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48
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给你反而麻烦。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只是京城就不要回来了。你娘并非软弱女子,况且还有陛下照拂,不必担心。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去看你娘。”
宋微完全呆了。隐隐还有丝慌乱。事情点儿也不符合预期,尽管是自己并不期待的预期,但那失控的发展方向却叫人仓惶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半天憋出句:“你……你怎么跟皇帝交待?”
“陛下那里,我自会坦白陈述。陛下向来睿智,只是时情难自禁。只要……你平安无恙,作为父亲,我想,他不会不高兴的。”
独孤铣抬抬手,似乎想再摸摸他,终于还是放下。默然看他许久,最后道:“小隐,你大可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找你。其他人要找到你,想必不是那么容易。再说……大概用不了太久,也不会有其他人找你了。”
旦说服皇帝放弃,或者皇帝驾崩,自然再不会有人惦记着寻找流落民间的六皇子。
独孤铣冲牟平示意:“抓紧时间,这就走吧。”
牟平这时也想通了前因后果,既然侯爷如此决定,那么唯有忠实执行。上前步:“宋公子,请吧。”
宋微心里乱成团麻。奈何“离开”这个始终潜藏心底的念头诱惑如此巨大,如本能指引行动,两条腿不自觉迈开,随着牟平上了岸。个侍卫牵马过来,他习惯性地翻身上去,马儿也习惯性地跟在牟平坐骑后头,得得向前小跑。
跑出几步,宋微下意识回头。
独孤铣却已经转过身去,重新望着湖面,只留给他个屹立不动的背影。
远处水天色,碧峰照影。湖心飞鸟盘旋,扁舟荡漾。美丽祥和的景色在独孤铣魁梧雄浑的背影面前,统统退化为背景和点缀。衬得他格外高大,顶天立地。却又格外孤独,遗世独立。
宋微就这样拧着脖子,越走越远。胸口堵闷的感觉又上来了。这回不是塞了团棉花,而是压着个秤砣。压得他慢慢弓下腰去,好像无端掏空了块肉,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直不起身。
他恍惚觉得牟平带着自己在城里绕了几个圈子,又停下来买了点东西,然后顺顺当当出了北门。当牟平在前方停下,他也浑浑噩噩跟着停下。
“宋公子,请下马。”
宋微便下马。
牟平将道路方向说明番,递给他个包袱:“这里有两身衣裳,还有些钱。公子不妨买匹马代步,或者雇辆车。若说安稳可靠,还是雇车合适……”说到这,想起面前这位累得宿卫军找了整半年,若非凑巧,至今都未必找得到,哪里用自己叮嘱,住嘴。
见宋微接过包袱,说了几句告辞的话,上马回转。
宋微呆着,茫然四顾。
此地正是处三岔路口。路边有旅舍食肆,稍远处还有村落田地,也不知离城远。
他了会儿,抬抬腿,却不知要向哪个方向迈步。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三岔路口,像极了此刻心情,像极了这半辈子的人生。
独孤铣说:“我再也不会找你。”
还说:“用不了太久,也不会有其他人找你了。”
再也不会有人找我了……
可是,我该到哪里去?
