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之后（肉H文） 作者:冰纨

    ☆、part161 步出山野

    折腾许久，谷靖书算是把整套《甘露谱》的动作和心法都过了遍。虽还没达到少年预想中的“神功大成”地步，那书生却等不及要下山回家，而少年自己也有些吃腻那些肥鸡肉兔，很是想念正常的饭菜了。因此上他们略作收拾，将衣服样貌拾掇得齐齐整整，从那山中走了出来。

    谷靖书不是贪财之人，从南宫家那座山庄出来之时，除了些必要的东西，没有想过占他们家分毫便宜的念头，因此两人除了那身衣裳，少年腰间的长剑，浑身上下便再无长物。南宫家仆人给他们准备的器具之物，带着走实嫌累赘，两人只拿新鲜树叶包好早天打下煮好的山鸡野兔当做干粮，就这样上路了。

    山路崎岖，少不得披荆斩棘，终于来到大路之上。那地界还在襄陵城外，虽偏了方向，但距离南宫家郊外的庄园也不远。谷靖书辨明方向，时有种冲动，想要回去山庄探探谷云起的消息。但朝那边望了许久，他终于狠下心来携着少年手掉头走去那相反的方向。

    此以后若无意外，他们与这南宫家，与谷云起，只怕是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

    南宫珏见他往那边看着，隐约便知晓他心中的念头。但少年固然说过谷靖书的亲人，自己也要当做亲人来对待，真要做到却并不容易，便没有开口干扰他的思绪。谷靖书毅然下了决心，少年心头松，反倒大方了些，随他走了会儿，便道：“靖书，我们回去看看谷云起怎么样了，若是父亲对他不好，我们就带他同回家，好不好？”

    谷靖书迈出去的步子不由顿，迟疑了下，方道：“这……只怕不成。南宫老爷教你恢复内力方法时曾说，你若恢复过来，永不得出现在他和叔叔面前……”话虽如此，他也走不动了，那心里无比渴望能有个两全的法子，既不坏了南宫珏对南宫北翊的承诺，也能将谷云起自南宫北翊手中解救出来。

    南宫珏道：“靖书果然是傻瓜，打探消息，就定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么？”

    谷靖书呆了呆，只见少年行走起来足不沾尘地，轻轻点便能飞起来似的，这才记起他的武功毕竟不是白学的。只是他却还是放心不下，道：“倘若南宫老爷真的对叔叔不好……”

    “那我就将他抢过来，交给靖书照顾。”

    “这……你却还是要同他们会面……也会与南宫老爷起冲突。”

    “我不怕与他起冲突。”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唉！”谷靖书只有苦笑，道，“你和他的关系本就复杂得很，简直是理也理不清的团乱麻。再会面实在不知该以什么方式相互面对……”

    南宫珏歪头看着他的神情，安静了会儿，道：“靖书，你在担心我？”

    “是……”

    这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谷靖书反而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问了。少年紧跟着问道：“比对谷云起还要担心？”

    “这……我……”

    虽然实际是在这样做，但要他斩钉截铁地肯定这个事实，到底还是有些难为他。当初在山庄中撇下谷云起带走少年，已令他无比内疚，此刻再叫他重温回那种光景，可是为难受了。

    少年却也没有逼迫他，道：“你不用担心。到前面那个茶棚歇下，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小珏！”

    “我说过会将你的亲人当做自己的对待，虽然我不知道对亲人要怎样，可是让他过得好些总没有错，是不是？”少年摸了摸他的脸，容色早已消解了从前的冰冷无情，在那真挚双眼的映照下，显得温柔和暖，脉脉含情。

    谷靖书被他这言，眼，抚，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只又道了声：“小珏！”少年不等他再说什么，将他往前面推，自己飞身倒纵，再旋身，风也似的绝尘而去。谷靖书手才伸出，已连他带起来的风声也没捉到缕，自然拦阻不下他。

    事实上他也不是真的要拦，只是为着少年这份心，想要对他表达出自己的心意。来不及也罢，少年脚程那么快，等他回来再说也是样。

    而且想到少年回来时可能会带着谷云起，他对南宫北翊会怎样也不甚在意了，心情下子好了许，抬足朝前方路旁的茶棚走去，居然连自己身无分文的事也忘得干二净了。

    那茶棚四面无墙，眼看尽，没有客人，所以谷靖书近前来便格外显眼，茶棚老板赶紧招呼着就拎着茶壶要来冲茶。谷靖书手里拿着两包还没吃的熟肉，也赶紧尴尬地摇手摇头，连连道：“我就在这儿躲躲太阳等个人，不劳您驾了。”

    “天这么热，喝两口茶生津解渴，好生歇息着等不是好？”

    老板大概是难得开张，转瞬间碗茶已经冲下，殷勤地将那热气腾腾的茶碗端到他面前来。

    怪只怪谷靖书那身衣衫是从南宫家里穿出来的，上好的料子与剪裁，虽说在山上奔波弄得有几处破了，但他本性是个爱惜东西的人，早起又特意收拾齐整了，乍看起来自然不像是个子儿也没有的穷光蛋。谷靖书连解释也无从说起，那茶碗都凑到嘴边了，他也只有苦笑着接下来，干脆就在桌前坐下了。

    他反正也要等到南宫珏回来，坐会儿也好。但至于南宫珏回来后有没有钱付账，那他却完全不担心了。反正有南宫珏在，切由他做主。

    想到南宫珏，他忍不住就想笑。这孩子真的是越来越懂得怎样顾惜他的心情，并不再意孤行了。他明明仍拥有控制切的强大力量，却肯听从，甚至主动去为他做那些连说也没说出来的事，这若是别的什么人，不免便有些讨好的嫌疑。但在少年，那却绝对是心意为他着想的。

    他忽然回想起从前，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当他从村中外出时，当他在溪中被那狼星魁欺凌时，当他第次被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时……他哪里能想到自己会与少年走到这么近的距离呢？

    小珏，好孩子……

    ☆、part162 因缘际会

    那老板见他面含笑容的，不虞他没钱付账，又听见行纷乱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过来，虽不知会不会在这儿停歇，但招呼声总不会有错，老早便到茶棚边上候着。

    那些人来时正冲着谷靖书那面，本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被老板挥着掸灰的白布条子招呼，眼睛自然而然地也就往茶棚里扫，那当前骑立时便惊“咦”声，下意识地勒住马缰，回头道：“大少爷──”

    谷靖书也不由抬头看，那前面骑让过，露出来的赫然竟是张颇为熟悉的脸。

    那熟悉的脸旁跟着探出第二张脸，是熟得谷靖书差点没失手打翻了茶碗，惊道：“二哥！”

    “谷靖书！”

    南宫玮对谷靖书其实仅有面之缘，而且那时他的心思还几乎全在南宫琛身上，反应还没有南宫琛快。

    而南宫琛这声叫出来，那自然又惊动他们这队伍中的另人。即刻便见后面骑排众而上，那马背上的人腰背挺得笔直，神情淡漠，眼神却极其锐利地盯在谷靖书身上，谷靖书竟被他看得手足无措，身躯僵硬，动也不敢乱动下。

    “……谷靖书？”

    那人开口，声音也是冷淡之极，谷靖书简直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从来没见过的大爷，讷讷地应了声，明明是不欲与南宫家的人再有什么瓜葛，此时却不由得偷瞄着南宫琛，盼着这位好脾气的二哥能够不计前嫌，给自己帮衬把。未料南宫琛此时却没看他，正与南宫玮面面相觑着，好像竟不敢再那人面前造次似的，没有再开口。

    那人自然便是他们请来的“甘为霖”。他虽定要说“甘为霖已死”，南宫玮等人也只以“前辈”之名来称呼他，但思前想后，除了真的甘为霖，也绝没有其他人会对天门谷氏这般熟悉且情深义重，因此心下其实百分百地确定他就是那甘为霖。只是这人脾气不好，与那父母心的医者果然相去甚远，他们因着父亲的托付，只求将他平安送抵谷云起面前，不敢违逆他分毫。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折回襄陵，只为那人要看看谷靖书。

