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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部分

      旱码头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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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他参加解放大道改造工程的交付仪式后,看着自己来路山后亲手创造的杰作,情绪十分高涨,剪彩后破例答应梁少华的邀请,参加了在巨天大酒店举行的盛大宴会。喝过楚楚动人的赵娟敬的酒,情迷意乱的他就有些放纵。赵娟善解人意地邀请他唱歌,在路山各界精英的掌声中,他竟然主动提出两人合作唱一首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唱卡拉ok是他当秘书长时在省城歌厅里练出来的优势项目,和赵娟站在一起,那绵软地道的女声和他富有魅力的磁性声音完美组合,赢得的满堂彩不是那种礼貌性的或具有巴结性的掌声,听得出是发自听众内心的。

    宴会过后,在赵娟的搀扶下,他进了酒店1118房间休息。赵娟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驱散了其他人,她独自留下端茶递水伺候,拧了毛巾包住他的头并精心给他揩脸。头埋在她那高耸的茹房里轻轻摩擦,他心中马上迸出了火花,无名的冲动像那钱塘江的潮水一阵阵袭过。他猛地捏住那只拿了毛巾的细嫩小手,当小手牵引着他走进两座高山时,他又像遇到毒蛇般把手猛缩回来,酒也醒了大半。赵娟脸上荡漾着春风走了出去,很快梁少华走了进来,他手里恭敬地拿着一把钥匙告诉姜和平,这是这套房子的钥匙,以后要洗澡或者想静心了就到这里来。他还打电话喊来赵娟,正色地告诉她,从今天起,这个套间再不允许接待客人,只留给姜专员办公、休息使用。

    如果梁少华摇晃着钥匙,那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接过来的,但恭敬地捧到他的手上,情况就不一样了,片刻的犹豫后他还是接了过去,也就在那个瞬间,他看到赵娟的脸上出现了像太阳般的光芒。后来,他在酒店里陪客人喝酒多了,或者感觉到疲乏了,偶尔也到这里小住过两次,但不知道怎么的,两次都没有见过赵娟,而他也不好意思问别人赵娟的情况。

    回到宿舍后,赵娟含情脉脉的眉眼老是在他的眼前出现,情迷意乱当中他继续用“性情中人”的网名,走进了“人间处处都是情”。

    “晚上好!”一个叫“红唇有约”的女士主动和他打招呼。放在平时这样充满性a的名字,他是不敢理睬的,但春情涌动的他马上做了回应。

    “你是哪里的,我怎么不经常看到你?”

    “我是路山的,平时工作很忙,不怎么上网。”

    “那你是领导吗?”

    “为什么说我是领导?”

    “因为领导都很忙,自然就忙得没时间上网。你说是吧?”

    “你知道领导很忙吗?他们都忙些什么?”

    “忙着吃喝玩乐,忙着赚钱,忙着享受生活。”

    “怎么能这么说,领导是人民的公仆,他们忙的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正经事。”

    “哈哈,算我开玩笑。我知道你是共产党员。”

    “为什么你又这么说?”

    “你的觉悟高呗!”

    姜和平感觉到对方有点意思,就笑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笑了,笑得很轻松的样子。”

    他感到奇怪:“你是孙悟空吗?要不你怎么知道的?”

    “真的笑了?看来我是你的开心果。”

    “你多大?恐怕我这个老年男人磕不开你坚硬的果皮。”他有点放肆起来。

    “俗。我感觉问年龄的人都特俗。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问我在哪里工作呀?”

    “不过就是随便问问嘛!你生气了?算我俗,行了吧!”他有点担心,担心这个“红唇有约”一气之下走了。

    “这还差不多。”她发了一个眨眼娃娃的卡通,“你现在是在哪里?家里吗?”

    他笑起来:“还说我俗,你怎么也问起这些事情了!”

    “我属于饮食男女,当然关心你在哪里。如在家里,就不敢继续打扰了。因为,我不想给卖搓板的提供商机。”

    “有那么严重吗?告诉你,我在单身宿舍里,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天地里。”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他想。

    “巧了,我也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真的!”

    “你没有家庭?我说的是自己的家庭。”他显得有些着急地问。

    “我是一个来路山工作的外地人。”

    “外地人?你家远吗?为什么要到路山来?”

