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 作者:priest

    “怕火么？能烧吗？”褚桓问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他下意识地这样做,仿佛是怕惊动什么。随着他介入渐深,不知不觉中,褚桓心里已经对这个世界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袁平十分不确定：“这个……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还是第次见……应该是怕火烧的吧？要么试试？”

    众人集体忽略了他的意见,小芳请示南山：“族长,我听老人家说过,枉死花长得很快,根藤蔓就能蔓延出大片地方,如果我们不除掉它，说不定它越长越大,以后会把越来越的野兽赶到上游,现在是穆塔伊围山,到时候会不会是食眼兽围山？”

    他开口，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南山。

    南山迟疑了下，山门倒转后，守山人首先要办的最重要的件事就是巡山，先对山域中种种情况摸个底，随后就要对山域进行整个“冬天”的清扫，来年临走时再巡山次，这才将山门留给守门人。

    巡山的范围般是十天左右的脚程，到了地方有几块前人留下的大石碑，每次守山人抵达石碑，都会记下这回抵达的日子，这是老例。

    从距离上，这回他们巡山的路才走了半，却已经遇见了从未遭遇过的大批扁片人、音兽、甚至食眼兽……

    现在，则是连南山都只在传说中听过的枉死花。

    枉死花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开在这？南山有种感觉——他们这回，恐怕是走不到巡山边界的石碑处了。

    他摇摇头：“不，别节外生枝，走。”

    众人提议做什么，做决策的来决定不做什么，因此南山虽然没有阐述理由，众人见他发话，也都咽下了异议。

    褚桓下意识地让过其他人，走在断后的位置上，离开的时候，他无意中回头看了眼，大片的小白花晃得他眼前片模糊，褚桓感觉自己的眼睛瞬间好像突然出现了散光的症状，视野之内所有景物都了圈虚影。

    他脚步顿，再揉揉眼睛，虚影就不见了。

    走在前面的棒槌回过头来：“好贱人，你怎么了？”

    袁平不耐烦地嚷嚷：“对啊，贱人，你干什么呢？”

    褚桓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几步追了上去，随口说：“刚才有点眼花，没什么。”

    “你干脆改名叫褚黛玉算了。”袁平说，“要不然给你来条士力架？”

    褚桓面无表情地说：“滚。”

    他曾经是差点自己跳崖摔死的人，有段时间，褚桓自己待着的时候总是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幻听，他对这方面神经格外过敏。

    褚桓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然而时又说不出来。

    众人压抑地飞快经过了枉死花所在的水域，口气离开老远，直到回过头已经完全没有小白花的踪迹了，几个人才略微松了口气，停下来稍作休息。

    棒槌本身脚上就崴了下，又牵着大山跑了半天，此时已经接近筋疲力尽，他松开大山的拐杖，屁股坐在地上：“每年巡山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过这些东西，这还是半路上，族长，你说前面不会接近陷落地了吧？”

    小芳：“别放屁了，陷落地怎么可能会……”

    陷落地怎么可能这么近，要真是那样，他们不成了这个世界上唯的孤岛了么？

    然而他瞥见南山的脸色，突然说不下去了。

    南山没吭声，当他遇到不方便说或者不好回答的时候，他就会盯着个地方沉默，以前是盯着口琴沉默，现在目光有了新的寄托——他开始盯着褚桓沉默。

    棒槌察言观色，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插科打诨地问：“族长，有人去过陷落地吗？”

    “有，”南山说，“我以前听长者提起过，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族里有个勇士独自离开山门，说是要去探探死地。”

    棒槌连忙追问：“后来呢？”

    “不知道，没回来。”南山说着，望了眼背后的远山，“不过这么年了，大概是死了吧？我原本想，等将来有天，我不当族长了，也要像他样去边界探探。你看，人，扁片人，食眼兽，音兽……我们天到晚挤在那么几个山头上抢巴掌大的地盘生存，我总有种被关在山上的感觉。如果总有天会老死，我想亲自看眼外面到底有什么，才肯甘心闭眼吧。”

    所有热烈的生命，必然包含对自由的不懈追求——

    可惜他完全是对牛弹琴，棒槌作为根合格的棒槌，完全无法领会他们的族长的情怀，还自作聪明地抓了个关键词：“干嘛原本想？现在不想了？”

    南山：“……”

    他无言以对，只好给了这条棒槌脚，并又做贼似的偷瞥了褚桓眼。

    他心里又生出了新的不满足，想着：“我干嘛非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呢？”

    可是褚桓却没留意他们的对话，他正眉头紧缩，眼神放得很空，缓缓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好像在思量着什么。

