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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宋微拿钱,主人再三推辞不要。最后憨厚地望着他,不好意思道:“小哥实在客气,我看小哥行李当中有顶帽子,漂亮得紧……”

    宋微离家时,头上戴了顶彩色绣花薄呢小帽。后来天热了,就扔在筐里,摆摊时拿来装钱,方便得很。

    听明白主人意思,宋微二话不说,就把帽子递过去。看那男人欣喜的样子,忽道:“大哥要是不嫌弃,我这两身破衣裳跟大哥换换,不知道成不成?”

    他身上这套摔跤弄脏了,破损并不严重,而行李里那套,则是当日勾搭崔贞的行头,价格不菲,十分新色。

    那男人喜不自胜,直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哪里有这么好的衣裳换给你……”

    宋微笑道:“无妨无妨,难得大哥喜欢。我也穿腻了,入乡随俗,正想找两身夏装穿穿。”打量对方眼,“只是我看大哥身材,恐怕不合适……”

    男人道:“是我个兄弟,跟你个头差不,爱俏得紧。这胡服样子,县城都买不到你身上这么好看的。”

    男人找出两身土织麻布衣衫给他,添了双本地人穿的麻鞋,条头上戴的黑罗襆巾。还觉得他吃亏,又包了不少肉干杂粮,塞到驴背上的小筐里。宋微立即改头换面,去夷归夏,转眼变了个朴素端庄夏族子弟。衣裳有些肥大,裤腿袖口挽几道,也过得去。衣着宽松简单,越发衬得眉目鲜明,眼望过去,好比雕刻印的模子,干净清晰。

    男人上下打量他,道:“小哥穿这身,大不样了,也蛮好看,蛮好看。”

    宋微听他说大不样,满意极了,带着嗯昂告辞离开。

    他心下踌躇,脚下自然缓慢。又是大半日,回归官道,继续慢悠悠向北行进。怨过了天,尤过了人,我命由天不由我的荒诞感重新涌上来,时间好似什么都无所谓了,且随它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方拐弯处侧有片延伸的平地,尽头山坡下还有细细股清溪,正是安营扎寨好地方。宋微走过去,解下行李,让嗯昂自行吃草,捡了树枝堆在起,预备迟些生火烤肉。然后脱了鞋子,坐在溪边洗脚。脚在水里泡着,人仰面躺在地上,看西天几缕红云,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变成暗紫色,极其直观地向人间展示着昼夜如何交替,时间如何流逝。

    忽听山崖那面有人行走说话,似乎数量还不少,想必是队过路行人。等了许久,也不见过来。宋微无聊兼好奇,套上鞋子,拐过去看个究竟。

    行人有十来个,走路的走路,骑马的骑马。中间两人,黄冠蓝袍,正是前些日子遇见过的女道士。年纪小些的那个,应当是弟子,正不知所措地骑在马上,不论她怎样挥鞭催促,前方奴仆如何拉扯缰绳,马儿就是不走。僵持阵,那马突然掀动,差点把背上的人抛下来。

    宋微本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见此情景,赶紧冲出来:“哎!小仙子请扔掉马鞭,抱住马脖子!对对,正是这样。”人已经到了跟前,接过奴仆手中缰绳,忽松忽紧扯了几下,那马果然不再跳跃。小道姑趁机下马,被仆人扶到旁边。宋微这里摸摸,那里拍拍,马很快安静下来。宋微蹲下身前后细看遍,对跟着的奴仆道:“理毛不仔细,刷洗也不彻底,肚带下边磨破了皮都没发现,怎么这么不上心?”

    奴仆有些惶恐地解释:“这是昨日在驿换的马……”

    后边个温婉的声音响起:“驿人手不足,想必照料不周。不过王和,新换的马儿没有上心查看,让宁儿受惊,差点还受了伤,却是你失职。”说到后面,声音依旧温婉,语气已然严厉。

    那仆人立即跪下请罪。女道士却不理他,转头向宋微道谢。

    宋微恭敬还礼:“不想与仙子有缘,又见面了。”言罢抬起头来。

    女道士盯着他看了片刻,吃了惊,随即笑道:“怎么换了装束?”四下里望望,问,“你的同伴们呢?”

