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七章 我的队长
麒麟[现代军文] 作者:桔子树
第七章我的队长
1.
徐知着很紧张,而事实上陆臻比他还要紧张,他其实很想冲到夏明朗面前去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有完没完了,有完没完了,你他妈还想他怎么样??”
当然,这事儿他不能干,又不是拍穷摇剧,他也不是咆哮马,虽然他是么的想咆哮啊!!胸闷,何止是胸闷,陆臻觉得他简直就是胸口碎大石,如果有可能,他真想把夏明朗拖出去凌迟处死再鞭尸百遍,然后把那个妖怪的脑子扒开来看看是什么做的,个人怎么就能恶劣成这个样子??
徐知着冲完澡把自己搓干净换了身干净的作训服之后,时间才过了二十分钟。
然后,怎么办?
两个局促的家伙坐在寝室里大眼对大眼,陆臻忽然跳起来说:“妈的,要不然我也去洗下吧!”就这么坐着太难受了,他想了想又指住了徐知着:“你别先跑,等会我陪你去。”
可问题是陆臻洗澡比他还快,十五分钟之后又滴着水坐到了徐知着对面,继续四目相对,大眼对大眼。
“你说,他要干吗?”徐知着很忧虑,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他已经开始享受这样的生活,他不想离开这里。
“天晓得!!”陆臻翻白眼,天都不晓得那个妖怪要干吗,真是的无论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事要干,先让人睡觉成吗?
到点了,徐知着不敢迟到,先在操场上等着,陆臻不好跟他等在块儿,偷偷摸摸地窝在不远处猫着。
夜很静,草丛里还有最后的夏虫在高唱,天边只剩下点点暗红色未尽的光。初升的月亮是金黄色的,鲜润明亮,像个大柚子。
夏明朗慢悠悠地走过来,从四合的暮色中慢慢变清晰,身上背着两支枪,徐知着很紧张,保持着立正的姿势身体拔得笔直。夏明朗甩出支枪给他,用种懒洋洋的调子说道:“陪我玩玩?”
枪械冰凉的触感奇迹般地抚平了徐知着紧绷的神经,他像是忽然缓过口气似的轻松说道:“怎么玩?”
“打流动靶去吧!”夏明朗走在前面领路,转头眨眼,那神情倒还真像是邀人搭麻将台子的老赌鬼。
徐知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路走过去的时候,那支95已经被他拆装了遍,校具重新调整。
“我给你挑了把好的。”夏明朗道。
“嗯!”徐知着短促地回答了他。
陆臻小心地跟在后面,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觉得奇怪,夏明朗的声音如此变,白天阳光下的时候他可以吼得很激昂,而现在,清润如水的月光之下,他的声音也可以静水流深,和缓中带着点偏凉的温度。
夏明朗和看守靶场的士官打了声招呼,电门开启,在1000米纵深的长靶场上,个个流动的靶位时隐时现。
“能先试下枪吗?”徐知着问道。
夏明朗抬抬手,示意他自便。
徐知着瞄准300米外的个靶子,记拉长的点射划破夜空的寂静,靶子应声而倒,徐知着走过去看了下落弹点,估计枪械的精度,夏明朗果然给他挑了把好的。
徐知着走回去看着靶场,有些疑惑:“您打算怎么玩?”
夏明朗眯眼笑:“随便。”
徐知着挑了挑枪口:“那就您先吧。”
夏明朗勾起了嘴角,笑容闪而逝,整个人已经像豹子那样滑了出去,抬手,枪声骤然而起,已经击中了个靶子;徐知着随着他暴起,电光火石之际,已经把另颗子弹送在同个靶子上。
夏明朗微笑,迅捷的身形在夜空中起伏翻转,子弹像风暴那样从他手中倾泻出去,枪个,把沿途所有的流动靶位全部击倒,而徐知着直紧随着他身后步的距离,在倒靶的瞬间,击中同个靶子。
枪声起伏,在这夜晚寂静的靶场上,明明只有两杆枪的较量,却像是千军万马。
夏明朗冲到底,再回头,扫完所有的靶位,到出发时的位置上,徐知着紧随着他步冲过线,声不吭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却抬头,眼睛看着夏明朗。
夏明朗走了几步放松肌肉,抱着枪坐到靶场边的草地上,金红色的火苗在他的指间闪而逝,苍蓝色烟雾升腾起来,消散在夜空里。
“抽吗?”夏明朗把烟盒递出去。
徐知着沉默地从中抽出支,夏明朗替他划着了火柴,徐知着弯腰下去引火,带着半截狙击手套的手指碰到起,干燥而温暖,呼吸在很近的距离,闻得到熟悉的烟味,徐知着有些疑惑地直起了腰。
“每枪都打在我的靶子上,徐知着,你是不是特别想赢我?”夏明朗道。
徐知着抿着嘴:“因为你是这里最好的。”
“我不是这里枪法最好的,陈默才是,所以你赢了我又怎么样呢?去挑战陈默?再打倒?可是然后呢?好是没有尽头的。”夏明朗抬起头看他,眼神柔和而平静:“你为什么不回头去看看自己呢?你已经很棒了。非常棒,不用再去超过任何人来证明自己。”
“队长?”徐知着手指挟着烟,停在嘴边。
