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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所谓汛期巡方,是咸锡朝临时巡按督察制度之种。朝廷于汛期来临之际,派人巡视各地,明察暗访,监督水利农事。独孤铣这次回旧京老宅,本是巡方公干途中,顺路抽空,替老爹办点小小私事而已。
金印玉册失窃事在皇帝这里备了案,再无后顾之忧。宪侯府分别从执掌宗庙爵禄的太常寺及管理刑狱诉讼的大理寺拿到公文,府中侍卫便可不受干扰展开追查,还可要求各级地方机构全力协助。
独孤铣在西都留了几天,专等老爹回信。此次西南汛期巡方,他是副使,另有位正使,乃工部位侍郎,是个经验丰富的专业型官员。论身份显贵,却远不如副使。此等巡按督察职务,代表的是天子和朝廷,有当机立断之权责,来个地位高的成员压阵,真遇上事的时候,要好办得。当然,没事的时候,地位高而居副职的这个,明显比较闲。这就是为什么,独孤铣有工夫在西都干耗。
独孤琛给儿子增派了人手,送来了公文,独孤铣便在西都调兵遣将,面继续审讯府内外相关人等,面布置通缉捉拿逃亡的窃贼。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往通缉名单上添上宋微两个字,牟平就来汇报说蕃坊的人已经招了。
原来牟平拿着公文进府衙,要求调查嫌疑人宋微去向,府尹立即传宋曼姬、侯小夏干人等问话。听说侯府失了重宝,宋微是嫌疑人之,还有同伙,侯小夏再不敢隐瞒,把自己所知宋微如何勾搭女人,如何挨揍逃跑细讲遍,竭力证明好朋友绝不是窃贼同伙。衙役们往马市商队集散地侦查番,果然当日午前有人见过宋小郎,然而到底去向如何,却没人说得清楚。
独孤铣听罢,对牟平道:“如此就把崔贞焦达画像传往各处水陆官驿,着各级巡捕加紧秘密探查。杨麟、蔡攸另外带些人,查查此二人西都旧交,故里何处,有可靠消息,自行追捕即可。”
起来:“耽误这么些天,欧阳大人的脸色只怕不好看得很了。收拾收拾,便赶去汇合吧。”
挑起嘴角,隐约露出丝含义不明的笑:“问问那天西都出发的商队有哪些,都走哪条线,出发前报给我。”
独孤小侯爷家事告段落,回归队伍,继续忙公务。相比之下,宋微的商队生活却是每日乐陶陶,快活又滋润。
穆家做西北到岭南线的生意,已然做了二三十年,是这条商道上的龙头老大,整个经营模式都十分成熟。什么地方留宿,什么地方换货,遇上意外如何应对,都有自己的套流程。
头两个月,商队在雍州境内行进,每到处大市镇,就有穆家自己的商行接待,不仅货物有调整,人员也会有变化。除去穆七爷跟几位资深伙计全程跟随,以最南端的交州为目的地,大数年轻后辈都是短途历练。至于脚夫车夫,等出了雍州,进入南岭,数也会改雇当地人,经济又方便。
穆七爷估摸着宋微坚持不了久,打算出雍州前让他留在穆家哪个商行,待得有人返回西都,便随同回去。长途跑货不是轻松行当。如今太平年月,人身财物安全倒不必太担心,然而在大市镇修整的时间毕竟是少数,数时候日晒雨淋、风餐露宿,旅途枯燥乏味,若赶上水土不服,则加受罪。宋家小郎出了名的懒散娇气,穆七爷捋着胡子,就等看他能挺到第几天。
从銎城出来,宋微不可能再有垫着羊皮褥子躺货车上的高级待遇,老老实实跟商队伙计们起,两条腿步步往前走。三天后抵达处镇子,在旅舍歇息时,众人都听到他鬼哭狼嚎般的哀叫:“我的脚,啊,脚!”个个心头暗笑,摸出铜板下注,赌宋小郎还能坚持几天。
第二天早晨,商队出发时,伙计们在院中集合,全呆住了。宋微笑眯眯地坐在头毛驴上,还顶了个当地人遮阳的大笠帽,那美滋滋的小样儿,怎么看怎么欠揍。
穆七爷问:“毛驴哪儿来的?”
宋微答:“昨日托旅舍老板买的。”
“少钱?”
“千文。”
“你身上统共少钱?”
宋微摸出钱袋子,抖了抖,零星几个铜板叮当落在手心:“、二、三……还剩八个。”
穆七爷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你这混小子……休想从我这里讨饭吃!饿死你个懒鬼活该!”
