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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

      女人花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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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女人了。这就是他的生活状态,时而八面来风,时而青灯孤影,忙的时候他是来者不拒,闲时便打打电话发发短信。

    较之打电话,古风更爱发短信息,特别是给女孩,如果是在电话里说些调情的话,怎么样都会显得有些做作,且有虚情假意之嫌。短信息就不同了,无聊可以当有趣,r麻可以当幽默,调情可以当调侃,有时挖空心思只是为了搞笑,更妙的是,一则信息可同时发往多位靓女,广种薄收,效率极高。

    今天晚上,古风一边吸着雪茄,一边将前些天朋友发给他的一则短信息调了出来,转发给了几个他认为有点意思的女孩,其中便有莫小倩。古风是一个情绪化的人,这注定了他对女人的追求也是情绪化的。热一阵,冷一阵;紧一阵,慢一阵;好一阵,歹一阵。他的情绪就像他的名字,是一阵风,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何况他并没有打算追求莫小倩,今晚给她发信息,纯粹是兴之所至。

    莫小倩很快回了短信。古风提议去一风堂洗脚,他先到,开了房,正一边泡脚一边和一个洗脚妹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莫小倩来了,穿一件吊带背心,隆过的双r滴滴答答地,从门口一直闪到古风的眼前。莫小倩有意无意地弯腰与古风握手,古风一时走神,对方已笑着抓住了他的两根手指,古风也笑了起来,便顺势在对方的手掌心轻轻抠了两下。莫小倩说:“真没想到古风老师名字叫得风流,抠女的方式也是如此的风雅。”说完,对着古风刚刚抠过的手掌心轻轻呼了两口气。古风回道:“我可不是抠女,这叫男女搭配,洗脚不累。”“抠女”是深圳人发明的词汇。给古风洗脚的洗脚妹还不到十八岁,刚来深圳不久,此时天真地问道:“什么叫&039;抠女&039;啊!”莫小倩冲着那洗脚妹说:“这个问题最适合问你的这位客人了,你好好给人家洗,他会帮你解释的。”说着,便坐下开始脱鞋。

    古风看着莫小倩脱鞋,忽然“嘿嘿”笑了两声,说:“我解释可以,不过得要你配合。把手伸出来——”说完,先兀自向她伸出一只手。莫小倩不解,也伸出了一只手。“摊开!”古风命令道,“男人对女人的进攻都是从手开始的,先碰一碰指尖;女人没有缩手,再摸一摸手背;还没缩手,便抠一抠手掌心……”古风一边说一边在莫小倩的粉手上演示着,指尖、手背,抠到手掌心的时候,莫小倩嚷痒痒,欲缩回去,古风猛地一把抓住,说:“最后这一招,叫一掌定乾坤,你被我搞定了。”莫小倩夸张地大声叫着救命,古风放开她,继续说道:“总而言之,这对付女人的办法是经济越发达的地区越简单。你们看,内地人是&039;追&039;——用脚跑;深圳人是&039;抠&039;——用手挖;而到了香港,人家是&039;泡&039;——手和脚都不要了,男人只需舒舒服服地坐在咖啡馆或茶室,喝杯咖啡灌壶茶的工序就把个女人搞定了。”

    洗脚妹这时傻乎乎地问道:“那泡脚是不是也算&039;泡&039;?”莫小倩笑得前俯后仰,古风一边笑一边回答:“算!算!从今往后,我就一边泡脚一边泡女。”再次见面的地点是振华路雨花西餐厅。这是一个礼拜天的下午,莫小倩先到,占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眼睛便开始百无聊赖地四处扫视。对面的西餐桌前也孤独地坐着一个女子,正支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感觉到她的那份落寞。旁边是两个边用餐边窃窃私语的女人。一会服务生领进一行人,是四个女人簇拥着一个男人。“深圳女人多啊!”莫小倩在心中感叹道。有资料显示:深圳男女的比例是1∶7,所以深圳的男人虽不至于个个像大熊猫那样珍贵,但有些也已被女人们宠得失去了谦谦君子的风度。比如像现在,莫小倩已等了四十多分钟,古风还不见人影。

    莫小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一会,古风来了,在莫小倩的对面懒懒地坐下。“小姐今天的气色不太好。”莫小倩别过脸看着窗外,故意不理他。

    古风讨了个没趣,倒也不急不恼,反正他有的是对付女人的办法。“把手伸过来。”边说边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