他转了两个圈,最后停在面向京城的方向。
在那不能回去的地方,有惦记儿子的娘,有病榻垂死的爹,还有个,真心爱他的人。
☆、第〇九三章:由来不信问神鬼,此刻惧思隔死生
咸锡朝京都苑城,东南西北四座正门,以四方神兽命名。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每座正门又有左右两座卫门,大小共计十二座城门,与四面八方相连。西通内陆,南至江南,东接东海。相较之下,唯独通往北方边境的北门外地界,相对冷清。
即便如此,由于近年来边关安定,不论官方还是民间,与北方少数民族往来渐增。再加上守卫京畿的府卫军总驻地设在附近,因此村镇并不少,集市亦颇繁荣。
宋微就是跟着牟平,从北城正门玄武门出来的。
问过路人,知道此处离城四十里,是城北第个大的分岔路口,天然形成了流动人口服务。
这时天色已经变暗,宋微提着包袱,住进家小旅舍。
他在外流浪半年,担惊受怕兼憋屈郁闷,这几日是乍喜乍惊,时悲时惧。此刻心中迷乱,脑子混沌,要间房躺下,觉睡过去,第二天便没能起来。病了。
旅舍主人十分热心,次日晚间还不见客人出来,特地叫伙计过来探看,才发现人高烧迷糊在床上,当即请了郎中来给他瞧病。
中间宋微稍稍清醒,谢过主人,掏出钱还了垫付的诊疗医药费,又预付笔住宿费,放空脑子,啥事不想,把旅舍当病房,口气住了半个月。
没有散沫花粉补妆,先前刻意涂抹的颜色渐渐淡下去。宋微问厨下要了点草灰泡水洗脸,仅剩的那点染料也去了个干净。因为病了这许天,张脸苍白不见血色,下巴颏尖削到锐利的地步,头发依然披散着,长刘海垂下来挡住了眉眼。
他缩在房里不出门,旅舍伙计按时送饭送药,并不打搅。每次敲门进来,总看见这小伙子在发呆。有时躺在床上发呆,有时坐在桌前发呆,有时对着窗户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天又来送晚饭,跟老板样热心肠的伙计忍不住嘴:“马公子。”
第天住店,老板问尊姓大名,宋微正好看见个人牵马出去,顺口便道姓马,叫马良。
那伙计道:“马公子不是欲往京城寻亲?恰好今日金大郎在小店歇脚,明日送木材进城。金大郎对京城很熟,还识得城里的老板,为人也厚道。我瞧马公子这病好得差不了,莫如趁此机会随金大郎进城,央他帮忙打听,说不定很快就能寻得亲人。”
宋微病得稀里糊涂的时候,旅舍主人曾经询问他来历去向。也不知当时怎么琢磨的,跟人说家中出了变故,往京城寻亲投奔。
宋微抬头望伙计眼,笑了:“有劳小哥费心,谢了。不知那金大郎明日何时出发?”
那伙计被他笑得恍神,甩甩脑袋,才与他说定细节。自觉做了件善事,心情愉悦。
第二天,宋微坐在骡车的木料上头,往京城方向悠悠行去。那金大郎果然厚道,不要他钱,宋微还是坚持给了十个铜板。
骡车比马不知慢了少,何况还满载货物。正午歇脚的时候,宋微啃着干粮,才发现金大郎走的,并非当初牟平送自己出来的那条路。远近几个土坡,密密麻麻的土馒头,竟是片坟山。
话说宋微顶原先也曾是坚定的唯那个物主义者,不信神不信鬼不信邪,后来观念被迫扭转,早不是那么回事了。只不过他从不想,因为想不明白。比如到底是这世突然出了上世的记忆,还是上世的灵魂穿越到了这世,此类高深问题,试着想过几回之后,宋微就知道,凭自己的智商,想也白想,等于没事找事。
生死轮回。于他而言,此时此刻是生,昨年昨日是死;记得的是生,忘却的是死;开始是生,结束是死。何必问生之意义,死之价值。
话虽如此,任谁陡然间面对这么死人堆,都免不了会有些打怵发麻。连树林间穿过的风都仿佛瞬间变得阴寒刺骨。宋微抬头看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乃杀人越货、抛尸毁迹之最佳场所。
稳住欲图打颤的牙关,问:“金大郎,我们不从玄武门进城么?”