    谷靖书和南宫珏被父亲带去了郊外山庄，但南宫北翊与谷云起回府时却不见他们二人踪影。他们两兄弟也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当然就要带甘为霖去那郊外山庄，这半路碰上，其实也真是运气了。只是南宫珏不在旁边，又不知是怎么回事。

    谷靖书被甘为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只觉那目光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是冷冽刺骨。他被看得几乎想落荒而逃，又知道自己决计跑不过那人胯下四条腿的马匹，只得战战兢兢在远处等着他的宣判。

    甘为霖不情愿似的确认了他就是“谷靖书”，蓦地冷哼声，马背上身形晃，迅若飞鹰地扑到谷靖书面前，手按着桌面，手拎着谷靖书腰带往上提，便携着他倒飞回了马鞍上。

    那老板看得目瞪口呆，谷靖书自己也吓得手酥脚软的，慌忙不迭地嚷道：“二哥救命！”那甘为霖当即喝道：“乱吼什么，谁要你的命了？不好好在家中呆着，没事跑这么远做什么！”

    谷靖书被他丢在马鞍上坐着，慌乱无措地东张西望，听见甘为霖的训斥，虽实在不知他为何要这样教训自己，还是老实答道：“我正要回家去，也没想走这么远来。”

    南宫琛不由轻咦声，忍不住道：“你回家去，那小珏呢？”

    “小珏……他、他同我……”谷靖书这才记起南宫珏与南宫家那乱七八糟的关系，面对的偏又是南宫家的人，真是不知该怎么解释小珏要同自己回家去，才不会惹得这两个南宫少爷生气了。

    南宫琛道：“该不会你们闹了别扭？”

    “不是……”

    南宫琛又诧异又好奇，还要继续追问下去，甘为霖已截断道：“你要回家，那再好不过。我等顺路将你送上程，你在这儿认识的人交接的关系，最好全都忘掉，再也不要想起！”

    他说着便要提缰纵马，谷靖书大惊，忙道：“我还要等小珏！”

    “南宫三少爷？”甘为霖冷冷地道，“姓谷的有个跟南宫家扯上关系，已是不得了了，你定要将自己也赶上烧烤架么？”

    谷靖书听得心中震，脱口道：“你认识云起叔叔？”

    甘为霖这却沉默了半晌，方道：“我不认识他。”

    “那……”

    “我只认识个与你们长得很相似的人……混账。”甘为霖说时咬牙切齿，几乎要将谷靖书脖子也掐断。谷靖书咳嗽几声，涕泪交流，还是不得不急忙请教道：“那是谁？与我和云起叔叔是……是什么关系？”

    甘为霖怔了怔，喃喃道：“什么关系？”

    “我、我自小没有双亲，也不知道有什么其他亲人……”

    甘为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你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道便算了吧，那也不是有什么好处可占的亲戚，只会有麻烦。”

    谷靖书听他话语中愤世嫉俗的意味太浓，忍不住反驳道：“前辈此言差矣，事亲尽孝，此乃人之本性，与好处不好处，麻烦不麻烦并无关系。”

    甘为霖又是默然，忽然将他当做小孩子般地摸了摸他头顶，道：“靖书，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就是知道了，你又能怎么做？有仇不能报，有冤不得申，有苦不得脱……那谷云起已是耽误了生，无论是他还是那……那个人，都不想你也来承担这些事的。”

    谷靖书也有些惊愕，听他的话，同时也记起谷云起的态度，那果然是并不希望他与南宫珏插手他和南宫北翊之间事务的。只是该惊讶的却是这个人……

    “你……前辈是……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

    甘为霖没有答话，谷靖书心中翻腾，又道：“云起叔叔……果然是我亲叔父么？他不肯承认，原来是怕南宫老爷为难我和小珏。若是如此，前辈……你所说的那人，是我的……我的亲生父亲吗？”

    “……”

    “前辈和两位少爷在起，是受南宫老爷的嘱托，前去为叔叔诊治的么？”谷靖书念至此，不禁着急起来，慌道，“前辈快去，莫要耽搁了时间！”

    ☆、part163 谁重要

    他还以为谷云起仍在那座山谷之中，只要扬鞭策马，转瞬便能救治得了,所以既着急，又是由衷的喜悦。谷云起的生死大事之下，他的那些未解之惑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那甘为霖容色虽冷，但见他反应迅速，头脑聪敏，又对谷云起自然流露出种极其亲厚依恋的孺慕之情，眼中也不由闪过丝欣慰之色，随即道：“好，我们这便出发。”

    他说着缰绳抖，那茶棚老板被他们这出戏码弄得愣在旁，眼见谷靖书就要被甘为霖带走，如梦初醒地忙道：“这位公子茶钱还没有付！”

    甘为霖动作便顿，却也没有半分迟疑地只回头瞟了南宫玮眼，南宫玮自然乖觉地立即掏钱。南宫琛趁着这时节，忍不住又问道：“小珏去哪里了？”

    他向来不爱话的，只是不知为何，瞧见谷靖书孤身人，便忍不住想问个清楚。说到底，他与南宫玮会突然从关系疏离的兄弟变为亲密无间的情人，都是谷靖书与南宫珏两人勾起的邪火，他也说不清对这谷靖书是该埋怨还是该谢了。

    谷靖书不虞有他，如实相告道：“小珏去了山庄，也是看叔叔情况如何的，我们赶快过去，正好与他会面──”

    他话未说完，南宫琛已诧异道：“谷云起已与父亲去了天门，怎么你们直在山庄的还不知道这事么？”

    谷靖书果然是不知道，脸的惊讶与茫然，那南宫玮随手打赏了茶棚老板，双眼眯缝着似有若无的瞧向谷靖书，声色不动，意味却很是深长。

    甘为霖哪有耐心听他们说这么废话，茶钱事毕，即道：“走了。”拨动马头，果然并没有朝着山庄方向，却往南方路上行去。谷靖书万没想到谷云起与南宫珏这两边的路途又是背道而驰，虽要甘为霖赶紧去救治谷云起，却又怎么舍得下那单枪匹马前去为他打探谷云起消息的南宫珏，忙猛地挣，晃晃荡荡地蹬着马镫下起，脱口道：“我要等小珏回来！”他心中焦急，竟等不及甘为霖等人回话，便双手揪着马鬃毛翻身要跳下马去。

    甘为霖眉峰蹙，直听得他下马的用心，才探手去捞他胳膊，喝道：“胡闹！”他早已认定谷靖书身无武功，出手便极有分寸，只用两分力道要把谷靖书抓回来。谷靖书究竟挂念南宫珏些，知道甘为霖要拦，满心躲避之意，那体内甘露谱的功力随之运行，意只要跳下马去。甘为霖手掌触他臂膀便是震，竟给滑了开去。

    谷靖书左脚已从马镫里抽出来抬上马背，只再翻，便可落回地上了。甘为霖意料之外，反应却是十分迅速，翻腕又从另角度去捉他手臂，手上便用了擒拿功夫。谷靖书笨手笨脚，又根本没意识到甘为霖的厉害，这第二次却被抓了个正着。他半边身子都偏在马背侧，慌乱地只对甘为霖道：“前辈不用管我，前去救治叔叔要紧。我等到了小珏，自然会来追赶你们。”

    甘为霖面色却已变得铁青，掌缘穴道贴着他臂膀穴道，股内力强横地冲入他经脉之中。谷靖书不晓得厉害，却依然被这下震得半边身子发麻，口拙舌讷地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体内的甘露功已自发运转，霎时间涌入那被甘为霖制着的经脉内，令他好受了些，却让甘为霖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他狠狠地瞪着谷靖书，叱道：“混账东西！谁教你这样阴损的功夫？你……”他身为大夫，本来容易察觉人身体的不同，但谷靖书外表看来只是个身康体健的俊美青年，只那身功力经运转，才让他立知有异。此刻谷靖书体内内息正自狂涌，那谷靖书只道它平常乖顺地藏在丹田之中并无异动，与少年练功时才会主动以心法引导，如今这情形他全不知该如何处理。若说仍以心法收束，那心法却须配合种种不堪姿势，他再是不知轻重，也绝不至在这位勃然大怒的前辈面前做出那种痴态来。所以他颗心骇异不已，尽管浑身因那淫邪功力的影响又着了火般的燥热酥麻，却怎敢轻举妄动，只连连摇头，不敢答话。

