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序者 作者:淮上

    到维序者部队后我才发现事态加不对。

    莫利没来得及给我检查眼睛，因为南半球总部紧急送了个重伤号过来，也是个少见的人类维序者。送来的时候他心脏被杆长箭洞穿，只剩最后口气吊在喉咙里，内脏因为过度使用**术而被剧烈腐蚀，据说场景非常可怕。

    “你害怕么，易风？”

    我在手术室里躺着，静静的等待莫利回来。亚当·克雷在手术台前，不用看我都能想象这只水僵尸居高临下俯视别人的样子。

    “……有点吧，”我诚实的说。

    仅从实力而论，很难说我和藏惟谁高谁低，但要说天赋我是绝对比不过藏惟的。我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类，之所以能跻身最强维序者行列这么年，并且在储智组长去世后理所应当接任他的地位，主要是神祇之眼的加持作用。

    神祇之眼给予的不仅仅是摄魂术，它是个超级的，无敌的，难以想象的战场外挂。当它发动到极致时，使用者甚至可以看到长达五百年之后的未来，还能随心所欲加以修改——相比之下摄魂术反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附加功能罢了。

    它毫无疑问是个逆天的神器，然而这神器有个前提，就是它的切作用，都要靠瞳术来施展。

    我在天山继承神祇之眼的时候，就被众神耳提面命，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旦眼睛失明这神器就无法发动，而失去摄魂术的我，在维序者部队是必定无法存活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顿了顿，刻意转移话题：“——隔壁南半球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据说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偷袭，现场只有他个人。战斗二十分钟后被情报组发现，增援赶到现场时偷袭者已经走了。”

    “有线索谁干的吗？”

    “射中他心脏的是银色羽箭，”亚当说，“你也见过，皇白妖用的那种。”

    我愣。

    “他倒下前发动的最后个**术，就是咒神金雀火。”亚当不动声色道，“其实心脏破裂对莫利来说不是个事，但那个过度使用的金雀火，把他的所有内脏都烧完了。”

    话音刚落隔壁响起开门的声响，拖车哗啦啦驶过走廊，继而莫利的脚步走进房间。

    “他死了。”

    莫利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刚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下，谁知还没开口，突然眼睛阵酸涩。

    那感觉出乎意料的竟然不难受，就像温热的液体漫过眼球，继而我竟然隐约有了点光感。

    “易风大人，我可能先要给你打针麻药……”

    “等等莫利——”

    “但可能有点痛，我需要你稍作忍耐……”

    “不你先等等——”

    我猛然翻身坐起，紧紧捂住眼睛。过了会光感加清晰，我松开手，刹那间手术室的光芒刺得我双眼眯。

    “……莫利……”

    莫利和亚当齐齐看我，虽然水僵尸仍然百般不顺眼，但我第次觉得看到他就非常高兴：

    “我又能看见了。”

    莫利：“……啊？”

    医疗组组长莫利同志表示很郁闷：刚失去个病人很沮丧，正打算在第二个病人身上找回自信，结果刚进手术室，人自己痊愈了。

    莫利反反复复给我检查了五十遍，确定我的眼睛毫无异状，便觉得自己被耍了：“你不是在玩我吧易风组长？”

    我连忙赌咒发誓，如有半分虚假宁愿天打雷劈。事实上骗他的话我的确要天打雷劈，要知道莫利在维序者部队干了八百年，别看是医疗组，人家战斗力可是杠杠的，想碾死我只要动动小手指而已。

    “你最好别挑战我们医疗组的权威，”莫利怀疑道，“不然就把你扒光光了做成标本，泡在我们的陈列室里喔。”

    我立刻表示医疗组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医疗组的地位至高无上。赞美之词说了堆，莫利的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大发慈悲道：“既然好了就去工作吧，南半球没有尸体处理组，那个维序者的尸体交给你了。”