    棒槌见他没反应，十分不满，连忙去招惹番，他捅了捅褚桓，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那有个树洞你看见了么？又避风又避人——唉，树洞是个好地方，我家小子就是在那地方生出来的。”

    褚桓本来正专心思考他遗漏了什么，被棒槌这么搅合全忘了，他泄气地瞥了那搅屎棍子眼，煞有介事地用普通话说：“怪不得，我就觉得你儿子是个木头命，又熊又猴。”

    棒槌听得脑门问号，褚桓却无意中往他所指的方向扫了眼：“什么眼神？哪有树？”

    棒槌：“就在那里，怎么会看不见呢？”

    褚桓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又认认真真地转头看了看棒槌，当他确认棒槌确实没有点开玩笑的意思时，褚桓的手心里骤然起了层薄薄的冷汗。

    他蓦地想起来自己遗漏了什么。

    褚桓了起来，回身按住南山的肩膀，在他惊愕的表情下将鼻尖凑到了他的长发上，仔细闻了圈。

    他的尺度陡然放大，袁平和棒槌先是吃了惊，吃完这惊，大约觉得没饱，又吃了鸡毛样疯狂地齐声咳嗽了起来。

    袁平心里明白是心里明白，乍看依然感觉难以接受，梗着脖子喊：“这还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呢嘿！有些人麻烦注意下素质啊！”

    褚桓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注意你个头！闭嘴！”

    他发现自己闻不到南山头发上的桂花味了。

    这里有植物的味道，有水的味道，有泥土的味道……可是没有人的味道。

    原来这就是褚桓直隐隐感觉不对劲的地方——他们行人赶路赶了这么长时间，风里来水里走，血和汗都没少流，可是他完全闻不到血味和汗味。

    就好像……

    就好像他鼻子里嗅到的切都是被什么东西僵硬的模拟出来的。

    “幻觉，”褚桓目光扫过周围，“我们恐怕还没有离开那个白花。”

    南山的神色蓦地凛：“别乱走，都过来，坐下，围成圈。”

    几个人立刻围拢到起，将眼睛看不见的大山夹在中间。

    “都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南山说，“我先来，我看到边是山，边是河，漫山遍野都是刚长出来的嫩草，水里的鱼都在正常地翻腾嬉戏，没看见树。”

    “我也没看见树，”褚桓说，继而又补充了句，“连草也是稀疏的几根，基本没有。”

    小芳抬手凭空指：“我看见那边有棵大树，没有树洞。”

    袁平吞了口口水：“我没看见水里有鱼。”

    棒槌：“我看见那边有几棵树，枯死了，中间棵有个很大的树洞。”

    “我……”看不见的大山突然开了口，“族长，我闻到了花香。”

    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言语。

    好半晌，袁平颤颤巍巍地举起了只手：“我……我有个建议，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撒丫子速度离开吧。”

    小芳：“往哪？”

    袁平棒槌同时抬起手来，指着两个大相径庭的方向：“那边。”

    随即他们俩对视眼，各自感觉后脊梁骨凉飕飕的。

    南山异乎寻常地镇定下来，但凡最危险的事，族长事必躬亲，他应付这种场面，显然比所有人都经验丰富：“别慌，不要紧，告诉我你们看见的水都在什么地方，是不是那边？”

    这次，所有人的意见终于统了回来。

    南山：“好，现在远离水的方向，都退后——褚桓给我你的小方盒子——都退后，快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褚桓开口说什么，众人准能被他吓出身鸡皮疙瘩，南山却正相反，可能是族长当惯了，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有重量，带着能把人心压回肚子里的镇定感。

    褚桓把打火机递给他：“你要干什么？”

    南山正色下来：“你也退后。”

    南山盯着褚桓，直到亲眼看见他退到十步开外，才转过头来面朝着水的方向，他目光四下扫视番，从地上捡起了根木棍，打开打火机，将它点了起来。

    就在火光亮起来的瞬间，地面就仿佛给上了发条样，翻滚震颤了起来，不远处传来声极愤怒的嘶吼，南山手里那根木棍突然有了生命样，猛地从他手中挣脱，在半空中着成了根火棍，拖着彗星般的火焰，劈头盖脸地向他砸了过来。

    褚桓在他点火的瞬间就想上前制止，可是太快了，已经来不及，他只能猛地扑到南山身上，借着惯性把将他按在地上，紧接着后背上就传来了尖锐的灼痛，褚桓手肘软没撑住，直接摔在了南山身上。

