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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声:“有劳李大人。”

    李易拱拱手:“同为圣上分忧,敢不鞠躬尽瘁。”

    独孤琛又问:“李大人医术高明,依大人看,殿下的伤势……”

    李易沉吟:“有些凶险,然生机尚存。”

    独孤铣的佩剑不说神兵利器,也属上品中的上品,又曾在战场上收割无数性命,很有些凶煞气象。拿来切肉,简直跟切豆腐似的容易。宋微那剑虽然没有刺中心脏,深度却不浅。幸亏独孤铣动作够快,措施得当,虽不免大量失血,但不致危及性命。

    独孤琛此刻回想当时情景,方觉后怕,惊出背冷汗:六皇子若当真如此这般死在宪侯府里,独孤门阖府上下,都跟着陪葬都未必够数。

    谁能料到,皇帝父子相认,里头会夹着段天打雷劈的孽缘。而宋微,竟是这样狠烈的脾气,真真有其母必有其子。当然,他不会忘了,罪魁祸首还是自家该死的逆子。

    忍不住再瞪儿子眼,恨不得塞回地底下他娘亲肚皮里回炉重造遍。

    其实真要细究起来,独孤铣性格中好色风流那部分,毫无疑问遗传自他爹(崔贞即是现成的例子)。至于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早好些年亲爹亲娘就知道。只是他做事贯有分寸,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少年自立、功业在身,哪怕独孤琛,也从来不会管到儿子枕头边上去。哪知不闻不问的结果,就是不出事则已,出则是大事……

    独孤琛想问些宋微伤势细节,李易言语间却是滴水不漏。不得已祭出往事:“当年若非李大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没有如今陛下与六殿下骨肉团聚。今日有大人出手,殿下定能逢凶化吉。”

    李易被皇帝连夜召过来,眼就认出了胸口淌血倒在床上的人是谁。当年曾许诺纥奚昭仪将秘密带进棺材,让六皇子过个平凡安稳的人生,最终却为求自保食言于死者,心里始终有几分愧疚。没想到皇帝这么快便把人找了回来,没想到回来就是吓死人的血光之灾。看着当初亲手救下的孩子长大成人,再次出现,感觉端的十分微妙。

    皇帝跟宪侯父子的诡异表现他懒得去琢磨,这个孩子却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丢了性命。那般千辛万苦才得以保全,如今又回到自己手里,说不得施展平生所学,但求早日把人治好。

    于是对独孤琛淡淡道:“老侯爷放心。下官医术有限,不过却信点缘法运道。吉人自有天相,六殿下会好起来的。”

    这时独孤铣忽然起来:“我出去趟,爹爹好生休养。”

    独孤琛脸色变:“你这时候出去做什么?”

    “有李大人在此,六殿下当可无碍。我在这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去做点正事。”

    独孤琛哼声:“你还分得清什么是正事!”原本万个放心的儿子,忽然变得万分不靠谱,“你老实交代,出去做什么?”

    “进宫,向陛下请罪。人做事人当,是我的错,早点去请罪,总是好的。”

    “请罪请罪,说得好听。你别把陛下再气出个好歹来!”

    “陛下定然不肯见我,我先去宫门外跪几个时辰,待陛下消气了再说。”

    独孤琛心中点头:总体策略是对的,大方向没错,但细节仍有纰漏。

    跺脚:“蠢才!宫门外跪几个时辰,大过年的,你是想闹得满城风雨怎么的?拿我的腰牌,去明思殿里跪着!”

    明思殿乃附属于含元殿的偏殿,而含元殿则是皇帝与朝廷重臣商讨国家大事的主要场所。皇帝召见亲近臣子,通常安排在明思殿等候。自从独孤铣承爵,独孤琛彻底卸了兵权,便得以享受项唯独老臣才有的特权,可直入外宫求见皇帝。儿子拿老子腰牌,替身体不好的老子给皇帝请安,也不算不合规矩。

    “谢谢父亲指点,儿子知道了。”独孤铣点点头,转身走了。

    独孤琛想起儿子从昨日至今,既没吃也没睡。再看看床上躺着那个,只觉得心肝肠肚肺,无不打结。因为事情高度保密,侯府里除了老侯爷身边最得信任的两个仆从自始至终在场,就连牟平秦显,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俩仆从在厨房打理药物食品,房里个伺候的也没剩下。李易扶着老侯爷坐下,独孤琛闭着眼睛叹气:“儿女都是债啊……叫李大人见笑了。”

    含元殿当值的内侍黄裳接引宪侯入内,独孤铣问:“不知陛下龙体如何?”