金大郎道:“咦?你不知道啊?我们从北右卫门进城,我这车上都是上好的棺木板材,城里凶肆集中在北右卫门内,走玄武门反而绕路。”
看他坐姿僵硬,明白了,哈哈笑道:“大白天的,你怕个什么劲呐?真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
他知道这姓马的小伙子是家道破落的公子,见他如此表现,倒也不意外。解释道:“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死,不敢留你到五。京城这么些人家,就是皇帝老子家,说死人,它也得死人不是?城里凶肆都在北右卫门内,城外坟地就在北右卫门外头,方便,省事。眼前这些乱坟堆子,埋的都是穷人。再往远些,看见最高的那个山头没有?那山脚下就是皇陵。皇陵边上几座矮些的,埋的都是皇亲国戚公侯贵族了。”
金大郎极其自豪地拍拍骡车:“要说皇帝用的重材,金丝楠木、红玉香杉之类,我是贡不上了。不过公侯贵族用的黄柏花杉,我金大郎倒还真不是没送过。”遂与车夫帮工们喋喋不休论起棺材经来。
宋微暗笑自己先头过度紧张了,再看那成片的坟茔,也不过些土堆,实在不值得打寒颤。听金大郎伙谈论什么人用什么板材的棺木,很难不想起躺在皇宫里的皇帝,顺带想起许别的人和事。原本好似条理清楚的步骤,不由得又乱了头绪。
午歇结束,骡车重新启动。
路遇列出殡送葬队伍,骡车避让道旁。旗幡招摇,舆服浩荡,丧曲挽歌哀婉凄切,令人闻之感伤垂涕。
宋微目送出殡队伍远去,回转头望向前方渐渐清晰的城墙与门楼。越接近,心里就越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以及,该怎样去做。
时隔半个月,城门口宽进严出的规矩明显撤掉了,没有卫兵再挨个排查出城之人。
守城士卒扫眼金大郎的骡车队,常规问答几句,没什么额外要求,直接进门。
行出段,再拐个弯,眼前出现条窄街,各家店铺都挑着白底黑字帘子,专做死人丧葬生意。路走过,有写祭文的,画纸马的,卖纸钱的,制寿衣的……最后来到做棺材的铺子。
金大郎与棺材铺老板很熟,交接完生意上的事,果然说起捎带进城寻亲的马良公子来。宋微本是信口胡诌,帮热心人听罢,自然毫无线索。他模样憔悴,神情呆滞,加上白嫩又娇弱,不必装,就是典型个潦倒落魄原富家公子。众人唏嘘番,纷纷允诺定帮忙打听打听,又问眼下如何打算。
宋微表示还剩点盘缠,且支持几日,再做打算。金大郎便介绍他住进送货人歇息的旅舍,就在这条街上,还打了个折。
此后宋微便算是在这凶肆街上安顿了下来。每日里游魂野鬼般,惨白个脸,披散着发,看绣寿衣能看上半天,看打棺材能看上半天,偶尔从纸马铺子门前挂着的成品后露出半个脑袋来,简直没几分人气,把上门的客人吓大跳。
没久,整条街都知道了马良公子的悲惨身世,可怜遭遇,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同情,也就任凭他这么幽灵似的从街头飘到街尾。
那棺材铺老板因为打听消息丝毫没帮上忙,居然还有点莫名的内疚。这日看宋微又从门前飘过,瘦骨伶仃,细溜得好似根孝子哭丧棒,轻薄得好比张贤孙引魂幡,忽地想到,这马公子莫非是寻亲无着,囊中告罄,没钱吃饭。回头看看自家棺材铺,都是力气活,明显干不来。又想落魄富家子弟大抵识文断字,写个祭文祝词应当不在话下,当即出声叫住他,把自己这主意说了。
宋微直愣愣望了人家半天,脑子慢慢转起来。心想总不能说我兜里有钱,祭文那玩意儿太高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其实是在你家门口寻找活着的意义和死去的价值……
冲老板腼腆笑:“我看街口写祭文的毛先生写得蛮好,怎么能平白抢人生意。”
老板听,小伙子都要饿死了还这么仗义,好人呐。拉着他抬脚进了隔壁纸马铺子。
从此,宋微成了纸马铺名学徒工,包吃包住,干得好还有零花钱。他手巧,当年还曾帮欧阳敏忠画过筒车样子,也曾给宋曼姬画过首饰样子,描个纸马不算难。从前还有个坐不住的毛病,如今倒似不治而愈了,低头往凳子上坐,拿支笔涂金抹银,蘸红点绿,张张走流水线,可以半天不挪窝。
纸马铺同时也做唱挽歌的生意,养了几个职业挽郎。这边绘画,那边唱歌,煞是文艺。
宋微有时拿着笔,边画边听,怔怔地就发起呆来。
挽郎们唱的,俱是前朝或本朝诗人们广为流传的经典名作,曲调悲凉沉郁,词句悱恻质朴,对于心情不好的人来说,端的是直扣心弦,情难自抑。
但听人唱道:
“生时游国都,死没弃中野。
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
白日入虞渊,悬车息驷马。
造化虽神明,安能复存我。
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
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
曲终了,又有人唱道:
“按辔遵长薄,送子长夜台。
呼子子不闻,泣子子不知。
叹息重榇侧,念我畴昔时。
三秋犹足收,万世安可思。
殉没身易亡,救子非所能。”
前首,以第人称感叹生死,自古皆然,无人例外,貌似豁达,实则空虚无依。后首,以第二人称悼念死者,生死相隔,无从挽回,加激烈而绝望。
这些词宋微早已听熟,这回却突然想,独孤铣说得不对。他所知道的,他能记住的,再再牢靠,也不过这世。这辈子过去,便罢了。可是自己却很可能得带着它们走到下世去。真不公平。
又想,此事反过来说也可以。自己觉得可能重复的东西,同个时空的其他人,却未必能够。拥有便是拥有,失去就是失去。正如宋曼姬只有个宋小隐,皇帝也只得个六皇子。
古话说得好,今日事今日毕。这辈子的事,该这辈子了。
听着听着,不由自主跟着哼出声。他自己没感觉,只顾哼唱得投入,却不知那几个正经挽郎皆收了声,侧耳倾听。对面坐着画纸马的另个学徒工,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淌。
老板等他唱完,惊喜交加,立刻问:“马良,你可愿改做挽郎?工钱是画纸马双倍,另有主家赏钱可拿。如何?”