宋微佝偻着腰趴在毛驴背上,仰面看向他,神情天真又可怜:“七爷,嗯昂除了驮我,还可以帮你老驮东西啊。我看你老那个酥油箱子,搁货车上都颠散了,让嗯昂驮着吧。我做饭不怎么样,酥油茶煮得还过得去……”
穆七爷在中土生活了半辈子,只样老习惯始终改不掉,那就是每天必喝两碗酥油茶。商队出行,他专门有个箱子,装着煮茶的原料和器具。箱子分量不轻,不好意思叫伙计背,就放在货车上。偶尔坎坷路段,颠得哐当作响,穆七爷的眉头总忍不住要皱上皱。
于是,再次上路,宋微光着两只脚,带着遮阳帽,坐在毛驴背上。侧面挂了个小筐,放着他那双皮靴以及零碎物品。身后个货架,驮着穆七爷的酥油箱子。悠悠闲闲,跟在商队末尾,向南去也。
☆、第〇章:勤修善果牟利,难解冤家终聚头
穆家商队天换个地方,隔几天换几个面孔,最适合宋微喜新厌旧,不耐拘束的性子。他干不了少正经活,手酥油茶确实煮得不错,还能帮忙跑腿传讯,计数算账,不该说的不说,不让碰的不碰,兼逗趣耍宝,解除疲劳,上上下下,没有谁讨厌他。
路上,宋微的毛驴除了驮自己,驮穆七爷的酥油箱子,还不时租赁赚钱。起因十分偶然,个同路的行人东西太,上坡时央求帮忙,宋微便用毛驴帮他拖了程。那人过意不去,拿出两枚铜钱答谢。宋小郎正穷得叮当烂响,面说着客气话,面毫不客气地接了。
受此启发,干脆做起了出租生意。官道上往来人客不少,宋微此举,恰好满足了些人短途代步送货的需求。他不过是顺便,数时候还得供自己乘坐,因此赚到手的铜板也就够嗯昂的草料钱。
每逢商队在大市镇停留,宋微便骑着毛驴上集市转悠圈,买点新鲜独特的小东西,装在驴背上的小筐里。等到下个市镇,找处热闹巷口繁华街边,摆个小摊卖掉。如此这般,有时候赚,有时候赔,但总的来说,赚的比赔的稍微点,自个儿的零花钱是出来了。
穆家商队从上到下,做惯了大生意。看他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搬来倒去,都觉得有意思。时不时有伙计跟着凑趣,十文二十文的借给宋小郎做本钱,正儿八经照两分利收账。穆七爷冷眼旁观许久,发现他失手的次数越来越少,赚到的铜板越来越,可惜无赖赌徒习性过重,不留后路,赚到的钱并不攒起来,除去吃喝玩乐,就是进货再投资。
转眼个月过去,商队行至雍州边境,即将进入南岭界内。
这天喝着酥油茶,穆七爷问:“你赚了钱,怎的不攒起来?回头交给你娘,留着娶媳妇用好?”
宋微听见“娶媳妇”三个字,大热天的背上寒。兀自嘴硬道:“媳妇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哪有先委屈男人的道理。真正好女子,自然相中我的人才。我能赚钱让她过好日子,岂不是最大的本事?”
穆七爷笑啐口,继续劝道:“那你把钱攒起来,回头做个大点的生意,岂不是赚得。”
宋微直掉脑袋:“大生意太辛苦,不自在。”
穆七爷心说这小子懒是懒,却不是个好高骛远的,看得清形势。
又听宋微道:“把钱攒起来,太麻烦了,还得专门做个钱箱子让嗯昂驮着,晚上睡觉当枕头靠着,万连箱子块儿丢了,我扔石头喊天去?”
穆七爷笑着直摇头。笑了半晌,问:“你怎么知道在个地方上的货,到下个地方就能卖出去?”宋微倒腾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
宋微十分得意:“问哪!看哪!我在集市上专门留意那些外地人喜欢买什么,八九不离十。”
穆七爷望着他,忽道:“这趟回去,我跟三爷说说,你到西市穆家商行做柜上伙计,如何?快的话三年出师,就有红利拿。不是我吹牛,我们穆家请的掌柜跟大伙计,来了都不想走。”
宋微笑道:“谢谢七爷抬举。要是做得了柜上伙计,宋微早就去了。我那个,天生屁股尖长钉,脚底板生风,待不住。最盼望像七爷这般四处走走看看,逍遥爽快。”
不料这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穆七爷闻言,立刻怒了,脸色板:“我穆七南北跑了三十年,倒不知这长途跑货是桩逍遥爽快!我三十年还只混个两条腿走,当真比不得你小子有出息,头遭就骑驴!”
