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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将写满了字的契约递过去。宋微连连摇手:“不必了,我又看不明白。再说我还信不过你老么?”
接着穆七爷拿起旁边块不起眼的玉牌:“这是我穆家给大掌柜的信物。拿了这个,应待遇权益,全部比照大掌柜。你若愿意,可以试试跟我跑京都商路。”看宋微眼,补充道,“至今手里有这块牌子的人,除去姓穆的,统共也不过三个。”
从穆家的角度讲,宋微与交趾国王、明华公主、宪侯府均关系匪浅,兼之本身能力不俗,当然设法拉到自家船上方为上策。大掌柜不仅薪金优厚,而且能分到东家的股份,并参与最核心的生意,可说前途无量。穆三爷认为,这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方案,宋微但凡有点脑子,必然作此选择。他也知道宋小郎年岁样貌,经自家弟弟番介绍,认定是个难得的人才,难免起了招揽之心。恰好膝下尚有个待字闺中的妙龄小女,今日在场,倒是考察女婿候选人的心思居。
幸亏还有个了解宋微的穆七爷,见他神态虽然温和,眼底其实直淡淡的,便知道这些都不算十分如意。捏起最边上托盘里两张薄纸和方小小印鉴:“这是最后两样了。从今年首开京都商路起始,以后凡是这条商路的利润,每年分你半成红利,期限为二十年。纸上写的是合约,印鉴是信物,你看看。”
宋微眼前亮。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干股呀,亦即俗称所谓米虫是也。他毫不掩饰地咧开嘴,伸出手把东西接过去:“七爷、三爷,二位太客气了!这可怎么敢当……”面说,面笑嘻嘻地接了穆七爷递过来的笔,懒得瞧合约内容,刷刷签好自己大名,蘸上朱砂盖了印,将那拇指大小的印鉴揣进怀中。
金银珠宝、田庄铺面,都要自己花精力看管,平白找罪受。穆家大掌柜的位子固然诱人,他宋微却从来没有那个野心。真心实意朝二位老板行礼致谢,望向穆七爷的时候,脸“还是你老人家最懂我”的谄媚表情。
七爷恨铁不成钢,偏又没有立场教训,指着他鼻子:“你啊……唉!”
宋微笑得谄媚了:“那个……七爷,我能不能,那个,预支点钱……”
穆七爷脸板:“你不是说在翁家击鞠?翁府难不成还克扣你工钱?”
“最近开销比较大,手头有点紧……”特地跟窈娘约在今日午后,就是为了兜里能充裕些。陪名妓逛街,花钱也光荣。
穆七爷很知道他的光棍习性:“你能有什么开销?无非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今后每年的红利分三次给你,省得都扔给青楼酒肆,最后到我这里来讨饭!”
