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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说出来的话冷漠又决绝:“抱歉,陛下,草民自有父母,与陛下并无干系。”
皇帝不想跟他动气,柔声道:“你为什么会姓宋,你以为只是个巧合么?”
宋微扯起嘴角笑笑:“这个,还真就只是个巧合。宋微姓宋,实则随了母亲。我娘出自回纥葛兰部宋氏,因太祖恩典,赐予国姓,整个部落都姓了宋。陛下据此认儿子,怕是认不过来。”
皇帝听他这副调侃戏谑口吻,怒气顿时忍不下去,叱道:“随母姓?你以为宋曼姬真是你母亲?你以为她就真的姓宋?如今西都蕃坊波斯酒肆的老板娘宋曼姬,原是昔日纥奚昭仪身边大婢女,元康二十三年,随她主子同入宫。她的名字,叫做乌曼!”
见宋微睁大眼睛脸不敢置信,皇帝道:“宫婢私逃,即是死罪。将皇子偷出宫中,当株连三族。念在她忠心护主,又有养育皇子之恩,朕可格外开恩,免其死罪。然活罪难饶,乌曼本人理当监禁,罚没其夫家财产……”
宋微听到这,怒火中烧,巴掌拍在床板上。他没什么力气,不过拍得被褥皱了皱,然后胸口震得生疼,狠抽口气,半天没吐出来。
“小隐!”皇帝吓跳,赶紧伸手扶人。被赶出去的宪侯跟御医齐齐出现在门口。
见宋微慢慢缓过来,皇帝摆摆手,示意外边的人不要来打搅父子交流感情。
宋微轻喘几下,捂住胸口,低声道:“你要把我娘关起来,还要去抄我后爹的家?”
这话刺耳至极,皇帝黑着脸道:“荒唐!那不是你娘!”
宋微好似被他吓住,过了会儿,抬起头怯怯地看过去,试探着问:“我真是你儿子?”
皇帝面色稍霁:“千真万确。”
宋微却是神情变:“如此说来,宋曼姬替你养大了儿子,你不但要把人拿住下牢狱,还要抄人丈夫的家?”
皇帝正要开口,不提防叫他抬手摁住了嘴。皇帝这辈子,被人如此冒犯的机会堪称凤毛麟角,神经瞬间惊到呆滞。
宋微望着他,真诚又恳切:“陛下且慢答复。我就问陛下句话:宋曼姬,陛下说她叫乌曼,那就乌曼吧。就是这个乌曼,为什么要冒着株连三族的危险,从皇宫里把皇子偷出去?这事不合逻辑呀。你想,她个未婚姑娘——当宫女的,是未婚吧?个未婚姑娘,偷个婴儿出去,当作自己亲生儿子养了二十年,名声扫地还在其次,时时刻刻担心掉脑袋,谁受得了?我就不明白了,她这是脑子有病?还是心智残缺?”
