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嗯，睡不久就醒。”

    “那现在睡会儿？”

    方思慎闭上眼睛，旋即睁开：“脑子里总像绷着根弦，嗡嗡响，睡不着。”

    “你这样不成……你看我脑子里成天绷着十七八根弦，简直跟开音乐会似的，那还不是只要想睡，闭眼就着，天塌下来都不管。你得跟我学……”

    方思慎笑了。

    洪鑫垚低头碰碰他嘴唇，忽道：“来，我让你没工夫瞎想，就能睡着了。”

    不由分说，舌尖顶开门户，变换角度越过重重阻碍，探进去追逐纠缠。只手环住肩膀，只手开始解脖子下的纽扣。

    “别……嗯……”

    洪鑫垚猛地收紧胳膊翻身压倒，顺势扯过被子：“真凉快，盖上点儿。”

    方思慎伸手撑住：“不……”

    对上他深邃明亮的眼睛，满溢着依恋与担忧，不知为什么，瞬间失去了任何抵挡的愿望，双手放弃般垂了下去。

    ——也许，唯有浓烈而又纯粹的爱情，可以驱散人生腐骨蚀心的凄凉吧。

    微微偏过脑袋，合上眼睛，把修长白皙的侧颈暴露在对方唇齿之间。

    这个动作让洪鑫垚愣，随即颤抖着去脱剩下的衣服，竟似比第次碰触加激动。他是这样温柔小心，剥下来点，就亲亲，立刻用被子捂上。好像孩子得到了最心爱的宝贝，爱不释手，又生怕被别人眼红抢夺，于是连自己都舍不得看。

    仿佛感觉到他全心全意的对待，方思慎不由得彻底放松，什么也不想，任凭他如何摆弄。

    自己能给的，不过就是这些。他这样喜欢，何不倾尽所有？

    终于脱到两人之间再无丝阻隔，洪鑫垚张开手脚，将方思慎密密实实拢在身下，再点点从下往上亲吻，最后停留在脸上，永不厌倦般遍遍掠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终于，当他又次亲到嘴唇的时候，方思慎抱住那颗滚个不停的脑袋，轻轻咬了回去。

    “哼！……”好似陡然阵狂风，掀起惊涛骇浪，再也无法平息。

    不知什么时候，下边已然湿成片。洪鑫垚就这样把自己送进他身体里，然后将他整个搂在怀中死命箍紧，似乎如此就能把他也揉进自己身体里般。

    “方思慎，你以前问我，心里慌不慌……今天看见你陪着老头子哭，你知不知道，我这里……就像掏空了样，慌得要命……人太可怜……太渺小……没办法的时候，就真的没办法。打个比方，我只想要你高兴，这么点小事，居然……居然愣是他妈做不到……”

    华鼎松那曲似懂非懂的挽歌，令洪鑫垚犹如置身冰天雪地的芒干道，回到自己以为方思慎死去的那刻。时隔半年，洪大少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人生无常，谁也没有资格恣意嚣张，偶有所得，不过是老天仁慈施舍的报偿。

    平生头回，在无惊无险中尝到了心慌的滋味。

    “我就想……让你高兴点儿，为什么……点办法也没有……”

    方思慎忍不住要流泪：“你很好，我很高兴，真的。”

    他想，付出的同时，得到的永远，何其幸运。

    回抱住他：“来吧，让我没工夫瞎想，然后睡觉……”

    方思慎这觉，直睡得错过晚饭。

    孙博士和小刘都没回来，就最老的跟最小的两个。洪鑫垚拿着菜单，样样问过华鼎松意见，点了两荤两素。菜上了桌，要回房去叫人，当老师的慢悠悠道：“别去了。他晚上陪着我老头子，睡不安稳。”

    洪大少又坐下了，问服务员餐厅供不供应夜宵，得到肯定答复，点点头，拿筷子吃饭。边吃，边不忘照应长辈。他本是惯于应酬精于殷勤的主，这时上心伺候起人来，虽不及方思慎真心实意，却还要加圆滑周到几分，把服务员使唤得团团转。

    华鼎松睡了半天，似乎放下精神包袱，看上去振作许。闲谈中问洪鑫垚：“上次那批东西，怎么样了？”

    方思慎准备答辩期间，洪大少曾经百忙之中抽空，把花旗国传过来的详细资料呈送华教授过目，最终拍板决定买下那批古董。

    “已经拿下了。”

