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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皇帝又发了半天呆,才道:“尤其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那模样,可真像,最能搅动人心,叫你忍不住就要跟着他笑,跟着他哭。”

    内侍偷眼看了看皇帝神情,才道:“陛下仔细瞧瞧,依微臣之见,也有地方不那么像。比方眉毛,再比方……耳朵……”

    宋微有双浓密挺秀的长眉,与昔年纥奚昭仪纤细的弯眉形状并不相同。但自幼跟在皇帝身边的内侍却知道,当初年轻的皇帝,也曾有双如此挺拔的剑眉。如今年纪大了,眉梢下垂,故而不大容易看出来。

    宋微还有两只圆润的耳朵,与五官相比,略显肥厚。因为跟脑袋贴得近,不是特别亲密之人,根本注意不到。皇帝伸出手,摸上他耳朵。轻轻碰了碰,观察他的反应。见睡得毫无知觉,才仔仔细细捏起耳廓,将耳轮的形状用手指点点描摹出来。半晌,抖着声音道:“是‘如意金钩’。青云,这孩子的耳朵……是‘如意金钩’。”

    咸锡皇室有个突出的显性遗传特征,耳朵上方比般人个向内倒扣的漩涡,整个耳轮线条形成柄如意形状。相学家美其名曰“如意金钩”,主大富大贵。凡属嫡系子孙,概莫能外。这特征作为皇家隐秘,仅在小范围内口耳相传。有些皇室子弟,辈子都未必注意到自己身体上这个细微异状,即使注意到了,也不定放在心上。

    那名叫青云的内侍显然也激动起来,眼含泪水,弯腰冲皇帝道:“恭喜陛下!”

    “我再看看,再看看……看看李易说的那颗痣……”

    皇帝将宋微脑袋抬起来,青云赶忙过去帮手。撩起后颈的头发,在发际线附近细细搜索。

    “这般好的头发,跟他母亲个样。”皇帝仿佛自言自语,青云却不敢答话,只帮着把人扶稳。

    “啊,找到了!”

    宋微颈后正中,发际线稍稍往上,皇帝双手分开的发根处,有个殷红的小圆点,活脱脱就是颗朱砂痣。因他头发浓密,若非如此找法,根本发现不了。事实上,就是宋微自己,也从来不知道,这个身体隐藏着如许的秘密。

    皇帝让宋微的脸侧趴在自己身上,拇指摩挲着那颗红痣,神情渐渐恍惚。

    这个以为二十二年前和他母亲同葬身火海的孩子,竟然还活着。在身为父亲者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这般模样。

    当日阿奚曾以死相逼,坚持这个孩子是皇帝亲生骨肉,自己却始终不肯相信她。她是用了什么样的决心,抱着什么样的绝望,把孩子送走,随后点燃了那场大火……

    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愧疚与追悔如滚滚浪涛,排山倒海而来,纵有帝王之身,亦难以抵挡。

    青云扑通跪倒在地:“陛下!天家骨肉团聚,陛下洪福齐天,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回过神,镇定下来。放下宋微,坐在床边:“这颗红痣,李易说是刺破皮肤,用茜草染的。身体发肤,不可毁伤,遑论金枝玉叶。可怜孩子才出生,就受了这种罪。李易此人,胆子还真是不小。”

    二十年过去,当初人为染出来的标记,已经沁入肌肤,完全就像从皮肉里长出来似的。

    青云心说,若非胆子大,哪里敢帮待罪宫妃把初生皇子弄出去。小心答道:“他也算是有心。”

    皇帝轻哼声:“当年他不过个小小医僮,行事便已如此周密,确乎人才。这些年待在太医院不得升迁,倒是委屈了。看在他保全了皇家血脉的份上,将功折罪,等六皇子开府,叫他也跟着罢。”

    青云点头称是,暗道果然失而复得就是不同,名字还没入籍,宗庙也没拜过,当爹的就开始为儿子长远打算了。

    忽听皇帝没好气道:“弄在什么地方不好,弄在颈后,无端生成了颗苦情痣。”

    青云没想到皇帝计较起这个来。斟酌片刻,道:“李易想必也是动了点心思。这个位置,孩子稍大,便会被头发遮盖,哪怕身边人,也难以察觉。”

    当年李易身为个医僮,不可能知晓皇室如意金钩的隐秘,总觉得不留点记号,任凭这货真价实的皇子流落民间,毫无线索,不是个事儿,遂自作主张,在婴儿后颈点了颗红痣。

    青云顿了顿,又道:“况且微臣听闻,苦情痣名为苦情,实则预兆吉祥。携此痣者情路坎坷,却后福无穷,旦缔结婚姻,后半生必将顺遂美满。”

    皇帝被善解人意的贴身内侍说顺了,点头道:“这孩子前头吃了太苦,性子依旧这般豁达开朗,往后美满顺遂,自是应该。”

    说罢,起身走出房门,对守在门口的宪侯父子道:“朕要带小隐回宫,你们准备下。”

    独孤铣愣,马上道:“陛下!不是说好初七人日再进宫?为何突然如此急迫?”

