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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此路不通我就自谋出路,肯定不影响升学率。

    班导微笑点头:“那就好。你肯用功上进,老师很高兴,加油啊,小伙子。”

    洪鑫垚转身要走,被角落里的胡以心叫住:“金土,咱俩聊聊。”胡老师嫌他个子太高杵着碍眼,指指桌旁张折叠小凳,“坐。”

    洪大少扶着办公桌小心翼翼坐下去,生怕屁股把凳子坐塌了。虽然类型大不相同,但熟悉之后,总觉得胡以心身上那股泼辣爽利气质跟自家二姐颇为神似,心底里没来由有点儿打怵。

    本是午休时间,班导训完话也吃饭去了,办公室里就剩了这师生二人。洪鑫垚十分狗腿地问候:“心姐好。”

    “真打算上国学院啊?”

    “没错。”

    胡以心暗道这选择其实挺靠谱。国学院的考试半死记硬背,半胡诌八咧,最容易毕业。点点头:“听说你最近进步很大,你们班要竖你做典型呢。”顺手抄起桌上本书翻开,“你这篇论文我拜读了,确实不错。”扭头忍了忍笑,“挺有意思,堪称别具格,妙趣横生。”

    作为“新世纪开拓性人才培养计划基教领域国学普及工程”第阶段示范性成果系列之的《国高国学选修课学生论文集》,刚运出印刷厂没久,全校教师人手册。

    洪鑫垚想起这篇所谓“论文”还有卫德礼份功劳,生怕引发胡以心的联想,谄笑几声:“哪里,哪里。心姐,那个,您老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说。”

    胡以心拨弄着纸页,抬起眼睛盯住他:“你找方老师请教写论文的事,就请教这个?”

    洪鑫垚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吸口气,坐直了,本正经道,“胡老师,我跟您说实话,这论文吧,其实大半主意都是史同那小子出的,他跟我分到个组,做了半转理科了,这不,嘿嘿,就便宜我了……不信您问他!”

    史同转入理科班,国文课恰在胡以心门下。

    “那小子瞅着挺老实,看不出还有这么花花肠子。”

    “那小子花花肠子着呢,您可别被他伪善的表面欺骗了。”

    “既然不用请教论文,你跟方老师怎么混得那么熟?”

    “我这不是怕通不过嘛,看方老师西语也挺好,就经常跟他请教请教,嘿嘿,也算是,叫啥来着?对,曲线救国,曲线救国。反正只要混熟了,少得给点面子是吧?”

    胡以心被他油腔滑调逗乐了,旋即收起笑脸:“哼,有什么本事受什么累,担什么名头遭什么罪。他要不是因为西语底子好,能惹上那居心叵测的洋鬼子!你最近见过他没有?”

    “您指的是方老师,还是……洋鬼子?”

    胡以心没好气:“谁都成!”

    “方老师没见过,洋鬼子见过几次。”眼看胡以心脸色不善,洪大少举起双手,“您老息怒!洋鬼子从前欠了我的人情,正义务帮我补西语呢。我去了他就打电话叫方老师出来玩,方老师都说没空,依我看,自从上回之后,应该次也没理过他。”想到卫德礼如丧考妣的衰样,洪鑫垚嘴角浮起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胡以心拍拍他肩膀:“既然这样,心姐拜托你帮忙盯着点儿。你也知道,我哥那人心肠好,耳根软,脸皮又薄,就怕那不要脸的洋鬼子软磨硬泡,再使个苦肉计什么的。就算他不为所动,闹得人尽皆知,还怎么做学问搞研究?事关重大,洋鬼子有什么动静,你定马上通知我。”

    洪鑫垚大力点头:“no problem!”

    “国文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胡老师虽然不比你们班导经验丰富,总结几条得分技巧,制定几个作文模板之类,应该也还是有点作用的。”

    洪鑫垚再次大力点头:“thank you very much!”

    到底跟着洋鬼子没白混,几句西语流利地道,很能唬人。

    “可以啊金土!”胡以心笑道,“还有个小事,能不能也并拜托你?”

    “心姐您尽管吩咐。”

    胡以心突然显出些微不好意思的神情:“你能不能找个借口,替我把我哥约出来,比如论文出了送他本集子,听着挺名正言顺是吧?”扯过张便笺,“时间地点在这里,之后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当然,这书我会帮你捎给他。”

    这要求未免太过诡异。

    “胡老师,您到底什么意思?”

