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帮帮忙 作者:非天夜翔

    吕仲明心头万驼狂奔，却只得与李建成在月光下，笑笑见礼，远处乐声传来。李建成彬彬有礼道：“先前是建成怠慢了，望先生莫要往心里去。”说毕又是礼，长躬到地，朗声道：“建成感念吕先生为我李家尽心竭力之大恩。”

    吕仲明吓了跳，忙伸手扶起他，心里不无愧疚，勉强笑道：“应当的。”

    李建成又道：“现今建成归来，若无意外，当守卫并州，来日还盼吕先生，教导建成。”

    吕仲明面部表情僵，知道李建成肯定看出自己，最开始时不与他推心置腹，乃是装傻，实际上则是与李世民交好的事来了。

    “定尽心辅助世子。”吕仲明道。

    李建成又说：“建成心里有许话，想对先生说，但今夜父王设宴，不敢叨扰先生，明日再去拜谒。先生请与我来。”

    “好的。”吕仲明笑道。

    进了殿内，李渊左手处坐了清色文官，而右手处坐的都是武将，李建成便安排他坐到文官席位，朝他身边那人道：“你俩亲近亲近，定有说不完的话。”

    吕仲明坐在文官席中的最后位，身后则都是谋臣类的门客，知道自己身无官职，坐在这里，已是有大功，才能与诸县令，卫尉等排排坐，对面则都是武将，秦琼、罗士信都入席了，便点点头。

    依旧是人席，吕仲明心想这时候的人都不喜欢家子围着圆桌吃饭的，感觉生疏。正等吃时，身边那人便道：“兄台贵姓？”

    “吕。”吕仲明注意力都在吃上，转头看，与自己搭话之人身贵气，眉清目秀，唇若点朱，眉眼如画，肤色白皙，身书卷气。袍子的衽上纽扣，衣袖上俱镶着夜明珠，手腕上戴着串檀香佛珠。正是个秀色可餐的翩翩少年，身世家公子哥范儿，唇红齿白，绝非门客之辈。

    吕仲明先是怔，看到佛珠便有点发悚，然而看他打扮，又完全不像佛门中人，心想来了这许久，唐王府里还有这等小帅哥？应当不是王府门客，那就是李家的朋友了，说不定是临时召回来的，看那样子，又像是重要人物，转念想，便笑道：“长孙无忌？”

    那少年十分惊讶，笑道：“吕仲明？”

    两人相视而笑，吕仲明猜就中，知道他是李世民最好的朋友，妹妹还要嫁给李家，心中便生出几分亲近，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世民才跟我说过日前之事。”长孙无忌凑近点，示意他看对面，吕仲明顺着目光望去，见李世民坐在武将席之首，身边就是柴绍，李世民正好也望过来，便向他俩笑笑。

    “世民常说起你。”吕仲明与对方年岁相仿，又感觉是般的心性，便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长孙无忌道：“前天晚上收到他来信，说想见我最后面，真把我吓得够呛，快马加鞭，路上觉也没睡就冲来了，没想到又没事了，你说这不折腾人么？”

    吕仲明莞尔道：“就是。”

    长孙无忌又无奈道：“这天下，也只有你和我两人，愿意替他去当质子了。”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忽有种心酸，心中又生愧疚，想了想，极小声道：“无忌，说来惭愧，我知世民生运数，必不是为质之人，才白讨的这人情。”

    长孙无忌正喝茶，扑声了喷了出来，又正色道：“怎样都好，谢谢你为他说了那句话。”

    吕仲明欣赏地看着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到他手腕佛珠上，长孙无忌见他对这串佛珠挺在意，便晃了晃手腕道：“喜欢么？喜欢就送你。”

    “哪来的？”吕仲明笑道。

    长孙无忌忙点头，笑笑道：“我从大兴回并州时，途经函谷关下，净土宗的善导大师送我的，让我戴着消灾用。”

    吕仲明：“开过光么？”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好像说开过。”

    “哦……”吕仲明若有所思，本想推辞，长孙无忌却递过来，说：“送你了。”

    木质如铁，乃是乌木，两乌木两金，送得出这么串佛珠的僧人，不是寻常人，吕仲明要推，手却碰到了那串佛珠，当即感觉到丝庄严之气。

    那是佛门高人朝物品中灌注的佛力，开光之物旁人不可碰，既然吕仲明已经碰到了，便随手接过，仔细端详，笑着说：“我回你万两黄金的礼，先欠着。”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拍拍吕仲明肩膀，说：“等我妹妹出嫁时，再来找你讨。”

    吕仲明握着那佛珠，点了点头，感觉佛珠上的力量，那圣洁之气与自己见过的善无畏，也就是观世音的莲花力不同，非玄门中霸道的卍字佛光之力……犹如温和月光下，缓缓绽开的朵白花，在黑色的乌木佛珠中流淌。

