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部分
东野圭吾小说合集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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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朗爬上石阶。石阶中途拐了个弯,然后继续向上延伸。
“我要爬到哪里?”哲朗问道。
“爬到不能爬为止。运动不足的身体受不了了吧?”
“有一点啦。”哲朗总算看到了石阶的终点。剩下两、三阶时,前方传来声音:“我该说wele吗?”
眼前的是令人怀念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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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尾以大衣加围巾的外出装扮站在眼前。他好像比最后一次见面时更瘦了,整个脸颊凹陷,下颚尖成三角形。他用那张消瘦的脸对着哲朗。
他背后有一座小祠堂。美月倒在地上,上半身靠在祠堂上。她窝在睡袋里,闭着眼睛。
“r浦她……”
“放心,她只是睡着了。不过话说回来,亏你找得到这里。”
“是早田告诉我的。”哲朗告诉他早田打电话来的事。
中尾呼出一口气。“原来是早田啊。但是听美月说,你似乎没办法获得那家伙的协助。”
“因为那家伙也不想让你死。”哲朗说完看着朋友。“你打算自杀对吧?”
中尾搔了搔头,微微苦笑。“美月告诉我你的推理了,真了不起。查出户籍j换的事也g得漂亮。”
“如果我的推理是错的就好了。”
“不,”中尾将身体靠在一旁的柞树上。“几乎都正确。没有需要纠正的地方。”
哲朗的心情变得晦暗,他希望中尾能够推翻自己的推理。
“中尾,去自首如何?”他试探x地说,“r浦告诉我详细的事情经过了,关于户仓命案一事。,你没有错。你有充分获得酌量减刑的余地。至于户籍j换的事,你只要不说不就好了吗?”
然而,中尾依旧只是在唇边露出一抹微妙的笑。他以那表情看了美月一眼。
“你看,西胁。她睡着的时候表情那么天真,完全看不出来三十多岁了吧?你不认为这张脸不管怎么看,都是女人的脸吗?”
“你想要说什么?”
哲朗一问,中尾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摇了两、三下头。“说不定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母亲是男人。她虽然外表是女人,但是内心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听嵯峨先生说了。”
听到哲朗这句话,中尾点了点头。“小时候,当我母亲告诉我真相时,真是令人无法置信。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跟我开玩笑。”
这也难怪,哲朗同意他的看法。
“但是当我看到她泪流满面地诉说,我发觉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大受刺激。但是更令我震惊的是,我父亲早知道这件事了。”
“令尊明知这件事,还是和令慈结婚吗?”
“我母亲说,她是在生下我之后才告诉我父亲的。但是她猜想我父亲说不定已经察觉了。据说我母亲告诉他时,他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因为令尊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吧。”
“不晓得,这我就不知道了。”中尾微微偏着头,“我曾经认为,他可能只是漠不关心。哎,不管怎么样,自从听了我母亲的告白,我的x别观就有了重大转变。你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女人,居然告诉我她其实是男人。”
“嵯峨先生说,你有看穿x别的能力。”
“没有那么了不起。不过,我和一般人不一样,习惯将他人外表与内在分开看待倒是事实。大概是在不断这么做的过程中,稍微了解了人的本质吧。”
“那你怎么看待r浦呢?你没有看穿她的内心是男人吗?”
对于哲朗的问题,中尾露出一种无言以对的复杂表情。既像是感到伤脑筋或害羞,又像是感到苦恼。“我知道美月不是普通女人。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爱上她。”
“就是因为这样?”
“对,”中尾点点头。“如果要用俗气的说法,我大概是在追寻母亲的影子吧。因为她身上具备了相同的气质。”
“你明知道她的内心是男人,还是和她j往吗?”
“不是。”中尾摇了摇头。“我之前也说过了吧?美月对我而言是个女人。当时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哲朗不太明白中尾想要说什么。他没有附和,只是盯着中尾的脸。
“你觉得很奇怪吧?为何美月和我母亲具备了相同的气质,我却没有看穿她的本质?可是,这正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我想我大概是被她这一点吸引的。同时,与x别相关的最大问题,就在于她的这项特异之处。这可以说是矛盾,也可以说是一个谜。”
“矛盾?谜?”