    原来那被点着的木头棍压根不是什么木棍，它是截人手腕粗的巨大藤蔓，上面生满了荆棘般的小刺，像个隐形的妖怪，被南山把火烧出了真身。

    着火的藤蔓痛苦地四处乱甩，像条烈焰里抽出来的鞭子，狠狠在褚桓后背上留下了个从右肩直延伸到了左腰的血口子，尖刺生生扯下了他层皮肉，在伤口两侧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褚桓登时就是眼前黑，生生地把声惨叫憋到了嗓子里，心想：“他奶奶的，这得七成熟了！”

    南山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仿佛也被抽了下，想象里的疼痛比真实的还要真实，几乎将他的身体斜劈成了两半，疼得他胸口快麻了。

    他把搂住褚桓，拖着他往后带了十来米，褚桓耳畔阵轰鸣，对了好阵焦距，他才勉强直，回头看了眼——只见那横跨河两岸的哪里是什么枯枝结成的网，分明是株庞然大物，巨大的藤蔓章鱼触手似的群魔乱舞，上面的刺都泛着血光，显得藤蔓根部长着的小白花楚楚可怜得让人胆战心惊。

    对，它还楚楚可怜地吐着致命的花蜜。

    褚桓急喘了几口气，好像试图用深呼吸平息痛觉，稳后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没事，问题不大，烫下消毒止疼。”

    南山的脸色并没有好看点。

    袁平木然地拍了拍小芳的肩膀：“兄弟，咱们刚才说要烧谁来着？我看咱们还是*吧！”

    凶猛的毛猴已经给吓成了只呆若木鸡的拇指猴。

    棒槌连忙背起什么也看不见的大山：“族长，跑还是打？”

    南山垂下眼，深深地看了眼褚桓背后狰狞的伤口，心口阵怒火快把他烧着了，那邪火把他心里的羞涩烧成了把灰，他胸腔里充满了难以忍受的杀意。

    南山低下头，下巴在褚桓不会就已经布满冷汗的颈侧蹭了下，动作极近温柔，手却抖得厉害——这样的伤口，他依然闻不到点烧焦或者血的味道。

    “它盯上我们了，我们跑不掉。”南山说。

    随后，他伸手抹掉褚桓额上的冷汗，掷地有声地说：“打。”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要回应他的挑衅，枉死花无数条干枯的树枝伴着巨大的藤条破土而出，打算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反抗的猎物点颜色看看。

    袁平感觉自己是在跳踢踏，脚基本上不能在同个地方停顿，他把抽出身上半月形的砍刀，跟带刺的藤条对砍，边砍边喊：“族长你铁血真汉子，可这他妈怎么打！”

    藤条并非刀枪不入，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们长得比砍得快，很快，那些泛着死气的枯枝就在他们上空编织出个遮天蔽日的荆棘笼子。

    褚桓后背的伤口疼得他直想打滚，但这疼痛恰恰能让他放心，代表藤条上的尖刺没有花上那种见血封喉地剧毒，他抽出短刀削断截藤条，呲牙咧嘴地说：“这玩意要真是植物，我以后就只吃素了。”

    被他砍飞的藤条正好被南山抓在了手里，南山用打火机点着了，抬手扔到了荆棘笼子上。

    那几乎密不透风的藤蔓瞬间就被燎出了个洞，枉死花又次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褚桓眼睛亮：“真怕火！”

    南山抬手把打火机丢给他，褚桓把抄在手里，他左右手配合如天衣无缝，砍柴纵火系列动作炉火纯青。

    袁平：“这这！”

    打火机很快在几个人手里传开，他们在河边来了出火烧连营，构筑了遭植物大战僵尸的赤壁之战。

    火光很快冲天而起，那枉死花就像只盘踞在水上的大章鱼，歇斯底里地张牙舞爪起来。

    褚桓眼前再次出现了方才那种散光般的虚影，他愣，随后，那些凶残的藤条忽然集体撤退，头潜入了水中，大火撞进了水里，又烧了阵，终于还是水火不容，在青烟中销声匿迹了。

    枉死花不动了。

    四下里安静了片刻，袁平第个开口问：“这是打服了吗？”

    褚桓凉凉地说：“你没发现现在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吗？水，植物的味都消失了，我们彻底失去嗅觉了。”

    小芳屁股坐在地上，手还在哆嗦：“不管怎么样，等我回去，定得跟他们吹吹，我见过了枉死花——谁都听说过，谁也没见过吧？我就见过！”

    南山声不吭，保持着极戒备的姿势在原地——是的，恐怕连族里长者都没见过枉死花，关于这种凶物的切都是道听途说，除此以外，他还听过另种东西的传说。

    幻影猴，不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