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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生三世菩提劫 作者:无名

    路上不知道灼伤了少双眼睛,烧焦了少白衣和皮肉,而且遇水只会加热烈——他们无礼意图绑架在先,便是父神也不能责罚阻挠。

    看见这幕我还真不想走了。

    这帮神族渣滓却在叫骂抽噎中纷纷让开。墨渊袭白衣,墨发飘舞,缓步而来。

    身无兵刃,指尖拈着卷书册,显见是来与我讲和的,周遭神族却仍然在他此时威严的环视下自觉地噤了声;

    其实若论神道的继承者,非墨渊莫属。此时他神色平静坦荡地自混乱的人群中与我对视,风姿卓越令我也暗自喝了声彩。

    面上却是片冷肃,我指尖印伽微动,天火便险险欲向他烧去:“墨渊神君,你也是来绑我上城楼的吗?”

    他神色肃穆地对我施了礼道声抱歉,转身对着神族们朗声道:“两族相争不斩来使,神族的儿郎们,你们太也失了体统!”

    神族们虽不忿,也不敢驳他的话,因为他的意思兴许就是父神的意思。所以这些礼法最是无稽,哪有拳头硬说了算来得爽快。

    墨渊又转向我,伸手微微引:“还请帝尊收了法器,容在下带您离开此地。”

    我较他在族中地位高得,他此时倒是礼数周全。我急着回魔族,于是微微颔首,随着他步出人群。关系匪浅的人此时却只能以这种方式相对,我觉得挺可笑。

    素日离开水沼泽的芦苇荡中,又是年芦花白头的时节。

    我们之间横亘不去的差异第次被放大在面前,却都只有沉默。今后这样的场景或许会重演无数次,谁又说得清呢。

    他注视着我翻身腾上朵乌云,低低道:“少绾,战阵之上我们便是敌人。你……万事小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我没有回头。

    良久,身后隐隐有琴音破开千里的乌云隐隐传来,是太古遗音鸣珠溅玉的音响——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都说这是送女子回乡时的歌谣,每每听到这样委婉的调子,我却总固执的认为,这是目送着心上人远嫁异乡的哀歌。

    如今墨渊奏起这支惜别的曲子,却自有我喜欢的悲怆和恢弘。乐舞道,他从来都是我的知音。

    五万年的交情,任谁的心都不是石头。我们送走的,不仅仅是个有些故旧的朋友,是段无处安放的时光。

    八万岁的时候他随我去南荒,焦红的戈壁岩石后说起“万岁时就听说,魔族始祖女神是天生的将才。那时我在神族总被誉为奇才,大约心目中能和我并驾齐驱的,也不过个你罢了”,我笑答“所以见到我必然是让你失望了”。

    九万岁的时候他递过帮我罚抄的五遍佛经,而后撑起把乌木雨伞走进斋外蒙蒙雨中,声音淡淡飘来:“今天再不交上去,明天难道要我帮你抄十遍?”我厚颜答:“这个比笔记有用了,以后不用帮我记笔记,帮我罚抄就好了!”

    十万岁的时候他刚刚历过飞升大劫,却自己跑进我受罚的璇玑阵中带我出来,劈头盖脸把我训得恨恨然没有拿出那朵偷给他补修为的灵芝,反而跺脚嚷他:“墨渊,你点也不适合管别人,你只会把自己搭进去,谁让你生来就是保护别人的料子!”(事件详见《枕上书》少绾番外)

    十万岁的时候神族魔族关系紧张,他拍着那张黄花梨木的课桌与我对峙:“你们魔族为什么总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我祭出朔叶枪冲他叫嚣:“总好过你们那些娘娘腔的礼义廉耻!”

    十二万岁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和我冷战,半夜我循着琴声找他和解,却听他淡淡道:“少绾,你说的对,我成不了东华那样的统治者,我只想做四海八荒的庇佑者而已。”而我笑说:“难得你告诉我你知道该做什么。”

    ……………………

    乐莫乐兮深相知,悲莫悲兮远别离。这并非最后的离别,我却感到这五万年里似乎触碰了些不能触碰的禁忌。

    墨渊说我的好奇心太过强烈,强烈到总是靠近自己最不应该靠近的东西,所以永远走不出哪怕最简单的阵法。他说得对。

    其实无论被叫做嬅囿泽还是倩云滩,临着菩提河的这方寸土地,始终是平坦而肥沃的。此番成为杀伐的战场,也是前所未有的事。魔族嗜血,我素来认为饱饮鲜血的土地定能长出为繁茂的花朵,战前偶尔与墨渊论及此事,他却对这番论断不以为然。