    莫小倩斜睨他一眼,说:“干吗?又想表演&039;抠女&039;啊!拜托,这里是西餐厅,不是洗脚店,你有点创意好不好?”古风摇了摇头,说:“错!错!错!我是想给你把把脉。”莫小倩说了一句“蒙古大夫”,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古风趁势抓过她的一只手腕,按住,口中念念有词:“肝火旺盛,y阳失调,患美人综合&039;性&039;忧郁症。”古风问服务生要来纸和笔,他快速地写完两个字,然后将纸折叠成小条,说:“这是我给你开的药方子。”莫小倩说:“我不看,你葫芦里肯定没装什么好药。”古风说:“看吧!求你了。”莫小倩便看了,只有两个字:抠抠。

    用完餐莫小倩说:“古老师今天的气色也不太好,我也帮你开个方子吧!”“方子”是她趁古风上洗手间的工夫开的,搓成细细的一条,像一根牙签。她将它c在没有吃完的蛋糕上,说:“我先走一步,古老师留下来慢慢地看。”莫小倩开的“方子”也只有两个字:。这正是古风想写而没敢写的两个字。

    古风望着莫小倩曼妙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这娘们!”莫小倩正好回头,胸前碧波荡漾。

    第三次见面是在古风的床上。

    感谢现代美容术,莫小倩一对隆过的茹房是那样的完美,向来有些审美疲劳的古风竟有些美不胜收。

    “宝贝!”古风赞美道。

    莫小倩却以为是对她的爱称,正陶醉,没了下文,便问道:“你想说什么?”“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脑袋一片空白。”古风伸手抓住了这对“宝贝”。

    古风和莫小倩同居了。

    爱情就好比长途旅行,同居是一种理想的旅行方式,旅途中既可以相互慰藉,又可以节省开支,何乐而不为?

    问鼎公司新开发了一个大型楼盘,计划广告总投入上千万,有好几家广告公司准备参加竞标。莫小倩鼓动古风也做了一份方案。

    这天,莫小倩打扮了一番,走进了方子墨在总公司的办公室,因事先有约,方子墨在等她。二人很久不曾见面了,莫小倩此番来找他,是想替古风拿下这千万广告的总代理权。片刻的寒暄后,莫小倩直接表明了来意。

    “那么,你的利益在哪?”方子墨也很直接。

    他依然关心着她的利益,这让莫小倩的心里又有一些感动,她克制着,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我是学设计的,想借这个项目的机会加盟广告公司,在新的公司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女人如衣服”——莫小倩当属方子墨穿过的一件名牌,这名牌曾让方子墨鲜亮过舒服过,方子墨不会忘记。

    方子墨同意了莫小倩的请求。

    问鼎公司的第一笔广告预付款打入古风广告公司账上的当天,莫小倩获得了古风公司的20%配股。之后,莫小倩正式辞去了问鼎公司的工作。

    “古总,你准备给我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啊?”莫小倩在床上问道。

    近两年,广告公司如雨后春笋,有人总结深圳有三多:一是女人多、二是酒楼多、三是广告公司多。僧多粥少,业务是越来越难拉,市场是越来越难做。古风生性懒散,迫于压力不得不强打精神,倒也把公司经营得风生水响。几年下来,古风觉得自己是一头上了磨的驴,围绕着业务一个劲地转悠,好几次他都想关掉公司,躲进小楼成一统。现在有了问鼎公司这上千万的业务垫底,至少一年之内不用担心公司的营业收入,古风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就很轻松地给莫小倩封了一个业务总监。

    接下来的日子,二人同室对酌,共话西厢,更兼挑灯剪烛,攀枝折柳,好不浪漫。

    古风有一间密室,里面是一排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鞋子——女人的鞋子,一双鞋子代表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必有一段与古风的故事。每双鞋子都经过香熏处理,香气依每个女人的品位而定,且双双都贴着十分香艳的标签:如:檀香一缕、空谷幽兰、风月芙蓉、腊梅香雪、丁香愁结、梦里睡莲……

    古风有密室,莫小倩有《百鸟图》,古风和莫小倩各有隐私。

    发现《百鸟图》是一个偶然,古风隐忍着没有说;发现密室也是一个偶然,莫小倩也隐忍着没有说。不同的是,古风离开莫小倩的心一日胜似一日,而莫小倩渴望与古风结婚的心也一日胜似一日。