宋微脸色赧然,低头默认,嘴里软语央求。穆七爷拿他没法,最终恨恨丢给他袋子铜钱加两根金条。
穆三爷冷眼旁观,看宋微先头面对重宝财富都没什么反应,这会儿为了点小钱耍赖撒娇,心想此人果然不简单,只是做女婿却不合适。再不简单,也不合适。
宋微浑然不知无意中搞砸了场相亲。从穆家出来,在路边食肆吃了个午饭,骑着得哒悠悠然往东牌坊走去。因为今日与美人约会,嫌毛驴掉价,改为骑马。得哒毛色再灰,终究是匹良驹,好歹撑撑脸面。
时间尚早,美人还没到。东牌坊是进入西市的东边入口,也是最主要的入口。午后顾客成群结队而来,热闹非凡。宋微先是坐在路边茶摊子上喝茶,跟人打屁闲扯。后来觉得视野太窄位置太低,容易错过,便骑上马背,立在牌坊柱子前等着。
自打从南边回来,宋曼姬给他添置了不少衣裳。做娘的向乐意打扮儿子,加上手头宽裕不少,添置的行头件比件漂亮。正当夏末秋初时节,宋微穿了件白底五彩丝绣的苎麻单衫,既艳丽又清爽。头上歪戴顶翻沿尖头小毡帽,十分俏皮帅气。往来之人,尤其异性,从十几岁到几十岁,都忍不住看他两眼。不少同样头戴毡帽的小年轻,面暗暗泛酸,面有样学样,悄悄扯歪帽沿,自觉格外潇洒些。
人群中突然阵骚动。宋微抬眼看去,竟是行人骑着马硬往这头挤过来。入口拥堵,般人走到这,都会下马步行。像宋微这样爬上马背的,就很懂事地着不动。那不肯下马的行人,护在中间的是个年轻少女,似是十分不耐,边呵斥,边策马前行。看装束派头,定是哪家高门大户的小姐。自从他们出现,周围行人纷纷避让,也有人认出了来者,是西都城里的名人,薛长史家小姐,薛三郎亲妹,出了名的娇横。
宋微听见,撇撇嘴,着没动。
因为人群让得快,硬叫他们生生挤出条道,马匹小跑起来。
对夫妻带着几个孩子,正走到牌坊底下。男的背上背个,手里抱个,女的牵个,刚会走路,后头还跟个大的,不过六七岁,东张西望个不停。听见后边骚动,家子停下来瞧热闹。等察觉不对,才慌慌张张往旁边躲。手里抱着小的,回头去喊大的,那孩子原本就落在后面,这时急忙中慌了神,脚下不稳,扑跌在地,哇哇大哭。而打头那仆从的马蹄子眼看就踏过来了……
宋微猛地夹马腹,扯动缰绳,得哒扭身就蹿了出去。人马极精于小范围腾挪,便跟空手入白刃的武林高手似的,钻过人群空隙,转瞬到了孩子身边。宋微抬手在对方马脖子上揪了把,那马儿嘶叫声,扬着蹄子人立而起。旋即他脚勾在马镫子上,整个人俯身下去,捞起小孩拖到边上。
宋微下马喘气的时候,摔到地上的薛府仆人才刚爬起来。适才动作间帽子不知滚落何处,宋微摸着头四处看,很快就有人捧着送上来,群众纷纷为他鼓掌叫好。宋微挥手笑笑,拍拍帽子上的灰,重新戴好,安抚了几句过来道谢的两口子,牵着马往边上躲。他可不想跟薛家大小姐起正面冲突,即便薛三郎那里说得上话,也不是什么好事。
孰料怕什么偏来什么。没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个尖锐的女声:“住!”
宋微只得住,转身,摘下帽子弯弯腰:“敢问小姐有何吩咐?”
他这厢谦和有礼,薛小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而望,忽然脸上红。
“你是宋妙之,对不对?”
“不敢,正是区区。”
薛小姐红着脸看了他会儿,忽地拍手笑道:“特地来找你,不想这就遇上了,真巧。”
宋微听得心头紧,垂首作恭谦状:“不知小姐有何贵干?”
薛小姐抛头露面惯了,也不管四周全是围观的人,马鞭子指着宋微,脆声道:“我三哥受了伤,击鞠的事归我管,重阳节由我带队参赛,今日是特地来找你下战书的!”
