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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部分

      东野圭吾小说合集 作者:肉书屋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的男人之间的关系。所谓别的男人,不用说自然就是我的父亲。

    那天是国定假r,诊所休息,父亲照例出门钓鱼去。但因为母亲和我约好了要带我去看电影,所以我的心情很好。

    然而,就在我们要出门的时候,有通母亲的朋友打来找她的电话。讲完电话的母亲歉然地对我说:“抱歉,妈妈有重要的事,下次再带你去看电影,今天就忍耐一下。”

    当然,我哭着向母亲抱怨,说她太贼了、不守约定、妈妈黄牛。

    在这种时候母亲就算刚开始会一脸困惑地道歉,但是一旦超过了忍耐的极限,便会恼羞成怒。她的个x就是这样。当时,到了最后她也是对着不断抱怨的儿子,摆出了令人害怕的神s。

    “吵死人了,什么电影、电影的念念念!有重要的事我能怎样?不是跟你说下次再带你去了吗?话又说回来,你学校的家庭作业呢?应该有家庭作业吧?别光是想玩,书也要读一下!”

    我哭丧着脸上楼,不过我的房间却不是在二楼。当时的我还没有自己的房间,二楼的房间里只放了客人用的棉被和衣柜。只要一有不如意的事,我往往都跑到这个房里哭泣。

    母亲大概懒得搭理我这个爱哭鬼儿子,看也没来看我就出门去了。

    我事后回想,这个时候小富应该在家,但她似乎没有听到母亲与我的对话,所以不知道母亲留下了我,独自出门。

    母亲外出后不久,楼下便发出了声响。是父亲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照理说他去钓鱼的时候,应该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楼下还有小富的声音,两个人似乎在讲什么,但内容听不清楚。

    不久之后,好像有人上楼,我慌了。之前父亲曾撞见我在放棉被的房里哭泣,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

    我马上躲进柜子里,隐忍声息。

    有人打开纸门,走了进来,我感觉到是两个人。

    “婆婆呢?”我听到父亲比起平r更为低沉的声音。

    “刚吃完饭,我想现在应该在睡觉。”对方果然是小富。

    我感觉他们在脱衣服。小富发出了一种类似撒娇的声音。

    接下来我就不太记得了,或许是因为我拼命抗拒耳边传来的物品发出的声响和两个人的声音,但我知道衣柜门的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好事。脑海中浮现了之前看见小富和税务代书的身影,我清晰地想起了小富的白sp股。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三十分左右吧。完事的两个人离开了房间,但我却在柜子里抱膝又待了好一段时间,无法动弹。

    我趁机下到一楼,悄悄地走到外头。这个时候已经看不见父亲的身影,我又走进家里,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咦?你已经回来啦?妈妈呢?”从里头出来的小富一脸意外地问。

    我回答我们没去看电影。

    “那你刚才在哪?”小富吃惊地问。

    “公园。”

    “公园?你一个人?”

    “嗯。”

    我穿过小富身边,走到摆着电视的客厅去,没能仔细看到她的表情。

    到了晚上,父母相继回家。父亲拿鱼炫耀,说是今天的收获。小富拿那条鱼做菜,我心想:“那条鱼应该是在哪家鱼店买的吧。”

    爱吃鱼的我,那天却没有对生鱼片下箸。大家都问我怎么回事,但我并没有回答。母亲对父亲说,大概是因为没带我去看电影,所以在闹脾气。

    在那个宽敞的家中,我渐渐地失去了立足之地。

    与仓持修开始变得熟稔,正好就是那个时候。我和他自从升上五年级之后,就在同一个班上,当时我们比邻而坐,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改变自己的一生。

    仓持并不特别显眼,说起来在班上应该算是个独行侠。即使大家聚在一起打躲避球,他也只是一脸扫兴地从远处旁观,从来不想要加入大家。

    而我也是属于不擅j友的人,总是避开人群,因此x情相似的人才会臭气相投。不过就他看来,他实在意想不到会和我被认为是同一类。他总是这么说。

    “我最讨厌一堆人吱吱喳喳,好像很快乐的样子。一旦有状况,终究还是自己最重要,那又何必虚情假意装出感情很好的样子,真是无聊。这些家伙就是不明白这一点啊,一群小鬼!”