    一般女人都有点泛概念化,如男人赞美其美,她便会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美,从而放松了对自己的修饰。莫小倩知道自己的一对大乃子对古风有着莫大的诱惑,于是,无论在床上床下,她尽量春光外泄。

    莫小倩经历了不少男人,但她并不真正地懂男人。男人对女人的美感往往是在想象中升华的,从婚礼上的红盖头到白婚纱,从霓裳羽衣到长裙,从云鬓到长发飘飘,变化的只是形式,男人永远的审美情趣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两个人终于吵架了。起因是莫小倩觉得冷,要古风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古风没理她,说冷就去穿衣服,莫小倩说穿了衣服又热,然后往他的身上蹭。古风正在发短信息,一把推开她。莫小倩觉得很是扫兴,正好这时电话铃响,她接了,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找古风的。古风一拿起电话便叫宝贝,而他却已经很久不这样叫莫小倩了。

    这个电话打了有40多分钟。

    莫小倩:“古风,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不明不白的女人?”古风:“你有多少男人我就有多少女人,我俩是绝配。”莫小倩:“古老师太谦虚了,我这样的平庸之辈怎么能与您这样的大艺术家相提并论呢?您穿过的鞋比我走过的路还要多啊!”她故意加重了那个“鞋”字的语气。

    古风:“莫小姐也太谦虚了,从大款到流浪艺人,从老的到小的,您什么鸟没见过。”他也着重了那个“鸟”字。

    莫小倩便有些心虚,她想缓和气氛,说:“可什么鸟也不如你这只鸟。”说着便要往他腿上坐。

    古风“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那就请莫小姐手下留情。”莫小倩的《百鸟图》是藏在自己带过来的密码箱里,她确信他不知道密码,而他的话里似乎句句暗藏玄机,她想证实。

    莫小倩:“你什么意思,是男人就把话说清楚。”古风便将莫小倩的密码箱拎起往地下一扔,说:“什么意思?把这个箱子打开不就清楚了。”莫小倩也豁出去了,三下两下开了箱子,说:“打开就打开,你好好看吧!这里面还有你的那只&039;鸟&039;呢。”莫小倩转身跑向密室。一会,古风便听见从密室传来的“噼里啪啦”摔打东西的声音,他内心一紧,抱起画册跟了进去。

    一地的鞋子,莫小倩还在不停地扔。

    古风气极,便使劲将那些画册往地下掷。

    满地狼藉。两个斗累了的冤家一时不知所措。

    莫小倩低着头坐在地上,披垂的长发半遮半掩着她赤l的身体,双肩随着抽泣有韵律地抖动。怜香惜玉的古风心软了,他走过去想扶起她,她趁势扑在他的怀里,古风蹲立不稳,抱着她双双跌倒,二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莫小倩:“我爱你!你爱我吗?”古风:“你的话太多了,我一般喜欢用身体语言和我交流的女人。”翻过一座并不高的山坡,上到坡顶,山下便是泸沽湖,湖畔便是村落,村落有个诗意的名字:落水村。黄昏时,古风来到了落水村。

    天空下着小雨,他冒雨走了一段,遇上一位老妪,她身披一件蓑衣,手持一根鞭子,身后是与世无争的牛和羊。他上前向老妪询问何处可以投宿,老妪轻轻一挥鞭,示意他跟她走。

    走进一个大院,老妪一边将牛羊赶进楼下的畜厩,一边“娜措,娜措”地高声叫着。娜措是老妪的孙女。随着泸沽湖旅游业的发展,这里的村落几乎家家都设有客房,专供游人居住。娜措在家帮着乃乃接待游人已多年,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举手投足更是落落大方。她说了声“你好”,然后冲着古风一笑。她的脸极小,有着滇西北少女特有的红润,眼睛却出奇的大,映着泸沽湖山水的秀美和灵动。

    娜措的美丽让古风始料不及,他发了会痴,然后人就变得无比亢奋,他隐隐觉得泸沽湖会有故事发生。

    客房有三张木床,都铺着雪白的床单。娜措指着靠窗的那张床说:“那张好不好?可以看到窗外的桃花。”古风走到窗口,果真看到一株桃树,正值三月,桃花烂漫,春色无边。透过茂密的花丛,他看到一幢楼,再往左往右看,除了楼还是楼。原来这是一个用四幢木楞子房围成的一个很大的院井。“你住哪?”古风问道。娜措也走到窗口,抬手往左侧一指,说:“那是我住的花楼。”“花楼”是供成熟女子单独居住的地方。摩梭人至今仍实行男不婚、女不嫁的走婚,男女双方各居母家,因感情的发展,男子夜晚到女子的花楼留宿,感情破裂,则男不再登门或女闭门不接,自然终结关系。这种婚姻也称“阿夏婚”。