    “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干嘛?你帮我打个电话,举手之劳而已。”

    洪鑫垚嗅出阴谋的味道,装作要起身:“您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不会骗方老师。”

    胡以心无奈:“又不是坏事,告诉你也没什么。你也看见了,那洋鬼子烦人得很。我寻思着,我哥天没有女朋友,恐怕天不能消停。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给找个嫂子,哪怕备用的也行。我连着约了三回,第四回他死活也不肯出来了。个月工夫找出这么些配得上他的女孩儿,我容易么我?你先帮我把他约出来,只要见了面就好办,这回这个,秀外慧中,才貌双全,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洪鑫垚听罢,阴着调子慢慢道:“原来您是要我把方老师骗出来相亲。”起身,心中无端烦躁,“这事您自个儿想办法吧,我好不容易树立起的正面形象,可不想就这么毁于旦。下午还有历史考试,我背书去了。”

    胡以心望着他的背影捶桌:“哎,这臭小子!”要不是哥哥为了躲卫德礼过起了走读生涯,自己早就直接杀上宿舍堵人了,何必出此下策。没想到这洪金土,还挺讲义气。

    高三各班专用层楼,中午时分无不待在教室里自习。哪怕最不上进的学生,这时候也被整体氛围带得神经紧张,成天瞎忙。洪鑫垚趴在位子里心不在焉地背了两段历史,上走廊给卫德礼打电话,要求周六周日两个下午都拿来补西语,至于上午,得留给补习班专攻数学。

    卫德礼欠了他天大的人情,自然口应承,还特地让他借了套高中西语教材,尽心尽责辅导。洪大少上了这么年混账学堂,头遭找着目标,虽然习惯不好,没有方法,又缺乏毅力,胜在年轻力壮,悟性上佳,记性不错,进展还算可观。当然,离考上京师大学这种著名学府,依旧差着十万八千里。问题是他向来不知天高地厚,考试成绩从二十分爬到六十分,便觉得自己简直天才盖世,什么这个大学那个院系,都能横着走。

    卫德礼这个临时家教尽心是尽心,奈何正处相思病患中。洪鑫垚算是唯能说上话的知情熟人,免不了倒倒苦水诉诉衷肠,那个偏还愿意陪着他闲扯,往往半天补习,至少两个小时不着边际的瞎聊。

    “听说方的家离这里不远,怎么才能知道他家里的地址呢?”卫德礼苦闷地抱住脑袋。

    “他不是每个星期固定来学校上课?你直接去教室等着不就结了?”方思慎已经完全接替郝奕,代华鼎松给大大二本科新生上音韵训诂入门,每周二四两个半天,非出现在校园不可。

    “我去了,可是他根本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课间总有学生在问问题,下课没学生了,他走得飞快,打个车就跑。唉,我总不能真的跟踪他。”

    洪鑫垚翻白眼:怎么不能真的跟踪,洋鬼子真二。眼珠转:“你不会是空着手去等人吧?”

    “没有,我带了笔记本,方的课内容很好,有些观点非常新颖……”

    洪鑫垚气结:“停!你是在追人,不是去上课!你们老外不是最喜欢浪漫?你不会每次提前放大把玫瑰在讲台上,制造制造惊喜什么的?”

    卫德礼皱皱眉:“我觉得方不喜欢这样,他可能会生气。”

    洪鑫垚再度翻个白眼:可惜,洋鬼子竟然不上当。

    “从上星期开始,电话不肯接,邮件也没有回复,为什么要拒绝得这么快呢?太令人绝望了……”

    卫德礼没完没了地罗嗦,洪鑫垚听得心烦:“他本来就不是同性恋,你这叫对牛弹琴。再说了,强扭的瓜不甜,懂不懂?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找个互相看对眼的好。”

    “是你不懂。”卫德礼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眼神却咄咄逼人。他脸色比刚从拘留所出来时还要难看,眼窝深陷下去,冰蓝色的眼珠便显得格外突出,瞳孔深处仿佛燃着两团璀璨的火焰。

