殿,就听个熟悉的声音道:“爹,这个你不能吃。你叫御膳房上这个,难道不是特地给我吃的么?别看了,上人来了也不会帮你的。”
玄青这惊非同小可,连走几步,望见皇帝下首坐着的年轻人,惊得目瞪口呆,连行礼都忘了。
皇帝和蔼道:“上人来了,不必礼,赐坐。”
早有内侍在宋微对面为她摆好椅子餐具。
皇帝跟自己说话,玄青总算有了反应,弯腰施礼。叫声“陛下”,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宋微手里捧着盘红炙北海大虾,笑嘻嘻道:“上人快请坐,凉了就不好吃了。”忽地拍下脑袋,“呀,忘了,上人你吃素。那这个还归我。”说着喜孜孜将盘子放到自己跟前,又把两盘素菜端起来,示意内侍送到对面,“我吃了几天宫里的菜,单论素斋,手艺比起青霞观,嗯,还是略逊筹。上人看在我爹面子上,勉强吃点。”
玄青愣愣道:“小隐,你怎么……”那声爹听得清清楚楚,硬是跟意思联系不起来。
宋微笑道:“怪不得我跟上人见面就投缘,闹半天是家人。”
皇帝此时插口,却用了玄青在皇室的封号:“明华,这是老六。亏宪侯,替朕把他找了回来。这件事,也有你的功劳,朕心中十分感念。”继续向玄青解释:“他母亲乃是纥奚昭仪,你幼时应当见过,那时年纪太小,大概早忘记了。”
明华公主于宫中长大,纥奚昭仪死的时候,她不到十岁。
皇帝把话说得如此明白,玄青下想通许事。缓缓道:“陛下,纥奚昭仪曾是陛下后宫最美丽的妃子,明华当时尽管年幼,然而记忆深刻。可惜年深日久,面目模糊了。”望向宋微,“此刻陛下提起,再看小……再看六殿下,果然面善。”
☆、第〇九八章:忽喜忽嗔皆爱子,颦笑总娱亲
皇帝病重,各种宫廷新春节庆活动自然搞不起来,是以宫中十分冷清。
太子注重礼仪形象,不论早晚,每日必定来探望次。遇上皇帝没精神没心思接见,也要在寝宫外磕个头请了安才走。
至于其他四位皇子,老二安王宋霂向来病恹恹的,说话又刻薄,皇帝看见他只觉添堵。发话给了恩典,叫他在自己府里养着。
老四端王宋霏贪玩躲懒,能不来便不来,来了必定卖乖讨赏,要钱索物。皇帝心情好的时候,觉得颇有几分天伦之乐,赶上心情不好,看见他便气不打处来。
老五是个直性子,说白了还稍有点儿愣。年前几兄弟块儿探病,皇帝发过脾气,嫌人吵闹。他便当了真,果然不宣召就不进宫。若非后来太子特地去叫,指不定直到宣读遗诏那天才会出现。
从前皇帝很喜欢五皇子这份简单直率,时不常便召入宫中闲话番。后来因为施贵妃和老三的缘故,度曾怀疑老五大奸若拙,经仔细观察,认定其实是情商不够。父子感情深厚时缺点也是优点,旦厌屋及乌,缺点原形毕露,自然不愿继续容忍。何况病中烦躁,难免指望来自身边人的殷勤小意,贴心安慰,直来直去的容王宋雱当然不可能令皇帝满意。最终皇帝得出个结论:白疼了老五场。
至于老六……不提也罢。
正当皇帝深深沉浸于孤家寡人悲情感慨中时,宋微自己跑回来了。
正月初三晌午,父子两个单独聊天。话没说几句,报太子前来请安。
宋微起身,皇帝看他眼,见情绪平和,没什么变化,问:“你大哥来了,你是这会儿见,还是先回避,过些日子再正式相见?”