    五年级的孩子称同班同学为“小鬼”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但实际上仓持真是个小大人,虽然不太引人注目,成绩倒是颇为优秀。他教了我很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事。譬如我们学校附近经常有很多江湖卖艺的,也是仓持告诉我他们的手法。

    那些卖艺的,有的是让人以十元抽一次签,拿出诸如一奖无线对讲机、二奖照相机等奖品,来吸引孩子。然而,一大群的孩子不管再怎么抽,就是没有人中奖,于是走江湖的就会看准时机,自己伸手进箱子里抽签,打开一看,竟是中奖的签,以示里头真的有中奖的签,不是骗人的。

    “骗人的啦。”仓持偷偷地在我耳边说。

    “大叔把手伸进箱子之前,就把中奖的签藏在手指间了。箱子里哪有放什么中奖的签。”

    “那得跟大家说才行。”我说。

    “不用了啦。”他皱起眉头。

    “别理那群笨蛋。反正他们有的是钱,随他们去吧。”

    我想仓持应该不讨厌江湖卖艺的人,因为每当他们出现,他就会在一旁观看,直到孩子们离去为止,但他自己本身却绝对不出钱。现在回想起来,那对他而言或许是上了一课,如何骗人钱财的一课。

    仓持家是卖豆腐的,身为长男的他照理说将来应该会继承家业,但他却说他绝对不g。

    “夏天也就算了,碰水的感觉还蛮舒服的。可是问题就出在冬天了。冬天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像会冻伤,我才不想将手伸进水里哩。”

    他接着补充说道:“而且一块豆腐才几十元,这种买卖要做到哪一年啊。做生意最好就是要一口气大赚一笔。”

    “卖大的东西?像是房子或飞机什么的?”

    “那也行啦,不过也有方法可以一口气大量卖掉小商品。除此之外,还可以卖无形的商品。”

    “无形商品?那是什么?那种东西怎么能卖?”我笑着说。仓持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

    “你真是无知,这个世上多的是在做买空卖空的人。”

    过一阵子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这些想法的。当时,我只觉得这家伙讲的话很奇怪。

    第一次带我到电动游戏场的也是仓持。当时还没有什么电玩中心,只有百货公司楼顶上的游乐场的部分场地会架设游戏机。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像今天的电视游乐器这种东西,最常见的就是弹子台和s击游戏了。

    仓持几乎没花过自己的钱。首先,他会带我到游戏机前,告诉我那多有趣。当时他说得口沫横飞,而他的话也有股吸引我的魔力。

    等到看准了我有那个意思之后,他便说:“如何?要不要玩一次看看?”

    我立即答要,接着掏出钱包。

    然而,当我把钱投入机器的时候,他却说:“先让我示范给你看吧。”

    反正我想要个范本,也就答应了他。于是,就由他展开了第一回合的游戏。

    有些机器只要得分高就可以再玩一次。像这样的游戏,几乎都是由他先玩,而将硬币投入机器的则是我。实际上,他的分数都打得很高,所以我不用再投钱就可以玩,但即使他失手没有打出高分,他也不会说要付钱。他只是不高兴地八气迁怒在机器上,我也就说不出口要他还钱了。

    仓持还常常带我去捞金鱼和弹珠台的店家。我从来没有在初一、十五之外的r子看过这样的店,第一次去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仓持在这里也完全不花钱按,只不过他也不会打算用我的钱去玩。他只会在我玩的时候,从一旁观看,有时也给我一些指示。我问过几次仓持为什么不玩,他的回答总是一样。

    “我不用了,玩太多次,已经玩腻了。而且我喜欢这样看人家玩。”

    跟着仓持玩,我的零用钱不断地减少,但我却不曾想要跟他断绝来往,因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接连不断地遇上新奇有趣的事情。这股新鲜味,对于快要失去在家中立足之地的我而言,成了一种慰藉。

    没和仓持约要去玩的时候,我常常会跑到别舍去。祖母会一边握我的手或摸我的头,状似愉悦地听我说在学校的事。

    但事实上,我讨厌祖母。

    第一,我讨厌祖母身上发出来的臭味,混杂着馊味、灰尘霉味,还有药膏和樟脑丸的臭味。祖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洗澡,帮她擦澡也是小富的工作,但我几乎没看过小富为祖母擦身体。

    再者,祖母皮肤的触感也令我感到不快。每当她用皱巴巴、g瘪瘪的手摸我的时候,我总觉得背脊发凉。老实说,看她的脸也不太好受。眼睛和脸颊凹陷、头发掉尽、宽阔的额头突出,看起来就像在尸骨上覆上一层薄皮。