    “阿夏”在摩梭语里的意思是亲密伴侣。

    古风对这些习俗是有所了解的,而且他对这种他认为最符合人性的“阿夏婚”有着一种近乎崇拜的情愫。

    “你有阿夏吗?”他想逗逗这美少女。

    “没有。”她摇着头回答。

    “是从来都没有,还是现在没有?”“从来都没有。”“为什么?”“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时间一天天过去,古风每天画画、钓鱼、游览,走访明清建筑,研究纳西族的雕刻艺术,他还收藏了许多当地的艺术珍品。娜措一有时间便会陪伴古风,女孩对这位艺术家有着说不出的崇拜。这样一来,古风便更是不知有秦汉。

    这天,娜措带古风去划船。

    泸沽湖上最有特色的船,是由整棵树干掏空树腹而成的独木舟,形似猪槽,故称猪槽船。湖上歌声袅袅,缱绻低徊,古风只觉得那音律闻所未闻,便赞道:“真好听!这是什么歌?”娜措答:“泸沽湖情歌。”再细听那歌词,男唱:“前世姻缘,过河一船。”女和:“今世相遇,鸳鸯一对。”男唱:“金色的花,银色的花,一起盛开吧!”女和:“金色的鸟儿,银色的鸟儿,我们一起跑到湖边去喝水吧!”……娜措解释,歌声表明这个唱歌的男子今晚可以去这个唱歌的女子的花楼。

    古风:“你也会唱情歌吗?”娜措:“会!”古风:“那你唱一个给我听。”娜措:“不!”古风:“为什么?”娜措:“因为你不会唱。”古风窃喜。

    古风:“如果我会唱呢?”娜措:“那你就唱一个给我听。”湖上又有歌声飘来,古风现学现唱。“小阿妹,小阿妹,隔山隔水来相会,素不相识初见面,只怕白鹤笑猪黑……”娜措嫣然一笑,唱:“小阿哥,小阿哥,山长水远来对歌,相逢何必曾相识,不怕白昼笑夜黑……”古风:“你不怕吗?”娜措:“不怕!”古风:“为什么?”娜措:“喜欢你!”古风:“喜欢我什么?”娜措:“喜欢就是喜欢!”古风喜欢娜措的言语方式,简单、直白。以往的女人,或喜欢他的钱,或喜欢他的名,或喜欢他的身体,说到底,她们喜欢的都是物质。感情原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却偏要问个为什么,相比之下,自己倒成了俗人一个。

    窗外的桃花依然烂漫,花楼的桌上也有一枝,娜措说这是她偷折来的。“乃乃知道了一定要骂我,”她瘪嘴学乃乃的口气,“一朵花一个桃子,作孽啊!”又说:“你如果能多住几个月就好了,到时候你准能吃到这儿的桃子,好甜哟!”古风说:“我现在就要吃。”便解开了她的衣襟。

    古风这一生吃过的最好的桃子当数在北京桃园里现摘现吃的水蜜桃,个大,皮薄,白里透红,水嫩水嫩,仿佛c根吸管就能吸出果汁。娜措的一对乃子便是这样的两只水蜜桃。

    娜措是个处女。

    古风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莫小倩找不到古风,她一个人在古风的豪宅里住了有两个月了。莫小倩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却在某一天,她突然又不生气了,一点儿也不生气了。莫小倩不生气不是她不想生气,而是她不能生气。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生气当然没有生产重要。是的,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古风给高山打了一个电话。

    古风:“这些天我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事。”高山:“莫小倩怀孕了。”静默了十秒。

    古风:“与我有关系吗?”高山:“混蛋!如果你现在在我面前,我准揍你个稀里哗啦。”古风觉得这件事太可怕了,因为莫小倩的一对人工打造的茹房终究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不知道从这对茹房里将要分泌的究竟是硅胶还是何种进口的化学成分。他不肯回深圳。

    几天后,莫小倩进了医院,难产,剖腹生下一六斤重的女婴,莫小倩要高山给取个名字,高山想了想,说:“就叫古水儿吧!”莫小倩便叹了口气,说:“原来你还在想着那个姬水啊!”