    我赶紧收拾收拾往外跑，刻都没耽误。

    维序者部队在人界分南半球和北半球，其中前者规模比后者小很。因为避免职能重复，北半球总部的组不会在南半球重复设置个，所以那边是没有尸体处理组的。

    当然些基本设施两边都得有，比方说医疗组就分南部和北部，但组长都是莫利；特殊行动组也都有，组长都是南部的阿刢。

    因为尸体处理组的特殊功能，本来是要两边都设置的，但这里边又有个特殊情况：尸体处理组保存着很陈年的珍贵遗体，为了防腐都注入了些活性成分；历任组长都要用自己的精神力压制它们，否则稍不注意就要诈尸。

    之前南北部都有尸体处理组的时候，储智组长无法远距离压制南半球的遗体，导致人界出现了很吸血鬼传说。亚当·克雷因此焦头烂额，跟南半球首领商量很久后终于达成共识，从此撤除了那边的尸体处理组分部。

    历来维序者部队的传统是隔三差五就要诈尸次，每诈尸次组长就要做次公开检讨。我深深觉得这种事情很丢人，在食堂里对着大伙儿念检讨书什么的，简直没法想象储智组长会这么做。

    这次殉职的是南半球参谋组个混血人类维序者，去世时还很年轻，在解剖台前的时候我还颇为唏嘘了番。

    如果不是维序者，也许他现在还在大学里享受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躺在这冰冷刺骨的解剖台上吧。

    我戴上手套和眼镜，用刀割开他破碎的黑袍，转而交给尸体处理组其他组员进行分析。因为偷袭者身份未明，他的黑袍上可能存有对方攻击留下的细微物质，对南部调查组会有很大帮助。

    他腹部呈破开状态，肺腑已经被强烈腐蚀，看上去真是惨不忍睹。我低头观察他的腑脏受伤情况，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呢？

    “您怎么了？”个组员问。

    “……没什么。”

    可能是眼睛刚刚才复明，还有点不适吧。

    我俯身摘下他的心脏，小心翼翼捧到盘子里；转身的时候我眼角突然瞥见什么，顿时愣。

    “组长？”

    我挥手喝止了那个组员，大步上前抬起尸体的侧肩膀。

    那瞬间我再次感到有桶冰水当头而下。

    ——【嗅】。

    在尸体肩膀比较靠后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刺着这个字，虽然血红的颜色已经淡到不见，但在灯光下还是清晰可辨。

    模样……跟我肩膀上的视字刺青模样。

    ——这个被杀的维序者，竟然是神之嗅觉的继承人！

    我双手都在微微发抖，这刻终于意识到刚才是哪里不对：

    这具尸体腹部破开，满身鲜血，而我低头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闻到血腥味！

    我把推开前来问询的组员，踉踉跄跄大步走出解剖室，随便开了个通往食堂的空间门。

    鲤鱼厨师正指使手下清洗几颗尖叫不已的红色青菜，看到我立刻哆嗦着往后缩。我没心思理它，大步上前把炉灶上的所有锅盖都扔了。

    几个大锅分别烹煮着不同食材，各种五颜六色的翻腾着，掀锅盖便冒出腾腾热气——而我什么都闻不到。

    没有香味，没有血腥，也没有其他任何乱七八糟的食物味道。

    什么气味都没有！

    我在原地僵立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的失去了嗅觉。

    2.

    我等了星期，直到确认自己的嗅觉是真的不回来了。

    易天表现出了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稳，安慰我说：“没了就没了，至少比失明好。想想看以后上公共厕所也不会闻到臭味，你应该感到庆幸呀。”

    我很想抓着他说弟弟啊那你哥我以后吃饭也闻不到香味了啊，但想到人十八岁少年，经过了系列匪夷所思的离奇事件，还能这样镇定冷静的安慰我，也实在不能要求了，于是只好作罢。

    医疗组组长莫利对我的症状筹莫展。他在维序者部队干了这么年，第次遇到这么灵异的情况，在强行按住我灌了十八瓶自白剂确认我不是在耍人玩之后，他终于无可奈何的承认：“我治不好，要不你上天山找法则之神解决去吧。”

    我松了口气，心说终于可以去上厕所了。

    那具神之嗅觉继承人的尸体被保存起来，注射活性成分防腐之后它诈尸了二十次，弄得尸体处理组人仰马翻。根据规定我起码要在食堂里连续做个月的公开检讨，这实在是愁死人，弄得我现在都尽量不在总部出现。