宋微低着头,好像在思考。过了会儿,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附录:
《挽歌》第首作者三国魏国缪袭
第二首作者西晋陆机。
关于落魄公子唱挽歌混饭吃,参见唐代白行简《李娃传》,哈哈!
☆、第〇九四章:哀怨相关歌曲,温存可表梦重来
凶肆街上唱挽歌的,当然不止家。同行是对头,又是做的技术活,难免场场斗输赢,时时争高下。东边这家,也就是宋微服务的这家,老板姓常,铺子号曰常记。西头那家则是宋微目前的本家,马记。
论唱功本身,常记不如马记。几个挽郎只及专业中上水平,比不得对方有高手。好在常老板心思灵活,财力雄厚,在装备和配套设施上大下功夫,又发挥纸马作坊的长处,把服装道具之类搞得美轮美奂,华丽眩目,倒也拼个旗鼓相当。
自从发掘了宋微这块璞玉,常老板简直乐得晚上睡觉都要笑醒。常记的几个挽郎集思广益,各展其能,倾囊相授,把所擅长的曲目,演唱的要领,教给宋微。常老板还非常注意做好保密工作,严肃叮嘱不得泄露出去。
原本宋微答应改行,主要原因有两个。其,挽郎须上门服务,走街串巷,上至大家世族,下至平头百姓,都有机会登堂入室,是打听消息窥探故人的上佳行当。其二,也是最重要的点,挽郎出场时要上妆,且上浓妆。傅粉涂脂,脸上雪白的厚厚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很符合宋微目前掩人耳目的要求。
他其实还没想好到底该做什么,反而本末倒置先想到了该怎么做。这很好理解,他熟悉和擅长的,始终是形而下的、具体的问题。那些形而上的、操控全局、决定长远的思考,难度实在太大。
既然答应了,便没有随意敷衍的道理,再说本来还欠着人家的情。宋微天生唱歌流,音色好,音域广,最最要命的是,嗓音里天然带着情意,开腔就能感染人心,极具蛊惑性。他学起这些东西来,快得很,举反三触类旁通。歌词虽古朴但并不深奥,往往唱几遍那意思就恍然大悟。他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古人所说“熟读古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的真谛。
这份工作既发挥所长,又轻松灵活,且符合个人兴趣爱好,兼能有效发泄郁闷心情,比那什么不着调没前途的六皇子不知强出少。等宋微从常老板手里接过预支的两贯钱工资,就满意了,收入水平稳超工薪阶层平均水平。
真是完美的职业啊。若是可以,让他辈子干这个也没意见。
本来对于常记这帮人摩拳擦掌预备厮杀的状态还有些好笑,随着宋微越唱越投入,真把自己当成上阵杀敌大将员,每日里充实忙碌,那什么前世轮回今生恩怨,生之意义死之价值,等等先。
常老板给马老板正式下了挑战书,双方约在冬至日赛歌。宋微练了个月,正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万事俱备只欠发声。
到得冬至这日,凶肆街以常马两家为首,分作东西两派,各家铺户无不倾巢出动。加上附近街坊居民前来围观,把窄窄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马记老板因为没做情报工作,并不知道常记新招揽了实力派大拿,仍旧用老眼光估量对手,以为又是大堆无用的表面噱头,正好叫他丢人现眼,自取其辱。见对方让己方先唱,毫不在意,命高手出场。
高手确乎有实力,曲歌罢,观众唏嘘赞叹,不少女人红了眼眶。高手得意非凡,脸藐视在台上,等着对手表演。