    他却还不知自己这身功力不但对自身情欲有影响，连近处的生灵亦要被波及到。甘为霖靠他最近，又直接把着他手臂，穴位是契合处，自身灌输进他体内试探的内力被反噬，竟将他激得浑身颤，心头蓦然生出许旖想来，几乎忍不住要将谷靖书拉到自己怀中，捧着那张脸细细品味番。

    但他心志坚韧，又深谙药石之术，脑中只点清明，即刻强令另只手抽出几根银针，迅捷而精准地扎入脑部几个穴道，方才彻底摆脱那媚功的影响。

    只是他清醒，眼见的在场其他人却已然醺醺然欲醉，连那罪魁祸首的谷靖书，亦没有力气或是没有心思再跳下马背了，正两眼迷离地仰着面，两颊绯红地急促喘息着，个身子便半挂在马背侧扭动磨蹭，牙齿紧咬，这情态竟还是努力克制下的结果。

    谷靖书大约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艰难地将那被情欲淹没的目光向他投来些，堪堪只道：“前辈……”便说通红着脸声呻吟，说不下去了。

    甘为霖大为恼怒，只是情势所逼，他也没空来发脾气，只有再起出几根银针，往谷靖书头上扎去。

    周围不但是人，连马匹动物也有些受到影响，这种迷离的精神状态下却很难注意到其他状况，与其说是感知力退化，不如说是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件事上。既是是强行令自己清醒过来的甘为霖，也不可避免地仍旧精神恍惚。

    虽然精神恍惚，他的手法却依然准确精巧，银针所下，正是穴位所在。

    他却没顾及到还有外来的干扰。

    针刺下，左旁即时声怒叱雷声般贯入耳中。他手未抖，位未斜，那银针触处却是“叮”下清脆响动，原来在那针下的谷靖书已连脑袋带身子地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把寒若秋水的长剑。

    长剑下，双怒若惊涛的乌亮眸子，正杀意森然地瞪着他。

    那双眼竟比他给自己刺入的银针还要有效，砭得他霎时间是清醒无比。

    谷靖书微弱的声音自马腹下方响起，仿佛放下了百个心地，喃喃道：“小珏……”

    ☆、part164 表明决心

    来的当然正是南宫珏。

    他脚程极快，去往山庄又都是大路，他轻功施展开来甚至比骏马还要迅捷，又顾及着谷靖书心中焦急，赶回来时只有快的。岂料回来便瞧见谷靖书给人挟持在马背上以银针相逼，他哪里还管这些人当中有自己“大哥二哥”，只声狮子般的咆哮，猛冲上来劈手夺过谷靖书，手中剑同时上撩而去，格开银针不算，那剑锋抖动，竟是直取甘为霖的咽喉！

    甘为霖银针触着他剑刃，便已觉察到他武功不凡，亦不敢怠慢，当机立断地背仰从马背另边翻身下去，身形急退同时手中再掣出数枚银针，蓄势待发。

    那边南宫玮与南宫珏本来在马背上摩摩擦擦挨挨蹭蹭的心神荡漾，陡见眼前形势急变，却也从那浪荡之中清醒过来，急忙劝阻：“不可！”驱马挡在了南宫珏与甘为霖之间。

    南宫珏只担心谷靖书怎样了，别说眼前是实际并非血亲的兄长，就是南宫北翊，他也是剑追去，绝不迟疑。

    他没有再行追击，不过是因为谷靖书拉住了他的袖子，气喘吁吁地在地上，低声道：“不得胡来！那、那位前辈并无恶意，正要赶去救治叔叔……”

    南宫珏兀自怒意勃发地瞪着同样面色不善的甘为霖，道：“他欺负你！”

    这要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怕是还有点难，尽管其实教他那《甘露谱》的少年就是罪魁祸首。谷靖书经这吓，又被少年搂着放宽了心，那些不安分的鼓噪内息渐渐平息，他想得清楚利害，便道：“并非欺负，我……方才你不在，我有些‘走火入魔’，前辈是想给我疏导真气……”

    那甘为霖怒道：“什么走火入魔，分明早已入了那邪魔外道！你本不会武功，却是谁教了你这样秽乱不堪的功法？”

    他此语出，南宫珏双眼又是瞪，左手将谷靖书搂得紧紧的，右手剑朝他指，怒道：“你才是胡说八道！靖书要练什么功夫，用得着你来操心么？他与我在起，于世无碍，于人无妨，怎么便邪魔外道了！”

    甘为霖这便听出来他的意思，脸孔青得可怕，只看着谷靖书，道：“靖书，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本来想要给他们圆场的南宫玮两人彻底被忽略了，想要退开，却突兀得很；继续呆着，又尴尬得很。遇到这种问题，不能贸然作答，但唯恐拂了甘为霖的心意，令他暴怒之下拂袖而去，那可为糟糕了，都不由偷偷朝着谷靖书使眼色。

    谷靖书也不禁呆了起来，讷讷道：“我、我……”

    他还被南宫珏搂抱着，那姿态动作，其实明显得很。但他终究没想到这长辈的痛斥比预想中来得早，那心里虽早横下了决心，口中却还有些说不出来。

    南宫珏双清亮的瞳仁也正落回他的脸上，道：“靖书，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告诉他。”

    他开口，谷靖书心中急，生怕他忽然冒出什么“靖书是喜欢被我干屁股的”类的粗话，叫那甘为霖暴跳如雷起来。少年没有说什么怪话，那却是要留给他来表态。他额角冷汗涔涔，在这目光交织的中心简直摇摇欲坠了。

    “我……我和小珏……”

    甘为霖牙齿狠咬，咯咯作响。

    南宫珏瞬不瞬，只瞧着他。

    南宫玮与南宫琛亦是十分关注地盯着他看，看他口中将飘出什么样的陈词。

    “我们……”

    激怒了甘为霖，他会对谷云起的事袖手旁观吗？

    迟迟不说出口，小珏会难过吧？

    大哥和二哥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为何……还要这样看着我们……

    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谷靖书冷汗已从头流到脚，整个人几乎都要虚脱了。他最终还是背心阵阵发凉地吐出了实情：“我们……是要辈子在起的……情人。”

    话音落下，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少年。他面色立即就鲜活起来，双眼流光溢彩地很是夺目，甚至毫不避嫌地凑上嘴唇“啵”地亲了他面颊口，快活地道：“靖书，说好了，我们要辈子在起！”

    南宫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南宫琛，两人目光交接，小的那个立即羞红了脸将脑袋埋在了他背后。他们虽然也够放浪的了，却怎么比得了百无禁忌的南宫珏。像这样公然宣扬两人关系，哪怕是胆大包天的南宫玮也做不出来。

    甘为霖胸膛起伏，神色难看，良久，方道：“靖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话已说出口，再无收回的可能。谷靖书反而镇静下来，腰背挺直了些，道：“我知道，我和小珏正准备回家去。我们并不是时贪欢，是……是早有打算，并不怕别人阻拦。”

    他口气把心中的打算全说出来，少年是得意得不得了，脸儿上满是笑影子，瞅瞅谷靖书，继而是示威似的朝甘为霖瞧去，真要将人气炸了肺。

    南宫家的仆人们俱都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当然早已耳闻了三少爷近来那些不同凡响的举动，但看两个男人好得如同夫妻般蜜里调油，还是颇有些吃不消。南宫玮则将只手别到背后，捉住南宫琛的手也紧握住，也不知是不是担心南宫琛瞧见少年和谷靖书的大胆剖白会为自己两人的“不堪言”难过。