    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还要去祖母的房间呢?因为我别有居心。只要一股劲儿地跟祖母讲在学校的事,她一定会这么说。“啊……对了。不给你零用钱怎么行。”

    祖母在棉被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掏出一个布制的钱包,从中取出零钱给我,叫我不能跟爸爸说。

    我老实地收下,道了声谢。卧病在床却持有金钱,这对小孩子而言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不过这件事我当然没跟父母提过。我家应该比其他人家还富裕,但我的父母对花钱却精打细算,只要我的通途不清,就连一角也拿不到。要是跟他们说祖母给我钱的话,一定会马上被他们没收。

    不过,母亲确实很讨厌祖母,我经常听她在电话里说祖母的坏话。

    “真没想到那样的年纪就卧病在床了。真够烦的。不过啊,幸好因为这样不用跟她碰面,照料的事j给女佣去做就好,我反而乐得轻松。有本事起来走动走动嘛!要是像之前那样碎碎念,我可受不了。什么?嗯,那倒是,要是她早点那个就好了。呵呵。”

    母亲在谈话之间不时把声音压到最低,时而流露另有它意的笑,让我感到了她对祖母深不见底的憎恶。我也知道“早点那个就好了”的含义,事后我听亲戚说,母亲自从嫁过来之后,就因饱受婆婆的欺凌所苦。

    我不太清楚父亲怎么看待自己的母亲,因为我几乎不记得父亲提过祖母什么。然而,夹在老母和好胜的妻子之间,父亲想必也有他的难处吧。我知道父亲时常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跑去别舍。那时父亲的背影,看来格外地渺小、伛偻。

    但是只要我一想起在柜子里听到小富的喘息声,就会感到些许的迷惘。父亲竟然在家里金屋藏娇,还让情妇去照料老母的r常起居。直到今r,他的心境终究是一个谜。

    总之,我家人的心就像是以睡在别舍的老太婆为轴心,彻底地扭曲了。说不定扭曲的程度已经达到极限。

    那个老太婆死在一个冬r的早晨,而发现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我。

    二

    当时,我的手头很紧。

    这简直不像是个小学生说话的语气,但这既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夸张,事实就是如此。事实上,我迷上了一种东西,把仅有的一点零用钱几乎全用在那上头。拜其所害,我甚至连糖果店都逛不起。

    让我沉迷其中的是五子棋,我记得那也是仓持修邀我去玩的游戏。当然,五子棋的玩法是我知道的,而他教我的则是如何靠它来增加零用钱。

    他带我去一处位在河畔的住宅区,里头聚拢着许多铁皮屋顶的小房子。我们的目的地是其中的一间,一个称之为玄关却又显得粗糙的入口处镶嵌了一扇铰链坏掉的大门。门很矮,连我们这样的小学生要进去都得留心头顶。

    一进门就是水泥地,地上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的两旁各有一张椅子。桌上放有五子棋盘,墙上则贴了一张五子棋游戏规则的纸。

    当仓持一吆喝,旁边的纸门马上打开,出现一个男人。男人身穿工作裤、衬衫,上身套了一件肮脏的r式短外套。在我看来那男人应该一把年纪了,但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才三十五岁上下。他原本应是剃成五分头的头发长长了不少。

    仓持递出两个一百元铜板之后,男人将那放在桌上,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接着从桌子底下拿出棋子。

    仓持坐在我跟前的椅子上,双方并无j谈就下起了五子棋。仓持起手先下,我站在他的斜后方观战。

    仓持在途中犯了个重大的失误,所以第一局由男人轻松获胜。虽然我发现了仓持的失误,却不能告诉他,因为墙上贴了一张“旁人出口 罚钱一百”的纸条。

    第二局势均力敌,仓持和男人都无失误,最后仓持下了一手妙招取胜。男人低叫了一声输了。下棋过程中,他只有这个时候发出了声音。

    紧接着第三局上场,又是一场胶着战,但最后赢的是男人。

    “田岛也试试嘛。你应该会赢。”仓持乍舌地说。

    据他所说,只要拿出两百元,跟男人三战两胜,赢了的话就可以得到五百元。此外,如果连赢两局的话,还可以得到一千元。对当时的小学生来说,一千元可是个一大笔数目。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挑战。我付给男人两百元,坐到仓持坐的座位上。我对五子棋很有自信,看了仓持刚才下的模样,我暗忖这个男人不会强到哪儿去。

