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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
72%的课啊!”洪大少数学自来团浆糊,这刻突然灵光起来,“方老师,您哪能按缺勤率给我打分,应当照出勤率给分,照缺勤率扣分才对啊。考勤10分,我出勤72%,缺勤28%,四舍五入也该得7分是不是?……”
他在这夹七夹八地瞎扯,方思慎却认真思考起来。如果换种思路,这样打分,也并非不合理。于是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是需要跟教务处老师协商。还是那句话,不管按什么方式打分,最重要的,是保持标准致。”
知道他担心什么,安慰道:“其实最后是否顺利结课,主要还是看下学期的个人论文做得怎样。”看眼之前史同交上来的报告,“你负责整理大夏史上遭遇宫刑的名人?非常好的设想,不过这工程可够大的,会儿仔细说说。”
史同和洪鑫垚同时抬头:“啊?!”
“啊什么?每位同学主讲自己负责的部分,同组成员互相补充,然后综合整体表现以及书面报告水平打分。”
史同“腾”地起来,扯着洪鑫垚就往教室里退:“老师您让别的组先说吧,我们还没准备好,申请最后个上。”
第〇〇章
所有的小组都谈完了,终于轮到最后个“宫刑”组。
“史同,对不起。”方思慎望着再次坐到自己面前的两名学生,向组长道歉,“别的小组选的都是课内讲过讨论过的专题,唯独你们这个,虽然跟《太史公书》也有关联,却延伸较远,没讲过,资料也不好找,应该提前跟你们谈的,是我疏忽了。”
史同踌躇满志:“老师您看了我们的书面报告,觉得怎么样?”
“看得出,花了工夫。《尚书》、《周礼》的记载对你们来说其实太艰涩,你居然都找着译文通读了。我当初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学术研究不容易,没想真要你啃这些上古文献,精神可嘉。”
“那是,您不知道,我好几个晚上没睡……”
方思慎打断他:“译文哪里找的?”
“网上找的呀。”
“什么网?译者是谁?是录入的已出书籍内容,还是网上的原创?如果是已出的书籍,跟纸核对过没有?如果是网上原创,怎么保证准确无误?网络搜索,应当有若干不同翻译本,比较甄别过没有?”
史同被方老师系列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我们上课提过,所谓研究,第个关键词是什么?”
史同是认真听讲的学生,当下答道:“真实。”
“是的,真实。那么我问你,你怎么保证译文的真实性?”
费了许力气才查到这些罕见翻译,老师居然怀疑是假的。史同没好气道:“又不是我自己编的,大家都这么说,当然是真的。”
“‘大家都这么说’——‘大家’是谁?段古文,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某个词,解释到底符不符合原意,你得拿出根据来。”
“您要这么说,我上哪儿拿根据去?我怎么知道真不真实?”
洪鑫垚利用超强的机械记忆把史同写的报告背了个大概,正精神高度紧张坐在旁边,就盼着方书呆赶紧问自己。见搭档出师不利,开口帮忙:“都几千年前的事儿了,谁知道它真不真啊?那解释不也都是人写的,早化成灰了,难不成钻进棺材里问去?”
方思慎听出点“历史虚无主义”的意思,笑了:“这才显出‘研究’的重要性。”然而怎么跟面前完全没有受过学术训练的少年解释这个问题呢?他本不喜空发议论,尤其不擅即兴发挥,备课从来力求翔实周到,这会儿却不得不边思考边表达,争取用简单明了的言辞,把自己对“研究”的理解说清楚。
“研究从来都不容易。尤其是‘国学研究’,因为对象是古文献中的古人古事。即使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表象之下有事实,事实之下有真相,常常很难判断真伪,何况千百年前?但只要发生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咱们看到的这些《尚书》、《周礼》片段,包括后人的翻译解说,都不妨当作是‘历史的痕迹’。所谓研究,也可以理解成是利用这些‘痕迹’,做出合理推测。所以,学术上的真实,首要重态度,其次讲逻辑。尽量收集最的资料,掌握最全的信息,做最客观缜密的分析,以怀疑求真实,是切研究的出发点。”
看两个学生似懂非懂,道:“就拿这段译文来说,史同,我让你拿出根据,是让你拿出能够说服我,让我相信这些译文准确可靠的理由。而你要说服我,首先必须说服你自己。也就是说,你要动脑筋去核对、比较、辨别,确认它是目前已有译文中最好的本,然后注明出处来源。或者你觉得它们都不够好,自己对照工具书和参考资料,翻译份出来,那好。”
“那……那得花少时间啊?太难了……”
“所以我被你的题目吓了跳啊。《大夏宫刑滥觞考论》——‘滥觞’词,既指起源发端,又指波及影响,难道你预备从三皇五帝时期直考论到近代宦官消失?这可是辈子都未必干得完的工程。”
洪鑫垚背报告的时候已经问过史同,知道宦官就是太监,插嘴:“要搞你自己搞,我可不陪你研究辈子太监!”