宋微大吃惊,不由得抬头。薛小姐得意非凡,不似作伪。想起平素听来的八卦,都说这薛家小姐自幼跟男孩般,手底下还有支女子击鞠队。上回与薛府比赛,薛小姐就在旁观席上。宋微压根没注意,却不料自己入了人家的眼。
勉强笑道:“小姐大概弄错了。宋微不过受雇于人,薛小姐的战书,有劳送与敝人东主翁寰公子。”
“管他姓翁的做什么,我找的就是你!重阳节比赛,你要是输了,必须到薛府来做我的长随。”
宋微大感头痛。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问赢了又如何,只味翻来覆去敷衍推托。
正当僵持之际,个柔媚的女声响起:“宋公子,奴家来晚了,有劳公子久候。”
却是窈娘到了。
宋微大喜,赶忙道:“薛小姐,在下约了朋友,恕不奉陪。”抬腿就往窈娘迎去。
薛小姐认得自家兄长的老相好。偶有游乐聚会,窈娘也会出席助兴。看宋微为了个女支女不搭理自己,顿时恼羞成怒,声娇叱,和仆从围住两人。
宋微皱眉思索如何脱身,窈娘反倒落落大方,跟对方见礼:“薛小姐。闻说令兄贵体欠安,不知康复得如何了?”装模作样问候番,又道,“我欲购买些西域物品,请宋郎做个向导,故相约在此会面。薛小姐如不弃,不如同游?”话没说完,人已经依偎到宋微身旁,副甜蜜羞涩模样。
窈娘容貌出众,时许人都在打听议论。也有认得这位西都名妓的,很快便传了出来。群众大感兴味,围观得越发起劲。
薛小姐气得牙根发痒,眼看就要昏了头脑,大庭广众之下与个女支女计较。宋微感觉不对,正打算拖着窈娘跑路,外围又是阵骚动。
“让让!快!让让!”伙人扒开人群,挤了进来,后边居然跟了辆马车。
车还没停稳,薛璄忙不迭推开车门:“四妹!不得无礼!”仆从把他扶出来,走到场中。薛璄伤了腿上筋骨,为尽快恢复,直保养得极为小心。
看见窈娘,薛三郎愣,不过马上恢复神色,冲宋微道:“妙之,舍妹年幼,行止冲动,抱歉。”
宋微摇摇头,暗道此时不走,待何时。立即纵身上马,伸手把窈娘扯上马背,搂在身前。但见他胯下骑骏马,怀中抱美人,洒然长笑:“三公子,谢了!”
再不言,拍屁股就走。得哒驮了个大美女,无比得瑟,几扭几拐钻出人群,上了人少的侧面街巷,跑了。
薛璄傻傻望着宋微背影,只觉怎么就那么潇洒那么风流那么动心那么勾人……娘的,怎么就那么跑了!
薛小姐向来被家人宠着,万没料到兄长会胳膊肘朝外拐,气得拍马就要追。薛璄吆喝下人拦住,被宠坏的大小姐愈发上了脾气,甩着鞭子兜头抽去。薛三郎勃然大怒,指挥手下把小姐带回家。时成了兄妹大战,围观群众哄然叫好。
窈娘跟宋微,个旧爱,个新欢,这俩如何凑到块,薛三公子还没想明白,但眼下看牢妹妹要紧,否则薛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第〇四九章:自是天高皇帝远,由来名盛是非
宋微带着窈娘兜个圈,从西头上了蕃舶街,勒马停在云堂门口。伙计认得是他,又见窈娘姿容不俗,面打趣招呼,面周到殷勤地迎进去。
若非为了完成受人委托的任务,窈娘不见得会亲自跑到西市来采购。差仆婢跑趟,或者在城东分号就近购买,方便得。不过已经来了,发现此地货品琳琅缤纷,大开眼界之余,暗叹不虚此行。
西域香料贵似珠宝,宋微直接拍根金条在柜台上。那伙计知道宋小郎发达了,却没想到发达成这般,短暂的惊诧过后,态度愈加殷勤。窈娘羞涩推辞,宋微豪爽道:“千金难买我高兴。我知你不把这点物事放在眼里,不过是图个自己高兴。点心意,别嫌弃才好。”窈娘冲他风情万种地笑,看瞎了伙计的眼,最后林林总总买了堆。因为婢女小厮都被丢在东牌坊,宋微自觉充当跟班,将各色锦盒拎在手里。