    “今晨进了汤药粥水,已然好转些许。”

    走进明思殿,独孤铣解下佩剑,横放在地,膝盖打弯便跪在了上头。

    黄裳吓大跳:“侯爷,这是怎么的?”

    “独孤铣来向陛下请罪,本该跪在外头,只是妄图斗胆留分脸面。公公不必报与陛下,我跪在这里,但求个心安。待陛下龙体康复,听凭发落。”

    他是这么说,黄裳哪里敢不报。叫两个小内侍守在门外,自己赶紧跑去皇帝寝宫汇报请示。皇帝听了,眼皮也不撩下:“不要管,让他跪。”

    黄裳想了想,道:“宪侯那把宝剑,是叫‘青霜’吧?他跪在剑鞘上边,可比地面难受了。”

    皇帝还是那副样子:“他喜欢跪,就让他跪。你告诉他,要不过瘾,朕的兵器库里还有把鳄鳞鞘的。”

    黄裳打个寒颤。那鳄鳞剑鞘面上全是个个尖锥,跪上去还不得扎个皮开肉绽。宪侯这是犯了什么错?皇帝是个温厚主子,等闲不拿作践人的法子当处罚。叫臣子跪剑鞘,黄裳自问跟了皇帝几十年,头遭碰见。

    于是,从正月初四开始,宪侯每天都在明思殿跪两个时辰。这时还在年假里,再加上皇帝抱恙,也没什么紧急大事发生,故而基本没什么人看热闹。来得最的,是入宫探视皇帝的几个皇子,偶尔碰见,独孤铣跪得坦荡自如,还跟人行礼打招呼,话却不肯说句。

    宪侯代父亲进宫探视皇帝,再正常不过。哪怕接连几天,日日跪在明思殿里,倒没人想。毕竟皇帝是在宪侯府喝酒喝出来的事,偶尔老兄弟之间还会像小孩般闹个别扭吵个架,可怜独孤铣这个做晚辈的夹在中间,两头讨好,实在不容易。

    难得近距离碰见宪侯次,几个皇子都想趁机套近乎。可惜独孤铣态度寡淡,况且就在宫里,也不可能做什么额外的表示。

    独孤铣每天上午往明思殿请罪,跪满两个时辰,便去设在城北清平门内的宿卫军衙门理事。而府卫军将领则每隔两日奔驰到此,向他汇报日常军务。朝廷各部各司虽然放了大假,京城内外的防务却不可放松。傍晚回府,独孤铣守在父亲的卧房里,坐在宋微床边,边处理些案头文书工作,边等着他醒来。他前脚回家,李易后脚出门,进宫向皇帝汇报六皇子的身体状况。

    七天后,宋微短暂醒来次,眼睛都没睁利落,又昏过去了。李易道是情况稳定,不必担忧,后边仔细疗养即可。夜里宋微便被小心翼翼搬回了东院,不用再委屈老侯爷房门也不出地假装卧床不起。

    这些天独孤莅被丢在姐姐的院子里,整个后院被严令禁足。都知道皇帝跟老侯爷喝酒喝出健康问题,宪侯白天进宫探望请罪,晚上床前伺候尽孝,倒免了各方拜年的前来搅扰,不过递帖子送东西,礼到了便罢。

    宋微醒来之前,皇帝曾打起精神来看了次,呆坐半日又回去了。其时独孤铣去了衙门,并不在家。

    正月十三,上上下下都忙着庆贺元宵节,含元殿当值的内侍白絮走进寝宫,皇帝正闭目养神。

    白絮小声汇报:“陛下,宪侯又来跪剑鞘了。”

    皇帝睁开眼睛:“罢了,叫他进来说话。”

    ☆、第〇七四章:自古艰难唯死,从今磊落似重生

    皇帝仍在养病,半躺半靠在龙榻上,接见独孤铣。

    独孤铣照常跪拜后,汇报了番京城内外防卫治安措施,尤其是元宵节三天灯会,不设宵禁,治安是重中之重。

    皇帝听罢,不置可否,也不叫他起来。半晌,忽幽幽叹道:“元宵佳节,是小隐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的祭日。朕原本打算,这日带他拜拜他母亲,再做个小小的庆生宴。待到正月十九,便叫宗正寺和太常寺预备六皇子入籍之事。”

    正月十九是朝廷各部门开工的日子。如今六皇子躺在床上,没俩月下不来地,切打算都只能延后。

    独孤铣低着头,道:“启奏陛下,景平十八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六殿下及冠,微臣有幸,曾与玄青上人及交趾新皇等,于交趾苏沥王宫为六殿下庆生。”

    皇帝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桩典故。微微愣怔,旋即恼怒。该死的独孤铣,他这是在炫耀还是在讽刺?龙案拍,冷哼道:“你什么意思?”