放下手,直直地盯住皇帝的眼睛,目光恍如冰封的湖水,寒冷而又清透。
不论是先前的问题,还是此刻的目光,都让皇帝拙于应付。九五至尊,居然结巴起来:“这、这个,自然、是有缘由的……”
宋微不等他说完,淡淡道:“凡事都有缘由。你爱说不说,我无所谓。不过,这事怎么看,都是乌曼有恩于你。我宋微虽然没出息,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不敢认个恩将仇报、禽兽不如的爹。”
皇帝闻言,口血卡在嗓子眼,提不上来气,差点憋昏过去。
宋微抄起床头的药碗砸在地上,宪侯跟御医再次齐齐出现在门口。御医冲进来给皇帝抚胸口,宪侯则将满身疲惫萎顿的宋微塞进被子里,让他躺下休息。
皇帝被内侍搀着,脸色铁青回宫去了。
父子第次谈心,不欢而散。
没过几天,皇帝再次驾临。
这次显然重新做了不少心理建设,也调整了交流策略,不再动不动就提什么父皇啊进宫啊抓你娘进监狱啊之类触霉头的内容,和颜悦色,从身体问起,饮食汤药,不论巨细,问到。宋微看他这样,也收起尖酸刻薄嘴脸,心平气和作答。毕竟对方大把年纪,私人恩怨再深,也犯不上真把人气死。
皇帝比老侯爷独孤琛还要年长,当初纥奚昭仪进宫时,他早已过了四十不惑,完全称得上是老牛吃嫩草。或者说得好听些,可美其名曰“忘年恋”。而宋微,不折不扣算是老来幺子。失而复得,因此格外在意,即便帝王之尊,亦免不了人之常情。
皇帝没话找话,问起宋微幼年生活。
很事,在宋微脑子里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但那些情感的烙印却分外清晰,鲜艳而轻灵,如同春日里满天招摇的风筝。
蕃坊幼年生活,当真充满欢欣。
宋微笑笑,信口便开始讲。讲着讲着,自己咯咯小声地乐。望见皇帝掺杂了喜悦与惆怅的脸,心想:没有你,我不知过得快活。
皇帝忽然伸手去摸他耳朵。宋微本能地侧头避过,嚷道:“你干什么?!”
“小隐,你不是问我,有什么凭据?我现在就告诉你。”
宋微直愣愣瞪着他。
皇帝笑眯眯地握起他的手:“你摸摸自己的耳朵。这个轮廓,唯我咸锡皇室独有,般人身上绝不可能出现。”
见宋微还愣着,拿出史无前例的亲切姿态,握着他的手又摸上了尊贵的皇帝耳朵:“你看,是不是模样?”
宋微猛地抽回手,好似被火燎到了似的。
随即嗤笑道:“开什么玩笑?这也算凭据?事有巧合,人有相似,你怎么知道别人就定没有?天下人百万千万,你个个看过?”
如此神圣之事被他这般轻慢对待,皇帝怒了:“住口!”
宋微光棍劲儿上来,什么天王老子也不怕。立刻道:“信不信你张个皇榜,让天下耳朵长这样的都来认亲,不定来少个!你就说你敢不敢吧?皇榜贴出去没人来,我宋微便服了你。”
别说皇帝敢不敢,事涉皇家隐秘,当然不可能公开张榜搞海选。
皇帝被他气得头晕目眩,只顾把凭据摆出来说服他:“你后颈有颗红痣,乃是李易当年亲手点上去的……”回头冲外面喊,“李易!取镜子来,拿面!”
宋微“噗”声笑了:“脖子上有痣算什么?比耳朵里有涡不靠谱。”见李易进屋,瞅瞅他,道,“二十年前小小婴儿身上点颗痣,谁知道如今会变成什么样?李大人,莫非大人神机妙算,慧眼通灵,能万无失认出来?这万要有个万呢?错认皇子,责任重大,大人可担当得起?再说了,”宋微翻个白眼,“也没准是这些天你们趁我昏迷不醒临时偷偷弄上去的呢,叫我上哪儿说理去!”