    在家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直在想神之嗅觉的被杀和我嗅觉丧失之间的联系。根据亚当的描述，他发动咒神金雀火的时候我腑脏也有所感应，他性命垂危的时候我丧失了视觉，他断气我双眼立刻就复明了。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像是巧合。

    然而现在做出结论还为时过早，根据我在维序者部队的经验，凡是牵扯到众神的事都无比曲折复杂、诡异离奇；这帮整天吃饱了撑着在天山相爱相杀的神（经病）们，他们之间随便件小事都能扩展成本狗血爆棚的悬疑小说。

    为了论证我的想法，还需要个至关重要的论据：嗅觉丧失的只是我，还是所有神之五感继承人。

    我去找亚当·克雷求主意，结果见水僵尸，他立刻问：“——检讨书呢？”

    我：“……”

    “脱光了作检讨的话次就够了哦。”

    我：“………………”

    有困难找亚当的我实在是太蠢了。

    “尸体处理组几百年来都没出现过个星期诈尸二十次的情况，你知道我那天晚上醒来上厕所，刚推门就看到排僵尸直挺挺在门后是什么感觉吗？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易风组长，虽然我也是僵尸，但我是水生的！”

    “……有区别？”

    “当然有！”亚当怒道，“陆生人类和水生人鱼能样吗！”

    所以你想说你是美男鱼吗！

    我默然半晌，说：“亚当大人，我只想找您问问南部人类维序者的情况……我保证问完就去做检讨。”

    亚当·克雷十分不爽的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动作之大甚至撞到了观赏鸟笼，笼子里的小翼龙瞬间吐出团火。

    “南部有上百个人类维序者，男女老少都有，大集中在情报和参谋组，些格外有天赋的都在特殊行动组。论平均实力比不上你和藏惟，但总体都很听话很好领导。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潜台词是不是我和藏惟很不好听话很不好领导？

    ……这话要让藏惟听见了，总部明天就要掀起谋反的浪潮啊。

    我摇摇头，问：“南部还有神之五感的人类维序者吗？”

    “不清楚，这种事我们不可能知道。”

    亚当顿了顿，声音嘶哑道：“想想你当时的情况吧，易风。你在北半球总部干了这么年，少人知道你拥有神之视觉？”

    水僵尸这话其实说到点子上了——维序者部队成分复杂，所有成员来自不同种族，互相厮杀的事时有发生。为了最大程度保护自己，没人会把压箱底的绝招抖搂出来，平时都能藏深藏深。

    比方说我跟藏惟这么熟了，却至今不知道他的绝招是什么。我只知道他很强，空中移动速度很快，但的他根本不会告诉我。

    “你想知道其他五感者是不是也丧失了嗅觉？”亚当摇头道：“别想了，问不出来的。”

    “……”

    “丧失嗅觉意味着从此对嗅觉系幻术毫无抵抗力，放在谁身上都是个致命的弱点。即使他们发现自己身体出现了异常，也只会牢牢掩盖这个秘密。”

    我心里沉，半晌问：“您认为会不会有人在专门针对‘神之五感’？”

    亚当沙哑道：“我认为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我们久久对视着，阴暗的办公室深处传来声声水滴，翼龙在我们头顶发出轻轻的嘶鸣，不时对空气喷出团火苗。

    水僵尸上半边脸都隐藏在黑暗里，我只看见它嘴角微微的寒芒，那是獠牙反射出的光。

    突然门咚咚敲了两下，紧接着被推开了。个身高三米的调查组维序者带着白骨面具，手上捧着根银色羽箭：“亚当大人，您要的东西。”

    亚当起身接过羽箭，对我晃了晃：

    “杀死神之嗅觉的凶器。”

    调查维序者欠了欠身，缓慢退下。它实在太像移动的小山，每走步地板就轰！的微微晃动下。

    “这段时间我直致力于调查谁杀了神之嗅觉，很可惜无所获。调查组告诉我说是皇白妖，但我不这么认为。”

    我也向那根银色长箭望去，只见它尾羽雪白，流光溢彩，仿佛发出如水般流动的微芒——典型的皇白妖特产。

    “皇白妖，”亚当缓缓道，“个自身难保的种族，四面楚歌，濒临灭绝，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招惹维序者？”