    南宫琛由他握着手，另只胳膊便紧紧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背上用力摇了摇头，自然就是对他的回答。南宫玮放下心来，再看下去，那甘为霖从最初的震动中恢复过来，反应倒平常了许，只是沙哑着嗓子道：“你便是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谷靖书瑟缩下，低声道：“我想到过。想过我家无后，乖违常理，长辈反对……”

    “你却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是！”谷靖书的声音亦大了起来，有种往无前的勇敢气势，抬头挺胸坚定地回道，“就是不孝，我也没法再改了。我和小珏要在起，不会后悔，也不想、不能后悔！”

    ☆、part165 两情相悦

    他声音到底有些颤抖，南宫珏立即将他的手攥紧，双目虎虎生威地朝甘为霖瞪去，理直气壮地帮腔道：“靖书喜欢做什么，那是靖书的事，不用你来嘴！”

    甘为霖被谷靖书那铿锵的语气弄得噎了下，却不理南宫珏的挑衅，只道：“谷云起知道么？”

    谷靖书呆，道：“叔叔已经骂过我了。”他想起刚见面时，谷云起便将他劈头盖脸顿痛斥。只是回想起来，那时的谷云起虽也沈屙在身，那股凌厉的气势却现在也还叫他有些觳觫，又是害怕，又是想要回原来那个锋芒毕露的谷云起，眼圈都不由红了，喃喃道：“靖书……靖书不孝，没能好好侍奉叔叔，却不知他此刻怎样了……”

    甘为霖本来也在怔忡，忽然冷冷笑，道：“这本是谷家的事，何用我来操这份余的心。你们喜欢怎么折腾，原就不关我的事，倒也不必说了。”说罢走回马旁，翻身上马，看也不再看他们两人，抖缰便走。

    南宫玮两人担心他受此刺激，竟不打算去给谷云起诊治了。待看见他走的还是去天门的方向，才放下心来，叫仆人匀出匹马给他们两人，也不拘他们要去哪里，赶快驱马跟上甘为霖。

    南宫珏也不客气，接了缰绳在手，连句谢的话也没说──他从来也没有那个习惯，便把将谷靖书送上马背，自己也跳了上去，拥着他问道：“靖书，我们往哪边走？”

    谷靖书没想到甘为霖“闲事”管到半撒手走了，时竟不知怎么做才好。倘若被怒斥痛骂番，他全都承受下来，那心里只怕还要坦然好受些。这甘为霖却心灰意冷般不言不语地走了，令谷靖书又想起最后次见着谷云起时的情形──他心里头的愧疚难过股脑儿全涌上来，直想追上去向甘为霖认个错，求他原谅自己，虽然他并不会改。

    然而甘为霖那种性子，不理便是真的不理了，他就是追上去，也不过自讨个没趣。

    少年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耳畔，谷靖书在失去了些东西的同时，觉得还好有着少年温软的抚慰，心中好受得，便朝后仰过头去，也在少年的颈子上蹭了蹭，闭上眼轻轻叹息道：“我不知道要去哪边。我有些累，什么也不想想了。小珏喜欢往哪走，就往哪去吧，且让我睡会儿。”

    南宫珏倒也很是体谅他的疲累，双手帮他调整好坐卧姿势，令他舒舒服服地将头枕在自己肩膀上，无声地催动马匹，便也出发了。

    马儿初始颠簸得厉害，渐渐却平稳若飞，连清脆的蹄声亦如同大海轻柔的潮汐，极有韵律。谷靖书在少年的怀抱中，当真有了场好梦，只觉仿若身处白云所做的舟船之中，随着微风细浪有规律地晃动着，却十分舒适。他把那些烦恼都丢了开去，如今只依靠着这无忧无虑，勇往直前的少年，只觉随着少年去向任何地方都可，等到醒来，他或者便已将自己带去了片崭新的天地，什么也不必烦恼，不必操心。

    前面马上人听见后头蹄声响，回头看，倒有些意外，道：“三少爷？”

    南宫珏瞪他眼，手里鞭子举起，瞄准的便是那人的嘴，威胁的意味太明显，那人慌忙住口，南宫玮与南宫琛却也回过头来了，亦是很惊奇，道：“小珏？”

    少年眉头皱得深，连瞪了他们几眼，还是南宫琛明白过来，指了指他怀里睡着的谷靖书，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少年前所未有地觉得这位二哥顺眼起来，点点头，嘴唇微动，竟是用上了束音成缕的传音功夫，告给他道：“别吵着了他。”

    南宫琛心里时羡慕，身子便不由得往南宫玮背上紧贴了上去，撒娇地蹭了蹭。

    那甘为霖耳聪目明，想也听见了他们的叫喊，却是不理不问，只策马驱驰，看来就连厌憎的情绪也欠奉了。

    南宫珏追上来，片刻便与两位兄长并辔同行。他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南宫琛有些异样，非常锐利地瞟了那紧贴着大哥腰背的二哥眼。南宫琛本不是放浪形骸的性子，刚才那动作也是时兴起，被他这样注意，顿时大感窘迫，急忙坐直起来，两手虚抱着南宫玮的腰身，不敢再做出那般亲昵的举止。

    南宫玮皱着眉头，觑见甘为霖始终无所动摇，方才有些放心，不悦地道：“你又跟来做什么，这位前辈很不好请，你若将他气走了，叫我怎生向父亲交代？你那靖书的叔叔亦得不到救治，还不是要惹他伤心？”

    南宫珏满不在意地道：“那我将他捉住绑好送去便是。”

    南宫玮离了二弟依恋地紧挨着自己脊背的温暖，那心情是为恶劣，简直有心要叫他尝尝甘为霖的苦头，只是怕那甘为霖当真给他惹怒，只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笔，斥道：“胡说八道。他是大夫，你便绑着他去见了谷云起，他不肯医治，或是胡乱医治，你又能奈他何？”

    南宫珏撅起嘴儿老大不高兴地道：“靖书想念他叔叔，我带他去并看看谷云起罢了。只要他不来惹我，我自然懒得理他。”

    他话里三句不离靖书，南宫琛脸孔虽向着另面不敢再与他目光交锋，那心里其实还是艳羡得紧。这个三弟虽然不怎么听话，但或许正是因为不听话，才会毫无顾忌地表露出对谷靖书的关切爱意。他与南宫玮却是不成，无论在旁人面前，在父亲面前，他们都尚有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而且恐怕永远也跨不出那步。

    南宫玮虽不喜欢有他跟着，但要说服他已是不可能，以武力逼迫是桩难事，便指望他投鼠忌器，记得甘为霖是为什么而去的，道：“无论前辈对你如何，你最好牢记着他关系到你的靖书的亲叔叔的性命。”

    南宫珏当然知道了这要害关节，只是被他提出来，却又觉着讨厌得很，便朝南宫玮瞪了眼，两腿夹马腹，竟将那马儿驱向甘为霖的旁边，副天不怕地不怕偏要挑衅番的神态，令得南宫玮神色大为紧张，正要上前去阻住他，那少年倏然回过头，对他露出个龇牙咧嘴的嘲笑表情，显是故意耍弄于他。

    南宫玮被他这个恶作剧的神态弄得愣，心里下放松，倒忘了记仇，只隐约觉着这三弟似乎哪里与从前有些不样了，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有所改变。

    或许，这便是他与谷靖书相爱之后，所受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吧。

    ☆、part166 谁心所欲？

    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尽管是夏天，晨起时仍可见远山上云遮雾罩，淡烟疏霭，实不负“云梦”之美名。

    南宫北翊的心情却格外的复杂。

    马车停靠在官道旁，他们正要弃车登山，而谷云起仍是半昏半醒的样子，叫南宫北翊十分忧心。他原本不是没想过让马车慢慢行走，或趁谷云起睡着时在路上逗留，以等待南宫玮和甘为霖的到来。然而拖延得这么久，南宫玮和那甘为霖还是影子也没有半个，他们却已抵达了天门所在之地，瞒也是瞒不过去了。