中尾皱起眉头,揉搓后颈。他似乎在烦恼该怎么说,才能正确地传达自己的想法。
不久,他吁了一口气,看开了什么似地看着哲朗。
“美月是男人,同时也是女人。”
“这我知道。”
哲朗一说,中尾摇了摇头。“不单只是r体是女人,内心是男人这么单纯。那家伙的内心既是男人,也是女人。反过来说,也可以说她的内心两者皆非。”
“你的意思是,她的内心是一体两面吗?”
听到哲朗的问题,中尾稍微想了一下之后,还是表示否定。
“这种说法,大概不足以表现她复杂的内心世界。如果要讲的浅显易懂一点,假设男人是黑石;女人是白石,美月则是灰石。她具有两者的要素,而且是各百分之五十,但是无法属于其中之一。原本所有人就不是彻底的黑或白,而是居于由黑至白的渐层之中。至于她则是处于渐层的正中央。”
“渐层啊……”
哲朗曾经在哪里听过和这非常类似的话。他想起了“bloo”的老板相川说的话。她使用梅比乌斯环这个说法,认为所有男女都身处在这条梅比乌斯环之上……
“我想人脑应该是不稳定的。”中尾说,“我想每个人身处于渐层上的位置,会因为那一天的身体状况或四周环境而左右挪移。就连我或你,也会因为r子的不同,有时稍微靠近女人那一端。不过,就算百分之九十五的黑变成百分之九十的黑,也不会产生决定x的影响。如果百分之五十的黑变成百分之四十五的黑,就差得远了。如此一来,白的部分就多了百分之十。”
“你的意思是,r浦的内心在那种微妙地带来来去去吗?”
“正是。”中尾重重地点头。“我不知道她基于何种因素左右摆荡,但是我认为这或许和生理期有关。我之所以没有看穿她的本质,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r浦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哲朗低头俯看睡着的美月。“或许心中女人的部分胜过了男人的部分吧。所以你才会认为她是女人。”
“或许吧。”中尾说道。
哲朗在心中低喃,美月和我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她的内心会偏向女人的一端。而当她和理沙子在一起时,大概会偏向男人的一端。
他想起了在美月老家看到的成人礼照片,说不定她笑得像女人不单单只是在演戏。
“大概美月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本质。”中尾接着说,“他因为没有察觉到这点而受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她对于自己是女人感到不对劲,而得出其实自己是男人的答案,但是实际试着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又发现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她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她对于变成男人也感到犹豫。”
“但是她在我们面前,却一口断定自己是男人。”
“她是想要让自己深信不疑,这是企图自我欺骗的结果。”
哲朗点头,总觉得自己能够了解她的心情。“嵯峨先生说,你突然阻止了r浦的户籍j换。这是因为你察觉到了这件事吗?”
“因为目前就算给美月男人的户籍,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和她是女人时一模一样的不对劲感受,只会以相反的方式折磨她。”
“相反的方式……”嵯峨说的“单纯只是实物映在镜中的倒影”这句话,在哲朗耳畔响起。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在想,我们之前做的事情算什么?除了美月之外,对立石卓或佐伯香里他们所做的事,那样真的好吗?我总觉得我们做的事情距离真正解决问题很远,而且没有意义。”
“你该不会说你要扛下这个责任吧?”
“说什么扛下责任,”中尾无力地笑了。“根本无从扛起。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守住他们的秘密。即使是赔上x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说了,别提死这个字。”哲朗向中尾走近一步。“我可是为了阻止你自杀,才特地跑到这里来的。”
中尾低下头,再度将目光落在美月身上。“美月一到这里就对我说了,她不会让我独自一个人死。”
“她说要和你一起死吗?”
“算是吧。可是,我不能让她做这种事。不过,就算我要她回去,她也不可能乖乖回去。我到下面买来罐装咖啡,掺进安眠药让她喝下,她才总算安静下来。睡袋是我从别墅带来的。”
美月原来是因为这样才睡着的。
“你在服用安眠药吗?”
“嗯,最近没有安眠药的话就睡不着。不过,最后一颗我让美月服下了。”
“因为痛得睡不着吗?”