    “为了远离,为了寻找新的生活。”对方讲述起自己的故事。她是上海复旦大学国际贸易系毕业的,上学时和一个来自美国的外教杰克好上了,两年前在她大学毕业前夕,杰克回国给她办理一些在美国留学的手续,不幸飞机在太平洋上空失事。她的心也就抛进了太平洋,r体自然选择远离。

    故事很凄美,但有几分编造的成分吧?他这样想着,却说:“我还记得那次的飞机失事,媒体报道里说是很凄惨的,但没有想到和你联系起来。对不起。”

    “没有关系,我现在好多了。兴许,你很介意甚至是嗤之以鼻我取这么个网名吧?”

    “的确有点介意,如果不是今天喝了酒,我可能就不搭理你。”他实话实说。

    “我以为自己的心死了,其实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世界,毕竟还是饮食男女,所以好多事情就慢慢想开了,人生就这么短暂的几十年,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他思考着该怎么说下去:“是应该想开,你还年轻,生活的确是精彩和美好的,而且人们不是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吗,杰克毕竟走了,而你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谢谢你!告诉你,我昨天才给自己取了这个网名,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你这个——”

    “这个什么?”他的心燃烧起来。

    “知音。你说我们算不算是一见如故的知音?”

    “不光是知音,而且还有一种缘分。”

    “就是缘分啊!我上周到青云观去烧香了,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就今生的一次擦肩。而你,就是在我冰冷的心刚刚温暖的时候给撞上的。念及此,我由衷地说生命里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好。”

    “我们是朋友吗?”

    “我想会的,难道你不愿意吗?”

    “愿意,愿意。”

    “今天不早了,明天还要工作,我们再见。”

    “再见,不过,我的时间很不固定,以后我们怎么联系?”

    “你没有qq吗?”

    “qq是什么?作用大吗?”

    “qq就是聊天人的代号,有了它我们随时都可以找到对方。看来你刚学习上网,那好,送一个给你,你可以自己修改密码。有事随时可以留言,找到我。”

    如果说网络是天堂的话,“红唇有约”就是美丽的仙女;如果说网络是地狱的话,“红唇有约”就是勾人的妖魔鬼怪。在生活里“红唇有约”就是一个精灵。一个多月以来,姜和平一下班,几乎将能推辞掉的所有陪客和应酬都推辞得一干二净,匆匆在机关食堂拨拉几口饭,就容光焕发地回到宿舍,一头扎进网络世界里。他和“红唇有约”谈理想,拉人生,对诗歌,编散文,当然最多的还是讲笑话,谈感情,蠢蠢欲动地经历着感情的煎熬,他心里直说第二青春期挡也挡不住地来了,这种感觉比当年的恋爱还强过百倍,胜过千倍。

    姜和平和“红唇有约”见面是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星期天晚上。有了qq后,他们很方便地随时可以联系。从下午开始,他俩坐在电脑前开始倾诉起相思之苦。

    “红唇有约”说:“我知道,你是意志坚强而且很有身份的人。一般的人是没有这样的自控能力的。”

    “为什么?”他的心已经潮湿了。

    “你肯定知道克林顿和莱温斯基的故事吧!”

    “怎么了?”

    “莱温斯基爬到克林顿的下身去诱惑,但他挺了过来,坚持用口。当时,早已经受不了的莱温斯基不住地说,难怪你能当总统,你就是伟大。”

    “我们不是还有个坐怀不乱的古人柳下惠吗?何况,老克最后不也倒在莱小姐的石榴裙下?”

    “能克制住一次就不错了,再怎么说老克也是男人呀!假使老柳处在诱惑如此大的当代,说不定他也是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但我还是佩服你,你可以在这里亲吻我,可以……但就是不肯见我,足以说明你的意志的顽强和坚定。你这样的男人,令我发狂,我爱死你了,爱你一万年!!!”

    受到感染的姜和平终于坐不住了,他问:“我现在就见你,怎么样?”