“你是不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在想着,你今天要怎么样,要超过什么人,那些人,可能你并不认识,或者还当你是朋友,可你却厢情愿地与他们为敌,整天想着要超过他们,就好像你恨全世界的人,你在与这个世界对抗!而你永远都不会觉得满意,因为成功没有尽头,所以你永远在追求得不到的,得到了的就钱不值,你永远都觉得自己不够好,你于是永远无所有,因为你的眼睛只看着前面,你直在放弃。”夏明朗双手撑在草地上仰望星空,眼神变得茫远。
徐知着没有出声,燃尽的烟烧到他的手指上,也不觉得疼。
“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这些,因为这样的追逐会让你跑得很快,非常快。但是现在够了,停下来吧,回头看看你身边。你有陆臻,这很好,是你的运气,如果你现在离开麒麟,闭上眼睛想想,这个地方给你留下了什么?这些就是你得到的,从现在开始,回头去享受你已经得到的切。”夏明朗转过脸来看他,声音柔软,像水样的,清凉和缓。
“也包括您的肯定吗?”徐知着睁大眼睛,眼泪流下,悄无声息。
夏明朗点头:“是的,你会是我见过的,很好的狙击手,至少比我好。”
不要哭,这不用哭,徐知着的心里在喊,可事实上,没有用,他哭得塌糊涂。
夏明朗看着他的神枪手捂着脸蹲下来,头埋在手臂里,肩膀抽动,像个受够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踩到了可以安心的彼岸。他伸手拉了他把,把这个孩子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远处的草丛里传出几声压抑的抽泣声,夏明朗忍不住笑:“出来吧,滚过来起哭,都跟了路了。”
陆臻相信他现在定很难看,他想不通为什么。其实那些话也没有动听,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他在想他的眼睛定是肿了,鼻子定是红了,这么丢人现眼的张脸最好别让任何人看到。他恶狠狠把头埋在夏明朗的胸口,把眼泪鼻涕全都糊到他的衣襟上。
夏明朗笑得很无奈:“别人的衣服就不是衣服了,是吧?”
陆臻抽抽鼻子:“我明天给你洗。”
那天夜里,徐知着哭了很久,哭到好像再也听不见他哭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夏明朗看着同样眼泪汪汪的陆臻,这只难得不张牙舞爪地磨着他的尖牙利齿与他针锋相对的小家伙,此刻红通通着眼睛像只纯良的兔子。
“我们两个,谁把他扛回去?”
被泪水粘糊的眼睛困得睁不开,陆臻皱皱鼻子,晕乎乎地说道:“队长,我实在不想动,不如你就把我俩就扔这儿吧。”
夏明朗忽然觉得皱着鼻子的陆臻很好玩,看起来不像只兔子而像只猫,只是不知道猫哭起来是不是也会这样红眼睛。他于是很爽快地笑了声,让守靶场的士官打了个电话给郑楷,回来按着陆臻的脑袋平躺下去:“那就这样吧,我陪你们起。”
那个夜晚,天空是纯净的冥蓝色,月朗星稀。
如果有必要,他们可以在零下的低温中在野外睡着,而像现在这样,幕天席地身边还有战友安静的呼吸,这是美好的享受,陆臻睡得很安稳,他把自己蜷起来靠着温暖的地方,整个夜里做了无数的梦,全是快乐的画面。当清晨的第缕阳光把陆臻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他睁开眼睛仍然觉得身在梦中。
晨辉初现,太阳的光雾从夏明朗的身后漫出来,勾勒他侧脸的轮廓。
陆臻眯着眼睛看过去,从额头到下巴的那条折线,与记忆相重合,分不差。心里悄然地起了些变化,好像输入密码,三遍之后绿光闪烁,心门悄然打开。仿佛着了魔似的,陆臻慢慢把自己撑起来,于是夏明朗的脸渐渐由单薄变立体,他看到饱满的额头和浓丽的眉,睫毛不长,然而浓密,勾出黑色的曲线像是微微睁了眼在看着谁。视线往下走,掠过挺直的鼻梁,唇线分明而利落,颜色偏深,暗红色。
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咬下去,尝尝他的血,是什么味道,想知道夏明朗的味道。
这个念头曾经无数次在陆臻的心里响起,而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可抑制,陆臻慢慢俯下身,嘴唇相碰的瞬间,他悚然惊醒,手上脱了力,跌在夏明朗的胸口。
那个瞬间他像是在个高湖的堤坝下,堤防骤然崩溃,他看到像山样的洪水奔腾而来,将他的灵魂击碎,灰飞烟灭。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他听到那些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
稳定,强大,深不可测,充满了神秘感,温柔而幽默。
就是这样,他从来都喜欢这种人,从来都是,那些人总是可以轻易地吸引他的视线,让他将灵魂和身体并奉上,只希望他会喜欢。
原来如此!