宋微傻眼了。穆七爷气呼呼地喝完酥油茶,不再理他,吆喝商队启程。宋微前后赔了许小心,老爷子才缓和脸色,只是再也不提要他去穆家做伙计的事。
商队尚未出雍州,依旧天低野旷,马平川。七月酷暑,晒得众人无不眼前发晕。天麻麻亮便出发,总算赶在午前到了处树林歇脚。不想林中早有人占了最好的位置,张着遮阳的帐篷,五六匹骏马在旁吃草,几个仆从前后忙碌,倒似大户人家出行。
穆七爷与对方仆从打个招呼,隔了小段距离,选个合适地方停下。众伙计纷纷摘下笠帽,解开衣衫,扇风乘凉,又拿出水壶干粮,喝水吃饭。
宋微咬着油馕,从毛驴背上的小筐里摸出几枚青李,双手捧着送到穆七爷身前。老爷子点点头,拈起个吃了,示意他把其余的放在地上铺着的帕子上,接受了这番孝敬。
宋微回到毛驴边上,开始吃独食。
伙计们嚷起来:“嘿,宋小郎!你眼里就个七爷,当我们都是死人不成?厚此薄彼,不是这个搞法!”
宋微斜乜着这帮人:“厚此薄彼?小爷我这是恩怨分明!昨日买这李子的时候,谁没笑话过我,谁就来分李子吃。”
原来昨日路过处道口,茶摊边上有个村姑挑了担子卖青李。炎天暑热,水果分量重,又存不住,行人都不过买几个现吃,没有谁会买捎带。那村姑颇有几分姿色,宋微跟人家你言我语,眼看便搭讪上了。临到走了,村姑硬是白送把李子给他。宋微这激动,把人家剩下的全包圆了,不但装满了小筐,还把衣摆系个结,装了兜子当晚饭。同行伙计没个不笑话他的,嘻嘻哈哈调侃了路。
这会儿大中午日头高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李子酸甜可口,汁水饱满,帮子人都渴得嗓子冒烟,几口水下去,再瞧那圆溜溜水灵灵的青李,反而加垂涎欲滴。
个伙计笑道:“你不是十文钱买了人家挑子?这样,我跟你买,文钱五个,如何?翻了不知道几倍呢!”
宋微眼珠转,正色道:“不卖。”
两个年纪小些的伙计,伸手就来抢。宋微扑到毛驴背上护住筐子,大叫:“七爷!生意人什么当头?”
穆七爷慢条斯理答:“诚信当头。”
小伙计停下手,眼馋地嘟囔:“小气鬼!几个李子都好意思拿生意说事……”
宋微慢腾腾爬下来,道:“我说不卖,又没说不换。你拿点东西来,我觉着合适,就换几个李子给你。”
小伙计在腰间囊袋里摸摸,掏出个羊角挖耳勺:“这玩意儿成么?”
宋微接过去看看:“成,换五个。”
个羊角挖耳勺,在蕃坊值不了半文钱,小伙计兴高采烈地捧着李子,边吃去了。
众人大觉有趣,纷纷从身上摸出点无关紧要物事,跟宋小郎换李子吃。
分到最后,剩了个筐底。旁边歇脚那行人里走过来个奴仆:“敢问小哥的李子能否卖几个与我家主人解渴?”
宋微还没说话,就见帐篷里走出两个戴着黄冠的女道士,身着道袍,白罗交领,外罩蓝色轻纱直裰,甚是清丽出尘。为首那位二十岁,容貌不俗,微微笑,高贵而又亲切。宋微不禁看得呆。
听见她说“不要勉强人家”,立马回过神来,笑容满面,连筐送过去:“怎么会勉强,几个李子,值得什么。出门在外,偶尔照应,彼此方便。得遇仙子,是我等俗人的荣幸。”
咸锡朝各教林立,皇室却偏信玄门,修道之人广受崇敬。女冠数量不,真有投身其间者,往往名声在外,地位超然。穆七爷见是位女道士,亦特地过来见了礼。宋微定不肯要钱,对方最后赠予商队道平安符。
穆家商队顶着日头动身的时候,女道士行还在乘凉,不肯在热气里赶路。
自雍州入南岭,地势由平原转为山区。虽然南岭加靠南,因为山树,气候反而凉快。只是山林间不似平原安全,人烟也渐渐稀少,商队不再投宿私家旅舍,只在官驿停留。
官驿规矩,收费高,条件差,但是安全有保障,且提供天气、路况、风俗等公共信息,还可以换马、雇工、寄信,服务是比较到位的。在荒僻之地,官驿远比私家旅舍来得可靠。相对的,对于入住者身份资格的核查,也加严格。
宋微亲自安顿好嗯昂,跟着驿仆往里走,落在了商队其他人后边。他习惯性地东张西望,看见门板上贴着两张纸,不由得凑过去。那驿仆道:“才从西都传来的海捕文书,客人打西都来,正好看看可有消息。赏钱千呢!”