    独孤铣“咚”地磕了个响头:“微臣欺君犯上,自知罪不可恕。陛下先前所询,有关六殿下身世经历,臣绝不敢妄言。唯独关涉私情处,有所隐瞒,陛下并不知晓,但求陛下听听因由缘故。千错万错,皆是臣之错,任凭陛下责罚,不敢有丝毫怨言。”

    等了片刻,见皇帝没反对,独孤铣慢慢讲起来。

    “六殿下与臣相识,是景平十七年五月。臣奉旨汛期巡方,顺道往西都老宅替父亲取几件旧物。此事曾上奏陛下,想来陛下还记得。”

    宪侯老宅失窃,丢了太祖御赐的金印玉册,折腾许久又找了回来,皇帝记得还很清楚。从鼻子里哼声,表示自己正听着。

    “就这回,我在西都偶遇了当时还是蕃坊货郎的六殿下,见倾心,无法忘怀。”

    第回相遇,实在太过不堪,没法启齿。独孤铣心想,反正欺君也欺过了,就说到这份上吧,皇帝绝不可能细问。

    皇帝心里骂道,什么见倾心,无法忘怀,你小子拈花惹草的毛病,跟你爹个样!

    “因公务在身,不过匆匆面,就此分别。行至雍州境内,为探查实情,不被蒙蔽,欧阳大人与我,分明暗两路前行。这个陛下早已知悉。没想到数月后,我于途中遭逢前往交州的西都蕃坊穆家商队,而六殿下恰在其间。凑巧又遇玄青上人往南疆游历,遂结伴同行。”

    皇帝听到这,又是声冷哼:“我看你不是去替朕办事,倒是去冶游玩乐去了!”

    独孤铣知道皇帝是气话,也不辩白,稳稳当当往下讲:“我要配合欧阳大人的行程,并不能直与他们同路。然而毕竟方向致,路线重合,中间断断续续,总能相见。”

    话说至此,抬起头,显出几分凄婉神色:“陛下,缘之字,便是如此了,叫人无从逃脱。”

    皇帝被他触动心事,时没有反应。

    “其时尚无人知晓六殿下身世,不过当他名商行伙计。然而越与之相处,越觉率真可爱,动人心魂。我寻找时机,表明身份,几番告白,无奈他始终不肯答应。”

    这几句皇帝听来颇为顺耳,便没有打断。

    独孤铣继续道:“直至穆家商队在交州边境救了玄青上人与交趾王子,传讯于我。后交趾王子邀上人及穆家掌柜赴苏沥做客,六殿下与王子很是投缘,亦在被邀之列。异国他乡,共度佳节,新春除夕,互诉衷肠……”

    “啪!”皇帝巴掌拍在龙案上。拍完了,却不知要说什么。瞪了独孤铣阵,悻悻道:“既如此,你回京复命,为何不带他回来?”

    若当时带回来,提前年便能认回这个儿子。

    “我何尝不想,可是他不愿意。他不愿来京城,不愿进侯府。我纵然……再不舍得,也无法勉强于他。此后但凡有机会,我便往西都探望他。去岁春末,奉旨赴西域寻人,途经西都,”独孤铣望着皇帝,“陛下,臣斗胆,实言以告。西域之行,迢迢万里,路途凶险,其时臣心中忐忑,忽感人生无常,遂与六殿下约定,若平安归来,则终身相许。孰料……孰料天意难测,造化弄人,臣固是平安归来,却发现……”

    却发现要找的人就在身边。

    皇帝沉着脸,言不发。

    独孤铣道:“陛下圣明,不必臣自辩,为何退了姚家的亲事,为何夕之间,遣散内宅。”

    皇帝瞥他眼,忽道:“你就说说,你这回怎么把他骗进京来的吧。”

    独孤铣浑身颤。皇帝果然是操控人心的高手,只需句话,前面那么铺垫即刻土崩瓦解。

    “臣……”独孤铣双手握拳,撑在地上。

    他始终都明白,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所有外在阻碍,其实均不足为惧。真正的困难,直来自内部。自己起心隐瞒,两人间的矛盾势必变成心结。而宋微拔剑自戕,则将之激化到有死无生的极端地步。心结难解,总有办法慢慢结。生死相逼,才叫人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仿佛无尽寒夜,不见丝光亮。