    第一局由我取胜,竟然赢得如此轻而易举,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还真有点扫兴。

    “耶!可以拿到一千元啰!”仓持拍手叫好。

    我也有些得意忘形。这下胜券在握,我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一千元的用途。

    不过男人在第二局开始稍微改变了作战方式,困惑的我因而不小心犯了个错,无法连胜。

    “就差一点,你好好下!”仓持跺脚,大呼可惜。

    不用他说,我自然小心谨慎地向第三局挑战,要是这一局输了的话,别说一千元了,就连两百元也飞了。

    然而,我却看错了对方的棋路,无法拿下第二场胜利。我并不觉得这男人有多强,但这反而让我更加感到懊恼。

    那天,我一共花了六百元,也就是在那之后我又挑战了两次。可是结果还是一样,总是在棋到酣处时,男人在最后扭转形势获胜。连我自己搞不清楚为什么赢不了。

    在那之后,每隔两、三天我就会跑去下五子棋。要是我不堪一击也就算了,偏偏有好几次就快赢了。实际上,我几乎没有直接输棋过,因此总觉得获胜是迟早的事。此外,二连胜可以获得一千元也很吸引我。虽然电玩中心或捞金鱼也很有趣,不过那种东西再厉害也赚不了钱,热衷的程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因此,我想要零用钱。话虽如此,我又不能说出钱的用途,所以也不能向父母要钱。这么一来,我能指望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趁还没有人起床的时候,跑到祖母睡觉的别舍,拉开留有印渍的纸门,唱歌似地叫了声“婆……婆”。

    祖母闭着眼,半张着嘴。室内依旧有些霉味儿,室温比平常更冷。在我拉开之门之前,室内的空气仿佛完全静止。

    “婆婆。”我小小声地又叫了一声。要是叫太大声被人听到可就糟了,何况我特别不想让母亲听见。

    祖母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动的迹象。我合上纸门,爬进睡铺,闻到一股老人惯有的臭味。

    我想祖母大概睡着了,于是隔着棉被摇了摇她的身体。祖母像只玩偶般晃了晃,她的身体有如石头般冰冷、僵硬。

    祖母平常总是鼾声雷动,但现在别说是鼾声了,从他半开的嘴里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呼吸声。

    我想,可能死掉了吧?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人类的尸体,所以无法确定这究竟是否就是死亡的状态。猫狗或虫子的尸体倒是看过几次,但它们的死对我而言,不过就像是玩具坏掉的程度。理论上我能够了解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人类身上,但就是无法体会。

    我决定不再进一步思考祖母是否已经死亡。重点是祖母好像不会动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将零用钱据为己有的绝佳良机。

    要是手脚不快一点的话,可就要被母亲发现了……

    我心怀忐忑地揭开棉被,看见祖母瘦骨嶙峋的身体。祖母的睡袍胸前部分敞开,露出皮包肋骨的胸部。而我讨厌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

    接着我将棉被全部翻开,马上发现放在肚子上的手正紧握着我的目标,从她枯枝般的指缝间可见钱包上小槌形状的装饰。

    我将目光从祖母的脸上移开,试着取出钱包。但她的双手却紧紧地抓住钱包,我稍加使力拉扯亦是纹风不动。由于完全不能动之分毫,这甚至让我联想到祖母是不是还活着,而且不打算把钱包j给我。

    不过事到如今,我可不会打退堂鼓。只有蛮横硬抢了。我用双手将祖母抓住钱包的手指一根根扳开,她的手指全无弹x,而且冰冷,那种触感就像是在玩g掉的粘土工艺。

    我确认了一下总算抢来的钱包,里头除了有几张印有伊藤博文和岩仓具视人头的钞票( 分别为一千r元、五百r元的旧版纸钞。),居然还有圣德太子的大钞( 五千r元和一万r元的旧版纸钞。)。我在心里欢呼呐喊,自从过年从亲戚收到红包之后,就没有再拿过大笔的金钱了。

    既然目的达成,在祖母的房间多留无益。我将棉被恢复原状,站起身来,原本打算不看祖母的脸,但她的脸还是在一瞬间映入眼角,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感觉祖母死不瞑目,不光如此,仿佛还在瞪着抢她钱包的逆孙。

    我没有勇气去确认这件事。突然,恐惧感向我袭来,我就像个齿轮坏掉的机器人,动作僵硬地离开了睡铺。我觉得祖母仿佛随时都会开口对我讲话。我小心地不发出声响,出了房间之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有人发现祖母去世,引起了一阵s动。