    宋微指着脸上块淤青:“路上摔了跤,衣裳摔坏了,只好跟山中猎户买了身。”不好意思地笑笑,赧颜道:“蒙仙子垂询,不敢隐瞒。我没与同伴们道,实因前日跟长辈拌了几句嘴,时气不过,索性独自出来走走。正行到此处,预备临时歇脚过夜。”

    对答几句,得知女道士行也正在找地方过夜,宋微自然不吝相邀。

    众人围坐,吃吃喝喝,聊天谈话。女道士道号玄青上人,小道姑是她弟子,名唤长宁。宋微没报大名,借用小名,只说自己叫做宋晓隐。两位仙子茹素,诸位奴仆却是吃肉的。宋微拿出猎户赠的两只山鸡,大受欢迎。

    玄青上人问起宋微欲往何处,宋微皱眉道:“本打算就此回乡去,想想实在丢脸,正不知怎么办才好。”

    上人望着他微笑:“我看你熟知马性,有心留你做个帮手,不知意下如何?”

    ☆、第〇三章:变性混淆怎脱壳,假公方便好济私

    西南汛期巡方,正使工部侍郎欧阳敏忠,正四品下,副使宪侯府小侯爷,如果袭了爵位,是从品,眼下虽然没有袭爵,头上也有个护军将军的武衔,正三品。小侯爷并不摆架子,对待欧阳大人虽不热络,应有的礼数却没怠慢,吃用行住,侯府的人也不搞特殊化,渐渐平息了正使大人对于他之前假公济私、擅离职守的不平之气。官驿上下对侯爷格外殷勤些,欧阳敏忠也只是大度地笑笑。

    巡方使第二天便要出发,驿长就在饭桌上热切地汇报着本地防汛布置,近期天时气候等内容。独孤铣往旁边看眼,冲驿长道:“欧阳大人精于水利,善督农工,你听听大人的指示。”

    驿长稍稍愣,马上反应过来,堆起笑容向正使大人请教。欧阳敏忠确乎内行,也就不再矜持,正经询问商讨。独孤铣对这些不感兴趣,在心中把沿途地理形貌与军事地图上的印象做对比,琢磨如何行军布阵。他回朝之前,曾在军中历练数年,不过这南岭之地,却未曾来过。南岭蛮夷,地方特殊性突出。朝廷为便于管理,用当地府军维持治安,轻易不搞空降。

    他这里琢磨得入了神,忽见那驿长起来冲自己施礼,原来关于巡方公务的话已经说完,饭也差不吃完了。

    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即可。人走到门边,才猛地想起什么,大声道:“且慢。”

    驿长赶忙住,回身躬腰:“敢问小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独孤铣略顿了顿,拿出慢条斯理的口气:“官驿职责重大,尤其南岭之地,虽则皇恩浩荡,毕竟路途遥远,驿长及各位下属长驻此处,尽忠职守,足堪嘉勉。”他不喜欢搞嘴里假惺惺这套,平素是副冷傲样子,然而从小见惯了,真要做起来丝毫不费力。

    驿长心下欢喜,连称不敢。

    小侯爷又道:“不知近日官驿出入都是些什么人?可有殊类异状?欧阳大人与我替皇上巡方西南,水利农工之外,亦有了解风俗,熟悉民情之责,来日归京,天子垂询,也好把南岭风貌呈现。”

    几句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任谁也听不出里头有缕毫的私心。欧阳大人在旁暗忖:世家子弟果然不可小觑,就是会做官,须用心观摩学习之。

    那驿长颇激动,果然把各方面情况详细汇报了遍。

    独孤铣听得有西都胡人商队留宿,脸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问了几句,眼看时辰已近半夜,实在不适合再搞什么动作,便道:“商人虽说逐利而居,如此不辞辛劳,南北往来,沟通有无,于百姓到底是桩善事。明日早请这商队首领来见见,也好问问商贾民生之道。”

    次日清早,因为巡方使大人们歇得晚,穆家商队预备出发的时候,正院卧室还没有动静。驿长不敢催小侯爷起床,只敢留着商队不让走。穆七爷看了宋微留的纸条,心里正焦急,被驿长如此这般强留,顿时激发了常年跑江湖的警觉性,暗中传下话去,叮嘱众伙计小心留意,不得嘴事。跟到南岭的都是经验老道者,远行在外,组织性纪律性不可或缺,首领有令,自当遵守。

    穆七爷并没有等太久,就被带到正院中厅,副使大人在此等候。

    独孤铣装模作样问了些别的,仿佛不经意道:“我有个朋友,西都蕃坊宋家货郎宋微,听说前些时候跟着商队南行,不知是不是凑巧就在穆先生这里?”

    穆七爷心下大惊,脸上也显出惊讶神色:“大人竟然认得宋小郎,这小子真是高攀了!”

    独孤铣忙道:“这么说他果真在此?交友以诚,哪来的高攀不高攀。可否把他请进来见见?”