    “要么神族就不要应战,不然就不要对我们提这假惺惺的仁义道德。”这是那番论辩我甩下的最后句话。

    我挂着个副统领的衔做着正统领的事——正统领,所谓的魔族宿将姜岐年届二十余万岁,并且心态和年龄出乎意料的非常等称,领兵作战锐气尽失,不过想着如何逃避责任而已。我抵达前线当日神族的部队已经开始在菩提河西岸安营扎寨,而姜岐的计划,居然是双方隔着菩提河对垒。需知战场嬅囿泽在菩提河西,若是每次都需渡河与神族短兵相接,这仗也没法打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就不信姜岐没想过。我当夜提着把大刀冲进姜岐的大帐时就明白,老家伙深夜之中主帐居然守卫全无灯火通明,不过就是在等我愿者上钩。此后若是我领兵赢了,自有他提携之功;若是输了,便是我不敬主帅擅夺兵权。

    军机不可失,本祖宗忍了。

    我原本的计划,是直接三十万大军悍然压上神族边界,趁神族还未集结完毕,就速战速决撕开条战线好顺便从神族手上能抢点是点——对付神族我们的优势就是种主动进攻的进取姿态;只是此番主帅如此窝囊,我便也只有先老实守住嬅囿泽再说了。

    带着五万兵马渡河而去的时候,我看着菩提河泛着黄色的波浪想着这个举动不知是不是庆姜的授意。若真是如此,庆姜便是担心我军功卓著不好控制,才出此下策——不过,他向并不是如此拿战事当儿戏的人。或许不过是因为我资历不足不足以服众,领兵又素来戾气过重,才找个沉稳的将领来制衡,只是这人选,忒也不济。

    这次父神并没有派墨渊来前线,令我有些诧异——不过理由也可以想见。倘若两个将领太过熟悉,阵前你来我往地拆解半天胜负不分失了锐气,这仗也没法打了。只是我有些失望,原本指望能与墨渊阵前对垒分个高低,此番怕是没有机会了。

    两军对垒数日,战局便很是胶着。嬅囿泽不过尺寸之地,仅仅容得下双方十万人对阵于此。镇日里人喧马嘶鸡飞狗跳,好不欢腾。神族除了第日向我们叫阵,毫无进展的厮杀阵之后,竟然就始终高挂免战牌——偏生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去夷平神族的大营。

    我觉得,他们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在那个最好也是最差的年代,他们可哭可笑,恣意妄为,高歌相合,因为那个年代被就是个狂乱的年代。乱世,乱的是人心,是感情。他们终知道有天他们会在战场相遇即使不愿。乱世,不是个对的时间,神魔,不是个对的人,水沼泽不是个对的地方。他们没有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遇上对的那个人,注定不能让感情就像行为样恣意妄为。乱世终有终结,可惜或许是她没有等到那个时间,或许也是他没有认真等下去,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终其天再相遇,那便是对的时间对的地方,即使人心不古,岁月不复。

    乱世佳人,大抵便如同少绾这般。

    血可洒,情可有,却不可诉。

    二货的二感想。

    庆姜此番的书简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直言兵力不足是姜岐失职,让我尽量速战速决。毕竟二十五万人隔着河什么用都没有还空耗着军饷,我觉着他半有些心疼粮草。居然还没头没脑地提了句,说回到磬城找我有要事相商。

    “嗤——”这就是我看见这封书信时的态度。

    我也在等着什么。神族既然认定我们背着菩提河扎营退无可退是大大的不利,本祖宗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不利。

    其实每每思考神族的下步举动时我总会思量倘若对方主帅是墨渊又会是如何的情况,然后觉得神族现在的将领和墨渊相比实在是太弱了,敢情朝中无人的,并不只有魔族。不想让魔族占了这块地方是吧?这三个月阴雨缠绵是吧?嬅囿泽泥泞不适合作战是吧?反正你们也看不见菩提河的水位是吧?