    他挥手在办公室里开了道空间门，向我招了招手：“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追风山谷，”亚当说，“皇白妖聚居地。”

    追风山谷是储智族遗址之。

    不论来少次，我都无法适应魔界诡异的气候和阴霾的天空。阳光在这里是根本不可能见到的东西，天空终年泛着铁锈般的黑，让人看就心情压抑。

    追风山谷已经完全荒芜了，当年被储智桀屿焚毁的建筑七零八落，仿佛焦黑的木桩般遍布整片原野。远处铁树虬结的枝干直插天空，仿佛无数坚硬的手臂，我下就联想起某些造型独特的印象派画作。

    那些千年老树上缀着很草团，是皇白妖的巢。

    我正极目远眺，突然根长箭骤然而至，擦着亚当的脸“夺！”声重重插|进地面，溅起半人高的泥土。

    “维序者？”

    我回头，不远处的山涧中飞着几只成年皇白妖，视线毫无例外都带着巨大的敌意。

    “各位下午好，”亚当·克雷摸摸脸，淡定道：“我想找下天空王者杀手团的艾达……请问他在家吗？”

    这话口气跟说“美人儿们吃了吗？”没什么不同，我很奇怪皇白妖为什么没立刻冲过来狠狠扇他翅膀。

    “我是艾达，”个格外清亮的声音回答，“你有什么事？”

    队伍后飞来只格外漂亮的银色卷发皇白妖，我盯着看了几秒，才确定它就是那天出现在人界的杀手团副团长艾达。事实上它脱了战斗装之后形象亮眼了，不愧是飞妖族里著名的美人啊……

    “您好，副团长大人。”水僵尸彬彬有礼道：“我不小心从某处得到这根羽箭，请问是您族中哪位高手丢失的吗？”

    “……”皇白妖们面面相觑很久，才小心翼翼飞出来只，从半空轻盈灵巧的俯冲抓起长箭，瞬间飞回艾达身边。

    而艾达只看了长箭眼，眼神立刻满是哀戚：“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周前南半球维序者部队位重要人物被害，杀死他的就是这根箭。副团长大人，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石激起千层浪，皇白妖们顿时躁动了。艾达喝了几声才让它们勉强安静下来，继而转向我们：

    “您的意思是，这根箭的拥有者便是凶手？”

    “我没有这么说，但维序者部队需要您的解释。”

    “解释？”艾达突然猛扇翅膀，瞬间便狠狠逼到了我们眼前：“——维序者，皇白妖种族从不畏惧任何战斗！如果你们想挑起战争，也不必编造这么荒谬的借口！”

    “这不是借口，”亚当寸步不让：“我说的都是实情。”

    艾达顿时尖厉怒吼声——根据我对魔族语言的了解，这句话十有八|九是“去他xx的实情！”。

    亚当再次淡定的抹掉脸口水，“请相信我，副团长大人。如果我对你们存有半点怀疑，此刻出现在你面前的将是维序者部队所有级战斗类别组长，而明日天亮时皇白妖这只种族就将永远成为历史。”

    艾达冷冷盯着我们，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我能猜到它在想什么：既然现在只有两个维序者，那召集所有皇白妖出来死战场，十有八|九也能把我们都灭掉。

    寒风从山谷间呼啸而过，气氛紧张得触即发。不知过了久，艾达眼里的厉光渐渐缓解下来，拿着长箭飞退数丈。

    “人不是皇白妖杀的，”它说，“这是加百利的箭。”

    我和亚当同时震。

    “加百利还被关在神域？”

    “你们的箭可以互相借用吗？”

    艾达皱眉看着我们：“当然不能，除非借用者实力在被借用者之上。加百利是皇白妖中第强者，怎么可能有人借用他的箭？”

    我和亚当对视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可怕的猜测。

    现在三界之内唯能近距离接触加百利，实力还在其之上的，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是谁。

    “……原来如此，”亚当沉默半晌，最终缓缓道。

    我跟着他转过身，只见他脚踏进空间门，头也不回道：“请收好这根箭，不论发生什么都万勿将其出示他人……打扰了，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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