    “说笑话了,你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其实都是‘高处不胜寒’啊!”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不过,我现在就让他妈的身份去见鬼吧!半个小时后,我在巨天大酒店等你。记住,是1118房间。”

    姜和平从抽屉里翻出那把亮闪闪的钥匙,打出租车到了巨天大酒店,也许是外面下雨的缘故,酒店大厅里空荡荡的,这正中他的下怀。因为是星级酒店,走出电梯,进了走廊,直到进了房间都没有见到一个服务人员。

    像前两次来的时候一样,茶几上,还能看见水珠的各色水果静静地摆放在那里,随时等待主人的享用。他有点六神无主地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就忙从桌上中华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眼睛死盯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是不是有点荒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行署专员,竟然跑到高级宾馆里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幽会。这样瞎盘算着,就在他甚至想取消会面逃之夭夭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温柔地拍击。“请进。”他自己都感觉声音有点颤抖。一袭红衣裙撞入他的眼帘,随即他不由自主地失声道:“是你!你、你有事吗?”

    红衣裙一言不发地跑进他的怀里,他看到赵娟扬起红彤彤的“红唇”在颤动:我爱你!

    一夜的恩爱后,姜和平终于理解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英国爱德华八世国王和离过两次婚的美国妇人辛普森一见钟情的千古绝唱。

    四十二

    翌日,雨后天晴,阳光灿烂,和阳光一样灿烂的赵娟早早起来准备早餐,和早餐一起进来的还有梁少华,尽管他的脸色很平静,但姜和平还是看到一种暧昧的表情,他美好的心情顿时变得暗淡起来,懵懵懂懂中似乎感到此事的不寻常,如果真的是圈套,那——,他面对大开的窗户,长吸了一口新鲜的冷气,不敢再想下去。

    其实,赵娟勾引姜和平真就是梁少华的安排。那次他在姜的宿舍里看到他有上网聊天的雅兴后,就牢牢地记住了他的“性情中人”这个网名,但后来一直没有在网上再找到他。那天,当看到半醉的姜和平对赵娟动了心思,他就暗示赵娟搀扶着姜和平走进1118套房,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在监视器里看得清清楚楚。在姜和平摸到赵娟的茹房触电般的动作中,他仿佛看到了姜的内心世界,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他安排了“红唇有约”隆重出场。看着自己亲自导演的言情剧推到了高c,在不知比生意场上的成功多了多少倍的喜悦的同时,心里也犯起了酸楚。因为,赵娟是他在上海戏剧学院门口的落榜生里亲自挑选并一手培养起来的心头r,是自己多年来最钟情的人,而把钟情的人拱手送到别人的怀抱,那滋味能好受吗?

    巨天大酒店已经动工的那年,为了树立形象、提升档次、把酒店建成路山的“香格里拉”,几乎和酒店同步行动,梁少华在全省范围内招聘了一批酒店管理和服务人员,并全部放在省城里进行培训。本来,这些人员的整体条件还算不错,特别是准备担任经理、副经理的那几个女孩子,单长相和气质而言,走在路山的大街上绝对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她们都毕业于商贸、旅游学院,属于科班出身。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感觉她们的形象还没有跳出漂亮的范畴,没有那种叫人耳目一新、一见面眼不转、心停滞般的那种感觉。

    带着这些遗憾,在省城里他给这些新加盟的工作人员上了培训的第一堂课后,飞到上海做笔生意,闲暇时无意翻阅《新民晚报》,看到上面有一篇文章说,每年高考后,总有一批戏剧学院落榜后的亮丽女孩,融入海漂一族,其中有许多成为大款的玩偶。他马上来了灵感,西装革履地到上戏门口猫了三天,终于相中这个气质高雅、神情忧郁的女孩。事情也真是神奇了,在第三天晚上他准备主动上前和这位女孩搭讪时,在上戏门口经过几个小时徘徊的女孩,却疾步走到黄浦江畔,就在她准备跳江的紧要关头,梁少华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活喜剧。后来这位女孩告诉他,自己曾在亲朋好友面前夸过海口,非上戏不上,尽管自身的条件很好,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一而再、再而三连续四年都名落孙山,这次落榜后,自己实在无颜回家,所以经过几天复杂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做出永别这个世界的选择,谁知遇上求贤若渴的梁少华。别说是每年10万的年薪,就是白干她都愿意。这位女孩就是赵娟。

    自从姜和平接过梁少华的20万后,他们的关系大大迈进一步,姜和平又两次召开专门的协调会议,亲自帮助黄土地开发集团扫清了拆迁中的困难,解决了解放大道改造工程中的资金紧张的难题,促使工程飞快进展。政府如此重视,等于做了无声的广告,铺面价格一路疯涨,到工程完工后每平米的价格竟然近两万元。连省里的几家媒体都在惊呼,路山房地产价格出现了天价,更有经济权威人士不无担忧地指出,警惕路山房价里的泡沫!