    第十二章

    都说男人是偷腥的猫,姬水却认为只有秉性像猫的男人才偷腥。

    两年前的那个早晨,高山没有给姬水开门,隔着门,姬水听见莫小倩在笑,一声一声的,很短促,也很尖锐,碎玻璃般扎进她的心里。她想走,腿重得如同灌了铅,忽然又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她转身跑了起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楼道里有一辆自行车,她像一辆来不及踩刹门的车直直地扑了过去。她摔伤了一条腿,她就抱着这只受伤的腿坐在地上,眼泪到底是流了下来。

    她又在心里叫了一声“山君”,至此她算是明白过来了:老虎原本就属猫科啊!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有更大的一串眼泪流了下来,流在那只受伤的腿上,她记得上一回受伤的也是这条腿。

    姬水拖着这条受伤的腿回到了宿舍。

    宿舍是一套三居室,姬水和小乔、小金一人住一间,她本想偷偷地溜进自己的卧室,却在门口碰到了二位室友。元旦有三天假,小乔、小金很早就计划外出旅游。

    小乔30岁,未婚,是一个结婚狂,见人就要给介绍男朋友,谈了无数次恋爱也没把自己给嫁出去。她最后一次失恋的对象是一个走下坡路的老板,开一辆老款的奔驰车。小乔说:“虽然是老款,却怎么着也是奔驰啊!”言下之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人都快结婚了,那位老板逐渐转运,老款奔驰换成了最新款奔驰。就像小乔当初看上的是他的车,他也觉得小乔只配坐他的老款奔驰,两人吃完最后的晚餐,他便开着他的新款奔驰开始寻觅新人,小乔则点燃了她生平第一根烟。

    姬水狼狈的样子吓了二人一跳。小乔抬腕看了看表,说:“你怎么搞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竟然有些安慰,自从她失恋以后,她希望全世界的女人都失恋。小金弯腰要看姬水腿上的伤,被姬水拦住了,说:“你们快走吧!别误了车。”二人出了门。小乔忽然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说:“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试试。”塞到姬水的手里。

    三人道了再见,门一关,姬水忍着的眼泪汹涌而下,靠着门框哭了很久才回到自己房里。

    墙上有一幅画,画面是一条河,如血的夕阳将河水染得鲜红。这是高山的作品,姬水为它题名《殇》。姬水望着这幅画,她想:我就是这条河啊!——这条受伤的河!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她甚至想起了她的初恋情人吴小可,当初吴小可抛弃她和别人结了婚,她失去的只是一个吴小可,而现在她失去的不仅仅是高山,她失去的是她的爱情。她觉得她一生都不会有爱情了,因为她不再相信爱情。

    姬水拿出小乔给她的那包烟,一口气把二十根全部点燃,攥成一把c入烟盅,黑暗中,它像一个火把,很温暖,她靠在沙发上渐渐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门铃响了。

    姬水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按门铃的人竟是吴小可。

    吴小可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姬水。她扶着门框站立着,从头到脚裹着一条白色的毯子,脸色苍白,嘴唇也是白的,泪痕隐约,可怜楚楚,像一株雨中的樱树。

    姬水一直以为自己是恨吴小可的,甚至设想过俩人再见面时的情形,她不会理他,眼神一定像小鸟掠过树梢似的从他的头顶掠过。而此刻,短暂的惊愕之后,她叫了一声“小可”,就很自然地将他让进房里。

    “你怎么啦?”他小心地问道。

    “没怎么啊!”她闭了闭眼睛,使劲将涌上来的眼泪又退了回去。

    吴小可早已打听到一些姬水和高山的事。所以,他问道:“你的男朋友呢?”“吹了!”说完这两个字,姬水的眼泪就一串一串地流了下来。

    吴小可不知如何安慰她,看了看她腿上的伤,说:“是骑自行车摔的吗?”姬水说:“不是的。”忽然想起了什么。

    大二时,姬水从毕业的师兄手里买了一辆旧自行车,那时姬水还不会骑,一天晚上,在学校的足球坪练习,她把不住刹,像s门一样地连车带人s了出去……她的腿和手都受了伤,碰巧吴小可路过此地,用自行车将她载到校医院。回来时,她坐在自行车的前座,她是第一次坐这个位置,经过一片荷塘,他吻了她,他闻到她嘴里荷叶的清香。