    谷云起虚闭着双眼，容色安详。那道旁山峰高耸，古木森森，鸟叫声此起彼伏，风吹过则松涛阵阵，阒无人迹，派荒凉。南宫北翊当年曾从这里经过，那时厮杀方休，四处弥漫着的却是血腥气与肃杀的气息。草还没那么深，树还没那么密，而谷云起……

    南宫北翊望了车窗外会儿，目光重落回谷云起脸上，时又是沈湎于旧时光的温柔缱绻，又是深怜于眼前人的痛苦哀叹。谷云起近来的平静安宁，纵使没有徐大夫的提点，他也看出很是不妙了。个人若还有些活的气息，那无论是喜怒哀乐，总要有些表露。谷云起泥塑木雕般，对他的话语动作，从那天自陈“没那么爱你”起，便当真没有丝反应。

    他心焦如焚，却束手无策。无论是对往昔的回顾，对未来的设想，还是对眼下正在做着的事的商量，谷云起顶也只是偶尔拿眼睛看看他，副无可无不可的神色，就连对回到天门的愿望，好像也不如以前那般强烈了。

    愈是这样，南宫北翊便愈不能真的停下来等甘为霖，那只会令谷云起加心如死灰。反是天门，有着许可能触动他美好回忆的东西，或可令他重新恢复些情思。

    “云起，到了天门，我们先去拜祭大哥大嫂。若是能够，将他们迁入祖坟可好？”

    他们当年既要安葬谷雁回夫妇的尸首，又要躲避追杀，仓皇之时也只能草率从事，南宫北翊甚至都不确定自己还记不记得那埋葬他们的地方。

    谷云起已然醒了，只是他身体天比天差，醒来时也大傻乎乎的只是发憨呆愣。南宫北翊似是随口抛出的问话，实则满含着将他刺激得清醒些的愿望。谷云起直愣愣地瞧了他半天，总算反应过来，口唇翕辟，却连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果然是加虚弱了，南宫北翊心中痛，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便温柔地抚着他的鬓发，道：“你不必劳神，都听我安排就是。我们拜祭完毕，上山再看看天门的屋宇居所，得空了要找人来将它们恢复旧观，我们便住在这儿了。在这山上朝看云，暮听雨，岂不快哉？”

    他想象得久远，自己也不禁露出笑容，凝睇着谷云起模糊的双眸，这时当真将那什么宝藏家业，全都忘了个干二净。

    谷云起神色间有了些色彩，却是诧异。

    他无力摇头，只有阖了阖眼盖，那唇形动得都看不出有何变动，细若微风地道：“你……带我……上山，我给你指路……”

    南宫北翊也是怔，不由向外面山林看了看，道：“我虽只来过次，大体路径还是记得的，你不须这般费神。”

    谷云起难得在唇角浮起丝讥刺的笑，道：“你还是……只做你想做的……”

    南宫北翊心下大震，倏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是说他南宫北翊的切打算都并非为着谷云起本来的意愿，其实乃是为满足自己的私心。

    他想和谷云起厮守终身，在谷云起看来，大概只是桩苦差，也是他的厢情愿。

    甚至他想治好谷云起，为的也只是谷云起活着，自己会有的时间和机会！

    然而谷云起想死，他难道能就由着他去死吗？谷云起已又闭上眼睛，说：“你爱怎样，便怎样吧。”语声如唇边呼出的热气，落到空中，便即消散无踪。

    南宫北翊哪还敢再坚持己见，时心慌得只得连道：“不不不，云起，云起，你想去哪里，我如今都听你的……以后也都听你的！”

    谷云起不说话，他哪知道就连讨好逢迎这样的事也并不易做，坐在他身边简直有些六神无主，直到仆人来报告汤药熬好，才迟疑下，小心地抱起谷云起，下车去给他沐浴药汤。

    那山路崎岖陡峭，从天门祸乱之后，又荒冢累累，白骨磷磷，杂草爬满了路径，藤萝牵蔓在树梢，若要走上去，怕是须得披荆斩棘番方可。南宫北翊要上山，自然是要同仆人们商议下行程，安排谁来开路，谁来背负物品，谁又留在此处看守马匹车辆，等候可能会来的南宫玮与甘为霖等人的事。谷云起刚吃完药，又勉强喝了些米粥，无法就躺下睡觉，也被他抱在怀里静静听着他的布置。他吩咐完那些事情，犹豫了下，低头瞧着怀中默无声息的人，柔声道：“你看这样好么？”

    徐大夫在对面露出脸牙酸的表情，只觉今天这南宫老爷不知又抽了哪门子的风，给谷云起沐浴按摩时居然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满脑色欲念头，反而如此刻般轻声询问谷云起是否舒服，尽管谷云起仍是什么反应也不给他，他却做得很是起劲。

    谷云起睫毛扇动下，许久没说话，嘴唇翕动，声音时发不出来，南宫北翊却是早有准备，急急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他唇瓣上，听见他沙沙的气息轻吹着自己耳廓，有些痒，让他有些惊喜。

    谷云起说：“不要他们。”

    话语内容却让他时回不过神。

    他抬起身仔细看了看谷云起的面容，耳朵上仍有些热乎乎的感觉，叫他分外想让这人再与自己咬咬耳朵。他已然片深情，无论谷云起怎样的举止，都能引起他的那份悸动了。他也越是为这个人的身体着想，便轻声细语地劝慰他道：“何须如此？带着他们，对你的照顾才能周到细致些。若只我人带你上去，山路难行，少不得牵牵绊绊，又累你上下颠簸，于你身体并无好处。”

    他这样真心劝解，谷云起无论听与不听，却倒真有种融洽的气氛。谷云起没有答话，南宫北翊却知他是无意改变主意，只好又道：“云起，你……你生我的气，却不必拿自己的性命来糟蹋；我以前对你做的不好的事，等你身体好了，便做还给我也好……”

    谷云起神色淡漠，语不发。南宫北翊想起他先前的话，也只余下满心的苦涩，知道他要自己听从他的心愿，又知道自己的劝说全无效果。谷云起早已死了心，别说为他的话感动，就是连憎恨他，报复他，也全没有了丝兴趣。而他，即使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又怎能放弃任何点能够讨好他的契机？

    “罢了……”

    南宫北翊叹了口气，告知众仆人：“明日你们便都留在山下守候，我与云起上山，尽量快些下来，你们仍按时准备好药石之物便可。”说完这话，再看谷云起，他终于合上眼眸安心去睡了。南宫北翊苦笑下，抱着他回到车厢内，将他安顿好，仍与他在这车厢之中相拥而眠，聊做个长长久久的美梦。

    ☆、part167 去往何方

    山川绵亘着层出不穷的绿，深浅浓淡，相互浸染氤氲着，是以虽绵延千里直抵天边，却绝不单调乏味。

    南宫北翊背负着谷云起，行走的并非常路，只凭着那身功夫，在棘丛草尖，树梢藤边轻巧掠过，速度快如飞隼，动作又柔似大猫，在起伏之间尽量不让背上的谷云起受到颠簸冲击，相当的用心了。

    以他的身手，攀爬这座大山自是非常迅捷。但山势连绵，仍要好半天才可能看见天门留下的两处亭台楼阁。谷云起说要给他指路，果然从早晨起来后便保持着清醒，伏在他背上如腾云驾雾般前行着，周围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箭般飞快晃过，他实则有些应接不暇，眼花缭乱了。

    好在南宫北翊从昨天后确然便非常体谅他，口气上了半山，歇在块视野较好的岩石平台上，小心地解开缚着他的带子，将他重新抱回怀中按摩被带子勒过的地方，心疼地道：“累么？你告诉我要去哪里，我到地方再叫醒你，不用这般强撑了，好不好？”

    谷云起身体全无法自己动弹，那些带子虽然已够宽厚柔软，他身体也已瘦到只剩百斤不到，但重量全压在那些布条上，还是被勒出深深的印记。他睁着眼，很是费力地转动眼珠要认出这是哪里。南宫北翊看他这般辛苦，只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都能传输给他，好叫他能轻松起来，又道：“这儿我们当年曾歇息过，虽然匆匆忙忙的，我还记得它叫做燕子梁。”