    会是谁呢？哪宗的？

    吕仲明察完那佛珠，随手摸到案几下，手指按着木边的锋锐处，轻轻划，划破些许皮肤，渗出滴血来，抹在佛珠上。

    吕仲明的血渗进去，佛力登有反应，与神兽之血分庭抗礼，隐隐对阵，谁也压不住对方的真力，乌木内登时汇聚了两股力量。

    “怎么？”长孙无忌问：“善导大师说我命中有劫，须得以佛珠辟邪，这珠子有蹊跷么？”

    吕仲明笑着摇头，拉起长孙无忌的手，把佛珠给他戴上，说：“你戴着，能趋吉避凶，我也帮你开过次光了。”

    长孙无忌似有所感，抬起手腕，翻来覆去地看，吕仲明又问：“那位叫善导的法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孙无忌道：“他也来晋阳了，还有位姓韦的护法……”

    这话听，吕仲明登时凛，说：“什么时候来的？”

    长孙无忌道：“与我前后脚到，建成大哥请过来的，想为唐王与百姓们祈福，不过唐王不太喜欢他，他喜欢你们道家……”

    吕仲明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长孙无忌又凑到他耳畔，笑道：“仲明，会看人命相，是么？给我也看看手相罢。”

    说着就把手伸过来，吕仲明看也不看，小声说：“你以后会位极人臣，当上国舅爷哦。”

    长孙无忌：“……”

    正好这个时候上菜了，吕仲明便把长孙无忌彻底忘了，开始吃了。

    长孙无忌席间好几次要打扰吕仲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李渊在上头说话，吕仲明自己都是充耳不闻，时间宾客满堂，都是大笑又或是大哗，都不关他的事了。

    “喝点酒嘛。”长孙无忌道：“吃这么急做什么。”

    吕仲明与长孙无忌互敬酒，又专心对付他的块鱼去了。

    长孙无忌道：“对面那群人，你认全了么？要么给你介绍介绍？”

    “说。”吕仲明言简意赅道。

    长孙无忌道：“坐在世民身边的，就是柴绍柴大侠……”

    “知道。”吕仲明道。

    “王府里武功最高的那个。”长孙无忌道：“打遍长安无敌手，惹上他的人，都只要剑……不过后来，碰上了秀宁姐，发现下不了手……”

    “唔。”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吕仲明深以为然。

    “建成哥身边坐的是我舅舅。”长孙无忌道：“他很聪明，也喜欢聪明的后辈，你叫他高叔就行。”

    吕仲明朝文臣席上看了眼，那长得有点像长孙无忌的年轻人就是高士廉了，副书生模样，果然外甥像舅，俩甥舅像了个十足十。只是甚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三十，根本看不出他是长辈。

    “他身后的是卫尉使温彦博，坐温彦博对面的是天策军尉段志玄，天策军就是他手带出来的……”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抬头看了武将席上第二名的段志玄，长孙无忌又道：“不过去年段将军调去当函谷关守了，也是最近才回来，你猜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吕仲明简略道。

    长孙无忌又说：“段将军右手下，是尉迟大哥……”

    “我认识，跳过。”吕仲明道。

    长孙无忌看尉迟恭身边的李靖，不知道是谁了，说：“那位倒是没见过，不过感觉有点眼熟。”

    “李靖。”吕仲明用筷子把不吃的姜挑出来，腊肉卷好，开始吃肉。

    “李靖？”长孙无忌皱眉，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

    吕仲明补充道：“红拂女。”

    长孙无忌惊讶道：“就是去杨素家，结果把人家婢女带跑了的那个？”

    “你也知道？”吕仲明问。

    长孙无忌道：“当然，长安传得满城风雨。”

    吕仲明心道李靖讨个老婆也真不容易……正好菜吃完了，下道菜还没上，便凑过去，低声道：“我还没来之前，世民有谋士吗？”

    长孙无忌微颔首道：“侯君集，就是世民身后那个。”

    吕仲明伸长脑袋往李世民身后看，见也是个年轻人，年纪不大，身布衣，便点点头，长孙无忌道：“不过我不太喜欢他。”

    “为什么？”吕仲明问。

    “说不到块去。”长孙无忌笑笑道：“挺机智，没什么灵气。”

    吕仲明见尉迟恭起身离席，忽然心中动，想起今天的承诺，正好也有许久没见尉迟恭了，便想与他说说话，喝了口酒，小声道：“我离席会。”

    “我还没说完！”长孙无忌拉着他不让他走，吕仲明道：“马上就回来……嘘，别说。”