    想到这里,吴小可有些激动。冥冥中自有天意,他总是在她受伤害的时候适时出现,这让他不得不相信,他和她之间的缘分很深很深。他提出送她去医院,她执意不肯,他便起身出去买药,回来时手里大包小包的,除了药,还有许多水果、熟食和一瓶红酒。

    两人闹到很晚。深夜,姬水发起了高烧,吴小可将她送进了医院。

    姬水这一病,心里明白了很多事情。其实莫小倩从见到高山的第一眼起便动了心思,她为姬水介绍工作,帮姬水搬家,看似热心,实际上是在精心布局,而自己却傻乎乎地掉进了她的局里。想着那工作,那宿舍,姬水又羞又辱。从医院出来,姬水对吴小可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搬家。”姬水此言一出,吴小可的心便动了一下,他一个人住在罗湖区繁华地段的一套三居室里,隔壁还有一间空房,他原本打算租下来做办公室的,嫌小没租,不如让姬水住下,来往方便了,租金还可以和自己这套房子的租金合算在一起,公司报销。他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姬水拒绝了,她既看不起他这种处处打小算盘的做派,也不想和他瓜田李下纠缠不清。

    姬水自己在八卦二路租了一间约15个平方米的房子,房很旧,只有一扇窗户,窗外是一条终日车水马龙的商业街,楼下有家湖南米粉店。搬完家,二人来到米粉店,要了两碗酸辣米粉。

    姬水:“我最喜欢吃湖南米粉了,以后这里就是我的食堂。”吴小可:“我也最喜欢吃湖南米粉了,不但好吃,占卦也挺灵验的。”姬水:“用米粉怎么占卦?”吴小可:“这你就不懂了,找着你的那天,我早餐吃的就是米粉。我一根根地数着吃,暗暗对自己说,如果是偶数,我就能顺利地见到你;如果是奇数,那我就惨了。我吃得很慢,特别是最后几根,根根如鲠在喉。终于吃到最后一根了——66。66大顺,多好的数,于是,我顺利地见到了你,又顺利地和你坐在一起吃米粉。”姬水想起了当年那个诗意的吴小可,也是这样常常把说话当作诗,那时她爱听。而此刻,她听着他诗一般的语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明知他话里的虚拟性,却一根根数起了碗里的米粉;她想验证她和高山之间是否还有未尽的缘,偶数为有,奇数为无。最后一根了,是偶数,她的筷子竟有些颤抖,一用力,米粉断了!

    姬水知道,她和高山之间的缘分是真的断了,心想二人好了这么久,关系却如此脆弱,比米粉强韧不了多少。第二天她去电信局更换了手机号码,从此天茫茫地茫茫人海两茫茫。

    搬一次家总免不了有许多麻烦事,吴小可连着好几天都来帮忙,并自作主张地买了一些家具和电器,姬水觉得,这样一来,二人的关系就显得有些暧昧了,她不愿意这样,拿出钱来付给他。他推,说:“小水,我知道我欠你太多,这辈子就让我能弥补多少是多少吧!”姬水想起了那个劳燕分飞的季节,火车站,吴小可搂着她,好一番海誓山盟,之后,二人踏上了一南一北的两列火车。所谓南辕北辙,分道扬镳,其实,命运从那一刻起就有了定数。姬水说:“小可,过去的都过去了,别说欠不欠的,我们是朋友。”姬水是真心想和吴小可做朋友。吴小可却不这么想,他认为男女之间不可能只做朋友,即便一开始是这样,做着做着,也就做成别的关系了。吴小可是期待着和姬水做成别的关系的,可以说已经期待了好多年。茶馆里的王掌柜说:早些年有牙的时候没有花生米,现如今有花生米又没有牙。吴小可却觉得,自己现在是既有牙又有花生米。

    天气有些y冷,姬水的房里铺着一块猩红色的地毯,吴小可在地毯上坐了下来,姬水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里抱着一个电热水袋。吴小可痛诉自己的“革命家史”,当说到妻子一掌将他的母亲推倒在地,母亲躺在医院差点死去的情形,他竟然掩面而泣。姬水拿纸巾帮他擦眼泪,他顺势就捉住姬水的手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然后单膝跪地,说:“小水,我要向你忏悔。”眼泪流进姬水的指缝,姬水慌忙蹲下身子安抚。“小水,我好孤独。”就将头靠在她的胸前。她觉得此刻他像个孩子,出于母性的本能,竟有些同情他,并伸手在他的头上摩挲了几下,也是温柔入骨的。眼泪换成了喘息,而那喘息却穿透了她的肌肤,一时间也有些意乱情迷。二人开始接吻,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就像大学的课本被搁置多年后又重新翻开。从前她是好学生,他也是好学生,她的好是书香门第、四书五经熏陶出来的好。而他则是小市民家庭长大的,从小所受的教育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课本即饭碗。所以今天的如此这番,于她而言,是“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于他而言,是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