    我请姜岐派了支队伍在菩提河魔族的东岸筑了道高堤,也算是造福方;又在上游筑了道坝,将近些天的水流尽数囤积。

    在我准备开闸放水的前天接到战报,说鬼族开始在魔族北方趁火打劫;庆姜长子伯桓已经亲自上了前线,兵力略微吃紧。而此时神族的副使正坐镇在鬼族的大紫明宫;前两日方才谈判妥帖返回神族的正使,正是父神嫡子墨渊。

    枉我惦记了你这么些天,敢情是干这个去了。作为对手我也不得不赞他句干得漂亮,可惜墨渊,这个战场上你还是慢了步。

    说到伯桓就不由得想起仲尹,这俩兄弟毕竟是与我起长大的,论及情分也不浅,只是我已经年不曾见过他们。

    庆姜若说还有什么让我钦服的,就是对他的发妻的情意。他的夫人曳玹八万年前死于难产,若许年来他也从来没有提过再娶。而两个儿子里,伯桓与他父亲颇像,从相貌到个性,怨不得庆姜从小便将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仲尹却出生便是难产,胎里带下不足之症,加之庆姜将曳玹亡故归了大半的缘由在他身上,因此从小便不受重视。

    伯桓对我的态度似是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的真传,提防且敬畏;但仲尹从小无人照拂,庆姜将他与我起丢在章尾山的营区里养大,他性子又是懦弱,少不得我时时替他向别人出完气,再恨铁不成钢地揍他顿。三万年前我从西海取走黑曜石的事情令庆姜震怒不已,又没有立场指摘我,便味拿了仲尹撒气——却也没听仲尹向我抱怨什么。

    夜色幽深,大堤上人衔枚、马勒口,丝声息也不闻。我在黑暗中默默叹了口气,看着趁着夜色已经尽数撤退至对岸的大堤的五万人,和面前座灯火通明的空营,想着这次还是借着军功让庆姜撤了仲尹的主祭职位吧,除了我,谁能在章尾山那个破地方呆下去。

    这次能得手,其实完全因为不是每个神族都像墨渊般对情报有如此高的警惕性。神族探子的般手法,我在与墨渊素日的交锋中自然是深深清楚的。神族的思维是拘泥得很,魔族“就算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你的”这种思想,他们是无法理解的。

    等神族的主帅接到战报说魔族已经撤退,带着兵马进入我的营帐查看时,菩提河上游的大坝被千斤的力道轰然炸开。

    当年不过是场洪水淹走了这块土地,本祖宗今天就给你淹回来。

    听着对岸片哗哗的水声,夹杂着呼救声、呛水声、踩踏声,我心下暗爽,扬扬手命令我方的人马:“掌灯!”

    大堤上霎时燃起火把,照着对岸被淹得七零八落的神族大军,真是片火树银花的好景色。

    我兴高采烈地带着我的十万人撑着提前准备好的在泥泞中最好使的小筏子掩杀过去,立在船头,朔叶枪尖舞出点点银光,道银光便是条人命,简单得犹如收割畦畦的白菜——杀戮的感觉最是让魔族沉溺。但同时我也有些郁卒——剩下的二十万人已经日夜兼程地赶往北方疆界,注定了此番即使我大胜神族,过去乘胜追击的计划也只能搁浅。

    约莫两个时辰后探子来报,说神族的援兵已经赶来,约莫有五万人。

    来得比想象中快很,不是神族最近的城池赶往此地的速度——不过在我听说了援兵将领是谁后瞬间释然。

    墨渊,刚从鬼族回来就要开始猜测我的计划,亟亟赶来拯救这帮智商悲剧的同胞,你可真够辛苦的。

    我传令将战线向西推进十里到地面不那么潮湿的地方,又留下三万人接应撤退——既是来了,怎么能不和他光明正大地打场?只是我们也已经没有太便宜好占,这七万人已经战了夜,对上对方的五万人,也不过堪堪势均力敌。若论及主帅战斗力,此时我恐怕也及不上墨渊;但是不把这五万人报销了,我不甘心。

    何况,真的是好久不见啊……我仰起脸看看天上已然偏西的轮圆月,在火把暖色的衬托下减去了水沼泽苇塘里的孤清。

    其实离开水沼泽,也不过整整月而已。

    奉行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每次开战前他总是很小心翼翼,某次我问他为什么,他支吾半天反问我:“祖宗,你看你下军令时大帐里哪个敢开口?”

    难道我对待敌人和战友,都是冬天般冷酷?

    可是这次奉行居然开口了。他问道:“祖宗,你怎么……笑起来了?”