    独孤铣在宋微床前杵了夜,才接受这个事实。又在明思殿里跪了九天,此刻才能竭力周旋于帝王面前。

    “陛下也看到了,六殿下是个什么性情。无论他什么时候知道,都不会愿意随我上京。我……发现他可能就是陛下要找的人,亦无十分把握。便想与其那么早就勉强他,令他难过,不如待陛下确认过再做打算。故而直入西都,履践前约。六殿下重情义,信然诺,我既去了……他便也就来了。”

    后面的事,皇帝是参与者,无需言。至于事情怎么搞砸的,皇帝这下全明白了,指着独孤铣,个字也说不出来。

    独孤铣又道:“是臣辜负了他。臣忠信不能两全,然恰如陛下所言,父子天伦、君臣大义在此,儿女私情再大,也越不到前面去。我知他必将怨我恨我,却不料……不料……他会伤心至此,臣百死莫辞其咎……”

    皇帝勃然而怒,袖子把龙案上的砚台扫到地下:“你的意思,他还离不得你了!”

    独孤铣“咚”地又磕了个头:“陛下息怒。”

    皇帝上回这么郁卒愤懑,是御医李易招供,当年纥奚昭仪肚子里的,并非通奸的野种,而是自己亲生血脉。上上回,则可以追溯到纥奚昭仪个招呼也不打,放火自焚,母子同时葬身火海。

    “百死莫辞其咎?你以为朕不想杀你百次?你把朕的孩儿害成这样,朕恨不得、恨不得……”

    独孤铣低声道:“陛下请放心。是我独孤铣惹出的祸端,我自当担责到底。我会直守着他,慢慢开解。臣以为,六殿下聪明灵慧,只是时没想通。待他想通了,定不会再如此这般,伤及自身……”

    皇帝怒道:“你打的什么龌龊主意?还想公然缠着他不成?”

    独孤铣神色灰心黯淡,语调却越来越平静:“陛下觉得,经此事,就算我能时时守在六殿下身边,又如何?”

    皇帝顿时顺畅了,心中涌起股莫名的报复般的快感:“没错,他不会原谅你。”

    独孤铣道:“陛下,从我打算将他带进京那天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他原谅。我所要的,只是能留在他身边。我已无法实现对他的承诺,却可以履行对自己的承诺。不论他是蕃坊货郎、商行伙计,抑或是天潢贵胄、皇子王孙,我独孤铣喜欢他,爱慕他,心中只有他人,必定倾尽所有对他好。我会用我的全部力量保护他,爱惜他,全心全意,生世。”

    皇帝惊呆了。

    许久之后,皇帝直直望着他,开口道:“你莫忘了,你是宪侯。”

    独孤铣也笔直回望着皇帝:“臣很清楚,臣是宪侯。臣对六皇子,是爱慕之情,倾心之意。莫非宪侯便不能用情专,相思暗恋?”

    皇帝听懂了,爱慕之情,倾心之意,不是拥戴之情,君臣之义。

    个搞断袖的闲散王爷,个好龙阳的实权大将,对于未来的新君来说,哪个都是好消息。虽说名声差些,却是保护六皇子的极佳方案。

    “你直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皇上明鉴,臣罪该万死。”

    皇帝看了宪侯半天,忽然有些悲凉。

    “小泽,你想好了。如你所言,他会恨你,会死心。朕还会叫他娶亲、生子。你要守着你的诺言,无望地过辈子么?”

    独孤铣再次叩首:“情之所钟,无怨无悔。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最后什么也没说,只虚弱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宋微真正清醒,是在正月十五夜里。

    他浑浑噩噩躺了这么些天,中间偶尔有片刻意识,那感觉轻车熟路,心以为再次穿越成功,只想快些醒来看看是何情况。无奈身体沉重僵硬,倒像是入了梦魇般。等啊等啊,熬啊熬啊,终于熬到有力气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头顶床帐,漫无边际的疼痛自胸口扩散,尽管身体动弹不得,所有的神经却都好似跟着抽搐起来。

    真……是……太……他……娘……的……疼……了……

    无意间发出低微而痛苦的呻吟,立刻惊动了坐在床边的独孤铣。

    “小隐?”

    “我……”

    宋微只想搞清楚件事,可惜力气不济,唯有丝气音出口。

    独孤铣握住他的手,把耳朵凑过去。

    “死了……没有?”