    那山是重又重的，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无论上下左右，总也走不完似的。却也正是因为这山太大太深，他们当年才能够从血战中脱身而出，捡回条性命。南宫北翊记性很好，回想起来，甚至连当初谷云起在此处休憩时疲惫伤痛的神情也历历在目。

    谷云起听了他的话，总算闭上眼睛，匀了会儿气息，才道：“燕子梁……鲤鱼脊……你到……那棵老槐树下……下山……朝南走……”

    南宫北翊怔，那条路他没走过，但谷云起说的槐树他知道，从那里下山，走进的便是群山的深处，在那山谷中应该怎样走，只怕他转个弯就完全摸不清东南西北了。他实在想问问谷云起到底要去哪里，但他让谷云起说话，本来是要减轻他思索和观察的负担，再这么疑问，谷云起哪有力气回答？

    所以他只有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帮他把勒疼的部位都按摩好了，再将他缚到背上，即刻动身，飞猱翔鸟般地继续往山上赶去，指望自己能凭这速度缩短抵达目的地的距离，夜里还能返回到大陆旁，再将他的身体好好治疗番。

    鲤鱼脊，老槐树，下山道。

    山下树木乱生，几乎找不着下脚的地方。南宫北翊又沿着山谷向南行了近十里路，眼前山势拗转，出现了岔道。他好容易找着几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在遮阴之处再将谷云起放下来，边再为他按摩肌肉，边将随身带上的竹筒药汤与粥饭解下来，运起内力给他温好了喂他。

    谷云起精神竟好了些，又给他指点了接下来的路径，果真听话地闭目养神去了。南宫北翊依言而行，穿林逾峡，披萝入山，心下渐渐有些不安，料到了这蹊跷的道路半便是通往谷云起向他承诺过的天门秘宝所在。他为了这个目的才折磨了谷云起二十年，如今那东西可能就在眼前，却反而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先对谷云起说过好几次，那天门秘宝自己已无心染指，想要的只是谷云起的身体恢复健康，谷云起却毫不理睬。他又才说过谷云起如今想要怎样，他都听话，除了那毫无效果的劝说，却也再不能违拗他的意思。因此面在那弯弯曲曲的岩洞中前行着，面忧心如焚；既不能后退回去来食言，便只能加快速度，尽快抵达目的地，再返回去为他求医。

    从岩洞出来，再穿过数个乱石交错，壁立千仞的峡谷，登上座矮矮的荒凉石山，南宫北翊终于又叫醒了谷云起，问他接下来要如何。

    谷云起的精神明显好转，说话不再断断续续，声音也清晰了许，只是这回却不再是单纯的指路，明显是要他开启此处的什么机关了。南宫北翊按照他的指示找到山顶中央块极为平整厚沈的大石头，再找着每个角对应的中线，向四周各走谷云起要求的步数，挪开那处的岩石，分别将岩石下隐藏的黝黑铸铁机关大力压下。

    机关如何发动，南宫北翊尚不知道。他虽说对这宝藏兴趣已不是很大，但开启了机关，自然便忍不住四顾着看看何处会出现道门户。岂料石山没有点变化，就连紧邻的四围山壁也毫无动静。他略有些惊讶于失望，同时却又松了口气，道：“或许这个机关已经失效，云起，我们回去吧。”

    谷云起没有做声，他是满怀侥幸，负起谷云起便掠下石山，朝着来路奔回。这回去的路他自然不用谷云起指示，因为心里块大石落地，心情十分的愉快，速度不减来时。接下来只盼南宫玮已经请得甘为霖前来，便对谷云起说些温柔安慰的话，言道待他身体养好，若仍想发出这宝藏，再来想办法也不迟。

    谷云起不置可否，他们片刻间便又穿过峡谷溶洞，日已西斜，但度量路程，日落后仍能赶得回马车边去。南宫北翊为振奋，凭着记忆飞步疾行。哪知走了约炷香的工夫，周围山川竟没有出现处熟悉的地方。他心知不妙，转回头去看谷云起，那人还是脸漠然，目光却是越过他的肩背望着前方。

    “云起……路走错了么？”

    谷云起便瞟了他眼，道：“没错。”

    “……我以为这是走回大路那边，你……”

    谷云起瞧着他的目光略微露出点古怪的神色，像是笑，也不知是笑他的愚钝，或是自己的得计，道：“往前走。”

    往前走，到的会是什么地方，已是不言而喻。

    ☆、part168 宝藏入口

    金色太阳隐在高大的山峰之后，湿漉漉的峭岩上不时滴落碎玉琼花般的水珠，映上方还未遁逃的日光，飘飘洒洒的金屑般闪烁不定。

    南宫北翊怔忡地在原地停顿了会儿，飞来的水滴沾上衣裳，轻盈如雪，瞬间便消失无踪。他呆了阵，终于又将缚着谷云起的带子解开，重将他抱在怀里，看着他的双眼，道：“云起。”

    谷云起也看着他，平静得很。

    南宫北翊深吸了口气，郑重地道：“云起，那天门秘宝，我这生都不再肖想。你若是为了之前的承诺，那却没有必要了。是我不想要的，你并没有不守承诺。我们回去，等甘为霖来为你治病，好不好？”

    谷云起再度露出那有些古怪的笑容，轻声道：“回不去了。”

    “怎么会？”南宫北翊下意识地转回身，那山川青翠明秀，派大好风光，实在不像是断绝了归途的样子。他记得风景是从自己走出那溶洞后开始变了的，问题应该就出在那暗无天日的溶洞之中。事实上溶洞里路线本来就曲曲折折难以判断，在那里动手脚是再好不过的办法。南宫北翊虽然回过身，却也立即意识到就凭着自己刚来时那点微末的记忆，别说溶洞里的路径已然发生变化，就是没发生变化，他也极有可能弄混了路线。

    这种意识起，他顿时有些懊丧，又有些不解，道：“进入宝藏的人总要出来，这机关设置得堵住了出路，岂不是开初便是个引人入彀的陷阱？”

    谷云起眼神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闻听他的疑惑，淡淡地道：“宝藏中另有路出入，不过为安全起见，那条路只能由宝藏里打开，在外面却开不了。”

    所以他们只剩下往前走途。南宫北翊苦笑，道：“比起翻山越岭，好像反是这条路容易些，是不是？”说着，倒也不用等他回答了。南宫北翊没有再将他缚回背上，只以双手将他横抱在胸前，飞身起落，发足疾奔而去。

    谷云起给他搂在胸前，耳旁风声呼啸，鼻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他的气息，这原该是很能令他欢喜心动的幕，此刻却形同虚设，毫无效果。这个男人正在从未如此大方地给他以细心关怀，温柔呵护，然而，无关他曾经的欺骗与折磨，就算彻底抛开那摧垮他身体和意志的事端，这份爱，他也根本接受不来。

    他能够忽略掉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和耻辱，同时却也没有了感受他人温暖关怀的能力。

    不管是好是坏，能够支撑这副残破的躯体苟且存活着的，再不是什么强烈的执念，却是将那切都舍弃后的漠不关心。

    爱和憎，其实都已成为他的沉重负担，而他再无力承受得起。

    就连“被爱”，也不是件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

    南宫北翊只觉自己的胸怀温暖了他发凉的身躯，心神荡漾，想得便了些，道：“云起，你说回不去，可是除了这路，也包括我们之间的事？”

    “我们确然回不到从前，亦只能向前去。那座宝藏或许就跟横亘在我们面前的难题样，是你对我的番考验吧？”

    “倘若我亲眼见到秘宝，却再不为所动，你是否……便能相信我的真心，与我道度过你这重病的难关？”