    然后他就看见我阴森地瞪了他眼。我发现自从进入水沼泽,我让人住嘴的本事越发高强,估计都是那些嚼舌根子的女仙培养的。

    我:“奉行,你被带坏了。”奉行:“……祖宗,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这是我和墨渊在战场上的第次交锋;而纵观我的上半辈子,这是我们心态都最为正常的次。

    行军十里后,熹微的晨光中,两军在块颇为开阔的平地上拉开了阵势。神族的地界不比南荒的戈壁,水丰草美,便是纵马驰骋,也不会尘土飞扬。我看着这块很快就要报废的草场,感到颇为可惜。

    不得不说,墨渊那身玄色战甲,看起来还是比素日的白衣威严了许。或许也有他平时神色温和的缘故,即使打架,我也没见识过他如此冷肃的表情。

    男色可餐,我吹了声口哨,听见神族的军中传来了喝骂的声音。

    素日上战场我却没那么讲究。我从不会穿合乎我始祖身份的凤袍,曳地的裙摆和各种刺绣和装饰,点实用价值都没有,而战甲只会妨碍我砍人;不过我在魔族军中威望颇高,见到绛色劲装骑黑马,所有将士都知道这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始祖女神。

    神族显然还在观望——我太清楚墨渊后发制人的习惯;可是我的将士们厮杀了夜,等下去并不划算。于是拍马出阵,向墨渊请战:

    “魔族始祖少绾,领教阁下的高招!”

    在当日的我和墨渊看来,战场之中便是敌人,我们都不曾手下留情。但是这场架竟然有打不完的架势。

    素日我们相互拆解的机会颇,对彼此的家数都是深谙于心,以至于所有抗衡竟然都是条件反射之下的反应。偏生都是杀气纵横全力出击,以至于招招之间速度飞快,性命相搏毫无余地。朔叶枪尖携着嗜血的绿色光芒在他的面门虚晃,枪尾斜飞记“绿云出岫”,还击轩辕带着嗖嗖剑风以极为刁钻角度刺出的“九华黯月”;枪身缠腰横扫,气势磅礴的记“鸿雁长飞”还是从他往昔的身法中悟出的招数,又被他剑花挽 “鱼龙潜跃”正正在枪尖借力腾轻灵飘逸地闪避过去——就连这两式拆解的名字都是我们起定下的……

    这些何其刁钻古怪的路数被破解,看来华丽而诡谲;从前打架从来没有这样的不死不休,也从来不曾发现,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已经是如此的深刻。

    我们当初的武艺并非天下冠绝,这战却是恢弘,在旁人看来风云色变意气纵横,以至于两军掩杀时竟也无人能靠近。轩辕剑和朔叶枪两大上古神器带着不容错辨的肃杀以快打快,功力稍弱者竟会毙命于这震动寰宇的交击之声;以至于年之后的神魔大战前夕,还有不明就里者断言唯魔族始祖女神能和战神墨渊相抗。

    交战的双方军队似是备受鼓舞掐咬得死紧,鼓擂马嘶响彻林木,硝烟血腥随风飘举。尸横遍野,血沃土壤,惹得秃鹫在战场上空阵阵盘旋,却又因为强悍的杀气而不敢靠近。

    我觉得我此时的神情定和墨渊样,是与场景极为不搭调的无语。

    招数相抗绵绵不绝,居然连停手都是不能。可我毕竟是在异国的土地作战,又不是不死不休的防守反击,其实此时双方都早早应该鸣金收兵,不需要这样惨烈的伤亡。

    我正犹豫着如何停手,却见墨渊错步逼近手腕微晃,剑锋耀出万点白芒,正是那招虚实难辨的“蒹葭苍霭”。我本应沉身以枪杆回记“中游伐檀”,心念微动间却是不闪不避地以手臂迎上了他斜斜削来的实招。

    这是自伤的选择,我却赌他定会愣住。“蒹葭苍霭”,使完倘若稍有停滞便是空门大开。

    我挺枪槊上,枪尖却不知怎的堪堪错开了他的心脏,扎进了肩头。

    “这不是我第次使这招,怎么不长记性。”

    我本想说抱歉,却发现这是战场,所以开口竟是这样的话。心下痛,不忍细看墨渊此时神情,退开步子飞身掠向我方阵地,我朗声喝令鸣金收兵,远路返回以防神族援兵突至;神族因为主帅重伤,也撤兵回城不再追击。