哲朗问道,但是中尾不回答。他将双手c进大衣的口袋中,只呼出一口气。
“r浦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呢?”哲朗改问另一个问题。
“她好像是听你说到箱型车可能藏在高城家的别墅时,想起这个地方的。”中尾靠近哲朗刚才爬上来的石阶,俯看沿海的城镇。“这里是从前我和美月约会的地方。我们曾经两人爬上石阶,我搂着她的肩欣赏夜景。当时她就是女人。”
这里似乎是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美月大概确定中尾如果要选择辞世之所,一定会选择这里吧。
“老实说,我吓了一跳。我昨晚还在别墅,今天早上一到这里,竟然看到了美月。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打算让r浦睡着,一个人自我了断吗?”
“我原本想那么做,但是你来了。没办法那么做,我很头痛。而且如果将美月放在这里,等一下赶来的警察恐怕也会发现她。”
听到中尾这么说,哲朗想通了一件事。“报警发现箱型车的人,果然就是你自己。”
“我不是报警,而是打电话到门松铁工厂。因为就算我像神奈川县警报警,也不知道消息什么时候会传到警视厅的侦查总部。不过,我没想到才报完案,就遇见了美月。让她睡着之前还算好,但就在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从这里看见了你和高仓。”
哲朗站在中尾身旁,目光望向同样的方位。眼前的民房与餐厅的屋顶如同阶梯并排。哲朗看见停在那一排屋顶前方的车辆。理沙子似乎坐在车上,而那辆发生命案的箱型车也在不远处。
“所以你才叫我过来吗?你该不会是要我将r浦带到别的地方吧?”
“不行吗?”
“不是不行,但是有条件,你也要一起来。”
中尾耸了耸肩,原本抿紧的嘴角放松下来。“美月说,qb现在还是在发号司令。”
“她是误以为我自认高高在上吧。”
中尾摇了摇头。“我说西胁,当时真是快乐啊。为什么人会变呢?而且是往坏的方向改变。一旦成功就变得傲慢无礼;一旦失败就变得卑躬屈膝。我从前也不想变成这样的大人。我不想要汲汲营营与有钱人家千金结婚,致力于不玷污家族名誉的人生,可是现实中我却选择了这条路。我基于这种自我厌恶,燃起了和嵯峨他们一同面对x别问题的热情。可是这或许是一种自我满足,逃避现实罢了。我好怀念一心想着打倒眼前敌人的时代。”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是吗?”中尾看着哲朗点点头。“或许是吧。”
哲朗忽然想起了早田,说不定只有那个男人没变。他现在还是一心只想着打到眼前的敌人,即使对方是从前的挚友,他也毫不留情。
“中尾,去自首吧。”哲朗说,“如果警方知道报警发现箱型车的是犯罪者本人,就会承认你是自首的。”
中尾霎时睁大眼睛,但旋即恢复成安详的表情。
“就眼前的局面看来,我大概不得不那么做了吧。除非你不肯默默地带美月走。”
“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但不会让你现在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死在医院。你自首之后,首先去医院彻底检查。警方应该也会答应让你这么做吧。”
中尾别开视线,很冷似地拢起大衣前襟。
“我会自首,但是我不想将美月卷进这起事件中。我希望她能够置身事外。”
“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等一下会去箱型车那里。这么一来,躲起来监视的警察大概会叫住我吧。我会当场承认自己是杀害户仓的凶手。”
“然后呢?”
“你趁警察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时,带美月逃离这里。这是我们的拿手好戏吧?”
“假动作吗?”
“没错。”
哲朗假装将球传给跑卫中尾,趁敌方的防守阵营被他耍得团团转时,投出长传。如果是比赛中,就会轻松愉快地成功。
“可是美月短时间内似乎不会醒来。如果我背着昏迷不醒的她,警方一定会盯上我。”
“我们先将她抬到石阶下面。在那之前,你能先联络高仓,请她把车开到这下面吗?”
“有路能够通到这下面吗?”