    穆七爷道:“这可真是不巧了。宋小郎只跟我们走到銎城。他吃不得长途跋涉的苦,听说南岭道路难走,直接留下了。这会儿也不知是回了西都,还是去了别处。”

    独孤铣呆了呆,才淡淡道:“原来如此,果然不巧。”

    穆七爷告退,独孤铣冲牟平使个眼色,牟侍卫悄悄跟了出去。商队才出驿大门,牟平便回来了:“小侯爷,问了两个车夫,确实有这么个人,偏院的驿仆也说见过,昨日起进的驿,今日早晨没瞧见,猜着是先行步,探路去了。”

    车夫是商队进入南岭后现雇的,比起穆家伙计,组织性纪律性大大不如。

    巡方使行吃罢早饭,也准备出发。独孤铣挥退下属,请欧阳敏忠借步说话。

    “欧阳大人,你我代天子出巡,车马导护,仪仗随行,为的是朝廷体面。”

    欧阳敏忠看着他,不知小侯爷言下何意。

    “却也惊扰百姓,惊动地方,州县府衙官吏提前知悉了巡方使动向,难免额外动作……”

    独孤铣说的是实情。巡方使出动,各地官员无不调紧了弦。尤其是跟官驿关系好的地方基层政府,消息加确切,自然免不了做点临时功课、表面文章。欧阳大人自信凭自己的经验眼力,水利工程上搞什么花样还是能看出来的。但工程背后的猫腻,比如借此科敛钱财、驱策百姓,督巡不到也未可知。于是便点了点头。

    “我想到个法子,不如大人与我,兵分两路。大人在明,我在暗,个明查,个暗访,任他什么花招伎俩,必定无所遁形……”

    欧阳敏忠考虑番,觉得确实可行,便同意了。独孤铣把下属仆从都留给他做排场,约定好联络方式,自己带着两个贴身侍卫,骑上马就走。

    欧阳大人边往马车上爬,边目送小侯爷远去,刹那间想通:这厮居然光明正大假公济私去了!

    三天后,又是傍晚时分,还是这家官驿,迎来了新批尊贵客人。玄青上人亮出朝廷颁发的牒文,带着弟子仆从入住正院,宋微混在队伍里,垂首低眉,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彻底换了装束,加上光线昏暗,也确实没人注意。在房间安顿下,推说肚子不舒服,托人带了点食物,连房门都没出,早早躺下,蒙头大睡。期间玄青上人想找他过去唱两支胡曲小调解闷,听说已经睡了,只得作罢。

    次日,女人事磨蹭,快到中午方离开驿。宋微直躲在屋里,临出发才迅速跟上。行人缓缓向南,回首望去,官驿轮廓消失在视野中,宋微整个身心都为之轻。仿佛直到此刻,再次遇见独孤小侯爷的梦魇才真正清醒。骑在嗯昂背上,双腿晃晃打着拍子,扯开嗓门唱起了波斯酒肆里招揽客人的酒歌。

    玄青上人虽说是个女道士,却极有才学。宋微学问是没有的,但有两样东西入了她眼,是会照料马匹,二是会唱西域小调。别说他模样乖巧,嘴巴清甜,几天下来,倒好似原本就是队伍中员似的。

    咸锡朝胡风东渐,骑骏马、着胡服、尝胡食,都是上流社会新兴潮流,尤以胡乐歌舞最受欢迎。王公贵族之家,都得蓄养几个胡人乐师舞娘,否则便丢了面子。有不少像玄青上人这般,原本就精于音律,对新奇别致的外来音乐自然格外感兴趣。

    宋微有把好嗓子,从小在蕃坊长大,让他唱个西域小调,跟吃饭喝水般随意。之前有心事,这会儿摆脱阴霾,心中舒爽,曲欢快的酒歌唱得婉转绕梁。玄青越听越高兴,索性叫长宁拿出纸笔托板,就这么骑在马上,边听边记录曲谱。时间凉风习习,征辔摇摇,山谷间回荡着清朗而又绮丽的歌声,即使丝毫不懂波斯语,也听得心旷神怡。