“当啷!当啷!”李易曾经也算胆大包天之徒,却从未听过如此大逆不道言辞,惊得两面铜镜落到地下。
皇帝气得直打哆嗦,情知今日再也谈不下去,甩袖子气呼呼走了。
宋微笑得忘形,阵剧烈咳嗽,伤口差点崩开,害得御医跟宪侯好番手忙脚乱。
第二次父子谈心,以破裂告终。
☆、第〇七六章:素昧故人说往事,枉称心病断前尘
皇帝连续在宋微那里碰了硬钉子,实在恼怒。原本满腔怜惜之情,差不都被磨光。再不情愿,也只得找宪侯商量,想叫他去做说客,在父子之间斡旋番。
独孤铣望着皇帝,苦笑声:“陛下,六殿下自醒来至今,个正眼没给过我,句话也没跟我讲过。他好歹,还肯跟陛下开口。”神情酸涩,简直就像只冬日里风干在枝头的青皮柚子。
皇帝愣住,也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悲哀。过了会儿,缓缓道:“不如……把乌曼请进京来,劝劝他罢。”
独孤铣立即摇头:“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六殿下如此反应,固是出自天性,养母后天教导,只怕也占了相当分量。据臣所知,乌曼此女胆大凶悍,很是泼辣,且六殿下与这位养母感情极深,真把人请进京,只怕……”
只怕不但起不了正面作用,还会弄巧成拙,反受其累。
宪侯到底领教过宋曼姬的厉害,曾经差点被口水淹死在蕃坊。他完全可以预见,皇帝要把宋曼姬抓到京城来,绝对是昏招中的昏招。
皇帝听了独孤铣的话,想了想,觉得有胆子把皇子从宫里偷抱出去,口气隐姓埋名二十年,并且敢在西都蕃坊大大方方招摇过市的女人,确实很难威胁动摇,遂打消这个主意。
叹气:“脾气这般顽劣倔强,真是……”心想他母亲当年也称得上顽皮淘气,怎么就那么天真可爱,娇憨逗人,到了儿子这里,直成了讨债的煞神。脑海中浮现出宋微挑眉动眼模样,跟印象深处娇俏美艳的面目几近重合,端的爱恨交缠,五味杂陈。
对宪侯道:“朕最近先不过去了,你替朕好生看护他。”去回吵回,吵回气回。皇帝由衷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仅剩的那点寿数,统统都得折这小混蛋身上。
这厢宋微借着伤口迸裂的由头,哼哼唧唧又开始装虚弱。
是夜,独孤铣抱着宋微洗澡。原本伤口表面已经愈合,沾水是没有问题的了。被他自己咳嗽崩裂,虽说不太严重,却平添许不便。他完全被宪侯大人伺候出了境界,衣来懒得伸手,饭来勉强张口。这会儿要洗澡,是把颐指气使、无声虐心这门功夫发扬到极致。
侯府设备齐全,偌大个浴桶,两个大男人加软皮墩子,都不显拥挤。宋微仰面躺在独孤铣腿上,后脑勺堪堪与水面齐平,瀑布般的青丝飘散在水中,丝丝缕缕、缠缠绵绵,仿佛笔笔浓墨划过,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独孤铣手指从发丝间穿插,过于顺滑的触感令人产生无从挽留的错觉,忍不住攥紧手掌,将把青丝团在手心揉搓。不出意外地,头发被他搓出了结,再往下通的时候,不小心便扯到了头皮。
独孤铣吓跳,立即住手,转头去看宋微的脸,只来得及捕捉到个极细微的皱眉表情,转瞬即逝,几乎令人怀疑那变化根本不曾出现过。这要搁在过去,敢故意把他头发玩出结,扯痛他头皮,至少挨两句刺外加扫堂腿。独孤铣呆呆看着那张精致而死板的面孔,毫无生气,心中的波动也跟着平息下去,比宋微的脸还要死板而了无生气。