随后二人共乘骑,慢悠悠溜达。遇见窈娘有兴趣的店铺,宋微便陪着进去细看。他是土生土长的土著,当起导购来自然游刃有余。窈娘存心卖他面子,人前亲昵有度,令宋微极其长脸。逛得个把时辰,不觉从市场转到蕃坊。女人的通病不论什么时代都差不,窈娘对那些藏在深巷门墙里的小店非常感兴趣,淘货淘得不亦乐乎。
逛累了,又有些饿。宋微道:“窈娘若是不嫌弃,前边家胡饼店的汤饽饽和烤胡饼,颇有特色。”
窈娘欣然应允,宋微领着人直奔撒记胡饼摊,伺候美女坐定,才跟撒婆婆和撒小妹打招呼。
撒小妹呆呆望着他,被撒婆婆声呼喊唤醒,扭头进屋,直到他们告辞离开,再没有出来过。
宋微恍若毫无所觉,只顾跟撒婆婆交代吃什么,等食物端上桌,样样品评解释,与窈娘有说有笑。所谓汤饽饽,即羊肉馅儿的大馄饨,面上洒了碧绿的香荽,点着清亮的芝麻油。馅料鲜美,汤汁清爽,那香荽是蕃坊小吃独有的配料。至于烤胡饼,则酥脆可口,回味甘甜,比别处种滋味。窈娘也不是没吃过大户人家宴席上的胡食,相较之下,倒是这蕃坊街巷小摊胜筹。
给钱的时候,撒婆婆看了宋微眼,欲言又止。不等他离开,就撇下客人进屋,安慰哭得稀里哗啦的孙女儿去了。
宋微牵着马,窈娘婷婷袅袅走在他身旁。走出好段,才幽幽道:“宋郎好狠的心,那姑娘真可怜。”
宋微苦笑声:“窈娘莫要讥讽我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是个定不下来的浮浪性子,别耽误了人家好女儿。”
这是他真心话。撒小妹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他不能再对女孩子火辣辣的目光视而不见。娶个娇俏可人的邻家小妹,生孩子过日子,听起来很美好。然而宋微知道,自己做不到。从前就很难做到,如今做不到了……
窈娘娇嗔道:“如此看来,宋郎不是狠心,是偏心才对。人家好女儿不能耽误,偏来耽误窈娘。”
宋微哈哈大笑:“有幸误得窈娘锦瑟华年,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如此打情骂俏,个自认烟花美人,个甘当风尘浪子,不觉惺惺相惜,倒生出些嫖客女支女之外的情谊来。
宋微把窈娘送回东牌坊,几个仆婢不敢远走,仍等在附近。二人依依惜别,窈娘邀请宋微下回去香闺听曲。彼此心知肚明,这关系就算正式建立起来了。
接下来宋微的时间精力,主要放在练习击鞠,准备比赛上。奈何薛四小姐不肯死心,隔几天便跑到蕃坊来缠上回,欺负她哥腿脚不便,兄妹俩在蕃舶街你追我赶,鸡飞狗跳。薛三郎冷艳高贵形象,因为妹妹拖后腿,毁于旦。自从有了上回东牌坊的热闹,宋微本来就挺有名,这下是出尽了风头。任谁都知道宋小郎身桃花债,各种羡慕嫉妒恨。
他要躲薛小姐,最好的去处莫过于丽情楼。所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宋微有钱了,又有窈娘存心放水,西都顶级青楼逛起来便没什么压力。这地方薛四小姐跟不进来,薛三郎却大可来得,结果来二去,变成薛三公子和宋小郎块儿逛青楼。
这个年代,男人之间从广泛意义上的好基友发展成好火包友,再从好火包友发展成狭隘意义上的好基友,司空见惯。薛璄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先跟宋微混熟了再说。虽然对于窈娘移情别恋略有微词,但丽情楼适时推出了几个新人,其中个颇对薛公子的胃口,作为过渡时期权宜之计,临时上着。