方思慎看他眼,道:“真正做学问,还就是辈子的事,正如前人所讲‘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字空’。你们知道全国各类高等学府研究机构专职从事国学领域研究的人加起来有少吗?”
“不知道。”
“十万。”
“啊?!”
“这些人里边,辈子就研究件事、个人、本书的,比比皆是。”
洪鑫垚听到这,撇嘴:“这不有病嘛!”他脱口而出,才发现过于忤逆,赶忙补救,“方老师,我不是说您啊,就说他们,那个……”越描越黑,算了,不说了。
方思慎倒不觉得怎样,淡淡道:“人各有志,乐在其中。”
史同结结巴巴地说:“方老师,我,我不想辈子、辈子……研究太监啊!”
方思慎笑道:“我的意思,国学研究本身广博精深,需要专业人士来做,但研究精神无处不在。如果不是真正爱好喜欢,不打算以此为职业和事业,比如选修这门课的许同学,未见得将来定上国学院去做学者,无需执着于成果,重要的是体会其精神。将来即使从事其他领域的工作,也必有用到这种精神的时候。”
史同几乎热泪盈眶:“那老师,我可不可以改个题目?改成‘大夏历史上最早的宫刑’之类。”
方思慎点头:“是的,在初级阶段,问题越具体越好。你这个题目已经具体了,但仍然可作层次角度拆分。史上最早的宫刑,产生的时代背景是什么?直接原因和深层原因是什么?颁布者、执行者和其他参与者都有谁?具体操作方式是什么?对象是谁?有什么后果和影响?……”
史同捧住脑袋呻吟:“老师……”
“我建议你不妨从中选个最感兴趣的、最具体的问题,好好查点资料,写出自己的心得,应该就能成为篇不错的小论文。”
史同忸怩下:“其实,其实我对‘操作方式’最感兴趣……”
洪鑫垚怪笑声:“不成不成,我比你感兴趣,这个得留给我,说什么也得留给我!”
他的搭档早已习惯屈服于洪大少淫威之下,小声道:“那……那你写这个,我做第二个板块,‘遭受宫刑的名人有哪些’,正好也是老师说的‘对象’问题。”心说到时候还不是两篇都赖给我写,你抄份去交差。
方思慎将报告翻过页:“《大夏史上名人宫刑知少》,史同你很会取标题。”
“嘿嘿……谢谢老师表扬。”
“不过你发现没有,这个题目同样存在过于宽泛的问题。”
史同急于表现,赶紧辩白:“嗯,现在我知道了。开始我想的是,既然太史公得罪了孝武皇帝受到宫刑,那肯定还有不少名人也有相同的遭遇。其实只打算找找跟他同时代的人,但是总觉得题目不够气派,所以……”
“照你这么说,那也至少得把《太史公书》、《前汉书》和《资治通鉴》前汉部分通读遍。”
“我觉得还是太难了……老师,您说该怎么办?”
方思慎沉吟道:“名人受宫刑,这种论题,应该有人总结过,不过我没留意这方面的文章。你上网搜索了没有?”