他想过宋微会痛恨,会愤怒,会吵闹,甚至会歇斯底里,会翻脸无情。却再想不到,那样活泼好动的宋小隐,有日将如行尸走肉般躺在自己怀里。正如他想不到,宋微会拔剑自戕样。在独孤铣心目中,全天下任谁都可以自杀,那个人也绝不可能是宋微。
宋微变成这个样子,恍若粉碎信仰般击溃了独孤铣的自以为是。
他的精灵古怪、飞扬跳脱的小隐,他的风流娈婉、恣意任性的妙妙,被他自己亲手杀死了……
幸亏宋微还肯跟皇帝吵架。
独孤铣不由自主要去羡慕嫉妒皇帝,哪里还有空替他老人家斡旋。再说了,他清楚得很,即便宋微个字不开口,只要自己胆敢替皇帝说话,非被他再厌恨上十倍百倍不可。
洗完了头发,拿发簪挽起来,小心避开伤口,开始擦洗身体。
许天不能正常进食,宋微瘦了很。独孤铣让他坐在自己身前,只手扶着腰,只手替他擦背。腰身柔软细弱,单手都扶不住,必须架在肋骨上才足以支撑。后背的肩胛骨薄薄张开,脊柱深深凹陷下去,呈现出诡异又脆弱的美感。然而再没有人比独孤铣清楚地知道,从前这副身躯么矫健挺拔,隽秀婀娜而又饱含韧性与力量。
他忽然从身后紧紧抱住宋微,脸贴在他肩膀上。自从宋微明确表示厌恶他说话,独孤铣便句话也没有说过。他知道,他什么也不必说,说了也不顶用。他的小隐那么聪明,又那么坚定,所有的解释均属余。自己能做的,不过是留在他身边,也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如此而已。
热气熏蒸,宋微本来就有些气短。被独孤铣这么勒,愈加憋闷。他不作声,任凭眼前阵阵发黑,哼也不哼下。觉得差不了,脖子歪,无声无息就往侧面倒。独孤铣吓得哗啦从水里跨出来,扯过大毯子把人裹住,自己匆忙套两件衣裳,朝外间喊嗓子:“李大人!”
李易急忙进来,目不斜视,伸手搭脉。他原本以为皇帝会从宫里派两个心腹内侍来照顾六皇子,没想到竟是宪侯亲自上阵,简直比伺候亲爹还周到。这事再不正常,当事人派坦然自若,皇帝都没说什么,御医当然无资格发表意见。
独孤铣紧张得很:“李大人,六殿下忽然晕倒,怎么回事?”
李易诊完脉,又瞧了瞧宋微脸色,颇有些微辞:“殿下本就呼吸不畅,室内暖和,沐浴时间太长,水位太高,都容易引发眩晕。还请侯爷小心着些。”
宋微其实没完全晕过去,心里正恨恨诅咒惺惺作态的独孤铣:你以为做了你觉得对的事,就可以毫无负担来求放过、求原谅么?就可以厚着脸皮来缠磨,来碍眼么?竟敢这样欺负我。直以来,都他娘是你这混蛋在欺负我。老子这辈子,难道是生来被你欺负的吗?不虐到你宪侯大人槌心泣血,我他娘不姓宋!
他这里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李易眼疾手快,几根银针扎下去。
等情形变好,收针转身,李易冲独孤铣拱拱手:“侯爷,下官还是那句话,殿下心里不痛快,心病还须心药医。”
独孤铣面容惨淡,把御医大人送出门,坐在床边发呆。
皇帝好些天没来宪侯府,只照例向李易问起六殿下伤情。年纪大了,皇帝脾气渐好,记性渐渐不好,时间长,全然忘记宋微如何气得自己七窍生烟,忍不住抱怨:“小隐这伤,怎的反反复复,这么久也不见大好?”
御医大人把那心病难医心药难求的话重复遍。皇帝沉吟半晌,向御医推心置腹道:“李易,当年的事,朕去说,他十分抵触。不如你去试试看……”
李易扑通跪倒:“臣惶恐。”
皇帝淡淡扫他眼:“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不用朕教你吧?”