    梁少华和姜和平的关系随着赵娟的介入更进了一步,用当地人的话来说,这样的关系叫“担爷”关系,是夹在中间的赵娟挑起了两头的他们。当然,这样的关系对姜和平来说还只是朦胧的猜测,他多次问赵娟她和梁老板的关系,赵娟都噘起红唇嗔怪男人的无聊,说就那种小地方人的素质,你说我可能吗?无聊归无聊,可由于走近到这种关系,姜和平也变得不像过去那样客气了。在一次私人宴会后,姜和平借着酒劲对梁少华说,人们常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小子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梁家大道”的疯价什么时候才涨到头啊,再涨下去我们这些拿工资的人生活真会过不下去了。梁少华听懂了弦外之音,几天后他提了一个密码箱到姜的宿舍说,听说父亲病了,先拿这些好好去治疗。另外,我还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的是,本来,在解放大道的那些公司留着没有出手的铺面里,都有大哥你的股份。什么时候你急着用钱就说句话,我立马提出来给你。父亲病了是两年前的事情,但梁少华的一句“父亲”,真的就把他们的关系推到了弟兄的份儿上。姜和平心照不宣地和他打起了哈哈,本来想说几个谢谢,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即使真的是弟兄,在如今这个年代里,谁都不能保证不给下套子,何况是一个商人呢!说不定在他黑dd的袖筒里就藏有录音机什么的东西,所以姜和平连个态度也没敢表,嘻嘻哈哈中把50万尽收囊中。

    真像古话说的,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短。已经拿了梁少华那么多的钱,还有和赵娟的事都捏在他的手里,自己过去在梁少华面前的那种威严和矜持是再也做不出来了,而梁少华也没有了过去在他面前低三下四的恭敬样,肚子也敢挺起来和他说话了,在没人的时候直截用大哥相称,这种称谓有时候听着蛮亲切,但多数时候听起来却很不舒服,是同流合污般黑老大式的称呼,简直就像把自己卖给他们了。这样时间长了,虽然他依然还是姜专员,但在梁少华跟前自己的虎虎“官威”,已经快到荡然无存的程度了。

    矿难发生后,梁少华觉得他的投入到了该得到回报的时候。他给姜和平打电话说,矿难是青年营里发生的,从政治上来说,这个营是地区乃至全省的一面旗帜,从个人感情上来说营长梁军是自己的叔伯兄弟。尽管这次事故不小,但开煤矿发生事故也不算是惊天动地的事,况且现已给每个死难者家属发放了8万元的抚恤金,家属全部得到妥善安排,所以现在寄希望地区行署在最后的调查处理时,高抬贵手能从轻发落,保住青年营这面全国旗帜。姜和平说这事非同小可,还是等调查回来后再说。当天晚上,调查组还没下到禾塔时,梁军直接找上门来说,青年营近日被军区评为先进集体,他马上要到东北开全国国防先进表彰会,这个时候出了如此的灾难,还请地区领导在处理上给予考虑。梁军走后,姜和平看到他坐的沙发后面放下了一个大信封,里面装了10万元,他马上把梁少华叫来,劈头盖脸说他一通,叫他把钱马上退还给梁军,否则不帮助不算,还要加重处理。

    送钱的事情梁少华真的不知道,退钱时他教训梁军说,当了几年的营长,怎么一点都没有长进,连最起码的政治路道都不懂,这个时候给姜和平送钱那不是找事吗?梁军不服气地顶撞说,你以前不是说姜和平最喜欢钱吗?梁说这时候你拿的那叫钱吗?那分明是炸弹!领导喜欢的是安稳的钱,谁家里也不喜欢放炸弹。

    姜和平虽然没有直接答应梁少华,也没有接受10万“活动费”,但在调查组出发前,他给组长、地区安全生产局长做了交代,说处理事故时,也要和保护先进与地方群众利益兼顾起来。早得到梁少华好处的局长有了专员这样的暗示,心里就更加有底,调查组下去后连爆炸的现场都没有到,只是公事公办地找了青年营安排好的几个证人,又以找不到已经失踪的路能矿长为由,很快写出了给省政府上报的那个调查处理报告,如果不是《华夏报》的披露,谁也不会怀疑行署的报告里会有啥问题。