“我找过了,都是些奴隶啊战俘啊什么的,就没什么像样的名人。”
“你根据太史公受宫刑,从而推测当时宫刑可能比较普遍。目前资料显示,受宫刑的以地位低下的奴隶战俘为主,并没找到像太史公样地位较高的官吏或者说士人。那么,这个‘没有’就十分耐人寻味,值得探究,说明他也许是特例,或者别有隐情……”
史同恍然大悟:“老师,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入手了!”兴奋得直拍大腿。
方思慎将手里的报告收入文件夹:“既然这样,可见本部分也是组长史同准备的。请问洪鑫垚同学,你作为本组成员,究竟承担了哪部分具体任务?”
方老师在戒备松懈时刻突然袭击,两个学生大惊失色。
洪鑫垚慌忙答道:“我、我……我协助他来着。”
史同也慌忙搭腔:“他、他是协助我来着。”
方思慎单望着史同的眼睛:“他协助了你什么?哪个观点、哪份资料、哪段文字?”
史同低头,盯住自己鞋尖不说话。
洪鑫垚之前诡辩得手,故计重施:“我提供的是物质协助!物质协助!这也算分工合作的种是吧,方老师?”
方思慎肃然摇头:“国学选修首先是门课程。你所说的分工合作方式已经完全脱离课程内容和要求,不予考虑。洪鑫垚同学,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选这门课。如果你不擅长,只需尽力而为。做得不好不要紧,我们已经说过,作为中学选修课,最重要的是体会点研究精神:尊重理据,讲求逻辑,追寻真实。你这样推卸责任,企图蒙混欺骗,对不起,专题报告部分我不能给你分数。”
方书呆语气并不重,然而洪鑫垚听到“推卸责任,蒙混欺骗”句,却好似长这么大没受过如此严厉的批评,堪比平生奇耻大辱,想起存在手机里的那些文章,怒气刹那间汹涌而出。
方思慎还在继续:“但是你可以利用寒假补做份,只不过我会在你应得分数基础上扣除20%,作为拖延作业的惩罚。”
洪鑫垚捏起拳头:惩罚?你凭什么惩罚我?你有什么资格惩罚我?
“史同同学,你虽然独立完成了本该全组合作完成的任务,但身为组长,没有尽到协调分配职责,包庇纵容组员,我同样将在你应得分数基础上扣除20%作为惩罚,你可有意见?”
史同羞愧极了:“我、我没意见。”
洪鑫垚扬起头,大声道:“我有意见!”
随着他的话音,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哄而出。
“咱们到教室谈。”方思慎说着,边跟离开的学生打招呼,边把椅子拎进去。史同搬起自己椅子跟在后边:“方老师,我,那个,我……”
“你先走吧。”
史同如蒙大赦,立刻收拾书包走人。
最后次选修课,所有学生早已迫不及待,转眼间如鸟兽散。洪鑫垚冲等他的几人挥挥手,叫他们先撤,走进教室,靠在讲台沿儿上,嘴角挂着丝嘲讽冷笑。
方思慎又走出来,把他那把椅子也拎进去摆好。教室里再无别人,心平气和问:“你说说,有什么意见。”
洪鑫垚自从知道方思慎的负面八卦,心中有了成见,想起方书呆便觉虚伪。今天上午,不论是开明宽厚的包容,还是严格公正的批评,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矫情做作。忍到此刻,居然忍出腔怨愤。
掏出手机,摁了几个键,递过去:“有点东西,想给方老师看看。”
他用的是市面上最新最贵的超薄宽屏款式,方思慎在这方面知识空白,根本没见过。因为视力好,便没有接手机,身子略往前倾,把屏幕上的文字看得清清楚楚,脑中有道模糊的白光闪过。
“这些东西,是我无意中瞧见的。我猜,同学们和老师们应该都还不知道吧?您尽跟我讲那些假模假式的大道理,我听不懂,不过我至少没无中生有地瞎编,也没造谣污蔑过别人,最稍微懒点儿。连我们组长都亲口承认我协助过他,您有什么证据说我,什么来着?啊,‘推卸责任,蒙混欺骗’——方老师,我倒要问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蒙混欺骗’了?!”