    山风呼啸，雾霭再起，西沈的红日氤氲在蒙蒙雾气中，暮色提前便降临了这片山中。草木经日曝晒的气息变得格外强烈，而南宫北翊也终于在谷云起指引他来到的地方。

    这个地方三面峭壁，嶙峋怪石上爬满累累翠萝青藤，乍看起来直是天衣无缝。但南宫北翊眼瞧过去，心里还是不由打了个突──这处封闭山谷的地势与他山庄后囚禁谷云起的那里少有些相似，尽管山势合围的方向形状并不样，却同样只余条狭窄缝隙进出，倘若此处仍有那阻塞后路的机关，那么……

    谷云起微微挣扎下，南宫北翊知他是要起来看这周围地形，忙将他的头捧起来，随着他目光移除为他转动脑袋，少为他减轻些负担。

    谷云起正看着，南宫北翊忍不住又道：“云起……”

    谷云起的目光停在左面峭壁之上，轻声道：“你怕么？”

    怕？南宫北翊怔，心中确实有些发凉的感觉，若说怕，他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他对谷云起半是妥协，半是劝慰地路到了这里，却仍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有些忐忑也是自然。

    谷云起并没有看他的神色，接着道：“到这里为止，虽然后路被阻，你想回去，还是可以的。”

    南宫北翊心不由为之动，随即意识到他所说的仅只“你”人，那动荡的心便又是沈，道：“我若回去，自然要和云起你起。”

    谷云起道：“我要去宝藏之中。”

    南宫北翊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苦笑道：“云起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只求你时间不要耽搁太长，我们好赶回去给你诊治。”

    谷云起恍若未闻，又道：“进入宝藏中，步走错便无可挽回。你都听我的么？”

    南宫北翊曾与他道去过玄冰宫，自己也对这些藏宝之处颇有研究，对这些危险当然清楚，听他提醒，便道：“这些我都知道，当然听你的。”

    谷云起的双眼这才到他面上扫了扫，南宫北翊勉强自己露出和善可亲的神气，心里其实有不安，这做惯了年的骗人把戏竟赫然有些僵硬失败。

    好在谷云起眼神朦胧，暮色又至，并没有仔细研究他的脸色，只是再说了次：“事关重大，你不能有丝犹疑。”

    南宫北翊迎着他的双眼，道：“好。”

    只是谷云起也并不在意他表态如何，望着左面峭壁，道：“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待得升上中天，光再强些，透过右边岩石罅隙投射过来，便知道要从哪里进去了。”

    南宫北翊才知他原来也并没有来过此处，既要在这里等待，左右无事，又缺了药石治疗手段，便先找处地方坐下来，为他推宫活血。

    ☆、part169 夺命机关

    夜已过半，宝藏密道在山腹中曲曲折折蔓延了许久，南宫北翊将全副精神都放在谷云起的指点提示之上，不敢有丝毫放松，全不知到底度过了少时候，那眼前终于只余下间丈见方，铺着九块打磨平整的各色玉质方石的狭小石室，并着九级在翡翠盏夜明珠映照下显得格外堂皇的白玉阶。

    玉阶之上紧闭着两扇厚沈石门，亦是汉白玉的质地，并在门环处镂刻着云纹的“天”字，那自是天门的标记。

    南宫北翊在甬道出口，低头看看汗湿鬓发的谷云起，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满怀爱怜地以衣袖为他擦拭额头汗渍，柔声道：“累了么？我们在这里歇息片刻，不用着急。”

    谷云起没说话，只顾着闭目喘息。以他的体力，将方才密道中数不尽的机关暗器迅速及时地指出给南宫北翊，比起南宫北翊在其中的提纵飞腾，夭矫转折加辛苦，自没有余下的精神来回应他的话。南宫北翊便以手抚着他的背心，令他能匀过气息来，连那近在眼前的宝库大门，亦无暇去看上眼。

    谷云起喘息了片刻，那汗水才不再冒出，气息也匀均了许，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

    南宫北翊专注地看着他，见他回过神，便露出欣慰的神色。谷云起呆望着他，竟似有些恍惚迷蒙，道：“南宫……”

    他声音微弱，气息是幽微短促得很，这声叫得南宫北翊不期然又阵心旌魄动，只觉他明明已毫无余力，却还要唤声自己名字，那到底是什么意图虽不明白，却怎能不去珍惜？因此连忙应声，又道：“云起，你忍耐着点，我们已到了这宝藏门前，立即便可以出去了。”

    谷云起两眼发愣地眩晕了好会儿，才又醒过神来，往玉阶处瞟了眼，虚弱地道：“开门。”

    “怎么开？”

    “你……”谷云起强咽下口梗塞的气息，道，“定……不要轻举妄动……”

    南宫北翊路上都听从他的吩咐，自觉应已取得他的信任，怎料他还要提醒遍，不由苦笑道：“云起便这么不相信我？”

    谷云起目光定在他脸上，那目光看得南宫北翊老脸热，不自在极了。谷云起望着他，道：“到那块黑玛瑙石上，运劲使千斤坠稳立不动。”

    南宫北翊刚才说了那样的话，此刻只为重获他的信赖，毫不犹豫地道：“好。”往那形似九宫格的地面看，黑色玛瑙的那块地面恰在正中央。他举步便行，不迟疑。谷云起再度说道：“稳莫动。”

    南宫北翊到那方黑石上，浑身就不由有些泛凉，只觉四览无余，周围连个遮挡闪避的东西也没有。刚才从机关丛中过来，心里难免有些阴影。但他既豪气干云地叫谷云起相信自己，又自称切全都听谷云起的吩咐，此刻便不能反悔，当下气沈丹田，果真将那扎稳下盘的千斤坠使将出来。

    他身功夫从未放下，比起二十年前只有精进的，那脚下经定，几可裂石穿地。那玛瑙石坚硬无匹，他脚下的力气自然化作往下的压力，立时便听脚下“喀嚓”响，方石蓦地下沈数寸。他得稳当，身形岿然不动，然而四围刹那间机簧开启之声不绝于耳，既有石门分开之轰然闷响，亦有弩箭激射之嗖嗖风声。南宫北翊耳听风声，已瞬间辨明那弩箭竟是四面八方密密的几排交错射来，所指中心赫然便是他所的地方。

    那左右不过三尺距离，机簧弹动强劲迅疾，南宫北翊脑中念头电闪而过，身凉意霎时化作遍体冷汗，简直连考虑的时间也没有，灌注在双腿上的劲力猛地回收，双手向上扬先将谷云起抛向室顶，自己同时旋身发掌，袍袖激荡，两股强劲力道卷向右侧袭来的弩箭并纵身向右掠去。

    弩箭急劲，本是难撄其锋，但他全力施为，那些弩箭全被卷飞出去。他脚在右侧青玉方石上点，即刻斜向后上方倒纵而回，却是要去接回被抛上半空的谷云起。

    谁知他脚才沾上那青玉石，四下再次阵“簌簌”轻响。他悚然惊，那声音既细微又密集，极难判断来处。但翡翠盏中明珠光芒还在，瞥眼之间便瞧见是头顶缕缕蓝光闪烁，竟是从室顶上启开了数个孔洞，降下比春雨还要密集的淬毒细针。

    南宫北翊无暇深思，但经验所在，反应迅捷，倒纵回去时双手反，已将外衣滑脱下来交予右手，内劲猛透，那衣衫霎时铺展坚硬有如铁皮，罩在了他与谷云起的头顶，同时左手探出，抓向跌落下去的谷云起。

    他分心两用，那手底功夫不免受些影响，左手把捞着了谷云起的衣衫，却是裂帛声，衣料撕裂，谷云起兀自“砰”地声跌落地上，霎时痛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南宫北翊慌忙收势落下，道：“云起！”

    谷云起哑声道：“门！”

    “什……”挥手将裹满毒针的衣衫扔开，南宫北翊俯身弯腰把将他扯起来，本来动作不至于这么粗鲁，然谷云起提示得太过及时，他晃眼便瞧见那本来打开的两扇大门又正机簧“扎扎”响动地向中间合拢而去。他知道事情紧急，再也顾不得细枝末节，拉起谷云起往怀里搂，便纵身跃，疾射向门口。