    洪大少从未见过谁谈个恋爱谈得好像走火入魔,时不禁呆住。

    “你不懂,遇到个真心想爱的人有难,这样的人在生命中有重要。方也许不是同性恋——”为了照顾对方的语言能力,卫德礼只能搜肠刮肚寻找恰当的词句表达自己,“天生的同性恋其实并不,很人在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的问题上,都有模糊的部分。我觉得方应该从来没有过女朋友,我还猜想,他也许有点害怕和女忄生交往。而且,他对同性的身体接触并没有特别讨厌……”

    “你说什么?!”洪鑫垚猛然拔高调子,瞪大眼睛指着卫德礼,“你,你……”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通过这么久的观察和了解,我相信他对同性恋并没有……生理上的排斥。我有信心,可以努力让他快乐,给他幸福。可是,无论如何,总得他给我机会试试……”那双蓝眼睛里露出无比哀伤又向往的神情。

    洪鑫垚鬼使神差道:“其实要我说,方书呆就是个雏儿,半是被你吓到了。再说你的招也太愣,除了打电话就是发邮件,要不就是傻等。我爸教训过我,想讨人喜欢,不外乎投其所好四个字……”

    卫德礼恍然大悟,惊喜道:“洪,你太聪明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快,陪我去买纸和笔,我要为他写诗!‘言之不足而歌咏之’,方是那么纯真典雅的人,唯有古典美丽的东方诗歌才配得上他!我要用你们夏语中最优美最隽永的诗句表达对他的爱!”

    洪鑫垚使劲拍下桌子:“别说风就是雨的,先给本少爷好好把课上完了!少爷我忙得很,没工夫陪你冲男人发骚!”

    他冲动说了实话,等于变相帮洋鬼子找着突破口,心里别提后悔。隐隐觉着没准古代情诗这招对书呆子还真管用,时无比烦躁。却又理不清这股强烈的暴躁情绪所为何来,只觉对方话语肉麻到刺耳,个字都不想听下去。

    卫德礼正兴奋,哪里顾得上管他的情绪语气,忙摊开课本:“好的好的,我们快点。”巴不得赶紧打发走眼前这位,好去实行新的情诗计划。

    周二下午,当方思慎照例踩着点走进教室,早有圈学生围在讲台四周,叽叽喳喳不知议论什么。看见他,让开条路,七嘴八舌:“方老师,快打开看看,是不是情书!”

    杏色描金同心锁回纹旧式竖款信封,正面写着“方思慎亲启”,背面封口处盖了个红戳,片细致华丽繁复缭绕的阳文线条。学生们大感好奇,纷纷请教:“老师,这是图案还是文字?”

    方思慎仔细辨认,那印章分明是三个虫草篆字:“相思意”。

    两边耳根直发烫,强定心神道:“是装饰花纹。”将信封把塞进书包里,“上课了,都回座位吧。”他知道卫德礼就坐在后排角落的位子,甚至能感觉出两道火辣辣的视线穿透人群落在自己身上。匆忙掏出教案,转身写板书。趁着笔画慢慢书写的工夫,把心思全部投入到即将开讲的古音韵之中。

    下课解答完学生的问题,头也不抬,匆匆离开,正好碰见辆送人的出租车在楼前掉头,伸手拦住就钻了进去,直接回家。

    卫德礼在台阶上,目送方思慎上车绝尘而去,心情混杂着期待与凄凉。收回目光,但见地秋槐落蕊,顿觉满腹相思滋味,端的叫人黯然魂销。品尝着生平未曾领略过的爱情芬芳,独自如痴如醉。

    个金发碧眼的老外身着长袍,在槐树底下自我陶醉,饶是京师大学的学生见识广,也免不了诧异地看两眼。

    高诚实老远就瞧见他,冲上来猛拍几下肩膀:“本之!正好要找你。谢谢你帮我查的资料,说了请你吃饭的,有空不?走!”

    卫德礼被他拍醒:“啊,你好。”这才想起高诚实已经毕业搬去了工作的地方,“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过来办点事,正好看见你了。相请不如偶遇,哈哈,缘分啊。”

    “那两篇德森的文章,有用吗?”

    “有用有用!太有用了!这样难得的手资料,亏你帮忙。走,上潇潇楼,刚发了第笔工资,特地留着请你的!”