这套说辞琢磨了有些日子,瞧着方书呆张脸越来越白,洪鑫垚心中说不出的快意:“我也不要求您弄虚作假,该给史同少分就给少分。我跟他个组,他少分当然我也少分,对不对,方老师?否则,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抖,这些东西就会出现在校园网的论坛上,或者贴到教务处的公告栏里……”
方思慎开始脑子里嗡嗡直响。事情本身对他而言,伤害已经过去,即使再次看到那些口诛笔伐、明枪暗箭,也只觉丑陋,并无惊恐。然而此时此刻,这样个人,用这样的方式向自己提出来,时间、地点、人物、情境,都太不对。那种强烈的违和感直令他反胃作呕。
最初的震荡慢慢平静下来,股勃然怒气涌上心头。
这些学生,这些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因为偶然的机会结下场师生缘分,他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去揣测他们,包容他们。不爱学习、插科打诨、起哄打闹、喜欢表现、心胸狭窄,哪怕打架斗殴、自私势利……都可以接受,也可以改变。不能接受的,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知错不改,以恶为荣。
方思慎冷眼看着对面洋洋得意的少年:“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像你这样心术不正的学生,我不认识。”
整个周末,方思慎都陷在种巨大的沮丧之中。
他的眼前不时闪过那张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脸,以及那脸上过于张扬的邪恶表情。强烈的正反对比让他感到种无可名状的深刻愤怒和深切悲哀。
又过了几天,接到国高教务处的电话。按照学校日程,选修课于期末考试前周结束,而采风活动在寒假正式开始的第三天,也就是下周五出发。方思慎以为是通知自己解聘的消息,谁知只是告知采风出发集合的时间地点和注意事项。想到还要跟洪鑫垚这样的学生交涉谈判,最后终究难免破裂,不如趁早辞职。奈何他向来不愿我负人,门课半途而废,对别的学生来说太不负责任。因此也就是念闪过,决定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说。
大学寒假比中学早,等待出发的几天空档,校园里天比天冷清。这天从食堂出来,看见又有拨人拖着行李扛着背包匆匆离去,深冬的寒气被那高昂的归乡情绪蒸腾起来,隔老远都能感觉出滚烫的温度。
方思慎在台阶上,若有所失。
昨天接到父亲的电话,罕见的温和平易,问回不回家过年。他其实并没有想好,然而下意识地就用否定式回答:“不回去。”等想起要细说原因,那边已经沉默地挂了电话。
也许……应该去当面解释下。明天就要出发,等从河津回来,已是除夕,新导师之前说过春节将从疗养院回来,应该趁此机会赶紧见个面——确实太忙,走不开,没法回家过年。
这样想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到校门口。又着发了会儿呆,才走到车,上了开往人文学院的大巴。国立高等人文学院和京师大学之间,不过七地,直线距离五公里。方思慎坐在车里,想起从离家住校到今天,这五公里,花了三年半,往返趟。
他知道这个时候父亲必定不在家,也知道应该先打个电话约好,却固执地不肯拨出那个号码。
车到了,慢腾腾踱进校门,往办公楼方向走。他在这个校园生活了近六年,上了四年学。这个地方把他仅有二十四年的短暂人生割得四分五裂,有时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那些风格迥异的经历碎片,怎么可能属于同个人?
怕万被熟人认出来缠上,方思慎戴上风帽,低着头往前走。在这个校园里,哪怕闭着眼睛,他也不会迷路。时间的流逝如此不可捉摸,昔日在这里认亲、安家、求学,恍如个隔世梦境。而十五岁以前芒干道的生活,竟已成为另个云雾迷蒙峰峦飘渺的前生梦境。
方思慎在办公楼前的大槐树下。国立高等人文学院前身是前清某座王府,所谓办公楼,原是王爷礼佛的喇嘛庙大殿,红砖碧瓦,壮丽巍峨。方思慎靠着的这棵大槐树,足有两百年历史,虽然深冬无叶,但曲干虬枝,也足以遮掩形迹。
他想:等着了,就说说;没等着,就回去。然后便看见两个人并肩从大门出来。年长者走在前头,年轻些的手里捧着叠书本讲义,落后半步,却丝毫不影响二人交谈。后边再隔几步,还跟着三五个年轻学子。
方思慎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两人越走越近,口角春风,言笑晏晏。分明是父亲方笃之和师兄高诚实。
“爸爸。”
“小思?”方笃之很吃惊,然而的是高兴,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小思,你在等我?”