李易连连磕头,心里把皇帝腹诽番,嘴上只道:“臣不敢,臣遵旨。”
次日白天,宪侯去了宿卫军衙门。下午轮到秦显在房里监视宋微,李易进去给六殿下探脉,秦侍卫正好腾出手去煎药。
御医大人坐在床边,徐徐道:“殿下或许有所耳闻,下官三生有幸,早年间曾与纥奚昭仪结下点善缘。若无陛下旨意,下官断不敢妄言往事。但若是殿下不愿意听,下官亦不敢令殿下有任何不快。”
宋微侧头看他眼,没说话。这御医与自己有恩无仇,皇帝脑子终于灵光回,找对了说客。
李易见他没反对,叹口气,慢慢开讲。二十余年过去,昔日场景历历在目。之前向皇帝汇报,就曾原原本本交代遍,这时再向宋微讲述,如何裁剪拼接,又是另番心思。
“二十二年前,也就是元康二十四年,我在太医院任医僮,有幸跟在品御医马仁心身边。马大人专擅妇科,尤得后宫看重。我为人勉强称得谨慎,故而也算入了马大人青眼,常有机会随侍在侧,出入后宫。当时纥奚昭仪圣眷专宠,时无两,长居锦绣宫。太医院时不时就要往锦绣宫里送‘浣花汤’。”
李易停了停,才道:“这‘浣花汤’,实为避孕药。纥奚昭仪乃是回纥王亲自送进宫的。其时回纥暗中常有不稳,昭仪进宫时日又短,兼性情天真直率,御赐‘浣花汤’,我斗胆揣测,当属圣心格外恩宠。”
他不确定宋微能不能听明白,话却只能说到这份上。悄悄打量六皇子,只见张明媚而冷峻的侧脸,也不知究竟听懂几分。
“忽有日,我发觉送去锦绣宫的‘浣花汤’换了其他温补汤剂,然而不论色泽味道,却极为相似。这些事,本属宫廷机密,就是看出来了,也切不可乱说。直到数月后,辗转听闻纥奚昭仪不守宫规,与侍卫有染以致怀孕,却拒不认罪的传言,我才恍然大悟,换掉汤剂的用处。不知为何,陛下竟也没有按律处置,不过将锦绣宫变作冷宫,把人囚禁而已。依照流言说法,皆因陛下对昭仪实在难以忘情,如此情境下,依然心存恻隐。
“昭仪有孕在身,兼且精神抑郁,偶尔召马大人诊治,我均在场,所见所闻,不免凄然。元康二十五年正月十五,宫廷内外欢庆佳节,锦绣宫疏于看守。昭仪恰在当日临盆,乌曼姑娘偷偷来太医院求助,适逢我当值,便大着胆子去了。”李易忽地嘿嘿笑,“自己也没想到,这去,竟会应下桩足以砍头的差事。”
笑容片刻即敛,道:“纥奚昭仪,真乃世所罕见的刚烈女子。我前脚才走,后脚就见锦绣宫火光冲天,烟尘弥漫。那乌曼也真能忍辱负重,居然带着孩子藏身夜晚出宫的垃圾车中,顺利脱逃。”语调中满是叹惋之意。
宋微听得目瞪口呆,继而苦涩难言。心想这可真是几世以来,最惨烈的出生了。股压抑不住的哀伤弥漫心头,眼眶渐渐湿润。
李易恍若没有看见六皇子的失态,只顾沉浸在往事之中。许久之后,才叹道:“人生莫测,世事无常。二十年来我藏着这个秘密,只当它必定随到棺材里去。孰料去年年初,陛下沉疴不起,竟在汤药中查出不妥来,太医院悉数牵连,眼看性命不保。我情急无奈之下,招出了当年隐情。蒙陛下洪恩,得以苟延残喘。谁能想到,昔日以为砍头的罪过,却是今日保命的灵符。由此可见,陛下心中,对纥奚昭仪,对六殿下,如何在意看重。”
宋微压下眼中的湿意,依然摆给他座冰雕。
李易不再说,貌似客观作结:“殿下,微臣斗胆进言,依臣愚见,陛下实是受人蒙蔽,中间诸误会。若昭仪不是那般决绝,后来未必没有转机。只叹造化弄人,时运不济。如今真凶伏诛,沉冤得雪,骨肉团聚,重续天伦。殿下,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
宋微并不看他,沉默会儿,无比冷艳高贵地启口:“李大人,大恩不言谢,我会记在心里。你说了这么,麻烦转达你的陛下,就说我知道了。”
☆、第〇七七章:英雄到此真无奈,意气为先焉有情
李易皇命在身,完成任务立刻往皇宫跑。皇帝正预备吃晚饭,报说李御医求见,马上宣召,顺便叫他起用膳。李易想起六皇子的反应和回复,觉得自己实在当不起这顿御膳,战战栗栗,食不知味。
饭毕,皇帝和颜悦色问:“朕拜托李爱卿的事,不知如何了?”