    嬅囿泽终是被魔族收复,与墨渊那战却是伤亡惨重;但这样来魔族在嬅囿泽设兵驻防、开府建制,神族也再无阻挠之力,绝了他们趁着魔族鬼族相争趁机骚扰的心思。

    大局初定我便匆匆赶回魔都向庆姜汇报这战。路上风尘仆仆,却直回忆着那场针锋相对却又天衣无缝的战役,回忆着那枪刺下时心中的不忍和犹疑,回忆起离开时墨渊那喑哑的声 “少绾”,竟让我有想要回头的冲动。

    沙场无眼,魔族嗜血,他是唯能让我留情的那个。

    待我回到磬城,与墨渊那战已是四海皆惊,根本不消汇报便已添油加醋地被传进了庆姜的万琅殿。

    我自然不曾忘记庆姜曾说找我有要事相商,只能衣梳洗,脱下战场的劲装换上合乎身份的衣裙随着侍者进宫。出征时我不过是征西副统领,接受庆姜的指挥;回到磬城,我却是魔族的始祖女神,万琅殿里供着我的神座。

    万琅殿如既往的恢弘阔大,却是年复年的阴暗幽凉。殿中高高供奉着庆姜的王位和我的神座,青灯泛着幽深的烛影曈曈;青石铺就的地面光滑而冰冷,隐隐绰绰倒影着来来往往无声的宫人的影子;十六根汉白玉立柱雕刻着鹰隼的纹样——这是庆姜家族统治的殿宇。

    磬城不是我的故乡,我的故乡是日光和暖的章尾山。

    我面无表情地缓步走上高台,长长的、呈十六条凤羽的裙裾轻轻曳过青灰的砖石,碧玉为底的绣鞋在台阶上叩出清细脆弱的声响,凉透了足心。

    转身对着庆姜敛衽郑重礼。他还以拱手揖。

    ——十三万年来这个礼仪直被保持着,代表着我承认他的统治,他承认我的图腾和神威。

    庆姜原不过是碧魔族的魔君,以骁勇著称,魔界五族混战之中战胜各族得到了五族首领的位置。他已然二十余万岁,身体因数万年的养尊处优而渐渐发福。粗看不过个普通的中年人,眸子望进去却精光隐隐,身魔功竟是从未离手过。此番先是以长辈的身份与我番寒暄,先赞我当机立断用兵如神,又赞我力敌墨渊武功冠绝,与素昔我战胜归来的陈词滥调并无分别。

    我与他对坐在张雕饰着俗艳凤纹和鹰隼的笨重小几后,脸上酿着和雅的假笑,矢口否认。道:都是机缘巧合,事实上很都是姜岐将军的功劳;神族的墨渊刚从鬼族回来力有不逮也是有的。

    他拈着几根油腻的胡须对我微微笑笑,我感到似乎有什么不样。

    只听他开口,声音不大,也不甚清亮,却悠悠地荡满偌大的万琅殿:孤的长子伯桓爱慕尊座许久,所以今天孤代他向尊座提亲。尊座自幼是孤抚养成人,并无亲眷,这事是否允准,悉听尊座之便。

    在我听来,却是平地惊雷。

    我在魔族向来是地位尊贵而权势空虚。即使庆姜也需敬称我声尊座,可是很事情我却奈何他不得。眼下内忧外患,我与庆姜两虎相争,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扪心自问,若说这十三万年来我没有与庆姜争夺权柄之心,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只是权柄在手并不定是为了自己,我不过是对这个民族有着尊神的责任。

    我的神思却游离向个下弦月正朦胧的夜晚,有人拂袖破开我隐身的结界,对我皱眉:【少绾,个人扛着这么责任,难道不累吗?】

    其实伯桓是否真的爱慕我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魔族全体信仰的尊神,是难得见的将才,是庆姜必须好好用着又必须严密防着的潜在对手。

    庆姜显然也是思量了许久才对我做此提议。我们从来不会相信彼此。若他想保住自己和伯桓未来的权柄,我想维持我的尊位和性命,那么下嫁伯桓,将我们的利益放在同条战线上,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大殿阴森幽凉,唯有我胸口的黑曜石微微地释放着阳光的温度。我记起西海的阳光下,有人淡淡望向海面,对我低语:【少绾,你其实……可以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