他停下脚步,后面那群人也远远停下,不过来打搅。
方思慎没什么表情,向着紧跟父亲身后的高诚实招呼:“师兄,你好。”
“啊,小方,你、你好。”高诚实有些慌乱。
“师兄说找了份兼职,原来是在这里。”
“是,啊,不、不是。”
方思慎不再追问,抿紧了嘴唇,望着面前两人。
方笃之打个哈哈,过来拉他:“小思,诚实,原来你们认识!”
“爸,您别装了。”方思慎甩开他的手,“我拿永远不回家跟您打赌,赌您知道他认识我。”
第〇章
因为第二天清晨就要出发,方思慎很早便躺下了。然而了无睡意,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有无数件事情必须思考,脑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掏空了般,片茫然。索性起身,把已经收拾好的背包打开,将所有东西样样拿出来重新整理。翻到从网上打印的河津地图,仿佛触动了什么似的,坐到桌前开启电脑,埋头搜索查阅有关旅游信息及太史公故里文献。
虽然之前已经找了不少,但网络资源丰富,细心搜寻,还是不断有新的发现。方思慎很快便投入其中,边挑选拷贝,边保存整理。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用心做手头最迫切最具体的事。这是方思慎基本人生经验之。
因为太过专心,敲门声响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打开门,高诚实端着饭盒,脸讨好的笑:“小方,借你的工具配料,煮个宵夜。”嘴里说着,人已经侧身挤了进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面甩脸色,冷嘲热讽叫人知难而退这些高级技巧,方思慎干不出来。还回到桌前,默然坐下,任凭高诚实轻车熟路反客为主,在那边叮叮当当忙活。
“小方,你这是……要出门?”看见床上的背包和摊在被子上的东西,高诚实犹疑发问。
“嗯。”
“小方,你,你别这样,”高诚实以为方思慎郁闷之下时冲动,要出门散心,不禁又是歉疚又是担忧,走到电脑桌旁,“这马上就过年了,我过两天也动身回老家,哪儿不是千方百计回去团圆的人,你说你,反倒往外跑什么,唉!……”
“高师兄,你误会了。”
高诚实听得他又回复最初的称呼,丰富的表情霎时呆滞,看去十分可笑。
“是国高的寒假采风,去个星期。”
自从那次高诚实偶遇妹妹,方思慎便把周末的工作据实以告。现在想来,父亲大概早就知道了。
高诚实突然反应过来:“你放心,我定转达给方教授。”
方思慎本没有这个意思,被他这么点醒,却好像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下来,寂然不动。
“小方,对不起。”高诚实望着他沉默的侧影,退开两步,在床沿坐下,“我这做师兄的,的确居心不良。自从知道方教授跟你的关系,后来又有机会碰面,便特意跟他提起你……你也知道,老寇霸占了张教授手里唯的博士后名额,还有好几个博三的在争‘破格’,都吵到黄院长面前去了。出了咱们学校,放眼京城,高等人文学院是文科生上上之选。何况我直在做‘金帛工程’,去了别的地儿,这些年的工夫弄不好就白费了。我也是迫于无奈,病急乱投医,才想起试试这条路……”
随着毕业时间临近,有关高年级博士师兄师姐们之间斗争白热化的八卦传言越来越,明给的私贡的蹲门槛的爬床头的暗中下绊的公开骂架的……精彩纷呈,方思慎想不知道也难。而自荐与引荐,向来是学术圈的传统,区别只在于重人情还是重才华而已。高诚实这般做法,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没想到方教授毫无门户之见,不但让我参与‘金帛工程’相关项目,还毫无保留地指导我……”
“高师兄,”方思慎打断他的抒情,“这是你的个人私事,不需要向我交代。”
“小方,我不该骗你。我直想着,等下学期事情定下来,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讲。”对高诚实而言,离开待了近十年的京师大学去高等人文学院,某种意义上等于背叛,只适合低调进行。
“高师兄,”方思慎转过脸,慢慢道,“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