    父亲的麻将牌友——一位住在附近名叫西山的医生来检查祖母的遗体,原本我也想去看看情况,却被小富阻止而无法进入房内。

    尽管确定祖母已经死亡,西山医生还是迟迟不从房里出来。父母都在房间里,好像在与西山医生讨论什么。

    当天夜里举行了守灵仪式,整天弄得大家j飞狗跳的。从下午起,除了亲戚之外,附近的邻居也蜂拥而来,并且着手将我家布置成简便的守灵会场。他们在佛堂里设祭坛,放置棺材。

    最后没有人告诉我祖母是怎么死的。不过我从亲戚的对话中,听到了“寿终正寝”这个字眼。

    我问舅舅什么叫做寿终正寝,舅舅以一种让我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告诉我:“和幸你也有利用马达驱动的塑胶模型对吧?是不是最后就停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不是因为没电了?”

    “没错。人终究和那模型一样,就算没有故障,总有一天也会因为没电而停止动作。这就叫做寿终正寝。人跟模型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人不能够更换电池。”

    这么说来,人终究也不过是机器嘛。医生看病就跟修理机器一样。这么一想,我才发现原来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坏掉了,无法复原罢了。

    守灵与其说是追悼故人,倒更像一场宴会。家里放了几张不知从哪运来的长条茶几,上头摆着附近外卖餐馆送来的菜肴。许多人进进出出,轮番下箸夹菜。此外,现场也准备了很多r本清酒和啤酒,吊唁客人当中甚至有人一p股坐在客厅,喝酒喝到讲话含糊不清。有几个人则在背后说他坏话,损他老是如此。

    身为丧主的父亲自是不在话下,母亲也忙着应付吊唁客人而忙得团团转。客人们表示同情与哀悼,而父母则一脸打从心里哀戚难过地回礼。话虽如此,母亲却对娘家的人眨眼表示:“这下总算安心了。”对方也一副心领神会地点头。

    隔天举行了葬礼,来的人比守灵的时候更多。

    对我而言,这是个无趣的仪式,虽然不用上学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当我忍着哈欠听和尚诵经的时候,我心想与其这样倒不如去上课。

    出殡之前,身穿黑衣的男子请大家做最后的告别。我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他应该是葬仪社的人吧。

    大家将花朵放入棺材里,其中有好几个人还哭了。

    “和幸,你也去跟婆婆道别。”父亲对我说。

    我一步一步地走近棺材,稍稍看见了祖母的鼻尖。那一瞬间,无以言喻的恐惧和厌恶感向我袭来,我停下脚步,并向后退。不知道是谁在我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不要。”我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周遭的人都慌了手脚。我的父母格外不知如何是好,两人从两旁搀扶抓住我的手臂,让我站在棺材前。

    “不要啦,好恶心。”

    我想要甩开父母的手,但接着却被父亲掴了一巴掌。

    “别胡说!快点献花!”

    父亲硬我拿花,要我将花放入棺材里。那个时候,我看见了祖母的脸。祖母尸骨一般的脸似乎在微笑。那副笑容,让我更加颤抖不已。

    祖母的周围没有当时我讨厌的那种气味,而是满溢着花香,但闻到那股香味的刹那,一阵猛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

    我向后飞也似地逃离棺材,父亲不知喊了什么,我却听不见。我在当场狂吐。在那之前,我才刚喝了柳橙汁,片刻之间我的脚边就染成了一篇橙黄。

    直到在火葬场等待的时候我才平静了下来。我没有年龄相仿的堂兄弟,只好无所事事神情恍惚地看着大人们的情况。父亲告谕母亲在回家之前,不准让我吃喝东西,因此我也不能伸手去拿准备好的零食。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没有丝毫的食欲。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陷入那样的恐慌。前一天,不是才刚听舅舅的话,体认到人终究不过是机器吗?而人死即意味着机器坏掉,换言之,尸体不过是单纯的物质罢了。既然如此,又为何会……?