翁寰单独找宋微问过回跟薛家兄妹交往的事。听罢前因后果,见宋微态度明朗,说得合情合理,哈哈笑,再不问。下回在丽情楼撞见他和薛璄,还主动打招呼。原本翁寰最讨厌薛三那副二五八万的拽样,自从知道他被人打成猪头,又因为伤了腿,重阳节没法上场比赛,连击鞠队也被妹妹趁虚而入硬抢了去,幸灾乐祸许久,恨意居然渐渐淡了。薛璄开始就想着与宋微暗地交往,因为不争气的妹妹搞得人尽皆知,直担心翁寰找碴,比宋微还心虚。这时迎面撞见,没料到翁十九会跟自己打招呼,愣之后,也就回应过去。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后两拨人变成拨人,叫嚣呼嚷,同桌喝起了花酒。
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男人的交情,要么打出来,要么喝出来,快得很。两顿花酒喝过,都成了狐朋狗友。
这日训练完,翁寰道是最近大伙儿辛苦,明日旬休,今晚他请客,去丽情楼喝酒。行人前呼后拥来到洒金街。几个成家的击鞠手坐不久,都申请回去陪老人孩子。翁寰嫌冷清,让人去叫常往来的朋友,又特地差仆役往薛府请三公子。薛璄听得宋微在场,岂有不来之理,没半个时辰就到了,翁公子包下前院二楼中厅最豪华的房间,由当红名妓窈娘、秋娘及薛三公子新结的相好作陪,帮子喝酒聊天。
说罢酒色玩乐之类,因在座好几位贵族公子,话题不由得扯到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上。
翁家大公子本是三品郡守,地方大员,最近刚重新调入中央,故而京里的消息翁府来得十分灵通。而薛长史则正在设法打通关节,想叫儿子进京考个武举。薛大人觉得自家儿子年轻有为,西都虽好,毕竟方寸之地,前途有限,于是对京城动向也加关注。他的消息,数来自西都府尹。
薛璄对进京考武举这事儿颇为犹豫。方面舍不得眼下的自在生活,另方面,又抵不住对广阔天地的向往。见翁寰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出于独纠结不若众纠结的心理,貌似关切实为阴险地问:“翁贤弟来年及冠,也该准备科举了吧?不知是在西都参考,还是去京城参考?”
各级公学,不论中央太学,还是县乡府学,都只招收二十岁以下的学生。等翁公子满了二十,就不可能还在学校里混日子了。
翁寰果然被问得顿,神色立时有些尴尬。贵族子弟到了这个年纪,无不面临人生规划的问题。随着年岁增长,不思进取的压力越来越大,比起宋微这样的平民后代,其实难做人。
翁寰打个哈哈,忽地将几个伺候的闲杂之人挥出去,压低嗓音,脸神秘:“科什么举啊,我听说……我信得过各位,可别往外乱说啊。听说皇上龙体欠安,不知道熬不熬得过这个冬。明年会不会按时开科举,还没准呢!”
众人纷纷表示震惊。倒是薛璄听罢,接过话头:“我也听说皇上龙体抱恙,确实有些日子了。不过只要等太子登基,最不过是往后延迟,总不至于误了科举。”
当今太子,也是皇帝嫡长子。弱冠成年就被立为太子,已经十几年了。朝野间没听说他有什么大的建树,同理也似乎没什么大过失。年来表现平平,存在感并不强,但始终顽强地存在着。大概正因为如此,众人似乎都默认了,皇帝驾崩之后,自然该太子登基。
翁寰听了薛璄这话,撇嘴道:“诸位难道不知道,我咸锡朝的太子,哪是那么容易登基的?”