宋微想了想,道:“我听爹的。”
皇帝又看他眼,满脸怀疑:“你不是最有主意?但说无妨。我既问你怎么想,自会考虑你的想法。”
宋微笑了:“我的主意就是,回来陪着爹。大哥什么的,见不见,何时见,爹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好了。反正我也不认得他,早日晚日,没啥差别。”
皇帝盯着他瞧了好阵,实在看不出作伪的痕迹。权且相信浪子回头幡然醒悟,顽劣不化的小混账夕蜕变,成为敬顺不违的大孝子。
稍加思量,道:“既如此,你且回避。”似乎怕他想,赶忙补充,“过些时日,待入籍加封前,再安排你们兄弟见面相认。”
“成。”宋微笑笑,挥手示意没关系,转身躲进隔壁暖阁。
就在刚才,随着那句“我听爹的”出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掠过身心,令他瞬间思维通透,想清楚了个重要问题。
过去不论哪世,因为抵挡不住诱惑、因为自以为是的轻率、因为不安、不甘、不服、不认命……总是刻意去争取,屡败屡争,屡争屡败。而这世,却又因为曾经的阴影,因为同样自以为是的轻率,因为自私、怯懦、以及宿命似的悲观……始终刻意去逃避。
有如惊弓之鸟。
细想来,其实大可不必。
此刻,太子正在寝宫外,等候皇帝召见。没暂且回避的六皇子什么事。
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皇帝还活着,枕边人乃大靠山。
宋微身轻松往里走,忽然觉得自己活过好几世,简直蠢毙了。此番重头再来,居然从没想过顺其自然会怎样。
仿佛刹那间找到人生真谛,他走出皇帝视线,欢欣鼓舞,眉开眼笑。从此专职逗便宜爹开心。
到得初九,皇帝好转许,已经可以吃比较正常的食物。父子两个商量着,叫御膳房午饭做几样大菜。宋微眉飞色舞,跟皇帝讲交趾国人如何吃鲜虾。海虾是发物,皇帝还不能吃,却听得津津有味。宫里每年冬天都有北海进贡的冰虾,遂临时传令,添道红炙大虾。
口谕刚传下去,报太子与五皇子求见。
宋微不待皇帝表示,也不等宫女伺候,飞快地收拾了自己的杯子点心,端在手里往隔壁去。走到中途,回头冲皇帝期期艾艾:“爹,那个……红炙虾……”
皇帝大笑:“放心,不留他们吃饭。”
果然,皇帝把另两个儿子草草打发走,道红炙大虾刚刚烤得外酥里嫩,呈上来恰到好处。即便不能吃,皇帝那乐呵劲儿点也不比小儿子少。父子两个如同合伙做了什么恶作剧,面对满桌美食,相顾嬉笑。
玄青的面子比太子和五皇子大得,听说是她,皇帝连忙放下筷子,命内侍领人进来。宋微觉得在老朋友兼新堂姐面前不必伪饰,端着那盘大虾便没松手。
三个人顿饭吃得和睦开心,偶尔回顾往事,点到即止,略微惆怅,不见悲哀。
玄青临走,皇帝道:“朕病中无聊,有小隐作伴,老怀大慰。难为他肯圈在宫里陪我这孤老头子。”
皇帝说得可怜,玄青只得出言安慰。心里明白,皇叔这是叮嘱自己保密,好叫六殿下在宫中留段时日。
侧头往宋微看去,见他在皇帝身后,笑容温顺乖巧,人畜无害,暗忖也不知这淘气鬼能忍到几时。又想宋微脾性有的是,然而他若起心讨好谁,只怕所向披靡。当年纥奚昭仪若有他半本事,何至于早早香消玉殒。六皇子归来事内情甚,皇帝这里不方便问,回头定要找个机会,仔细盘问盘问宪侯。
皇帝又道:“六皇子认祖归宗,还须劳烦上人算个良辰吉日。宗庙祭祀之时,若得上人主持,幸何如之。”
玄青容色端敛:“谨遵圣谕。陛下与六殿下骨肉团聚,实乃皇家之福,社稷之福。”
又了座实打实的大靠山。宋微咧着嘴与玄青告别,心想皇帝老爹对自己真算不错。哪怕他把自己圈得再久些,忍忍便过去了,没什么可抱怨的。
住进来的第三天,他就试着往门外溜过。在寝宫里头,去哪儿都没人拦,唯独迈向大门口,被侍卫们彬彬有礼挡住。宋微探头向外瞅几眼,掉头回转。心想:如此看来,皇帝对于自己寝宫的安全,还是很有信心的。
景平十九年宫变,令皇帝对宫廷内部人员做了次全面整顿。太子近来虽然嚣张,但鉴于父子之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协定,因此并没有急切地重新将手伸进宫里来。
在宋微看来,论绝对规模,咸锡皇宫并非最宏伟。不过大概当初迁都时规划得好,又巧妙借用苑城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