    大人们边饮茶酒便谈话。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有不少人还在笑。虽然母亲的脸上没有笑容,但表情看来却比平常更为生动。除此之外,父亲也是一副心无挂碍的模样。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心想原来大人们都知道尸体不过就只是个坏掉的机器。

    火葬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之后我又被带到捡骨的位置。父母担心我会不会又来胡闹,但看来这层顾虑是多余的。我看着像垃圾屑般的骨头残骸,心想:“什么嘛,不过如此。”丑陋可怕的尸体一旦火花,几乎一无所剩。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抢了婆婆的钱包。

    人死,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是我的感想。

    小富自葬礼的隔天就没有再到家里来。原本她就是被雇来照顾祖母的,没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之前小富总是自行决定厨房里调味或烹饪用具的摆放位置,以方便自己使用,但母亲似乎并不中意她的配置,有时候还会到厨房里去整理一番。她似乎想要重新整顿一切,即使容器里头还剩下一点砂糖或盐巴,也都直接丢进垃圾桶。

    头七那天,亲戚们再度聚集。这天可真成了一场宴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而疏于注意的关系,有不少人尽兴过了头。

    表面上,父亲的亲戚和母亲娘家的人状似亲密,但身为孩子的我也察觉到,他们实际上并不和睦。特别是姑婆们似乎对于最终这个家的财产成为母亲的囊中物,感到不悦。

    “峰子这下子就可以随意改建了。从以前她就一直抱怨她不喜欢这样的古厝,现在总算让她如愿了。”大姑婆歪着嘴说。她说话的对象是父亲的堂姐妹们。不知何故,田岛家的子嗣大多是女x,亲戚也是压倒x以女x居多。

    “峰子一直忍耐到现在吗?”

    “是啊。因为大嫂不肯。毕竟这个家还是登记在大嫂的名下。”

    “哦,原来如此。”其他的女人们暗自点头。

    我之所以能够偷听到她们的对话,是因为我在隔着一道纸门的走廊上看漫画杂志,而她们并没有看到我的缘故。

    “除了房子的事,峰子大概可以落个清闲了。听说以前跟伯母之间发生了不少事。”一个父亲的堂姐妹说。

    “噢,那倒是啦。”另一个父亲的堂姐妹语重心长地随声附和。

    “听说伯母的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好像对峰子挺严的不是吗?”

    “才不严呢。对我们而言,那算普通了。之前我会听大嫂诉苦,心想娶媳妇儿的时候,真的是要充分调查一下才行耶。当初如果娶一个更乖巧一点的媳妇的话,大嫂一定可以活得很长寿。她常说,都是峰子害她折寿的。”

    “说不定就是这样唷。因为伯母被关在那个原本是茶室的房间里,不是吗?一整天都待在那种不见天r的地方,并根本治不好嘛。”

    “再说,峰子最近完全都没有照料伯母的起居,不是吗?听说请了个女佣,大大小小的事都丢给那个人去做。”

    “那个女佣也真的是。”大姑婆说。“听说人不机灵,做起事来马马虎虎的,做的菜也很难吃,吃她做的菜还真辛苦哩。”

    女人们一同叹息。

    “这么说,伯母简直就是被峰子杀死的嘛。”

    其中一人的发言让所有的人霎时都沉默了。

    “话不能这么说。不管怎样,这句话也说得太过火了。”有人发出了一句责备的话,但话中却带有幸灾乐祸的语气。

    “不,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大姑婆说。这已不是半开玩笑的说法了。“我认为大嫂是被那个人杀死的。只不过我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就是了。”这下果然不好轻言附和,所有人都不发一语。

    当时因为出现了“被杀”这类令人不安的话语,所以这段对话我记得很清楚。虽然我对于电视剧里的杀人事件早已耳濡目染,但在现实生活中倒是前所未闻。

    还是孩子的我也察觉到了母亲期盼着祖母的死。但是当时的我,却还无法联想到母亲是因为如此,才故意把祖母关在那样的房间或请来一个做事不利落的女佣去照顾祖母。

    自此之后,我看待母亲的眼神有了些许的转变。

    祖母死后,大伙儿忙碌也是一个原因,几乎没有全家聚在一块儿好好地吃顿饭。父母j谈的内容不是哪里的谁包了多少奠仪,就是奠仪的回礼要送什么才好。两个人绝口不提对于祖母去世有何感想。

    在法事按照世俗礼法结束之后,这个情况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暂时休诊的诊所重新营业,父母又与从前一样被工作追着跑。

    不同的是,三餐改由母亲下厨,但厨艺并不如小富好,做的是所谓的快速料理。父亲对此并无任何怨言,我自然也就没有立场说话。父亲训示过:挑剔食物就是奢侈。在那个时代,应该所有家庭都是如此吧。