    “不用等了。他就是朕的孩子。朕这就带他回宫。”

    认回流落在外的皇子,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每个环节都须谨慎布置。皇帝突然打乱预订计划,很准备工作还没来得及做,难免留下隐患。独孤琛正要开口进谏,却不料儿子膝盖弯,直挺挺跪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小隐对此事毫无所知,骗他至今,已是不该,怎能不作任何交代,便将他带入宫中?这般突兀进宫,陛下叫他如何自处?他、他……恐将惊吓无措,恳请陛下三思!”

    皇帝脸现不悦:“朕的亲生骨肉,朕作不得主?还要跟谁交代?我们父子分离二十年,相认尚不得团聚,便是天理也不容!即刻进宫有何不妥?莫非你的意思,朕还护不住他?”

    皇帝向来好说话,然帝王之威,岂可挑衅?此刻激动急切,只恨不得时时刻刻将那个孩子搁在眼前,哪里还听得进理由牵强的谏言。

    独孤铣也急了。皇帝贯讲道理,温文儒雅的形象深入人心。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眼下这等局面。皇帝找回了儿子,居然如此不管不顾。若就这样叫他把宋微带走,过往所有经营铺垫,未来切预设退路,都可能就此断送。

    甚至,重逢便成陌路。

    若是如此结局,谁去找不可以?找回谁不可以?何必偏偏是他宪侯独孤铣,阴差阳错,找回了六皇子宋微?

    双手触地,叩头行礼:“微臣不敢。然陛下金口玉言,岂可出尔反尔。陛下既已允诺微臣,让微臣亲口向六皇子殿下解释,绝不仓促相逼,为何言而无信?”

    “六皇子殿下”几个字出口,胸口便似上了道镣铐,阵窒息的痛。

    独孤琛不知道儿子吃错了什么药,说话直爽也不是这个直法,什么“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安到皇帝头上,砍脑袋都足够了。骨碌跪到地上:“铣儿糊涂,陛下恕罪!”

    皇帝忍下怒气,道:“朕自会亲自向他解说,用不着你费心。”

    独孤铣意识到自己乱了方寸,定定神,抬起头,恳切哀求:“陛下,六殿下与微臣识于草莽,倾心结交,情同莫逆。他性喜自由,不耐拘束,只因信任微臣,故而毫无疑虑,随同入京。否则以他视富贵如浮云的品性,如何肯牵绊在这宪侯府中。微臣、微臣已然十分对他不起,恳请陛下,容臣稍稍全全朋友之义。”

    皇帝听他这么说,气消下去点,语调仍是不善:“父子天伦、君臣大义在此,你那朋友之义,便往后放放罢。他是朕的皇子,当然有视富贵如浮云的品性。他不耐拘束,朕莫非看不出来?他生长民间,无人教导,往后跟在朕身边,该会的自然都能学会。他是朕的幺儿,是上天赐给朕的厚礼。于他而言,重获怙恃,何来拘束牵绊之说?”

    这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了。独孤铣唤声“陛下”,连磕三个响头。

    皇帝觉得他简直比自己还顽固,甩袖子:“起驾,朕要带六皇子宋微入宫!”

    “臣……遵旨……”独孤铣用了全身力气回复,缓缓起。蓦地瞪大眼睛,盯住皇帝身后,动不动。

    宋微大半个身子躲在门后,双手紧扒着门板边缘,露出半个脑袋,副我正在偷听的鲜明造型。大概由于酒精和药物的作用,他眼神迷茫,声音低哑,有气无力:“你们……吵完了?”

    ☆、第〇七二章:时有勇堪求死,几度续缘能复生

    谁也没想到宋微会提前清醒,满堂呆滞。

    到底姜是老的辣,皇帝第个醒神,转过身正要开口,就见宋微头栽倒,“噗!”声结结实实趴跌在地上。

    顿时满堂愈发呆滞。

    按说宋微头前脚后脸朝下,这跤摔得要可乐有可乐。只可惜在场诸人要么没心情,要么没胆子,瞬间安静得吓人。

    这回动作最快的却是独孤铣,嗖地冲过去将他抱起:“小隐!”急急忙忙上下搓捏察看,“磕到哪了?疼不疼?”