翁公子此话自有因由,不是秘密,在座几个贵族出身的都清楚。
原来当日高祖立国,雄才大略高瞻远瞩,非常认同盛衰兴亡,起于天命,终于人事的道理。为激励皇室后裔努力上进,保宋氏江山长治久安,高祖与他的忠心臂膀们共同商议了个方略:在确保继承人乃皇室嫡系血脉的前提下,每任太子登基,须得到三公五侯八位开国功臣世家当家人的认可。只要三公中的两位,五侯中的三位,对太子人选无异议,则八大世家宣誓效忠,新皇重新封赐金印玉册,结成新轮君臣誓约,君主臣辅,共治天下。
听众中有脑子快嘴也快的,立即道:“你这意思,太子至今也没得到八大世家中五家的支持?这也太……”
太什么?太窝囊太无能了。
咸锡朝的言禁远没有后世那般苛酷,皇家八卦,乃是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共同爱好。翁寰面故作神秘,面大放厥词,哧笑道:“十个人里有九个喜新厌旧,太子在那个位子上蹲了十几年,他自己没待腻,不定看的人都看腻了呢?”
大家想起最近几年声名鹊起的三皇子隶王爷,在朝里兼着实权职务,很是做了几件大事。与脾气温和却平庸无为的太子比起来,确实能干太。皇帝跟几个世家要喜新厌旧,也在情理之中。
几个人说得兴起,渐渐肆无忌惮。宋微只觉事不关己,有搭没搭听着。开始有点诧异,谈及夺嫡篡位此等大事,这帮人怎么那么轻松。听阵便明白了,原来咸锡朝的军权由五侯分治,皇帝任绝对最高统帅,皇子们谁也培养不出直系部队,皇位之争被很好地限制在朝堂之上、宫廷之内。这样的设计,初衷是为了不让皇室斗争动摇国本,其衍生效果就是咸锡朝的普通臣民习惯了看大戏,然后静等落幕,该干啥干啥。
这厢正唾沫横飞谈着国家大事,忽闻外边传来声尖叫:“宋妙之!你给我出来!”
脆利的女高音穿透门板清晰而入,众人大惊失色,比听闻皇帝要驾崩,惊骇巨甚。待得分辨出来者是谁,个个要笑不笑,望着宋小郎和薛三公子。
谁也料不到,薛四小姐竟然有胆子闯到妓馆来抓人。
宋微无奈极了,摊手:“三公子,薛小姐厚爱,小的着实消受不起。”
薛璄大感窘迫,言不发便冲了出去。
其余人当然不会错过此等好戏,全挤到二楼围栏处向下眺望,欣赏楼中厅里的兄妹混战。
窈娘笑盈盈倚在宋微身上,悄声打趣:“宋郎好魅力,不但四小姐情有独钟,三公子亦是青眼有加。十九公子有言道,人喜新厌旧。只怕在宋郎眼里,窈娘很快就要成为旧人了。”
宋微看她眼,笑道:“风情万种,集于身;弱水三千,只取瓢。该担忧的是我,却不该是窈娘。”
两人交往也有些日子了,始终停留在谈的阶段。宋微是心中有阴影,往往望而却步。又因为拿对方当试验品兼挡箭牌,心存愧疚,态度放得无比温柔。而窈娘本来动机就不单纯,越熟悉越觉得对不起宋微,人前也就越发温婉柔顺。二人各有顾忌,又不约而同,把个恋爱谈得款款深情,彬彬有礼。
他俩在这眉来眼去,你侬我侬,薛四小姐如何忍得。恰巧薛三郎也因为瞥见楼上情景而醋意大发,时疏忽,没能抓牢妹妹。薛小姐从身边仆从手里接过球杖,精准击,圆溜溜的木制鞠球流星般飞向二楼。薛小姐是非分明,不打心上人,专打狐狸精,那鞠球直向着窈娘奔来。
宋微眼疾手快,拖着美人使劲让开。又轻又韧的圆球砸上墙壁,又反弹回来,不偏不倚,正敲在瞧热闹瞧得忘乎所以的翁寰背上。翁公子硕大的身形往前扑,带得好几个人跟着压下去,栏杆咔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