“放心,有一条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捷径。”
哲朗拿出行动电话打给理沙子,简单地告诉她状况之后,直接将手机j给中尾,由他详细地指示理沙子路线。
“好,抬起美月吧。”中尾边将行动电话还给哲朗边说。
哲朗背起美月,中尾从背后撑住她,缓缓地步下石阶。美月很轻。哲朗心想,这果然是女人的身体。
在石阶下等了一会儿,理沙子就开着车过来了。
“总觉得可疑人增加了,他们是刑警吗?”她说道。
“大概是吧。”哲朗答道。
“可是巡逻车好像还没有来。”
“又不是两小时的推理剧,警方不会特地让嫌犯起戒心吧。”
哲朗将美月移入车子的后座。她半睁开眼睛,但是马上又闭上了。
“美月就j给你们了。”中尾说道。
“j给我们吧。”哲朗坚定地说。
中尾点了点头,看着理沙子。“我也给高仓添了麻烦。我无意骗你,请你不要介意。”
“那种事情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倒是你要尽早去看医生。”理沙子的声音微微发抖,语带梗咽。
“西胁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我虽然不抱期待,但是被逮捕之后,我会马上试着告诉负责的刑警。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让嫌疑犯翘辫子的话,就带我去医院。”
中尾或许打算开玩笑,但是哲朗和理沙子都没有笑。
“那么,过十分钟之后,你们再按原路回去。在那之前,你们绝对别轻举妄动,知道了吗?”中尾竖起食指,一脸认真地说。
哲朗无言地点点头。中尾看到他答应了之后,一个转身,但是走了两、三步,又停下脚步走了回来。
“我想要留点纪念品给美月,但是身上什么都没有。让她穿上这个吧。她衣服穿得单薄,看起来很冷。”说完,他脱下了黑s大衣。
“中尾你不冷吗?”
“我没关系。毕竟,再过不久我就要被一群热血的警官包围。而且巡逻车上大概也有开暖气吧。”
哲朗他们对这句玩笑话还是笑不出来。
中尾一打开车门,就将自己的大衣盖在睡着的美月身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端详之后,将脸凑上前去。
哲朗他们隔着玻璃,看见了两人的双唇j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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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月醒来之后,告诉她事情的经过。”中尾说道。
“她大概会责怪我,为什么不叫她起来吧,但这也没办法了。哎,我会试着告诉她的。”
“拜托你了。”
中尾伸出右手,哲朗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好久以前,自己曾数度将球传到这只手上。今天却反而从这只手传过球来;一颗名叫美月的球。
“能够见到你们真好,谢谢你们大老远赶来。”
“我们会去看你。”
中尾淡淡一笑,轻轻点头。
“要小心。”
听到理沙子这么说,中尾微微举手,然后迈开脚步。这次他似乎不打算回头。即使如此,哲朗和理沙子还是目送他,直到他的身影被建筑物遮住为止。
“他说十分钟吧?”哲朗坐上车子的副驾驶座,看了手表一眼。理沙子握着方向盘。
“嗯,他要我们在那之前别轻举妄动。”
“真是拿他没办法啊。”哲朗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哲朗无法确定中尾是否真的打算自首。但是他明白,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没有理由不接受中尾的提议。现在除了像这样静静等候之外,别无选择。
耳边突然传来怒吼声,而且不止一个人,好几人在咆哮。在此同时,传来了汽车行驶的声音。哲朗和理沙子互看一眼。
“理沙子,开车!”
“可是还没过十分钟。”
“别管了,快开车!”
理沙子发动引擎,将排挡杆向后扳,边快速下坡边转动方向盘,车子随着车轮的打滑声改变方向。她快速换挡,想要驱车前进。
这时,巡逻车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响起。几部巡逻车的音量相互重叠,钻入耳膜。
“停车!停车!理沙子。”
正要驱车前进时,她紧急踩下刹车,哲朗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他一坐直身子,马上开门下车。
“你要去哪?”