    华鼎松哦声，吃两口菜，叹道：“我这辈子，恐怕是看不到了。”

    “哪能呢，您健康长寿，回头咱块儿上花旗国看去。”

    都知道大夏国文物许进不许出的规矩，短期内洪鑫垚是不可能把东西运回来的。

    华鼎松哼道：“又拿瞎话哄我老头子。”

    洪鑫垚笑笑，盛碗汤送上去：“您尝尝这个汆羊肉，特别嫩，点不膻。”

    华鼎松眨眨小眼：“我是不指望看了。不过花旗国太远，谁看都不方便。你没想过把东西转到明珠岛？古物不要捂着，之前的主就是捂得太厉害了。东西得给人看，让人研究，把它附属的价值都挖掘出来……”

    “那万……有人说是假的呢？”

    华鼎松唏哩呼噜吃着汆羊肉，含含糊糊道：“就当交学费了呗。”

    直到晚饭吃完，洪大少恭恭敬敬端来水杯，请教授吃药，才从鼻子里哼声：“真的假不了，你怕什么！”药丸咽下去，盯住眼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老头我还有句话，听不听当然在你。东西既然已经拿下，就不要轻易让出去。实在要出手，也别再卖给外人了。”

    次日，几人将也里古涅市区悠闲从容地逛了逛。那些过分沉痛的悲伤太不适于持续，只适于封存在心海深处。华鼎松仿佛夜间回到平时谈笑恣肆的派头，比身边任何个晚辈都兴致高昂。洪方二人拎着心陪他说笑，殷勤的孙博士是鞍前马后效劳。

    早饭在本地家老字号品尝有名的砂锅馅饼，然后去市场把各色野果都尝了尝。洪大少迫不及待抓起把果子塞进嘴里，酸得眉毛鼻子皱成团。三个有经验的笑完才告诉他，得拌白糖吃。买了堆松塔，老少两个纯种外地人又学习怎么嗑松子。华鼎松嚼着徒弟孝敬的松仁，看洪大少半天吃不到口里，乐得嘴角都咧歪了。

    午饭稍微提前吃的，饭后让老人睡了会儿中觉，开车返回图安。半路洪鑫垚接了个电话，只嗯下，再没有出声。车子开出好长段，方思慎无意中瞥眼，看见他手机还贴在耳朵上，脸上表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心中没由来紧。终于等到他放下电话，很想问句，看看左右两边坐着的人，忍住了。

    华鼎松在打瞌睡，途中路过休息干脆没停。天气好，路况也不错，车速比来时快不少，四个半小时就回到了图安宾馆。孙博士约好明天早上来送机，暂且告辞回家。夏季是旅游避暑高峰，图安到京城，每日两趟航班对开，定的是第二天上午的机票。

    洪鑫垚让小刘守在门口，和方思慎起跟进华鼎松房间。不等他坐下，问：“你手机呢？”

    方思慎掏出来。他马上接过去，手指噌噌点按几下：“我把跟我有关的内容全删了，回去换个手机，这个先不要用了。”

    方思慎看着他，等下步解释。

    “这机子国内没货，不便宜，万有长眼睛的认出来，会很麻烦。”

    看方思慎要说话，抓住他肩膀：“我家里出事了，我得马上回去。记住，我们只是凑巧同班飞机来的，下飞机以后，再没有见面。我的事，你什么也不知道。这只是以防万，应该不会有人问到学校去。假如真的……”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下，“真的有人去学校打听，最……就像江彩云看见的那样。归根到底，你什么都不知道。”

    转身向华鼎松鞠躬：“老师，对不起，明天不能去机场送您了，您保重。”

    向门口迈出两步，又回头，仿佛知道方思慎要说什么：“放心，没什么大不了，总要摆平的。还有，千万不要找我，我会找你。”

    直到房门关上，方思慎还处在极度恍惚之中。

    老师的声音好似从无限遥远处传来：“这小子不是般人，你别操空心。”

    【第二卷终】

    【卷三 与君笑看龙蛇走】

    第〇八六章

    方思慎买下好几份政经时事类报纸，等着老板找钱。因为经常光顾，那老板已然认得他，边数钱边搭话：“这南边干旱北边大水，老天爷完全倒了个个儿！抓少个贪官也没用！瞧见没有，又揪出个，今儿头……”