    每次吃母亲做的菜时,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就大姑婆所说,祖母好像曾经抱怨小富做的菜不好吃,但我却从来没有那么想过,父亲也总是赞不绝口。

    我想,搞不好婆婆才是太奢侈了。

    吃饭时,父母也几乎不j谈,顶多就是有关诊所财务状况的简短对话。祖母死后,特别是父亲变得不太爱笑了。他也不陪我玩,看起来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在那个时候,传出了一个奇怪的谣言。

    有一天,当我一个人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突然有人从后面叫住我。回头一看,有三个六年级生靠了过来。其中一人是附近铁工厂老板的儿子。他人高马大,长的一副大人样,在学校是头目级的人物。

    老大面露j笑,站在我面前一脸不屑地打量我。

    “听说你家的婆婆被杀了是吧?”老大说。其他两个人讪笑着,一脸这下有好戏看的表情。

    “才不是。”我回答。听说这些六年级生只要一动怒,就会立刻痛殴低年级生,不争气的我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谎!我都听说了,牙医家的老婆婆每天被人一点一点地喂毒,然后死掉的。”

    “没那回事!”

    待我发火,他们三人大概觉得好笑,便笑了出声。

    “哎哟,怕死了咧。要说说错话,搞不好营养午餐里会被人下毒哦。”其中的一个小弟语带消遣说。

    “哦,对喔。这下不妙。”说完,铁工厂的儿子和两个小弟走开,但还不时回头向我张望,彼此j头接耳,窃窃私语。

    隔天,似乎全班都听到了这个谣言。其他的人什么都没说,只有仓持修告诉我这件事。

    “不过这是假的吧?”他压低音量问我。

    “假的啦!当然是假的。我婆婆是寿终正寝的。”

    “是哦。所谓的寿终正寝不就是没有特别的死因吗?”

    “就是大限到了,跟电池没电一样。”

    “可是,”他靠近我的耳边说。“听说有时候老年人死掉,搞不清楚病名什么的时候,医生因为嫌麻烦,就会说是寿终正寝耶。”

    “可是如果是被毒死的,医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不过反而那种情形医生好像都看不出来。毕竟被毒死的病人并不多,很多医生并没有亲眼看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真的开始生气的关系,仓持也就没有再多问了。

    此时,原本我还以为只是孩子之间的谣言,但没想到谣言散播的范围竟超乎我的想象。

    附近面包店的阿姨是出了名的亲切,可是当我站在展示橱窗前面的时候,她却立刻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然后挤出生硬的笑容,对我说:“今天好象没有和幸爱吃的面包哦。”一幅就是要我快点走人的样子。

    不光是面包店的阿姨,碰到我的人都是一脸尴尬的表情。刚开始我以为是心理作用,但还是仓持告诉我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妈也知道那个谣言耶。”在学校的时候,他偷偷小声地告诉我。

    我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谣言会散播得那么厉害。大家究竟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呢?

    听我这么一说,仓持也偏着头想着。

    “我是从别班的一个家伙那里听来的,我妈则是一个客人告诉她的。”

    他的话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郁闷,眼前浮现了那些爱说长道短的主妇,在各家店里眼神闪烁地大谈八卦的嘴脸。

    当然,我想父母亲应该也知道这个谣言,但两人却都没有提到这件事,也许是想要避免在我面前提吧。

    但是父母看来坐立难安,上诊所的客人也大幅减少,想必与谣言脱离不了关系。

    没多久,警察来到了家里。当我从学校回到家时,发现玄关放了两只我从没见过的鞋子,从走廊可以看到两个男人在和父母亲说话。一个男人身穿制服,而另一个男人则身穿便服。我看过那个穿制服的警官,他经常站在车站前的派出所。

    “不,我们绝对不是在怀疑贵府。只是想要请教贵府对于散播谣言这件事心里是否有个底。”制服警官说。“要是一般的谣言,我们警察是不会出面的,不过,由于谣言的内容并不单纯,所以才会请刑警一同前来。”

    “我们怎么可能心里会有底?这谣言没凭没据,我们倒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散播谣言。”父亲的声音出奇地粗暴。

    “真的很伤脑筋。”母亲从旁附和。

    “所以,这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就是恶作剧。”父亲从中打断了警官的话。

    “而且是恶意的!”

    “那么,您是否知道谁有可能做出这种恶作剧呢?”