宋微心头无端跳,就见第张纸上画了个女人的脸,旁边写着:“今有女犯名,姓崔名贞,年约三十,西都人氏,纵火盗窃主家财物,携物逃亡……”
脑子里“嗡”的声,眼前阵发黑。仓促间瞥见另张纸上是个男人头像,立时认定了就是他自己,赶忙扶着门框,撑住发软的腿,偏过头,强压着嗓子对前边驿仆道:“有劳大哥先行,我想起来忘了点东西在驴背上,还得转回去取。”
那驿仆应了,径自干别的去。宋微左右扫视,不见旁人,才侧身隐到门后阴暗处,悄悄探出半边脑袋,细看那海捕文书。
“并有男犯名,姓焦名达,年五十余……”男人下半张脸圈短髭,绝不是年少英俊宋小郎。
宋微长吁口气。腿还有点儿打颤,在门后稳了稳心神,才慢慢踱进去。
经此遭,晚饭吃得心神不宁。时想崔贞那女人恁地厉害,不但偷人,还敢放火,不但放火,还敢盗窃,不但盗窃,还有焦达做同伙。看样子,官府至今也没抓着人,要不海捕文书不可能发到南岭来。时又想连自己都以为名字上了通缉榜文,被列为同伙,却怎么只有个焦达?莫非那独孤小侯爷另有打算?万独孤家的人找到蕃坊去,真不知要害娘亲担心成什么样……
两个月来抛却九霄云外的烦恼,瞬间全部垒上心头。心不在焉吃了饭,翻来覆去睡不着。怕同房的伙计追问,寻个由头,到院子里晒月亮。
忽听喧闹声起,似是队车马进了大门,紧接着灯火大炽,人语喧哗,驿仆们听见动静,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向外边奔去。
宋微正吊着颗心,见此情景,没来由平添几分惶恐。叫住个驿仆,问:“大哥,这是忙什么呢?”
“来了大官儿,得赶紧去伺候着。”
“什么大官儿?”
“还不知道呢。挑了三盏灯,至少也得是个府尹!”那驿仆匆匆忙忙出去了。
对官驿来说,面向老百姓的服务都是副业,正业是传递军情、寄送公文、接待官员、协捕逃犯、押送罪犯……这边偏院供往来行客住宿,正院专用于接待朝廷命官。至于另外边的偏院,则是流徙犯人的落脚之处。
宋微听着外边的声音,心下愈发烦躁。见挨墙树荫下有张石桌,便踩上去,趴在墙头往正院那边窥望。但见几名身穿官服之人被驿上下簇拥着,正在往里走。其中个背影格外高大惹眼,莫名地有些熟悉。宋微心头纷乱芜杂,呆愣愣瞧着那人走到灯火通明处,转脸左右打量正院门户。
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手指死死抠住墙头——那张脸的模样,宋微发誓,死也忘不了。
☆、第〇二章:改头换面夷归夏,复水重山俗遇仙
直到独孤铣行进了正院大门许久,宋微才点点放松身体,扶着墙壁,屁股坐在石桌上。
在宋微的认知里,邪佞霸道的独孤小侯爷,就是朗朗晴天个霹雳,粼粼波光道深渊,美好新生伊始,突然冒出的个噩梦。对此人的恐惧,几乎刻在了骨子里。不管他是为何而来,不管他究竟有何企图,做何打算,还是干脆忘了那微不足道的变故,此番遭遇纯属巧合,宋微都无法忍受自己跟这个人在个屋檐下待着。只要想到他就在附近,随时可能迎面撞上,腿肚子便不由自主要抽筋,神经也不由自主绷紧了弦。
冰冷的石头桌面沁得屁股底下凉飕飕的。宋微蹦而起。
走。必须走。必须马上走。
驿仆们都到正院伺候去了,宋微在中厅找到管粗墨,几枝秃头笔,叠子毛边竹纸,本就是备着供客人取用行方便的。添水磨墨的时候,宋微才注意到扒墙头抠得太狠,几个手指皮都磨破了,之前居然没觉得疼,可见惊恐程度之巨。面在心里恨恨咒骂,面给穆七爷写留言。稍加琢磨,用了波斯文,不敢言,只说遇上结怨的旧仇家,为了不给商队惹麻烦,先行离开,谢谢七爷路照顾,来日再图报答。
商队唯有穆七爷住单间,宋微把纸条折个方胜,偷偷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回到自己铺位,蹑手蹑脚提起几样东西,股脑儿打个卷扎紧,溜到后边廊厩,找到自己的毛驴。行客赶路辛苦,这会儿都睡熟了,他这通动作,倒也没惊动谁。