    “谢谢。”接过零钱，方思慎把大标题翻翻，过马路进了医院。这些都是给父亲买的，方笃之习惯看报纸，不像年轻人愿意上网。边走边浏览，等出电梯到病房门口，主要目录已经看得差不。几个星期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河津矿难，不过月余工夫，竟然销声匿迹，字里行间找不到丝毫线索。头除去重要人物动向，就是某位高官贪污获刑的报道。国际有则夏国留学生在花旗国遭遇绑架的新闻，因为跟自己无关，方思慎匆匆扫过，并未在意。

    前些日子时不时进出的陌生人最近消失了，方思慎还是无意中听见护工们背后议论，才知道是来调查监视自己父亲的官方人员。小心问了问，方大院长派清高倨傲打发了儿子。方思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或者相信少。待见门庭重新冷落下来，大大松了口气。

    方笃之接过儿子递来的报纸，面喝茶面随意翻看，悠闲自在中派头十足。

    “爸，您说，河津的事……怎么就点消息都没有了呢？”悬心等待是最磨人的，方思慎的心情比个月前加焦虑不安，却只能强自压抑，生怕余的情绪被父亲看出异样。

    根据官媒的说法，七月下旬，晋州河津乌金矿洞发生爆炸，引起塌方透水连环事故，埋在底下的矿工无生还。然而在那之后，整件事很快在各执端的描述中变得模糊混乱。事故原因、遇难人数、救援措施、调查经过……任何个环节都涌现出各种不同说法。连官媒都常常自相矛盾，别提网络上离奇诡谲的口水战，叫人莫衷是。

    方思慎上心留意，实在看不明白到底如何情势。方笃之也很关心洪家，追了几天新闻之后道：“现在还难说，只能等……咱们使不上力，别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事。”就撇开了。

    方思慎却无法这般潇洒，天天刷网页关注。他等闲不看这些社会时事，不由看得十分难受憋气，心想那么条人命在里头，希望能够稳妥善后。不料个把月过去，竟似不了了之了似的，相关内容条也看不到了。

    此刻，方笃之听儿子这么问，悠然回答：“没消息，那就是压下去了。再僵持阵，等各方面条件谈好，自然就会了结。”

    针对金帛工程的调查最近也消停不少，好些日子没来啰皂。方大院长略加综合分析，认为于此相持阶段，守成派积极防御策略奏效，优势明显。因此说这话的时候，心态放松，语气平淡。

    父亲语调间不加掩饰的势利倾向和强者逻辑让方思慎很不舒服。但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过去如此，以后也必将如此。至少知道洪鑫垚应该是平安的，也就放心了。

    他便不再管这事，还用心做课题。华鼎松从青丘白水回来之后，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疗养院跑得比以往勤得，当真分不出太精力。

    九月第个周末，梁若谷忽然抱着花篮水果来看方院长。

    按说他个小小本科学生，即使成绩再好，也没到跟院长攀私交的程度。听了他跟父亲的对话，方思慎才知道，原来梁若谷获得的普瑞斯大学资助计划名额，正是方院长暑假前谈下来的最新项目。第批过去留学的学生都经过院长的亲自审核，并写了亲笔推荐信。

    礼貌而诚恳地道过谢，梁若谷很快便告辞。方思慎替父亲出门相送，梁若谷望着他问：“方老师有没有空？后天就走了，想跟您说说话聊会儿天。”

    这是没法拒绝的请求，方思慎跟着他下了楼，来到医院附近家优雅安静的咖啡馆。他在医院进进出出无数次，也没注意到旁边有这么个地方。梁若谷十分熟练地点了咖啡，方思慎把饮品单子从头到尾看遍，要了杯原味奶茶。

    “去那边接着上吗？念久？”

    “是2+2项目，直接到那边读三年级。”

    这种留学模式，要跟上课程进度并不容易，方思慎鼓励道：“那要加油了。”

    梁若谷笑笑：“大概会比较辛苦，不过钱给得大方，不用出去扌丁黑工。”

    “读完准备继续深造还是回来？”

    “当然要回来，我妈还等着我呢。”

    方思慎心里犹豫下，没有提卫德礼的名字。他对梁若谷善于条分缕析的本事记忆犹新，这牵线搭桥的事还是免去算了。

    两人闲闲说几句话，梁若谷冷不丁问：“开学了，金土没回来上课吧？”