“你在这里等我。”
哲朗沿着刚才的来时路跑回去。他一回到刚才的石阶,立刻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他虽然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疼痛,还是咬紧牙根,发足狂奔。警笛声逐渐远去。
当他爬到那座祠堂时,隐隐听见了爆炸声。他气喘吁吁地望向海岸。
沿海的道路往东西向延伸。往西延伸的道路弯弯曲曲,忽隐忽现,直到院方的海角。他看见许多辆巡逻车聚集在那个海角处。
大海开始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哲朗用手掌挡住光线,凝视海角四周。
几秒后,他的视线对着海角下方。从道路到海面的高度大概超过二十公尺吧。下方的岩石堆中有一个白s的四角形物体在冒烟。他看见几位从巡逻车下车的警察盯着下方。
哲朗当场一p股跌坐在地。他双手抱头,闭上双眼。
在这里和中尾的对话,就像录影带快转般闪过脑海。夹杂在这些画面中,哲朗也想起了中尾隔着头盔的面容。他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身体却动弹不得。他祈求这一切是个误会。然而,是误会的可能x却是零。中尾离开这里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了。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哲朗颓然坐在地上好一阵子,听见有人爬上石阶的脚步声。他心想大概是理沙子吧,他抬不起头来。
脚步声的主人站在他面前。他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是美月。
“r浦,你醒来了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地说,“但是他好像达成目的了。”
哲朗摇了摇头。“我阻止不了他。”
听到他这么一说,美月也低下头来。“我……也是。”
一颗泪珠从美月的眼中流下,滴落在哲朗正前方的地面上。他想起了那是先前中尾站的位置。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某种情绪催促似地,迅速站起身来。
“走吧,r浦。我们要逃离这里。”
“算了,我已经不在乎了。”
话声一落,哲朗甩了她一记耳光。她捂着脸颊向后退。
“我和那家伙约定好了,我要保护你。”哲朗抓住她的手,开始步下石阶。
理沙子在车上将脸埋进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中。哲朗从她的样子察觉到,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理沙子惊讶地抬起头来,红着一双眼睛。
“走了,理沙子。我来开车。”
“但是中尾他……”
“我知道,那件事待会儿再说。”
“可是……”
“坐到副驾驶座去!”
理沙子先下车,再绕到副驾驶座那边。美月坐上后座。她穿上中尾的大衣后,不舍地不断抚摸袖子一带。
“接下来的十分钟,你们两个都给我忍住泪水!”说完,哲朗开车前进。
车子经由捷径,来到沿海的道路上,通往海角的那一段严重塞车。警方大概已经在箱型车坠落的地方,开始进行现场勘验了。哲朗将车开进对向车道,听见了理沙子吸鼻子的声音。
从三海屋前经过时,突然出现两名男子堵住前方的路。一人身穿大衣;另一人是身穿制服的警官。哲朗不得已只好踩下刹车。
感觉像刑警的男人轻轻拍了拍驾驶座的车窗,哲朗稍微放下车窗。
“抱歉打扰一下,我们想请教两、三个问题。”
“什么事呢?”
“这部车刚才停在那里的停车场对吧?我想这位小姐应该坐在驾驶座上。”刑警指着理沙子。
“那又怎样?”
哲朗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开始冒汗。他全神贯注地佯装平静,告诉自己绝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正在调查一起命案。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旅行还是?”
“嗯,是旅行。”
“为什么将车停在那里呢?”
“纯粹休息。”
“只有这位小姐在车上时,其他人在哪里呢?”
“哪里?就在那一带散步……”
男人的脸上带着怀疑的眼神。他八成很久以前就盯上这部车了,一度消失的车辆再度出现,不免令他想要盘查。
“在形式上,我要询问各位的身份,可以吗?”
“没有问题。”哲朗虽然假装在寻找自己的驾照,但是心里很紧张。要如何解释美月的事呢?当然不能提起她真正的名字。
这时,哲朗听见了“喂,你们在做什么?”的声音。哲朗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早田正小跑步地往这里跑来。
“早田……”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早田来到一旁问道。
刑警对他说:“原来是你的朋友啊?”
“是的。这位先生姓西胁,是名自由记者。我请他忙帮采访这起命案。……拿名片给他看啊!”
早田这么一说,哲朗递出名片。刑警一脸狐疑地看完名片后,不满地看着早田。
“是你要他在这里埋伏的吗?”
“应该没有妨碍你们办案吧?”
“你们在这边探头探脑扰乱我们就是在找麻烦。”
“如果造成你们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早田老实地低头致歉。
刑警咂咂嘴后,再度检视车上。
“其他两个人呢?”
“旁边的小姐是摄影师,名叫高仓理沙子。”
理沙子抓准时机递出名片。刑警将之和哲朗的名片叠在一起,轻轻点头。“后面的人呢?”