    他急于要得到她,表白道:“你放心,虽然我结婚了,但我一点也不爱她,她那么瘦,脾气那么坏,让我常常觉得她是一个什么鬼变的,附在我的身上要吸干我。所以,我是一定要和她离婚的,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要利用她父亲的钱赚更多的钱,然后买别墅,买跑车……”她知道他是喜欢发誓的,只是此时她并不需要誓言,而且这誓言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上,打断他没完没了的誓词。她说:“我有一些害怕。”这毕竟是姬水的第一次。

    吴小可根本就没有想到姬水仍是处女之身,他还以为她所说的“害怕”是指怀孕,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避孕套来。他说:“别害怕,我都准备好了。”姬水理想中的第一次是和许多美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比如:红烛银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玫瑰,钻戒,红翡,绿翠……而吴小可递给她的却是一盒避孕套。避孕套包装盒的图案十分庸俗,姬水一时觉得整个事情都十分庸俗。

    姬水正在踌躇,吴小可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骂道:“他妈的!又在查岗。”并示意姬水不要出声。

    电话是妻子罗风华打来的,她凭着女人的第六感一口咬定吴小可正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电话里骂骂咧咧的,有几句姬水听得清清楚楚。起身来到客厅,隐隐约约还听到吴小可在赔着小心。

    姬水悄悄地出了门。

    夜很冷,姬水竖起衣领,手指触到了脖子上那块形似半颗心的玉石,父亲当初将这玉石送给她,就是希望她能早日找回一颗完整的心。而现在,姬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空心人,只剩一个躯壳在这个城市飘着。也许这个城市有着太多无心的躯壳,所以有着太多无爱的性。没有心的躯壳依然会痛,没有爱的性就真的快乐吗?

    姬水满腹狐疑地漂泊在夜色中。

    第十三章

    高山雕塑艺术公司刚成立的时候,高山广募人才,在报纸上打出了大幅的招聘广告,原天太公司的王红看了广告后便直接来到了高山的公司,且带来了他的大脑袋男朋友李钢。高山正想身边有三五贴心可靠的人,遂将二人留了下来。王红主管公司内务,李钢负责原材料的采购。公司的生意一度十分萧条,众员工走的走,散的散,最后只剩下王红和李钢,高山将公司交给了这两人,只身去了阿联酋,两个月后,他捧回了一张五十万美金的定单。自此,高山雕塑艺术公司制作的雕塑艺术品便源源不断地销往中东三十多个国家,高山成了一个用泥巴换美金的人。

    高山却一点也不快乐,他甚至想到了闭关。

    王红不懂什么叫闭关,她以为只有和尚才闭关,她那简单的头脑进行了一番逻辑推理后得出一个结论:高总要去当和尚了。这结论让她很是痛苦,她想如果高总去当了和尚,她怎么办?自从天太公司倒闭后,她可谓历尽艰辛,先是在东莞的一家制鞋厂打工,认识了同为打工仔的李钢,鞋厂明文规定不准谈恋爱,二人便常常下班后跑到鞋厂附近的公园接吻,有一次,二人刚出工厂大门就吻上了,让人撞见,双双被开除。之后,二人一起做过保险业务,做过传销,摆过地摊,贩过水果,他们像两只流浪狗,为了寻找一块r骨头,在这个城市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这天,王红和李钢在一起谈论“高总要去当和尚”的话题。

    王红:“高总不能去当和尚。”李钢:“高总现在也跟和尚差不多。”王红:“那我们帮高总找个女朋友吧!”王红知道,高山的心里还一直想着他的水儿,她不明白的是,这样亲密的两个人儿怎么就分了呢?而且分得那么彻底。王红曾经物色了几个人选,却都不及姬水,想想最适合高山的人也就只有姬水了。

    王红决定寻找姬水。她要李钢写个《寻人启事》,写的是: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不用再犹豫了!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水儿,你在哪?你的山君在找你!