    幸亏正逢寒天,老侯爷的卧室铺满地毯,这跤并没有摔伤。然而地毯再厚,底下总归是硬梆梆的青砖。宋微身上仅剩的两分力气,全用来扒门板了。听见自己名字被提起,虽然脑子还不十分清明,也下意识分神琢磨。不提防手指没抓牢,跌了个实打实的狗啃泥。这般直挺挺正面朝下仆倒,关节处撞得生疼,鼻子也砸得又酸又麻,眼泪哗啦糊了满脸:“哎哟……”

    独孤铣从头到脚检查番,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将人扶起来,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要方便……”宋微撑着他的胳膊,也不管满地着的人,摇摇摆摆往卧房里走。

    他这大半日灌下去肚子酒,与其说是被吵醒的,不如说是被尿憋醒的。最后那杯六曲香虽然加了料,来皇帝不可能用效果霸道的药物,二来他的神经对迷药颇为警觉,耐受性远较般人强,何况还被人抱着脑袋把最敏感的耳朵捏来捏去。因此皇帝出去没久,也就慢慢醒转。膀胱鼓胀得难受,然而手脚发软,动弹不得。听见外间声音越来越大,之前种种恍恍惚惚想了起来。在先方便还是先偷听之间犹豫片刻,尚有些迷糊的脑子跟着直觉做出明智决定,全凭股坚韧意志,爬下床榻,扒在门后。

    独孤铣搀住他:“我送你去,别又摔了。”绕过屏风,揭开床榻后方的彩幔,再无第三双眼睛,把将人抱起。老侯爷的卧房专为老年人设计,净桶痰盂就放在帐幕后,时时有人清洁。几案上的小铜炉里燃着沉香屑,轻烟袅袅。

    独孤铣坐在软凳上,让宋微靠在怀里。解开他腰带,伸手拿过夜壶。

    宋微眼饧骨软地倚着他胸膛,脸色红如春桃夏荷。

    独孤铣觉得他要么没听清,要么没听见,心里纠结成团乱麻。

    “小隐。”

    “别说话……我头疼。”宋微眉头直皱。

    独孤铣便用箍着他的那只手挪过去给他揉额头。

    好不容易弄完,又洗了手,独孤铣扶着他出来,看见皇帝跟父亲都进了卧房,正等着两人。

    宋微苦着脸道:“我要喝水,要凉的。”

    独孤铣想先把他安顿在床上,奈何被他抓着胳膊不松手。除了皇帝与老侯爷,只有内侍青云跟了进来,十分有眼力地叫外边送茶。

    宋微揉着胸口,坚持道:“热得慌,要凉的。”

    青云只好将外厅桌上盏冷茶呈上。

    宋微接过来喝了口,忽然仰头,抬手将剩下的冷茶尽数淋在自己脸上。

    “小隐!”独孤铣心中跳,捏紧他肩膀。

    宋微就着冷茶拍了拍脸颊,任由水珠子滴滴嗒嗒往下淌,眼眸清亮,扫过面前几人,最后落在独孤铣身上。

    “好了,我清醒了。你们特地迷翻了我吵吵嚷嚷的,好像还提到了我的名字,怎么回事?”

    独孤铣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发声,已然被皇帝抢了先。

    “小隐,你听好。朕乃当今天子,你是朕的亲生儿子,朕欲接你进宫。”

    宋微转头望着他,嘴张成个圆圈:“宋老爷,你说啥?”

    皇帝声音愈发柔和,满面慈爱:“小隐,我是你的父亲,你该称我声父皇。”

    宋微在脸上抹了把。先前迷糊时偷听到的最后句话于脑内还原:“朕要带六皇子宋微入宫!”

    他终于理解了除去自己名字之外,其余部分的意思,彻底呆住。整个人瞬间从现场抽离,只有噩耗般的回音在四周重重响起:

    “朕、朕、朕……

    “要、要、要……

    “带、带、带……

    “六、六、六……

    “皇、皇、皇……

    “子、子、子……

    “入宫、入宫、入宫、入宫、入宫……”

    ——个挨千刀的贼老天!!!

    也不知过了久,耳边有个声音焦急地呼唤自己:“小隐!小隐!”宋微缓缓魂归原位。片刻前清亮又犀利的眸子片空洞迷茫,对着面前呼唤自己的人,仿似什么也没看见。

    独孤铣捧着他的脸,下下抚摸:“小隐,说话,小隐……”

    宋微眨眨眼睛,忽然握住独孤铣的手,顺势在自个儿脸上“啪”地扇了巴掌。

    独孤铣被他吓跳,猛地抽回手:“小隐!这是干什么?”