    德森的文章不好找,卫德礼在普瑞斯东方研究院的内部数据库里搜到两篇目录,又请同事从资料室翻出旧杂志扫描了电子发过来,很是费了点心力,高诚实这顿饭大可放心吃得。他正当愁闷之际,被对方这么打岔,也就振作精神,干脆大饱餐满足口腹之欲再说。

    方思慎坐在车里,忍不住将那封信抽出来看。

    同款杏色描金同心锁回纹信笺,上面四行写的是:“朗如日月之入怀,皎如玉树临风前。肃如松下涛徐引,灿如灼灼岩下电。”下面两行略小:“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右下“德礼”二字旁边,还有个花体西文签名。谈不上什么书法,然而字迹端整,写得十分用心。

    脸上阵燥热。魏晋名句以风骨胜,朴素直接余韵无穷,直叫人招架不住。方思慎把信飞快地重新塞进书包,闭上眼睛。感觉热度慢慢退下去,头疼却渐渐涌了上来。

    第〇三八章

    高诚实非常慷慨地点了几个招牌菜,热情招呼。卫德礼心里有事,吃得便不怎么投入。忽然想起他也许知道方思慎的家庭住址,不由得脱口问道:“你能告诉我方的家住在哪里吗?”

    高诚实愣,随即回复:“你不是总看见他,干什么问我?”

    卫德礼忸怩了。半天才慢吞吞道:“我最近在学写古体诗,想请方帮忙看看,写得实在太糟糕,不好意思当面给他,而且每次看见他总有别人在旁边……”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总觉得怪怪的。高诚实仔细观察对方表情,不像听闻了什么风声的样子。聪明人疑心重,免不了绕几个弯:“他搞的是古文字,又不搞古文学,能给你看什么?我倒是可以替你找找研究古典文学的专家,你听说过人文学院的方笃之教授吗?”

    卫德礼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方不是对音韵很在行吗?我先请他帮忙看看合辙押韵怎么样。才开始接触,拿去给专家看,那可真是……太贻笑大方了。”

    高诚实留意他的神情,对方笃之三个字明显没反应,看来并不像自己猜的那样。料想这老外也没那么花样,嘴里却继续试探:“发电子邮件方便,难道你还想上门骚扰?”

    “我、我顺便也在练习书法,所以想寄给他。你知道他最近直住家里,来了学校老特别忙,我不好意思耽误他太时间。”

    高诚实忽然笑道:“不如……我替你看看?”

    卫德礼大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

    “在下音韵学得也不错,对书法亦略知二……”

    卫德礼继续摇头,终于停下来,想了想,本正经道:“请方帮我看,不管写得糟糕,他都会替我保密,不会嘲笑我,如果是你的话……”说着,用万分不信任的眼神扫过高诚实的脸。

    高诚实大笑,不再逗他,把方笃之教授家的地址写了下来。

    方思慎回到家中,放下书包,躺在床上发呆。开学以来,方院长极端忙碌,时不时还要去外地视察开会,儿子在家里住着,却难得碰回面,因此至今还没机会发现他的异常状况。

    躺了会儿,扯过书包将里头的书本收拾出来。拿起那封信,再次抽出信笺。即使身边个人都没有,那火辣辣的诗句仍然叫人不敢直视,纸张仿佛自动燃烧般烤炙着掌心。

    想起这桩麻烦毫无征兆从天而降的那刻。

    “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吗?”

    淡粉色的玫瑰横在眼前,花瓣随着花枝轻轻颤抖。终于反应过来卫德礼说了什么,大脑下子停止了运转。

    直到听见妹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竟不知那朵玫瑰花什么时候被她抽走,正拿在手里把玩。

    妹妹的眼睛牢牢盯住自己:“哥,你是不是同性恋?”

    “不……”

    她立刻转头,起身,在卫德礼面前猛拍下桌子,狠狠撂下句话:“对不起,我、哥、不、是、同、性、恋。”

    然后,自己就被她直接拖出饭店,连卫德礼是什么表情都没看清。

    唉……

    方思慎双手蒙住脸,信笺晃悠悠飘落到桌上。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面对妹妹的问题,自己出口的原本可能是——不知道。

    你是不是同性恋?

    不知道。

    这才是心底深处真正的答案。

    方思慎重新趴到床上,心中片茫然。最初的混乱早已过去,如今只剩下清扫过后泛着冷光的空白。这些天不断自我审视,始终也没能明白:活到这么大,究竟是因为不知道要爱什么人,所以干脆不去想到爱;还是因为不曾想到要爱,所以从没想过爱什么人?