    第二天,二人都向公司请了假,一大早就来到特区报,排完队,领了表,到交钱的时候,二人掏空了口袋也凑不起登一天《寻人启事》的钱。

    二人怏怏地出了报社,王红怨李钢为什么不多挣些钱,李钢怨王红为什么不少写些字,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王红忽然靠着一根电线杆哭了,李钢忙说:“我错了我错了。”并装出一副使劲的样子直往那电线杆上撞。王红说:“你只管使劲好了,反正这电线杆也是纸糊的。你那大脑袋连酒瓶都不怕,这纸糊的电线杆算什么。”李钢说:“怎么就是纸糊的呢?明明是水泥的。”原来这电线杆上贴满了各色广告。王红撕下一张,说:“可不是纸糊的。”李钢眼前一亮,说:“有了!”遂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寻人启事》,吐了几口唾沫,一把糊到了电线杆上。二人一起欣赏着。

    王红:“字太小!”李钢:“那就写大点!”王红:“字太多!”李钢:“那就写少点!”王红:“怎么写?”李钢:“你往后退五步,能看清楚哪几个字就写哪几个字。”接连好几个月,深圳好些大街小巷的电线杆上、树上、墙上、人行天桥上都可见这样一则《寻人启事》:水儿,你在哪?你的山君在找你!

    电话:139xxxx7274离开莫小倩介绍的那家房地产公司以后,姬水进了一家外资企业。

    先后有几个不错的男士追过她。

    一个是it精英。他们是在哈根达司认识的,后来他就老请她去吃哈根达司。他请,是因为那句著名的广告词——爱我就请我吃哈根达司;她吃,是因为高山说过的那句话——爱你就请你吃哈根达司。二人各怀心思,她对他的温度始终比冰激凌的温度高不了多少。

    一个是开跑车的钻石王老五,他问她跑车好不好,她说没有吉普车好,他就买了一辆吉普车,她却说他的样子不适合开吉普车,他于是又卖了吉普车开跑车。换了一般的女人,怕是感动得恨不能给他当跑车开,她却让他开着跑车来到了莲花山。当年的安置区早已夷为平地,且栽了树,种了草,在树木花草的香气中,她向他讲述了高山的那辆吉普车。

    一个是海归,他说总有一天他还是要去国外生活,她说她不想离开深圳,他问她深圳有什么,她没有回答,他却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了答案。

    就这样,她与每一个男人的交往都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确切地说,她并不是不想交男朋友,只是自觉不自觉地拿每一个男人和高山在做比较,她失望,她也令每一个男人失望。男人或许能接受女人的过去有这个那个男人,却不能容忍女人爱过某个男人。

    就这样,她28岁了,依然是处女之身,而人们看28岁的处女和看18岁的处女的眼光却是大不一样。看18岁的处女犹如看花苞,只怕错过刹那间的绽放;而28岁的处女就像是花还没开就要谢了,令人眼里心里生起的只有遗憾。是的,女人遗憾她作为女人从来没有享受过性的快乐,男人遗憾自己作为男人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资源。

    这个城市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姬水,她们构成了这个城市庞大的待嫁族。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燕子飞了有再来的时候,日落了又升,月缺了又圆……惟有女人的青春,去了也就去了。没有人怜惜她们,怜香惜玉的情绪是时间一点一点滋长出来的,这个城市的男人没有时间。偶尔地,她们也会相互怜惜,彼此又是彼此的镜子,这怜惜终究不过是顾影自怜。

    幸好这个城市还有如王红这样的人,为了寻找姬水,她发誓要把《寻人启事》贴遍深圳的大街小巷。王红绝对是那种一根筋的人,她相信总有一天姬水会给她打电话的。

    姬水真的给王红打电话了。

    这一天是2002年的最后一天。

    王红想安排高山和姬水鹊桥相会,她和李钢商量着,李钢说:“鹊桥相会?那可得去天上。”王红说:“不去天上,就在你我的家里。”李钢说:“高总和姬水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我的家里又是什么鬼地方?”王红说:“鬼地方?你可别忘了,当初刚搬进来的时候,你说这就好比上了天。我们把家里好好布置布置吧!”过去二人摆地摊卖过气球,钱没赚到,赚了几百只气球。李钢就将这些气球拿了出来,和王红面对面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吹完,红红绿绿地挂了一屋子,倒也喜气。二人欣赏了一阵,便去菜场买菜,各人手里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