    《华夏报》稿子一发,姜和平简直是气炸了,不为报纸,而是气愤梁少华,他妈的真是一群废物,连个记者都搞不定,还把自己推到这种尴尬的境地。到了机场,他黑着脸给梁少华打了电话。

    姜和平前脚离开路山,梁少华后脚就到了省城。一见面,梁少华就抱住双拳,连叫几声大哥,直赔着不是。梁少华的检讨还没有做完,姜还是忍不住一通大骂,真是狗血喷头的大骂,其粗鲁的程度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他在责问着,雷鸣闪电、暴风骤雨、地动山摇后,他黑着脸说要听矿难的真相。梁少华帮他点燃一支香烟后,平静地讲述起来。

    “就像《华夏报》报道的那样,永平煤矿就是一个黑矿,表面上是青年营的,实际是属于黄土地集团公司的,也就是属于我们的。像这样的矿,目前在禾塔还有20多个。早在两个月前,永平矿已和相邻的路能矿打通,对方认为我们挖到他们的地界上,强迫我们封闭巷道。其实,这样的事情在许多矿经常会遇到的,在这个时候他们外面来的理所当然地应该让我们几分,谁知这个路能煤矿可能也有点来头,要不就是不知道我们的来头,硬是认准死理,多次找到门上来寻衅闹事,但每次都以他们的失败告终。这次,他们下了决心,真的搬来了炸药,我们的工人以为他们还是在瞎咋呼,谁知他们还真的点燃炸药。主巷道里的多数矿工跑了出来,但在一个分支巷道里挖煤的8个人被当场炸死,4个人被埋在井里,后来因缺氧窒息死亡。事后,我们收买了死者家属,统一口径,报了4名死亡者。因为知道一次事故死亡在5人以上必须要报告国务院,我们受到处罚不说,还要各级领导做检查、受处分。为了不叫事态扩大,我们还专门吓跑那个组织爆炸的路能矿的矿长,希望他永远隐姓埋名。现在《华夏报》虽然报道了,但记者并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所以,这个事情现在看来还完全可以隐瞒下去,也给你留了在省里活动的余地。”梁少华其实并没有完全讲实话,那爆炸分明是他安排人做的,却要栽赃到路能矿矿长的头上。他拎起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说,“东西我也带来了,看你的了。”

    “你聪明还是糊涂啊?到这个时候了有谁还敢要你的钱!”姜和平真是恨这些大款,就知道用钱来铺路。

    梁少华猛地想起姜和平几天前给梁军退钱的事情,也觉得非常时期用这个办法不妥。就说:“领导,你就看着办吧!”

    姜和平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事我先找省安全生产监督局看看,需要你出面的话到时候再说。”

    省安全生产监督局长也是从省委办公厅提拔出来的,而且和姜和平是同时被任命的,加上平素里他们的私交不错,当姜在省政府大楼里找到局长时,局长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说着拿起办公桌上的《华夏报》和路山地区的报告:“你这个兄弟呀,尽给我找事,你看让我相信谁是好?”看着局长的神情,他感到释然,也放松地开起玩笑说:“你当然应该相信地区的啦,我们不也是省里的派出机构、也是代表着省里嘛。至于《华夏报》那是地摊上的小报,经常用胡说八道来吸引读者的眼球,要真有他们报道的那些事情,我们还得了啊,况且党报为什么不报呀?”局长说:“你可别小看这份报纸,领导都看。不过,还算你的命好,这几天省里领导正忙着开会,顾不上管这些事,如果有谁批示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帮不上你的什么忙。不过,你们应该从这里吸取教训,狠狠打击非法开矿的小煤窑。”姜和平连说那是,那是。说着约请局长出去小坐。局长也很痛快,说我们的确也应该坐坐,重温过去嘛。不过,你现在是省城的客人,这个单还是由我来埋。

    走出局长办公室,姜和平给梁少华打了电话,叫他中午定一桌饭,吃饭的时候一块儿来。梁少华是省城里的老熟客,他给五星级的“香格里拉”打了电话,定了四千八一桌的标准。吃饭的时候,见局长和梁少华好像是一见如故,谈得还挺投机的样子,姜和平有意识地到外面躲避了十几分钟。饭后,局长也没有叫自己的专车接,而是坐上了梁的奔驰。晚上,梁少华打来电话说,安全生产局认可了地区的报告。姜和平知道这事算是彻底搞定了,看来比我胆子大的还是大有人在啊!