嗯昂感觉出主人的气息,以为来给它加餐送宵夜,仰首就是嗯昂声。宋微忙抓起把草料堵住它的嘴,将行李卷绑在驴肚子底下,夜色中完全看不出来。再次扒上墙头看眼,大门口只剩下两个值守的驿仆,因为刚接待完大人物,门还没闭。
牵上毛驴,大大方方走到门口。
驿仆奇道:“客人这是做什么去?子时封闭门户,不到两刻钟了。”
宋微笑道:“大哥有所不知,我这驴子有个毛病,不溜溜食不肯安生睡觉。我怕吵着别人,就在道上来回溜小会儿,准保按时回来。”
那驿仆扫了嗯昂眼,没看出啥特殊,也笑了,挥挥手:“那你快点儿,进来时栓好门。”跟同伴进门房里歇息去了。
人驴走出驿,宋微回身把大门带上,手心片潮湿。
这晚月色尚好,月光穿过山峦树荫照下来,勉强看得见蜿蜒的官道。宋微在道边,捏了捏毛驴的尖耳朵,仿佛自言自语:“嗯昂,你说那混蛋是从哪边过来的呢?”可惜嗯昂到底没成精,瞪着硕大的驴眼无辜地看着他。
宋微退回去几步,趴到官驿门外地上,盯着地面仔细观察。巡方使行有车有马,人数不少,石子路上果然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宋微起来:“他们跟咱们样,从北边来,明天肯定要继续往南边去。人家有马,咱俩要是还往南去,半天就会被追上,不如原路返回,方向相反,越走越远,越远越安全,你说是不?”
嗯昂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同意。
宋微爬上驴背,掉头沿着白天来路往回走。毛驴是善于夜行的动物,倒不必担心走到沟里去。然而架不住他瞌睡上头,坐在驴背上脑袋点点,身子晃晃,终于个倒栽葱,自己跌进路边泥沟里,摔了个灰头土脸。他忍不住迁怒于嗯昂,伸手拍了拍驴屁股。毛驴后蹄翻,傲娇地跳开去。
宋微哭笑不得。黑暗中看不清,手脚动弹动弹,没什么事,顶刮破些皮。这时已近半夜,山谷间风声树影,兽吼虫鸣,样样倍加清晰。妖魔鬼怪之流,宋微是不怕的,只怕山林野兽。嗯昂胆子显然也不大,远处声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叫声,就吓得它个哆嗦。通宵赶路,绝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宋微想起驿前五里处有个亭子,不如在那里蹲半夜,天亮再做打算。
约摸半个时辰后,走到亭子里。宋微把毛驴拴在柱子上,行李卸下来,衣裳都套身上,毛毡子卷成个筒,整个人缩在里边,总算抵挡住半夜山风。心想还是走得太急,要是从货车上摸顶小帐篷带着,那就完美了。不敢睡太实,迷迷糊糊,脑袋磕上柱子就惊醒,如此反复,终于熬到天亮。晨曦破晓,宿鸟出巢,新的天开始了。
宋微坐在亭子里,茫然地思考着下步对策。他很想回家,然而独孤府那么大栋宅子在西都搁着,可见家乡也是人家地盘。回去,即使暂时碰不上那混蛋,也得终日提心吊胆,没个尽头。想来想去,可去的地方尽有,却统统须以被迫抛弃现有美好生活为代价,顿生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之感。股怨恨涌上心头,只盼着造成这切的罪魁祸首立刻从世上消失才好。
哀怨愁闷了阵,起身,爬上驴背,还接着向北返回。走出半日,望见山坳里几户人家,官道上窄窄条岔路相通。来时也曾路过此地,还被穆七爷教训“望山跑死马”,几户人家看似就在眼前,真正走过去不定远,不要妄想去讨热饭热菜吃。
果不其然,直走到黄昏,才抵达第户人家。山中猎户朴实热情,见宋微独自行路,身狼狈,不问其余,先送上草药,端上饮食。听说他急着赶路摔了跤,看见人家以为不过几步路,都善意地笑着教育番。
第二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