    李渊还在谈笑风生，吕仲明便起身，从柱子后出去，走到偏门外，出了正殿。

    今夜恰好是二月十五，天际轮满月，不知为什么，初唐的月亮总是特别圆，也特别的大，而且还特别亮。

    月亮映着晋阳宫的高楼，晴夜千里无云，微风拂过，别有番况味。

    吕仲明整理衣冠，长吁了口气，待会见到尉迟恭以后怎么说呢？直接就开口？说我兄弟和李世民连李靖都被你收买了，成天拷问为什么我不喜欢你，现在我来找你了……

    不成。

    你是个好人，可是我把你当哥哥……发好人卡么这是……发好人卡好像也不对……吕仲明犹豫半晌，又开始纠结自己喜不喜欢尉迟恭，喜欢个人是怎么样的呢？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个低沉的声音在远远的高处唱道，把吕仲明吓了跳，吕仲明回头看，发现正是尉迟恭。

    尉迟恭双手按在白玉石栏上，在正殿后的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殿前的空地，吕仲明回头看他，月光洒在他的身上。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尉迟恭低声唱道，声音带着点暗哑，与惆怅。

    吕仲明笑了起来，知道尉迟恭这句出自诗经，意思是汉水辽阔，不可游泳，而水中神祇，毕生不得追求之意，便转身朝高台上走去，边走边以吟唱来回答他：“结交在相知，何必姻缘亲……”

    那两句则出自汉乐府箜篌谣，吕仲明稍作改动，便嘲了尉迟恭熊脸。

    尉迟恭却不生气，微微笑，又唱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思君念君，思之如疾……日不见，如三月兮……”

    吕仲明心道半这是世民教你的，还知道唱情诗了，早就在金鳌岛听过无数次了，便负手，双脚跳，跃上台阶来，继而跳跳走走，登上高台，自己编了个曲儿，随口唱道：“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感君意气重，遂得……”

    说到此处，吕仲明忽然打住话头，抬头看着尉迟恭，不知为何，最后三个字，他竟然唱不出口。

    那诗出自晋人孙绰的碧玉歌，最后句是“遂得结金兰”。

    旦这么唱了，意思就是我对你没有感觉，不如你我八拜之交，像罗士信，秦琼那样，结为兄弟如何？如果尉迟恭听懂了，那么他俩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那刻，尉迟恭看着吕仲明，仿佛就要被拒绝，吕仲明心中却阵微微荡漾，抓住了转瞬即逝的点点感觉，它非常的弱小，就像尾稚嫩的小龙，在吕仲明的心头摆了下尾巴，吕仲明却清清楚楚地抓住了它。

    “遂得什么？”尉迟恭看着吕仲明的双眼，认真问。

    “忘了。”吕仲明笑道。

    他走上石阶，尉迟恭让出身边的空位，让他过来，两人着，眺望高台下的晋阳全城。月光下，屋顶连着屋顶，绵延铺向远方，在房顶的尽头之外，是望无际的平原，与遥远的地平线上微微起伏的山峦。

    切都洒满月的银光，十分浪漫。

    “那里就是丝绸之路。”尉迟恭示意吕仲明看，说：“这条路，改变了许人的命运。”

    “包括你吗？”吕仲明道。

    尉迟恭点了点头，说：“小时候，我总想着沿那条路向西边走，看看西边的尽头是什么。就像你总是想离开金鳌岛，去凡间看看那样。”

    吕仲明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尉迟恭，说：“你怎么知道的？”

    尉迟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定不知道我。”

    吕仲明道：“你来过金鳌岛？”

    尉迟恭说：“不仅来过，还来过许次……但每次，我只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吕仲明道：“什么时候？”

    尉迟恭：“在梦里，我的梦里。”

    吕仲明诧异地看着尉迟恭，想起他上次确实这么说，难道是老君为他编织出的梦境？

    “你的家是片桃花林。”尉迟恭道：“小时候，每当我个人，挨了师父的打，很孤独的时候睡着了，就会梦见那个地方……那个时候你只有五六岁，你爹教你射箭。”

    “是的。”吕仲明笑了起来，眼睛明亮，说：“你经常梦见我家吗？”

    “十六岁以前，经常梦见。”尉迟恭把目光转向远方，出神地说：“有时候在梦里，看见你个人，在树下睡觉。有时候梦见你从家里偷跑出来，想下人间去玩。还梦见你……被你爹揍了，蹲在湖边哭，我碰不到你，在你的身边，有层力量，在保护着你，走不近你身前，也进不了你家，只能远远地看着，所以，你爹教你千龙啸夜时，我才偷学到了点。”

    吕仲明只觉这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尉迟恭又看他，笑着说：“我看着你年年地长大。”

    吕仲明被尉迟恭勾起了自己童年的回忆，想起自己个人的时候，偶尔他也会个人，觉得无聊，却不知要玩什么，总是想偷偷溜到凡间去，没想到，居然会有个凡间的少年，会通过梦境，时不时地看着他，陪着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