    毫无疑问,卫德礼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的朋友。然而联系到爱的对象,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他的出现和存在都是那么突兀,方思慎无法设想任何种将之融入自己生命的可能。可是为什么,收到他的信,会情不自禁地动摇呢?

    ——原来被人喜欢,被人追求是这样的感觉。

    “咚咚咚。”方笃之敲敲门,“小思,你在房间吗?”

    方思慎惊得哗啦下翻身爬起来。想得太入神,连父亲回家都没注意。慌乱中瞥见桌上的情书,把抓过塞到枕头下。

    “嗯,我在。”

    方笃之推开门:“怎么不开灯?”顺手按下门边开关。抬眼就看出儿子神情不对,“小思,怎么了?”

    “没、没什么。”

    方笃之走过去,端详着儿子的脸。这孩子天生学不会矫饰造作,眼神里明明白白写满了惶惑与迷茫。

    反正迟早要知道。从自己口里说出来,可阐释的空间总归要大点。

    于是在床边坐下,温言道:“你是不是在学校听到了什么传言?”

    方思慎抬头:“什么传言?”

    方笃之很想摸摸他的头发,忍住了。叹口气:“张春华出了这种事,有些风言风语是免不了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方思慎大吃惊:“爸……”临时想起眼下绝不是追问内情的好时候,硬生生打住。

    方大院长只顾顺着自己的逻辑说话,见儿子表情微妙,加坐实了先前的猜想,接着道:“最后的处理意见虽然还没出来,但基本也可以预见了。张春华不光是京师大学国学院的教授,也是全国人文社会科学学术联盟的高级会员,你们院里想压下来内部操作根本不可能。估计还要动荡阵子,不论谁胡说八道什么,你都不要去听,只管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就行了。这事跟你没关系,何况华鼎松再不管事,名头毕竟在那里摆着,没人敢胡乱动你。”

    方思慎嘴张成〇型,什么也说不出来。在自己埋头上课和烦恼私人问题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笃之终于还是拍了拍他的头,笑眯眯地:“你知道回家来住,让爸爸放心,爸爸很高兴。张春华是金帛工程核心成员,事情闹出来,对工程形象有定影响,这些日子我们成天忙的就是这个,尽力把负面影响降至最低。至于说对我个人有什么冲击,还远远谈不上。”

    语气越发柔和:“人总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种下当日之因,便有今日之果。小思,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钻牛角尖。”知道儿子跟了张春华整三年,尽管后来发生那样不愉快的事,看到如今下场,半还是会不舒服。

    “爸爸今天买了祥盛斋的酱牛肉和素锅贴,走,咱们吃饭去。”

    方思慎压下心中强烈的好奇,忍到吃完晚饭,钻进房间就开始搜索相关信息。

    《著名教授、国学专家张春华涉嫌抄袭》

    《二十年前写的论文不算抄——剽窃也有时代性?》

    《德森,又个在大夏躺着中枪的外国学者》

    《折戟沉沙铁未销——时间可以磨灭的和不能磨灭的 》

    《抄老外不算抄?——论张教授的“学术爱国主义”》

    《“揭短”才能推动学术规范》

    《抄没抄,谁看谁知道——鉴定抄袭有那么难吗?》

    《春华早谢,秋实无存》

    《声讨学术道德不如完善学术制度》

    …… ……

    方思慎看得头晕。这切与自己当日境况何其相似,只不过这回换了主角。

    扫过“德森”三个字,总觉得莫名眼熟,似乎新近刚听人提起这位冷僻的西方古文字学家。方思慎对语言文字的记忆力极好,对生活经历的记忆力却相当般,只知道最近有人提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下被谁提起过。

    粗略了解下经过,原来开学前夕,京师大学国学院内部论坛出现了篇帖子,揭露张春华教授二十年前某篇关于东西方象形文字比较的论文处抄袭德森著作。随后马上有人根据帖子提供的线索对比原文,果然发现许论点论据雷同。经几大国学论坛转载,不出半月,该贴大热,很快吸引媒体介入,终于逼得事件主角在现实中正面回应,引发学术界场轩然大波。

    二十年前还没有网络,国内对西方学术动态的了解粗疏滞后。些有渠道者将人家的研究移花接木改头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