“回禀陛下,六殿下说……说他知道了。”
皇帝等了好阵,见李易始终不往下继续,才意识到他话已经说完。
“就这句?”
“回陛下,就这句。”
皇帝预备了足够的情绪和理智来听李易转达儿子回话,谁知就等来这四个字,顿时好似平地走路踏进坑,狠狠打了个趔趄。
怫然道:“什么叫他知道了?这叫什么话!真的没有了?”
李易拿袖子擦擦额角:“回陛下,真的没有了。”看皇帝实在不高兴,搜肠刮肚找词儿。“殿下虽然没有说,然依微臣看,神色哀婉凄恻,显见心中触动颇深。陡然得知往事,时思绪繁杂,难以言表,也是有的。况且殿下这两天精神头也不大好……”
皇帝立刻紧张了:“怎么?伤情又有反复?”
李易道:“陛下放心,不严重。只是前日沐浴时又昏倒了回。大概水温不合适,时间也有点长,殿下身体难受,偏忍着不肯说,唉……”
心知此乃祸水旁引,暗道声宪侯大人,对不住了。果然皇帝微怔之后,气哼哼骂句:“该死的独孤铣!”
当即打定主意,要把宋微接到宫里来,越快越好。
若论皇帝如今厢情愿的程度,与当年独孤铣以为宋微会跟自己进京那时候,不相上下。听罢李易的话,满脑子想的都是宋微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皇子身份,不过是嘴硬不肯表态。只要做父亲的再表示些体贴关心,要不了太久,就定能达成共享天伦之乐的心愿。至于目前的别扭抗拒,说到底,都是因为宪侯的混账举动。
皇帝也曾回想当日宋微拔剑自戕情景,最初的愤怒震惊之后,越想越觉得哀伤凄凉。尤其听过了独孤铣的表白,加理解为什么会出现那幕。这个儿子,实在是像透了他的亲娘,对待感情单纯又刚烈,正应了“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这句古语,既为情所累,亦为情所伤。污了他折了他的人,如何不该死?只是皇帝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没有审判宪侯的资格。而从权衡利弊的角度说,用好了这段关系,各方面都有益。
当务之急,接儿子进宫最要紧。自己的骨肉寄住在臣子家里,成何体统。
皇帝这厢暗中紧锣密鼓地收拾寝宫,把平时闲暇起居的个暖阁腾出来,预备临时安置六皇子。等正式认祖归宗的程序启动,就在宫外安排王府。重新建造耗时太久,现成合适的宅子却是前隶王府。皇帝心里有点膈应,时拿不定主意。
两天后休沐日,皇帝颠儿颠儿又来了宪侯府。独孤铣把皇帝迎进去,转身到卧房门外守着。和他般无二同样姿势在房门另侧的,却是奕侯魏观。原来皇帝这趟微服出宫,觉得有必要让廷卫军统领认识下即将入住宫中的六皇子,便带了魏观来混个脸熟。
奕侯担任廷卫军统领,负责皇宫安全保卫工作,其得皇帝信任的程度,与宪侯不相上下。当然,从感情上说,皇帝与老宪侯独孤琛亲密些,曾经很想让他来管廷卫军。不过昔年登基前,老皇帝郑重叮嘱用人之道,建议他不要把最要好的兄弟放在距离最近的位置。皇帝后来也觉得有道理,这才是君臣长处的方式。
皇帝在房里跟儿子说话,门外着宪侯奕侯,外间还立着个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