    以此为开端,宋小郎开始了无忧无虑伴随仙子游南岭的快乐旅程。

    玄青行不赶时间,似乎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是专门出来玩儿的。设备高端齐全,人员也颇为专业,两个健壮的妇人伺候师徒起居,个奴仆专管马匹杂役,另外个专管饮食,剩下四个,虽然也干杂活,然而身手矫健,明显是保镖之流。宋微说是帮忙照料马匹,其实数时候只需他动动嘴,要不就是撇下嗯昂,挑匹马骑着过瘾。或者跟在厨子身边,帮忙弄几样略带胡风的吃食。的时候,是陪玄青闲聊唱曲,跟长宁打情骂俏,路游山玩水,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他给玄青唱西域小调,玄青也教他夏族歌谣。有时候离得太近,那根纤纤玉指点在额头上,会恍惚间生出自己被仙子调戏了的幻觉。玄青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不知为什么,宋微看她那副高贵亲切的模样,就觉得晃眼睛,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宁愿跟长宁小仙子瞎贫斗嘴,惹得她挥舞着马鞭来揍人。

    总之,咳,宋微宋小郎,日子不要太好过。

    如此过了月余,进入南岭重镇庾城,属于南疆交州境内了。这时夏天已经快要过去,雨季却还没有结束,到处都是片苍翠青润。

    庾城隐居着位大诗人大才子,姓韩名珏。宋微当然没听说过,看玄青提起人家那模样,神往钦佩不已,想必十分有名。才进城,玄青便在旅舍收拾番,带着长宁跟他亲自登门拜访。宋微形象好,人机灵,带出去应酬既长脸又方便。

    结果,这大天,玄青上人跟人家谈论学问道法、文章诗歌,唱和酬答,好不风雅。吃了午饭,又差点留下来吃晚饭。大概到底还是觉得需要端端姿态,婉拒了对方热情邀请,领着身后对金童玉女,仪态万方地告辞。

    第二天上午,早饭刚撤下去,韩府的仆人便送了帖子来,请上人过府。道是主人特别邀请了本地才子名士,专程设宴为上人接风洗尘。玄青高兴得很,吩咐奴仆备马,装扮妥当,带着长宁宋微,款步下楼。

    刚走出中厅,背后阵风声,就听长宁说了句:“晓隐你做什么?”

    回头看,宋微整个人缩在屏风后,单露出两只眼睛,目光惊惶,望向前院大门。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三个人正牵着马跨进旅舍。

    玄青不动声色,问:“晓隐,你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宋微脑筋急转,扯着她衣袖往楼上退,脸哀求:“仙子救命!我的对头来了,我要完蛋了!”

    玄青奇道:“对头?那三个人怎么是你对头?”

    “是中间那个,我的死对头!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在这里。好仙子,求你帮帮我!”

    玄青望着他:“你先说说怎么回事,我再看怎么帮忙。”

    宋微咬咬牙,大有豁出去了之态:“仙子既然这么问,那我就说了。那家伙、那家伙是个断袖,以前在西都的时候,就居心不良,想暗算我……”

    玄青闻言微讶,随即眼中闪过丝玩味戏谑,可惜宋微正惶恐不安,根本没注意到。

    “你跟我来。”玄青把他拉到自己房里,示意长宁取出套衣裳,“你把这个换上。”

    宋微定睛瞧,那分明是玄青上人自己的白罗衬裙蓝纱直裰,顿时傻眼。

    玄青笑得脸纯洁:“你跟我们穿成样,把帏帽戴上,骑马同行,谁看得出来?”

    ☆、第〇四章:等闲识得春风面,难堪别有故人情

    不待宋微有所反应,玄青、长宁师徒已经边笑边动手替他装扮起来,弄得他腾地闹了个大红脸:“二位仙子,别、别……我自己来。”抓起那身道袍,躲到半人高的插屏后边,果真换起了衣裳。

    这会儿工夫,他也想通了,总不能整天都躲在房里不出去。不怕万,就怕万,男扮女装尴尬是尴尬了点,回头金蝉脱壳却最方便。

    道袍男女式样差别不大,算是相当中性和简洁的装束。这个年代纱罗锦缎是富贵人家最常见的布料,男女都样。水蓝色绣银线的轻纱直裰虽然亮眼,也并非没有少年书生这般穿。宋微弄好了,自己低头瞧瞧,比预想的要顺眼。直起腰身,尽量摆出副自然的表情转出来。

    玄青上下看他眼,不置可否,只道:“既然换了衣服,索性束发戴冠,并弄弄。等到了韩府,你不要作声,只管跟着长宁,其他有我应付。”

    长宁立刻笑嘻嘻地帮师傅把宋微按在凳上,抓把梳子替他改换发型。梳了个高髻,再戴好黄锦道冠。末了叫他起来,前后看圈,笑道:“师傅,晓隐穿这个还真好看,跟三清观墙上那神仙画卷里走下来的仙女似的。”

    宋微脸黑了。

    玄青也笑,神色间极满意:“看来晓隐与我玄门甚是有缘。我有个师兄,乃是大名鼎鼎的华阳真人……”