    四十三

    经过三年多的不懈努力和无数次上北京、走省城的奔走,大华电力投资集团投资几百亿元建设火电厂项目终于落户路山。一个多月前,国家发改委将其作为西电东送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式立项。而在前天,该项目在国务院常务办公会议上获得通过,且项目的规模比当初设计的还扩大了两倍。 不言而喻,如此大的电厂会给路山带来多少税利和商机,同时对于路山地区乃至全省的经济发展都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巨大成功的喜悦里,郝智又想到纺织厂,不仅因为该厂是他到路山后接待的第一个上访单位,还因为他心里有些愧疚。当初自己给工人师傅的承诺已过去快四年了,但工人们的生活依旧,除了按期领上很少的补助金外,其它方面基本没有得到丝毫改变。在和大华电厂开始谈判时,他就提出大华一定要帮助解决纺织厂工人的再就业问题。大华集团领导说,你是准备“用你们的牛车来拉我们的大炮”啊!说归说,大华电力集团本来也有解决当地下岗工人的打算,他们同意在电厂招工时优先考虑接受高中文化程度、年龄在40岁以下的纺织厂和其他国有企业的下岗工人,这些人上不了一线,但也可以到辅助性岗位上。

    纺织厂的职工队伍状况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在全厂接近三千的工人当中,已到或者说即将到退休年龄还没办理手续的有七百多,40岁以上的老工人有一千二,而在剩余的40岁以下的一千多工人中,具有高中文化的还不到四百人,且这些人的年龄多数是三十好几了,至于青工基本上没有,因为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不景气的纺织厂就再没有招过工。

    这样说来,按电厂的要求只能照顾不足七分之一的人员,而大量的退休老工人,仍然是难以解决的问题。怎么办?

    厂里先是办起高中速成学习班。多年不使用的大礼堂略微打扫就成为教室,他们在路山六中、七中等几所城郊不起眼的学校里聘请了二十几个老师,又是通过电视,又是通过报纸的,通知年龄在45岁以下的工人马上到厂报道,否则按自动辞职论处。很快把大家集中起来,进行为期半年时间的文化知识补习。补习的课程主要是和电力有关联的物理,也顺便学习一些数学和化学课程。当然,课还没有正式开,有关领导就悄悄指示地区教育局,翻出前几年已经撤消的工农教育办存放的印章,特别加工了一批文凭,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时的要求和样式,给这些工人学员们办理好高中毕业证书。对于300多名参加学习的40到45岁的工人,厂里又准备了另外一套方案,在给他们发放文凭的同时,指示厂人劳科通通把他们的年龄改到40岁以下。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在他们本人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做的。这样一来,有近一半工人将得到安置。

    对于那些已经退休的老工人,厂里按照最初改制的想法,筹集足够的资金,或者给他们交纳充足的养老统筹保险,或者让他们一次性买断工龄,使后事一步到位彻底解决。路山开始实行养老保险制度已经好几年了,但对纺织厂而言是一个空白地带,有王大佑这样随时可能准备逃走的厂长把握大权,哪可能有钱给工人们交纳一分。粗粗算来,全厂光补交的保险金就得一千多万,如果再多出现几个买断工龄的,兴许就上了两千万。职工代表会最后定下用拍卖土地款交纳养老保险、补发工资。

    伴随着西部大开发的东风,路山又是搞城市改造工程,又是建设高速公路、租赁煤矿、建设火力发电厂,经济形势出现了高速增长的态势,经济的增长带动房地产业高歌猛进,城里的地皮价格一路飚升,在城区已没有地皮可供开发了,社会上一听说近郊的纺织厂准备拍卖地皮,房地产商们闻风而动,都使出浑身的解数,短短十来天倒有20多家开发商报名,准备参加竞买。

    拍卖前两天,地委给厂拍卖委员会和地区工作组成员开会,语重心长地说,一个曾经造就了多少神话、使产品在世界上都小有名气的厂子,就在市场经济中悄然消亡了,从感情上讲实在不好接受。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市委领导严厉地再三强调,拍卖一定要体现公开、公正、透明、平等的原则,坚决制止弄虚作假的不正常现象。