    宋微稳了,指指对面的老头:“他真的是皇帝?”

    “是。”

    又指指自己鼻子:“我真的是皇子?”

    皇帝先前也被他的反应吓到了,这时却以为是惊喜过度,以致举止失常,立刻截了宪侯的话,慈祥地笑道:“是。你乃是朕的幺儿,六皇子。”

    宋微望着他:“你若是我爹,那我娘在哪里?”

    皇帝没想他第件事问这个,神色暗:“你娘……生完你就去世了。”

    宋微眼珠错不错,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嘴:“哈!开什么玩笑!我生在西都蕃坊,我爹是跑货的游商,我还没出世就已经死了。我娘活得好好的,如今在波斯酒肆做着老板娘。你纵然是皇帝,也没有乱认儿子的理。我好歹活了二十岁,不至于连亲爹亲娘都搞错。无凭,二无据,平地起雷,空穴来风,谁知道有什么鬼!”

    皇帝听见那句“没出世就已经死了”,脸色便十分不好看。往后听是不悦,满腹慈爱被气得化为乌有,认定这个儿子在民间长大,果然野性难驯,须加倍教导。

    冷声道:“皇子归宗认祖,岂当儿戏?宪侯奉旨寻访近年,朕亲自当面相认,自是有凭有据。你随朕入宫,自然都会知晓。”

    独孤铣轻轻拍了拍宋微:“小隐,陛下说的,都是真的,回头我都告诉你。”

    宋微猛地拍开他的手,眼中满是慌张无措,喃喃自语:“不可能……我不信……我不相信……”

    独孤铣后退步,咬咬牙,撩起衣摆,正对着他双膝跪倒:“臣、独孤铣、参见六皇子殿下!”

    话音落尽,以头触地。

    宋微握紧拳头,双眼冒火,心底片冰凉。

    好、很好。独孤铣,宪侯大人,老天爷的账老子算不上,你这笔账倒可以仔细算算。你既不让我好过,休想我让你好过。

    双目泛着泪光,声音颤抖,伤心欲绝:“你……你起来,不要这样……你说都是真的,你怎么知道都是真的?你说都告诉我,你要告诉我什么?‘宪侯奉旨寻访近年’,这也是真的?那你告诉我,这年,除了……哄我上床,你到底……还干了什么?……”

    句“哄我上床”,仿佛声天雷轰隆炸响,道闪电哗啦劈下,屋里皇帝、老侯爷、青云三人,无不外焦里也焦,统统震得呆若木鸡。

    “说什么……心里只有我,倾尽所有对我好……说什么全心全意,生世……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泪珠滚滚而下,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刻就会因过度悲愤而倒地不起。心中堵得连空气也吸不进去,宋微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在发泄。

    独孤铣抬起头,眼圈通红。皇帝也好,父亲也好,反正迟早要知道。事已至此,什么也没有挽回眼前人重要。

    “小隐,不是假的,你想想,怎么可能是假的?我……”

    “啪!”

    独孤铣心头喷涌而出的情绪与话语,都被这巴掌扇得粉碎。

    因为使力太过,宋微右手掌鲜红片,身体愈发抖得厉害。

    “不是假的?那又怎样?我现在才明白,你挖了个大的坑哄我往下跳。是我蠢,把你字字句句都当作真心话,唯独漏了最要紧的那句。独孤铣,你这样骗我,无非是因为,你心里知道得很,我不会愿意,不会喜欢……你明知道,我最恨、最恨人逼我做不愿做的事,你偏偏漏掉这句,提也不提。你什么都算好了,对不对?哼!算得真明白。我真是瞎了眼……这辈子,最倒霉……就是认得了你……”

    宋微脸色惨白,左手死死摁住胸口。

    独孤铣吓得骨碌爬起,抱住他,边抠开手指,边抚拍后背:“小隐,别气,别气……”

    宋微右手下垂,恰碰到他腰间佩剑的剑柄。独孤铣有护驾之责,御前不解兵刀,这削铁如泥的宝剑本是直挂着的。

    凉凉硬硬的触感让宋微打了个冷颤,意识到手边是什么东西,个念头蓦地凭空袭来。

    他实在是折腾怕了,几乎折腾出条件反射。皇家路,在他心目中,与黄泉路无异。与其今后垂死挣扎,不如就此了百了。过去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曾主动终结人生,也没准……拿出勇气主动终结次,噩梦般的死循环也会随之结束呢?