宋微被己方人马簇拥而出,上台后,先停下来理了理衣裳,才举步向前。他根本不看观众,眼神直接落到天边,仿似魂魄离体般定在当场。
虽说上台歌手都化了浓妆,但底子如何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妆容效果。宋微皮肤细白,粉抹上去浑然体,哪像马家那位高手,厚厚几层也遮不住青黑的胡子茬。他五官又精致,再如何夸张涂画,脸上仍然端正漂亮。加上这段时间瘦了不少,身形越发修长,行止间真个飘飘羽化,弱不胜衣。
待他启口开唱,歌声缥缈凄绝,悲苦哀怨,直入人心。偏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空洞茫然的双眼无意中扫过人群,每个和他对视的人,都忍不住心头滞,继而从那歌声里听出生离死别,听出属于自己的哀痛与悲伤。
众人如痴如醉,泪下而不自知。台上唱歌那人,既像脱俗的仙,又似幽艳的鬼,勾走了听者的魂。
马家高手唱得绝不差,长得也绝不丑。然而被宋微这比,仙也不是,鬼也不是,顶算得半个人妖。
宋微不鸣则已,鸣惊人,当即成为凶肆街上头牌挽郎。常老板大获全胜,扬眉吐气,赢得五万钱彩头,分了十分之给大功臣马良。
从此以后,凶肆街上唱挽歌的生意,大半归了常家。连带常老板的纸马生意,乃至整个东街的丧葬生意都好了不少。宋微跟着常记的挽歌班子到各主家上门服务,因他唱得实在是好,每每情真意切,动听又感人,名声日益响亮。不少大户人家办丧事,会特意指定,挽歌非马良公子亲自领唱不可。
唱出了名,钱起来,派头自然也大起来。有时档期冲突,谁家势大钱,就去谁家唱。有时几场连赶,每家都只能选择性地唱部分,或亲友吊丧日,或出殡送葬日,轮流搭配着来。
倒不是说京城死人频繁,而是这年代丧事复杂繁琐。停灵吊唁家祭出殡,光需要挽郎到场的,最减省也得三五天。
宋微忙得连轴转,恨不得给自己来个经纪人才好。唱完这家唱那家,络绎不绝替人送丧的工作间隙,也会不由自主想想正事。原本就犹豫不决,越拖越没胆子。有时候仰望天空,远眺楼台,觉得与自己惦记的人,还有惦记自己的人,待在同座城市里,就这样保持下去,相思相望不相逢,也没什么不好。
天气日渐寒冷,不觉到了年根底下。凶肆街商铺数安家在此,过年时也照样张灯结彩,烟花爆竹,片喜庆。只是映衬着店堂里的寿衣棺材,门窗外的纸钱纸马,未免诡异。宋微本地无家,老板又爱惜人才,就在铺子库房边单腾出间屋子给他住。到这年节时候,还省个守夜的人工,两全其美。
除夕晚上,宋微跟自家老板同事喝完顿,又被隔壁棺材铺老板拖去喝了顿。会唱歌,能喝酒,嘴巴甜,长得帅,曾经的大家公子落魄之后,彻底融入群众队伍。那受欢迎程度,就别提了。过年前夕,至少三户店铺的当家人或明或暗认真关心过马良公子的个人问题。
喝到凌晨,他才带着几分酒意摇摇晃晃回到自己住处,倒头睡下。
“啪!啪!常老板,开门哪!开门哪!”
宋微睡得沉,也不知外头拍了久,才迷迷糊糊醒过来,意识到是有人不停地敲自家铺板。
正月初,即将天亮,就是最敬业的守岁人,也在打瞌睡,街面片沉寂晦暗。急促的拍门声这个时候在凶肆街响起,有点经验的都知道,凶吉少。怕是谁家老人没能熬过年关。
宋微心头跳,噌地从床上弹起来。定定神,拍几下脸,点亮灯,打开道门缝。
“客人何事?”
“敝府老夫人仙去,请常老板说话。早先已经跟常老板约过。”
宋微偷眼打量门外两人,衣裳质量不错,架势也很足,后头还跟着牵马的小厮。
常老板相当会做生意,随着知名度不断增加,业务逐渐扩大,联合东街几家关系好的铺子,给人提供条龙服务。从定制棺木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