    宋微往后跳,慌忙道:“谢仙子美意,我那个,天资愚钝,道心不稳,必定辜负仙子美意……”

    玄青扑哧声:“行了滑头,走吧。”拿起帏帽戴上,当先走了出去。

    仆人早已牵着马在前院等候。三人下得楼来,重新穿过中厅。与中厅相连的两面侧厅,是饭堂所在,这时还有不少晚起的客人在吃早点。见师徒三人路过,不少食客停箸抬头,视线尾随。

    方外之人在俗世行走,本就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件事。何况玄青高洁美丽,气度不凡,出来进去,总免不了惹人看。他们在旅舍已经住过晚,不少人听说了她的身份名头。这时师徒三个往外走,后边自然有的是人窃窃议论,都在遗憾今日仙子们戴上了帏帽,不能睹真容。

    独孤铣行正坐在桌边等早点。他们的位置有点偏,原本没注意。听旁桌议论,提及“玄青上人”,回头看,果然为首那位女道士十分眼熟。心想于情于理,都该见个礼。眼下不太方便,反正自己还要停留几天,过后找个合适的时机亦无不可。

    望着三个身穿蓝色道袍的背影,暗道她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徒弟,不由自主便朝最后那个小道姑看了眼。不提防这眼,竟看出问题来了。

    这时玄青三人正准备上马。宋微之前走得非常紧张,来学女人走路很辛苦很别扭,二来头次戴着帏帽行走,虽然薄纱透光,低头也看得清脚下,到底不习惯,老觉得那轻纱在眼前晃得头晕,大气也不敢出。终于走到马儿跟前,眼看就要脱离危险范围,心头不由得有些放松。瞥见玄青跟长宁都上了马,不等仆人伺候,踩着镫子个纵跃,轻轻松松上了马背。这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不可能临时去学女人怎么上马。真学起来,这马上不上得去都难说。

    独孤铣看见这个潇洒纵身,眉头不禁皱。又定睛观察了片刻,几乎可以断定,那最后个穿成女道士模样的,是个男子。此人御马技术不差,马上身姿漂亮得很。心想真不知道这玄青上人如此鬼鬼祟祟,又在搞什么花样。莫非是新纳的面首,某些场合不好示人?反正也不干己事,哂罢了。

    这天,宋微果然遵照玄青嘱咐,强忍着不出声。依他心底的想法,恨不得离开旅舍就直奔出城,远走高飞。然而这显然不现实,来玄青肯定不放人,二来嗯昂跟行李都在旅舍没带出来,想走也走不了。

    玄青换了个徒弟带过来,韩珏大才子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小道姑看着莫名眼熟。他心赏识亲近的是正主儿,当然不会盯着徒弟看个没完,奇怪了会儿,也就置诸脑后了。

    大帮才子名流在座,说些风流雅趣话题,能与玄青说上话的毕竟是少数,免不了有那帮闲的跟两个漂亮小仙子搭讪。宋微便端着架子装害羞,自有长宁在旁帮忙挡驾。结果他越是这副样子,越有人觉得冰清玉洁,脱俗出尘,真真可远观不可亵玩,仰慕得不得了。

    下午才子们写诗拼比,就有人专门写了首送给晓隐仙子。中有“相思情味蓬山远,回转秋波太液清”之句,博得满堂彩。把宋微窘得,恨不能将此人立马摁进太液池好好涮涮那张贱嘴。

    告辞的时候,韩大才子万分恳切地邀请玄青上人行来家中小住。说了堆,意思无非就是仙子如此高洁,住在旅舍那种肮脏地方实在太受委屈了。宋微听了在心中大声叫好,差点就要晃着玄青的胳膊求她答应下来。玄青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装模作样推辞番,最后还是同意了。

    韩珏喜不自胜,立即派仆从跟随玄青回旅舍收拾行装。宋微自认此番必定再次化险为夷,差点得意忘形露了馅,被长宁在胳膊上掐把才反应过来。行人回到旅舍,收拾整理,无比顺利。宋微装成了小道姑,打好的行李卷自有下人拿着,嗯昂也随马匹起等在前院,只待玄青出来,块儿下楼。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危险之地,简直心花怒放,恨不得高歌曲才好。

    师徒三人还没走到楼梯口,前方迎面过来三个人。隔着帏帽面纱,宋微也没在意。不料那三人竟然停在玄青面前,就见当中那人拱手道:“见过玄青上人,上人安好。”他身边两人则直接单膝点地,行了个下见上的非正式跪礼。

    自那三人停下起,宋微就吓得身体僵直。等听清对方说了什么,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