    九级玉阶，时竟难如登天之梯。

    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南宫北翊这接连几下子动作，几乎将全身的气力也都用尽，才堪堪在双门闭合之前抢入门内，哪有空去看这传说中的宝库到底什么样子，喘息未定便急忙低下头去看怀中人的情状。

    谷云起脑袋勾着，抵在他胸口，浑身上下好歹并未见着血迹。

    南宫北翊将他放开了些，腾出只手将他脸抬起来，道：“云起。”

    他只觉自己受骗，语声便有些冷硬严厉，只碍于谷云起身体，才没有直接出口怒责罢了。

    谷云起眼眸微阖，唇角依稀挂着丝苦笑，却没有应他。

    南宫北翊忍了片刻，终于压住激烈情绪，艰难地开口道：“你……便是这般恨我，却也不必……不必搭上自己。”

    谷云起仍不说话，睫毛颤动，反而将眼闭紧了。

    南宫北翊见他默认，心里固然是气恨难平，却又知道自己根本无从责怪于他。谷云起在他那里受过的切屈辱折磨，换做任何个人，怕都有那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但愈是如此，他便愈是心头郁郁，饶是眼前满是珠光宝气的璀璨光芒，也全然无心欣赏，忍气吞声了好会儿，方才勉强咽下那口气，将声音放软了些，低头检视着他的身体，道：“我没听你的话，将你摔了跤，是否痛得很？”面说，面在他方才着地的部位轻轻按揉，给他缓解痛楚。

    谷云起忽然冷笑地道：“我存心杀你，你何用再管我痛不痛？”

    南宫北翊怔，觉出他似乎言外有话，而那些自我表功的“你对我再怎样不好，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的话是说不出口来，时口拙舌讷，只道：“这……你也是……也是情理之中……”至于说到谷云起为何会起那与他同归于尽之心，他不能不含混了事。

    ☆、part170 本性难移

    南宫北翊怔，觉出他似有弦外之音，那种自我表功的“你对我再不好，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的话当然便说不出口，时口拙舌讷，只道：“这……你也是……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但对于谷云起为何会起那与他同归于尽之心，他却不能不含混糊弄过去，以免反弄得自己尴尬。

    谷云起却对他这番支支吾吾的解释毫无兴趣，面色重归漠然，苍白的脸孔再被室内那些珠宝的冷光照，是惨淡得令人心灰。南宫北翊从他惨白如纸的脸上，才看到这满室珠玉的流光溢彩。他忍不住凑近那冷漠憔悴的容颜，道：“云起！”

    谷云起并不理会，也没有闪避，只当他如无物。这却比被厌憎叫南宫北翊挫败，他亲近的仿佛是块岩石，连个有意义的眼神也不会给他，叫他那挨近的嘴唇却怎么也亲不下去，只得咳嗽声，勉强转了话题，扫眼四周，道：“我们已经进来，该怎么出去，你告诉我吧。”

    他背后的两扇大门已经关紧，而眼前的天门秘宝，颇异于普通密室宝藏，但见玉凳翡翠冷，珠帘琉璃光。各样什物器具俱都摆放齐整，恍如水晶龙宫。可趣者凳上或尺来高白玉观音，或卧巴掌大牙雕醉仙，博带扶风，广袖流云；坐卧不拘何处，有斜倚桌腿的翠玉白菜，盛于金碗的紫晶葡萄，莲瓣碟放不下硕大碧玉瓜，矮几边滚落连枝带叶鲜蟠桃。

    室分里外，件件器物放得恰当，流光溢彩得耀人眼目，却反将它们各自衬得相得益彰，没有半分的庸俗之气。南宫北翊尽管是说了对这些宝藏不再起心思，却还是看得入神，不由抬脚起来，梦游般地走向这豪奢宝库深处。直到触及进去里面的珠帘，他才又恍然回神，低头瞧向怀中的谷云起，只觉他面色甚于任何时候的憔悴，禁不住胆战心惊，催问道：“云起，出去的门户在哪里？”

    珠帘琮琮跳动，清脆悦耳。谷云起面色难看，精神却平和了许，仿佛条游鱼终于回到他熟悉的水里，虽没有如南宫北翊那般细打量周围陈设，却是对这切都了如指掌。他疲软地掀开眼盖，那眼中甚至还有些异彩光华，只是却答非所问，语声梦幻地道：“好看么？”

    “……好看。”南宫北翊实在无法说出违心之言，何况谷云起眼中的光彩半是为此处而喜悦，他不能拂了他的好心情，但顿了顿，终于接道，“再是好看，我们也须先出去。”

    谷云起目光总算再回到他脸上，开口，依然是答非所问，又道：“你喜欢么？”

    南宫北翊喉咙噎，无可奈何地道：“好看的东西，自然谁都喜欢的。云起也喜欢的，不是么？”他不单是不能违心，要紧的，是不能再骗谷云起个字。谷云起也不知有没有感受到他这份诚意，目光幽然地不知思绪飘向了哪里，仿佛那些东西都与自己无关似的，喃喃道：“都是你的了。”

    “我……”不要？……南宫北翊脱口欲出的话竟没舍得出口，用力到身躯发颤，甚至令眼前珠帘又铮铮跳动起来。他艰难地换了话题，仓皇的败兵走卒也似，道：“云起，我们先出去吧。”说着咬牙穿过珠帘，往里而去。

    谷云起道：“这样的屋子共有十七间。”

    而且并非贯到底，那里面也跟普通庭院般，四面开着门窗透出莹莹冷光。南宫北翊心中不免焦急，低头瞧着他，痛心地道：“云起，告诉我，怎么走出去。”

    谷云起道：“留在这里，你不高兴么？……这里任意件藏品，都值得你琢磨赏玩，乐而忘忧。”

    南宫北翊怎忘得了“忧”，真个是恨塞满愁肠胃，话也几乎吐不出来，道：“云起……”

    谷云起道：“我说了，你又信么？”

    “我……”

    南宫北翊万不曾想自己竟又次噎住。他会照着谷云起的话去做，但必然满身警惕，以备不测。这样做法，就连他也无法厚着脸皮口应承下“是”了。

    难道谷云起的目的，就是将他困死在这宝库之中？

    这个可能性并非没有。南宫北翊凛然想起门前发生的那种事态，谷云起要他相信，他那时也确实很是信任谷云起。事实上先在密道之中，谷云起就已有了数十百个机会将他困死当地，偏要在宝藏入口才发动机关，实叫他有些不寒而栗。

    谷云起的心机变得如此深沉，总令他有着不太真实的破灭感。

    他的云起向来爽朗直率，纵使嫉恶如仇，也是堂堂正正，从不屑于阴谋诡计。这宁折不弯的苍松劲柏，竟也化作弱须缠人，茎叶带毒的钩吻曼陀了吗？

    他却没有任何立场来怪责谷云起的转变，只有放低声气，有些讨好地道：“你说了，我当然信。”

    谷云起淡淡道：“你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南宫北翊心中苦闷，偏生没有抱怨的理由，亦只能好言相对，不敢违逆他半分。谷云起说没有关系，果然并不置气，接着便将穿过房间的路径告诉他。

    那些门窗之后，其实大都设有陷阱机关，真正的通行道路则须开启暗道才可。南宫北翊这回默不作声地遵照他指示去做，那暗道连接着间又间华屋，路径则曲曲折折，不知拐了少次弯，终于抵达座巨大的石室。

    那石室既深且阔，不比前面那些华屋的奢华装饰，却搁着具具质材不同的棺材，令南宫北翊不禁怔，往谷云起脸上看去，心底有些发寒。

    谷云起则相当平静，看来很清楚这里有什么东西，竟少有地在南宫北翊怀中挣扎了下，道：“放我下来。”

    南宫北翊愕然道：“你也不稳，下来做什么？”

    谷云起这才将目光往那些棺材上扫过去，神色黯淡已极，低声道：“不得，也不该。”

    “云起？”

    “我只能跪着。……只配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