    这念头忽然就像嘴馋时搁在面前的美酒般充满了诱惑。

    宋微不假思索,握紧剑柄,使出全身力气将它抽出来。

    独孤铣即使正处混乱之中,也马上察觉了他的异动。第反应,是宋微要捅自己。从感情上说,如果让宋微捅下就什么都可以解决,独孤铣巴不得自己把剑递过去。然而年来深入骨髓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令他保留了足够的理智,抬手便往宋微手腕截去。只是宋微拔剑的动作比他的预料快猛,硬要制止,势必令其受伤。电光石火间,独孤铣撤手,往后疾退。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宋微这剑,根本不是要刺向他。

    宋微拔剑的姿势赶得巧,反握剑柄,自下而上,剑尖顺势就对着自己。

    这瞬他什么也没想,只求解脱。

    “当!”剑尖竟然无比凑巧地卡在了脖子上挂着的象牙佩韘中。象牙韧性好,硬度却还不如软玉,宋微这剑又是竭尽全力,佩韘应声裂做两瓣。不过因为这下阻挡,剑尖也歪了方向,擦着心脏位置斜入肉里,鲜血立刻透出了衣裳。

    “小隐!”独孤铣目眦尽裂,冲上去接住他,掰开了握剑的手。

    “皇上!”青云声尖叫。

    皇帝受不了这般刺激,直接昏倒了。

    ☆、第〇七三章:知错认罚皆不悔,屈膝低首俱当行

    景平二十年正月。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正当新春佳节,无处不是片喜庆祥和。

    可惜皇宫里却不大安稳,出了件叫人揪心的大事:皇帝龙体染恙,不幸病倒了。究其缘由,却又叫人啼笑皆非。

    原来正月初三这日,皇帝微服前往宪侯府,找老兄弟老侯爷喝酒叙话,时不察,把那并州新造的六曲香灌了几杯。这酒度数高,后劲足,俩老头年纪大了,难免好兴,身体又早不似年轻力壮时候,结果双双醉倒,引发若干老年病症,接连几天下不了床。

    这要放在过去,从宪侯到皇帝身边内侍,乃至贡酒的并州地方官,都得吃顿深刻教训。不过正宫皇后去世好几年了,原本最有希望晋位的施贵妃因罪丧命,居然没有哪个够资格跳出来追究底下人失职之罪。至于皇帝自己,是什么也没说,只把个御医派往宪侯府中,专替老侯爷诊治。

    独孤琛的神经不比皇帝坚韧,过了夜,脑子里还嗡嗡嘈杂,如同捅了蜂窝。挣扎着起身,见儿子跟自家府门边的石狮子般杵在六皇子床前,纹丝不动,想操起鞋子抽过去,都觉得没力气。

    这通宵乱的,简直不堪回想。

    当然这纯属老侯爷的心理印象,实际上动静并不大。除去在场的几个人,外围丝毫不曾泄漏。

    皇帝只是口气憋住没喘上来,不久便被救醒,听御医说宋微伤势虽然凶险,若小心看护,当能挽回,要醒来却不在这朝夕,发了半天呆,指示几句,躺在马车里,回宫去了。因为不能挪动,六皇子于是占了老侯爷的床。又因为没法声张,老侯爷临时睡在隔壁贴身仆从守夜的耳房里。至于宪侯大人,则在六皇子床前杵了整夜,压根没挪过窝。

    独孤琛辈子经历少大风大浪,不成想临到老了会亲眼见证儿子跟皇子勾搭成奸。皇帝半夜走的时候,他还两腿发软眼冒金星,圣谕说了些啥都没听清楚。这会儿略有精神,便惦记着先进宫看看。

    御医李易也在卧房里守着,见他出来,立即行礼。独孤琛知道此人大不简单,未来可能是六皇子的嫡系心腹。皇帝即使不喜欢他,也必然会信任他看重他。尽管精神不济,依然十分客气地回礼。想到嫡系心腹,眼睛不由自主从自己那木头儿子身上扫过——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障!

    “敢问老侯爷这是往何去?”李易发问。

    “进宫瞧瞧陛下去,别叫不懂事的小辈气伤了身。”

    李易看他眼:“禀老侯爷,昨夜陛下临走,嘱我好生服侍老侯爷。”说着,瞄眼床上躺着的六皇子,“道是老侯爷贵体抱恙日,下官便在侯府叨扰日,直至康复为止。”

    独孤琛明白了,当务之急,是要替六皇子做好幌子,确保他的安全。

    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