    和预计的地价没有大的偏离,不到一百亩地拍卖了两千二百万,这些钱除足额给老工人们交纳了养老保险外,还余出一些,工作组给厂里约法三章,这钱先集体存了,只有通过厂职代会方可使用。当然,存钱以前先给那些上补习班的工人们每人发放一千块的补助。顿时,工人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直说改制好,使死宝变成了活钱。平时经常聚在厂门口骂娘的老工人,此时也直说,现在的社会还是有共产党啊,是党才叫咱们老有所养。

    四十四

    大华电厂落户路山,令郝智欣喜万分。要知道,这两年来在姜和平的竭力主张下,地区出台了许多政策,给各县下达了引资指标,鼓励扶持机关干部下海经商,又给外来的项目提供优惠,还给有门路招来商、引来资的个人提成。但政策像是用喇叭吹出来的轰轰烈烈的一场运动,是喊叫的多、做的少,声势大、内容小,特别是在基础产业开发上,除了低科技含量的“一养三蛋蛋”(一养是养羊,三蛋蛋指洋芋蛋、j蛋、苹果蛋)农业工程在风调雨顺中顺利实施外,其余的效果都很不明显。姜和平还别出心裁地在年初的工作责任制签订会上,给每个县级领导都定了招商指标,完不成任务年底自动写来辞职报告。说归说,等到了年底,各县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姜和平也无话可说了,辞职报告变成一纸空文。

    郝智本是个稳健的人,面对乱七八糟的招商项目,他保持着不屑一顾的态度,在内心里永不放弃、瞄准的仍然是大的项目。他把全民的招商引资当作是调动大家工作积极性的一种手段和地委工作的一种姿态,主要目的是为了营造良好的经济建设氛围,把大家的兴趣从官本位主义里吸引出来。而所谓项目带动战略,也指的是真正的大项目,至于小杂粮、小水泥或者造纸、皮革等这些高耗能、重污染企业建设项目,发展多了反而是贻害无穷的。在一般情况下,郝智对任何事情总是三思而行,轻易不去冒险。

    刚到路山时,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刚刚吹响,郝智豪情万丈,恨不得在一两年里彻底改变路山的面貌。那些日了,他白天和各级领导进行谈话,晚上陷入深深的思考里,真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从梁怀念一次提拔400多名官员里,他竭力想悟出个道理,但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徒劳。事实上,虽然他长期在共青团领导岗位上,也知道当今官场的黑暗和腐败,但真正融入路山后,才发现这里的黑暗不知要比自己想象的黑了多少倍。无奈,买官卖官是天知地知、只有买卖双方知道的事情,具有很大的隐蔽性,也正因为如此,梁怀念的事中纪委的专案组兴师动众地调查,结果还是查无实据。

    郝智后来养成了习惯,过去在省里的时候,他枕头边放着的是经济类书籍,但现在枕头边放的却是党的章程和纲领、法律法规和相关的文件,还有《长征》、《大决战》以及最新出品的反腐败电视剧dvd碟片,常常利用周末闲暇时间来阅读、欣赏,有时候甚至几个、十几个小时连续观看,从这些电视剧中深深感受到我党取得的胜利来之不易,反腐败工作的艰难,更看到我们党在一些规定和章程上的完美无缺。在省里的时候,一次,他和姜和平喝酒,姜酒喝高后和自己交心说,在我们的章程里规定,各级领导干部都是人民的公仆,是为人民服务的。为人民服务是理想化的东西,这不可否认是美好的人类追求,在资本主义国家里,他们的总统也是为人民服务的。船能载舟,也能覆舟,这个道理世界上的领导都应该懂得吧!谁不为老百姓服务而光考虑自己,那老百姓迟早还不把他拉下马来?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时刻说领导干部是人民公仆,这就有点假了,领导是公仆,那证明人民是领导的老爷。领导廉洁奉公,不谋私利,一门心思给老爷们做事,还要受老爷们的监督和批评,哪有这样的事啊!领导都真是吃饱了撑的来当孙子?这样崇高的境界即使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我看都不一定有。所以,准确地说应该称公仆为人民的管理者、国家资源的管理者。这里有个问题,既是国家的高级管理者,理所当然应该享受高额的工资和待遇,所谓高薪养廉也是这个道理。其实这在世界许多国家已是成为惯例的事,不说克林顿、普京这些年薪几十万美元的发达国家领导人,就是非洲那些不发达的国家,官员的工资也是很高的。可我们国家的公务人员拿着可怜的低薪,在有的时候连养家糊口都要成了问题。由于我们的规定和实际的严重脱节,造成领导干部都是穿着公仆的外衣、干着老爷甚至比老爷还黑暗而可怕的勾当,台上念着反腐败文件,而台下却干着腐败的勾当,这样,不仅对老百姓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使他们对社会现实失去了美好的期望,同时也必然造成干群关系的紧张和恶化,影响到我们执政党的地位啊!姜和平的话是有点偏激,但郝智听后觉得也不无一定的道理。