    “天知道。人这种动物总是在一些令人想象不到的事情上嫉妒、憎恨别人。说不定就是有人想要敲我家的竹杠。”

    “是否可以列举一些这类人物的名字呢?我们不会泄漏只字片语的。”

    “嗯……这个嘛。”父亲沉吟了一下。“虽然你说不会泄漏,但是我怎么知道会不会从哪里泄漏出去。”

    “不会的,绝对没有问题。”

    “与其如此,为什么不去一个个调查听到谣言的人呢?这么一来,应该就可以找到散播谣言的始作俑者了。”

    “这个嘛,因为消息错综复杂,我们无法限定出处。况且其中也有人会不肯告诉我们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真是一场大灾难。到底是哪个家伙会g出这种无聊的事呢?!”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你们回去的时候被人看见,大概又要被人说警察终于来调查了。”

    “不会的,我们离开的时候会十分小心。”穿制服的警官慌张地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刑警,这个时候终于开口:“您知不知道砒霜?”

    “砒霜?”

    “是的。这里……或是诊所,有没有在使用砒霜?”

    “没有耶。”父亲立即回答。“那是毒药吧?”

    “不是砒霜也无妨,是否有什么含有砒霜的药品呢?”

    “没有。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呢?是不是有谣言指出我母亲是被人灌下砒霜而死的呢?”

    “实际上正是如此。田岛家的婆婆就是因为每天吃的饭里被混入少许的砒霜才死的——这就是目前传得最厉害的谣言。”

    “鬼扯!完全是胡说八道。要是找到散播谣言的始作俑者,非告他不可。”父亲大声地撂下狠话。

    三

    自从那天之后,刑警就没再来了。大概原本就没有特别的嫌疑,只不过是有点在意那个谣言罢了。

    我们渐渐地不再听见那个谣言,镇上的人对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不再感兴趣。比起别人家发生了何种不幸,大家更在意自身的明天会如何。

    然而,尽管谣言的热度降温,其内容却没有为人所淡忘,只不过说的人变少了而已。当谣言不再成为大家的话题,这个不祥的故事感觉上不再是单纯的想象,而成为一个事实,深深地烙印在众人的记忆中。从父亲的诊所离开的病患,从此不再上门求诊。原本朋友就不多的我,在学校r渐孤立。所谓谣言不会长久,但是这个定论似乎并不适用于负面的谣言。毕竟,过了好几年即使在我家被拆掉了之后,那个城镇里还是流传着“那家有个老婆婆被人谋杀”的谣言。

    我的父母亲持续以坚决的态度度过当时的难关。不论病患再少,父亲还是跟以前一样,继续牙医的工作,假r则邀约朋友出外钓鱼。此外,他还嘱咐与邻居处的不好的母亲,积极参与邻里集会和家长会。母亲虽然兴趣缺缺,但原本个x就不服输的她,在听了父亲“老是关在家,更会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待”的话之后,反而比平常更可以梳妆打扮,穿上最喜爱的服饰出门。我后来听别人说,看到这样的母亲,在背后暗骂她“不要脸”的人还真不少。

    双亲似乎想要对世人宣告: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并没有改变。不过只要一走进家中,就会发现事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在我看来,父母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父亲的样子特别奇怪。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听见厨房里传发出了声音。心想,怪哉!那天,母亲应该是去了亲戚家。

    我提心吊胆地通过走廊,听到了两声咳嗽声。听到这个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是父亲没错,父亲当时得了轻微的感冒。

    等我走到厨房的时候,发现父亲蹲在流理台前,打开下方的柜子门,盯着里头瞧。父亲的身旁摆着原本应该放在柜子里的酱油和r本酒的瓶子。

    我环顾四周,发现还有好几个餐具柜和收纳柜的抽屉及拉门也都开着,买来放着的调味料及食材都有搬动的迹象。

    父亲很专心,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进入,继续在流理台下找东西。当父亲把醋瓶子拿出来的时候,总算察觉到有人在了。他一脸吃惊地回过头来。

    “搞什么,原来是你啊。”

    父亲的声调偏高。他的脸s异常红润,似乎不只是低着头的缘故。

    因为没有别的话好说,只好说声:“我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我刚回到家而已。”

    “这样啊。”

    父亲当时大概正在想如何圆场,但又发现自己拿着味醂瓶子的不寻常举动,只好慌忙地将瓶子放在地上,故作苦笑。“所谓君子远庖厨,就是说男人不可以进厨房。这是死去的爷爷教的。我一直在实践这个道理,才会一旦想要找什么,都搞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