    方思慎愣，不由面带忧色：“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梁若谷沉默会儿，低声道：“汪浵在那边出了点儿事，隔这么远，还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们就什么都敢干，别说在国内了。你可千万别沾上金土的事。他们圈子里的人，有的是办法周旋，你没见城门哪那么容易烧掉？倒是池子里的鱼，不小心就烤干了。”

    方思慎觉得汪浵这名字有些耳熟，半天才想起来见过。当初同时被梁若谷招待，在琼林书院里喝茶，事后洪鑫垚还曾特地做了番介绍。又琢磨片刻，才反应过来当事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汪浵现在在花旗国？出了什么事，严重吗？”

    “嗯，被人绑架，不过及时救下了，受了点伤，不算严重。”

    方思慎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你过去也是为了看他？”

    梁若谷嗤声：“我正正经经去留学，跟他有什么关系？”

    连方思慎这样不会拐弯的人都听出话里的别扭来，盯着他看。

    梁若谷脸有些发红：“总之你老老实实待着就对了，别瞎操心。我行李还没收拾完，先回去了。”

    方思慎结了账追出去：“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祝你切顺利！”

    梁若谷挥挥手，走了。方思慎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羡慕和佩服。转身的时候，股冷清寂寞油然而生，身边车来人往，头顶烈日炎炎，都无法冲淡分毫。

    依旧照常上课、做课题、探望老师、陪伴父亲……生活仿佛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他自己知道，冰封的河面下，暗流早已澎湃汹涌，冷硬的地表下，冻土正在悄然消融。只是他什么都不能做，日复日累积的心事，总觉得压得胸腔里某个地方发痛。他认真思考后，断定这个叫做思念。

    只要稍微得闲，就会有个幻化出的身影搅扰听力和视线。那些直白的、深情的、粗鲁的、温柔的、狡猾的、诚恳的、无可奈何的、忍俊不禁的……各种声情并茂模样，提醒他某人曾经强大到铺天盖地的存在感。

    方笃之知道华鼎松快不行了，便不计较儿子总往疗养院跑。看他总有些郁郁寡欢，无从开解，只好盯住饮食起居。方思慎陪着老师，每每反被老人家安慰，惭愧又伤心，愈发投入地狠抓课题进度，星期总有几天住在学校里。最近养成的习惯，晚上从图书馆回宿舍，会稍微绕个圈子，从本科新楼经过，抬头看上眼。也正是据此，他断定洪鑫垚没有回学校。

    去年教过的学生已经升入大三，不再上他的课。课题组里也换了许新面孔，只有少数坚持留了下来，于是关于洪大少的八卦难得听见回。问了同班的学生两次，比网上流言加不着边际，方思慎就不再打听了。

    这天忽然看见顶楼亮了个窗户，陡然阵激动。他知道洪鑫垚的宿舍号，但从没上去过。定下心神仔细数了数，应该没错。又了会儿，才慢慢离开。来的并不见得定就是本人，即使是本人……方思慎掏出手机看看。新买的中低档实用款，号却还是他给的那个。既然他没有联系自己，那就说明不是合适的时候。

    方思慎知道自己的短处，凡属现实事务，除非涉及原则立场，向非常尊重身边人的意见。尽管心里很不平静，还是什么也没做，直接回宿舍。坐在电脑前敲了几个字，猛地起来，换上运动鞋去跑步。

    出来早了，校园里热闹得很。下晚自习的，吃夜宵的，约会的，来来往往。走到操场，人才少起来。不知是因为太久没锻炼，还是因为近来太累，跑了几圈，就觉得脚步沉重。放慢速度，仿佛故意拖延，又仿佛有所期待，在操场上不停兜圈子。直到浑身湿透，腿都抬不动，才靠在双杠上歇息。

    步步往回走，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居然没听到“夜叉王”的喝骂声。初秋的晚上还不算冷，回头望望，风从树林中吹过来，拂过汗津津的额头脖颈，凉爽舒适。然而枝叶深处墨般浓重的夜色，却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令人发怵。

    过了天，见到课题组大三的学生，方思慎忍不住问：“洪歆尧回学校了吗？”

    “回来了吧，前天‘邪贱’课点名好像是他自己应的，不过就露了个脸，转头就不见了。”