    郝智把自己和路山的工作定了位,那就是深刻吸取梁怀念的教训,坚决淡化官本位思想和意识,把党员干部的工作重心,由跑官买官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他把自己的思想和廖菁谈了,平心而论,廖菁觉得他的淡化官本位思想有些道理,她评价说,想法很好,有创意,但难以实施,更不可能总结出什么经验到全国推广。因为结合国情来看,这乌托邦式的想法过于幼稚和可笑。把人们对做官的兴趣引导到经济建设上来,真是闪耀着理想主义的色彩。在中国这个特定的国度里,争夺和买卖各级各种官位,就是人们的追求和信念。有了官位,就可以占有任何公共资源,甚至占有人。这样,官本位还能淡化得了吗?面对她泼的凉水,郝智诚恳地说,自己也知道这里面闪耀着理想主义的火花,可难道四十来岁的人做梦也错了吗?如果我们的党员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都没有了理想和正气,那我们的国家会变得多么可怕啊!到那时国家都没有了,有钱又有什么用啊?难道有钱人最后都选择出国逃离吗?再说了,“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银”,应该说地委书记几年下来,中饱私囊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问题是自己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在路山从吃到喝、衣食住行,自己基本上不需要花一分钱的工资,家里就一个孩子,迟早要被妻子接到美国。再退一步说,虽然整个社会风气都恶化了,但反腐败的事情中央持之以恒,总在监管,而且监督的力度越来越大,处罚也更加严厉,连全国人大的副委员长都处以了极刑,足见我们执政党的决心有多大。所以,就算你自己的良心容许这样做了,说不准哪天就会成为那些被捉住的人之一呢。即使今天捉不住,但不意味着永远捉不住,本来平安的岁月由于自己的贪婪变得心惊胆战,那又是何苦呢!一番感慨过后,廖菁也不得不承认说,兴许你说的很有道理。

    郝智这种淡化官本位思想的直接体现,就是在路山以务实精神办实事。围绕项目带动战略搞经济建设,他们翻新改造路山老城,上九个小型电厂,还引来甲醇制造、农产品加工等几个工厂,卖几座大型煤矿,使地方财政收入连着翻番。同时,“一养三蛋蛋”工程取得的成效,促使农村政治经济出现了繁荣。全区干部职工的工资也按时得到发放,保持路山地区经济的快速增长,社会治安也得到了安定。

    在干部使用上,路山地区继续采取只退不提、减少官员任命的办法,三年来除了工作要停滞的个别单位外,地区基本上没有动过什么人事,这其中当然和梁怀念时代官满为患、人浮于事有很大的关系,郝智就是要慢慢捅破梁怀念时代编织起来的那张人际关系的网。从另外一方面说,减少官员的使用,提高工作效能,是郝智的追求。他谁都没有告诉,而是在自己的心里做了一个盘算:在交通、通讯和管理水平高度发达的今天,地区这一级机构究竟有多少存在的必要性?

    主张平淡政治的郝智,最近的生活变得不平静起来,这都是因为接二连三的举报信引起的。举报信检举的还是永平煤矿发生的矿难。信中说,矿难之所以能发生,是青年营长期欺压百姓、无法无天的必然报应,也是他们恶行暴露出的冰山一角。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地区行署竟敢欺上瞒下歪曲事实真相,在《华夏报》进行揭露后,一边组织人收购报纸,隐瞒欺骗群众,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