    独孤铣听清了,黑黝黝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看,根本不说话。

    宋微看得分明:不是幻影,不是臆想,不是时光倒流,不是原主重生。

    额上渐渐现出冷汗,疼的。他咬牙转了转脖子,独孤铣忽然弯腰,伸手从床边铜盆里拿出巾帕,边给他擦汗,便将脑袋固定住。

    结结实实的触感告诉宋微:主动终结人生行动以失败告终。

    不是般的失败,而是功败垂成,彻底失败,败涂地。

    因为,他把自己搞残了。

    ☆、第〇七五章:岂恨遇强须示弱,不识夙慧好装浑

    不论宋微什么时候睁眼,触目所及,必有人守在三尺之内。有时候是牟平秦显两个侍卫头子,有时候是被称作李大人的御医,夜里则必定是独孤铣本人。床边张矮榻,张高几,宪侯大人晚间直接将此处做了办公室兼卧室。

    开始宋微没反应过来,几天之后才在秦侍卫紧盯自己的某个虎视眈眈的瞬间想通,如此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这是怕自己再寻短见呢。

    他之所以这么迟钝,自然是因为苏醒之后,压根没想过再来次。白挨剑,除了把自己弄到床上挺尸,没捞着任何好处。偶尔细想,总觉得功亏篑的背后,充满了来自命运的恶意。何况,极端激愤之下不顾切的勇气,可不可再。此番刚烈之举,几乎把他几辈子积攒的胆气都耗尽了。否则哪世不能自裁,非得等到今天。

    宋微背对着独孤铣,默默郁闷。

    要知道,自杀这种事,最怕的就是未遂。

    自杀未遂——听听,倒霉,尴尬,愚蠢,丢脸……削铁如泥的青霜宝剑,入肉数寸,疼得他五脏六腑都恨不得从身体里掏出来团把团把扔掉,呼吸也仿佛成了沉重的负担。

    真亏啊……太衰了……

    宋微攥着拳头忍痛。心想,这剑已经挨了,就算是白挨,无论如何,也该捞回点儿本。

    原本被时刻不断的监视盯得心烦意乱,差点冲独孤铣嚷嚷“叫你的人还有你自个儿赶紧滚远点该干啥干啥去老子只想早日康复偷空溜之大吉从此江湖再也不见”,因为渴望回本的念头出现,立刻将这句明显不理智的话咽回肚子里。

    自此冷战拉开序幕。

    不管独孤铣说什么,做什么,宋微只是不说话。被宪侯大人无比温柔地抱着喂药,擦洗,他便摆出“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放空眼神,没有焦距地盯着房顶、墙壁,或者幛幔上的朵花,反正就是不看侯爷的脸。如果独孤铣硬要捧着他的脸深情倾诉,不出三句,宋微必定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忽儿白忽儿红,情不自禁大幅度地喘息,不论憋气还是吸气,都会加剧伤口疼痛指数,很快便冷汗淋漓,虚弱地晕死过去。

    如此两回,独孤铣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求他保住小命快些好起来。

    苍白瘦削的人躺在自己怀里,黑曜石般的眸子失去光彩,鲜花瓣般的红唇毫无血色,而那张曾经生动鲜明得令人瞬间能够看到春天的脸,再也没有了笑容。这切对宪侯大人而言,必是最有效的折磨。宋微别的不愿想,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只不过,再怎么装病弱,在李易这个御医的精心治疗下,宋微的身体还是以不可逆之势日日好转。他之前躺着动弹不得,心里十分没底,不知道究竟捅破了哪些内脏,生怕自作自受,变成个二等残废病痨鬼,因为求死没死成,后半辈子再也活不好。竖起耳朵偷听了几回御医和宪侯的对话,知道自己底子不错,只要不折腾,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大感欣慰。

    再跟独孤铣单独相对,不敢频繁地故意弄得自己死去活来,渐渐有意增加纯表演成分。奄奄息,恹恹瘦损,闷闷不乐,郁郁寡欢,诸如此类,随时就位,信手拈来。

    独孤铣差不被他整出神经衰弱来,日夜忧心忡忡,追着李易询问。御医大人眉头紧锁:“六殿下这模样,似是有心事,故而伤口愈合缓慢。剑伤好治,心病难医。下官愚钝,实不知这味心药何处可求。”

    独孤铣哑口无言。

    皇帝隔三岔五就找机会偷偷跑到宪侯府来看儿子。宋微跟独孤铣冷战,两个当爹的暗中不免俱喜闻乐见,皇帝是心意要把当初草草打断的认亲大戏演完。

    “小隐,等再好点,能够挪动了,就跟父皇进宫养伤……”

    宋微半靠在床头软垫上,声音温和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