    和谐社会构建理论，被学生们简称邪贱（谐建），方思慎是知道的。

    “方老师找二炮做什么？他手里有课题资料吗？”洪鑫垚在的时候跟这帮人打得火热，其实不过是些酒肉交情。没了往来，关系自然就淡了。洪家出事的流言传过阵，但洪大少既已回归，还是从前那副嚣张德行，便也没人真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思慎摇摇头，他手里有个现成的理由：“我要通知他来补考。”

    国学院的补考安排在九月底，方思慎已经接到教务处通知，准备上交试卷，填写名单。

    “那您不如给他打个电话。就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哪儿找人去？”

    “好，谢谢你。”

    说是这么说，电话却拖着没打。

    过了两天，到教务处填表，领取补考安排。按照惯例，补考名单由教务处统整理，通知到人。但实际上，谁该考谁不该考，上学期期末就已经明了，师生心里都有数，有些老师还特别喜欢单独通知学生。方思慎的做法，是期末成绩出来后给学生发封邮件，提醒假期复习。

    有鉴于此，教务处难免懈怠，把这项工作省了。当方思慎问起，那动辄师太便不乐意了：“自己考试不及格都不放在心上，念的哪门子书？这么人，每科都挨个打电话，我们这还干不干正事了？都改接线员得了……”来者不过个博士后，连起码的职称都没有，教训起来十分酣畅。

    数落半天，见方思慎默然受着，大概有点良心发现，态度软下来：“外间就有电话，你要用就去用。严师出高徒，学生都是你这种好好先生惯坏的……”

    方思慎听见她的话，心里就跟开了扇窗似的，陡然变得亮堂。高高兴兴道过谢，捏着补考名单来到外间，拨打第个学生电话时，竟连着错了两次。

    洪鑫垚留在最后个，熟悉的号码拨出去，盲音声跟着声，那头终于接起：“喂，哪位？”

    因为太过紧张，嗓子好像被扎住了似的，方思慎第个字居然没能吐出来。

    那边声音大了些：“喂？请问是哪位？”极其正经礼貌，带着隐约的试探。

    这样的洪鑫垚令他感到陌生，不由得顿了下，才开口道：“这里是京师大学国学院教务处，请问，”停停，“请问，是洪歆尧同学吗？”

    那边没说话。呼吸在话筒中渐渐同步，听见他说：“我是。请问有什么事？”

    “9月30号下午两点在‘学而楼’201举行音韵训诂补考，请你按时参加。”

    “好。”过了片刻，才问，“要带什么吗？”

    “请带上学生证和相关文具。”

    “好，谢谢。”

    方思慎吐出口气，正要放下电话，就听那边急急追问句：“不知道监考老师是哪位？”

    “补考人数低于二十，由本科目任课教师监考。”

    “啊，好，谢谢！”

    教了好几年课，方思慎头回盼起补考来。临到考前那天晚上，突然想起他肯定没复习，只怕根本考不过。心底闪过丝动摇，随即释然：毕业前还有次机会，实在过不去，叫他重修算了，反正学轮也不吃亏。眼前出现某人撒泼打滚死乞白赖模样，独自对着试卷笑起来。

    第二天下午，方思慎准时来到考场。201是个小教室，因为补考音韵训诂的共不过八个。然而这个比例在国学院已经算相当高了，像文学概论、当代经典之类科目，都是百分百通过。才到门口，就听里边有人喧哗谈笑：“是兄弟就罩哥们把，考完了我请客！”

    方思慎出现，那几个学生都幸灾乐祸地瞅着洪大少。

    “方、方老师，”洪鑫垚愣，旋即涎皮赖脸凑过来，“您什么也没听见，对吧？”

    就是这挑眉动眼，整个世界都轻松了。

    恍若置身往昔某个人前相处闲暇时刻，方思慎把手往身后背：“我应该听见什么？”

    “嘿……刚我们开玩笑呢，”说着，洪鑫垚拿起书包坐到墙角，“您看，我就窝这儿了，谁也挨不着，这可够清白了吧？”

    其他学生也嘻嘻哈哈找位子坐好，抓紧考前五分钟念叨背诵。铃声响起，试卷发下，教室里只剩下“刷刷”写字的声音。

    之前种种焦心忧虑惦记思念，真见着人，闹哄哄热腾腾在眼前活蹦乱跳，忽然就烟消云散，甚至有些不知那些沉重忐忑所为何来了。

    方思慎在前边，悄悄看向洪鑫垚。本以为他定要干熬枯坐两钟头，不料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