他感觉到夏明朗在他身下动了下,陆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硬。
夏明朗把手掌放到他背上,小心地翻身将他放平,然后轻轻拍他的脸:“嗨,小家伙做噩梦了么?”
陆臻猝然张开眼,眼中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可惜兵不成行,马不成列,只余派马乱兵荒的烟尘。
“怎么了?”夏明朗把手掌按在他额头上。
陆臻缓慢地眨着眼睛,让自己缓过来,半晌,扯动嘴角笑道:“我梦到你了。”
夏明朗哈的声笑出来:“果然,好惨的梦,我把你怎么了?”
“你把我撕碎吃掉了。”陆臻道。
夏明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番:“煮熟了我可能会有点兴趣。”
陆臻配合地笑起来。
徐知着还在熟睡,夏明朗压低了声音在陆臻耳边道:“既然醒了就陪我去走走吧。”陆臻被他拉着起来,心情复杂地跟在他身后。
晨风吹在脸上,带着些微凉意,清冽而舒爽,陆臻张开手臂往前走,渐渐觉得心情轻松起来。夏明朗在坡顶上转过身,陆臻看到朝阳悬在他的脚边,刚刚离开地平线。
夏明朗伸出手:“谢谢!”
他微笑,笑容模糊在晨光中,皮肤被染成金黄,与太阳的颜色融合在起,分不出边际。
“为什么?”陆臻小心地把手指放进他掌心。
“因为徐知着!”夏明朗用力握紧,手腕上加了些力,陆臻不由自主地靠近,被他拉到怀里,夏明朗拍拍他的脊背,郑重地又说了遍:“谢谢。”
陆臻的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清晨干净的空气将他们包围,他忽然注意到属于夏明朗的味道,带着淡淡的烟味,有些微苦的清爽的气息。
“人们分辨个人的方式主要是脸,但其实毛发气味体貌身形都可以!”
陆臻模糊地在想,是否当我已经记住了他的样子,我又要开始记忆他的味道?听说嗅觉是比视觉长久而深刻的记忆。
于是直到夏明朗放开他,陆臻才转过神。他非常惊讶地问道:“你是指,有关徐知着,你是故意的?”
不会吧!
陆臻几乎有些绝望,这么可怕,他的心机费尽,他的苦苦挣扎,与他的尽在掌握。
“不是。”夏明朗道,“我只是非常高兴地看着你在努力,通过你,看到他真实的状态。最初的时候我是真的希望他走,而我相信以他的个性如果不是你在坚持,他定会走。”
陆臻松了口气,有些闷闷的:“但事情证明小花会改变的,他适合留在这里。”
“我知道,假如他能看清自己的需要,他会比任何人都适合这里,但是在这之前,他是个不安全的因素,可我必须要为全队负责。而且我没有办法去引导他教会他这些事,你明白吗?他把我当成个讨好的对象,他成功路上的障碍,他会把我要的切都给我,哪怕他没有。到最后我反而担心的是,他会因为我去死,在战场上,分不清贪生与怕死的界线是很可怕的。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希望我的士兵都有属于自己的理想与希望,对这样战斗的生活,充满了自豪与满足,因为,只有这样的生活本身,才是我唯能给你们的。说到底,枚勋章,个烈士的称号足够买你们的命吗?我觉得不能,我们为之骄傲的,是我们的热血,我们的使命。”
陆臻看着朝阳贴着他的身侧往上爬,越过膝盖,越过衣角,而夏明朗的眼睛在这晨辉中如此闪耀,像另个太阳,他于是无法言语。
“陆臻,我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其实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兵?”夏明朗安静地看着他。
“哦?”陆臻莫明其妙,有些尴尬地笑道:“中校先生您这话说得让我很伤心啊。”
“你有时会觉得我很冷血,对吗?只凭个人的喜好去判断,合适的不合适的。但其实我也没有办法,我在这里,就要代表最高的利益,任务的成败,还有所有人的生命,我只有这个角度,我看不到其它。所以,陆臻,你不是我的兵,士兵应当完全地服从他的长官,可你没有这样的天分,你也不必如此,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在自己的位置,给我提供个另外的参照。我能够看见你们所有人,但如果所有人都在跟着我走,我就会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需要你,让我看到自己。”
夏明朗深邃的眼中藏着期待,那是种无人可以拒绝的期待。
陆臻很想说完了,这次真的完了,别再看他,但是不行,他挣脱不开。
这个人,先是抢走了他的注意力,后来又骗走了他的信任,然后是他的感情,现在……陆臻觉得早晚有天自己会把整个人生都交到他手上,连同所有的理想与希望,切。
“队长……”陆臻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现在定像个傻瓜。
“考虑下。”夏明朗的声音很温和,连同笑容,样的温和。
“哦,当然!当然可以!”陆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其实他太不习惯这样没有交锋感的对话,不习惯个不再咄咄逼人的夏明朗。可是他觉得感动,他们不再争吵,不再攻伐,他是他的镜子,他们是镜中对峙的两面,在不同的角度,看同个问题。从此以后辩论不是为了反驳,而是求同,这是种真正意义上的信任。
他居然,给了他这样的邀请,这种信任让他豪情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