“他是……”隔了一会儿,早田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也是我朋友,名叫中尾功辅。因为他很熟悉这一带的路,所以我请他陪同。”
哲朗心头一怔,但是没有将惊讶的心情表现在脸上。他瞄了早田一眼,早田只眨了一下眼睛。
“中尾先生……,是吗?”刑警一脸困惑,对美月的x别表示怀疑。“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名片或证件呢?”
“他今天好像没带出来。”哲朗说道。
正当刑警的脸s一沉,美月以比平常更粗的声音说:“不,我有带。”她从大衣的口袋中拿出中尾的钱包,从中取出名片,递给哲朗。
“上面写的是高城先生耶。”刑警看完名片说道。
“这家伙最近离婚了,他之前是入赘女婿。”哲朗说,“我想你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刑警将三张名片收进口袋后,搔了搔鼻翼。
“今后别胡来。”刑警对早田说。
“是,非常抱歉。”
刑警带着警员离去,只有早田留了下来。
“早田……”
“快走!”早田没有看哲朗。
哲朗点了个头,驱车前进。他一看后照镜,早田已经转身离去。
边锋不仅接下传球,还为了守护四分卫而展开防守——哲朗想起了这件事。
7
最后还是没有查出跳下三浦海岸的男人身份。男人在自杀之前,将煤油从头顶浇下点火,因此面貌难以辨识。
警方查明了坠海的箱型车为门松铁工厂所有,是户仓明雄遇害前从工厂开走的、车上未遭火舌吞噬的指纹也出现在佐伯香里的公寓中,以及手掌和手指的大小粗细和户仓明雄脖子上的勒痕一致。户仓明雄的家属户仓佳枝与泰子肯定表示,她们完全不认识这名男子。不过,不清楚她们能够看清楚尸体几分。
调查人员也前往“猫眼”调查,但是无法获得死亡男子就是神崎充的充分证据。他们从以神崎充的名义承租的出租公寓中,验出数枚与尸体一致的指纹。
佐伯香里的行踪依旧成谜。调查当局虽然查出“猫眼”的香里不是佐伯香里本人,但是却无法查出她的真实身份。
侦查总部不情不愿地解散了。虽然仍有几名侦查人员持续调查,试图查出尸体身份,但是不久后他们也被新的案件缠身。当时这起命案已经被世人遗忘。
而十一月再度来临。
g杯之后,身材壮硕的安西立刻开始发起牢s。
“今年早田也不来吗?要是参加者逐年减少的话,感觉很寂寞耶。”
“哎,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大家好像都过得很好。”松崎说道。
“话是没错,但是我希望至少一年联络一次大家的感情嘛。”
“你在说什么像演歌歌词的话啊?你已经喝醉了吗?”
哲朗看着被打大家调侃的安西,自己拿起啤酒啜饮。眼前的情景虽与去年酷似,但实则大相径庭。不过,其他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啊,对了。我今天带来了好东西,想给大家看。”安西将厚实的手c入西装外套的内袋中,拿出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给我看!”一旁的松崎一把抢过去。“这不是明信片吗?谁寄的?哦,是这家伙啊。”
“谁寄的?”哲朗试着问道。
“中尾寄的。哇,他说他在环游世界耶。这家伙也是个好奇的人。”
“给我看!”哲朗伸出手。
明信片是从格陵兰寄来的。开头写着:嗨,我们现在来到了冰的世界。
松崎说:“好不容易娶到有钱人家千金,一般人会愿意离婚吗?”
“哎,别那么说嘛。上流阶级有上流阶级的苦处,中尾大概也讨厌那种生活吧。”安西开始用酒杯喝r本酒。
“可是中尾那家伙,字变漂亮了耶。他从前写的字根本不能看。是因为进入上流社会锻炼出来的吧。”松崎看着桌上的明信片,佩服地说。
“你们都看不出来啊,那是r浦的字。”
听到安西这句话,松崎瞠目结舌。
“r浦?为什么?”
“我今年夏天也收到了明信片,中尾好像和r浦一起旅行。上面有写吧?他们两个人会感情融洽地携手共度人生。这次是中尾的署名,之前是以r浦的名字寄来的。”
“是哦,这样啊。听你这么一说,听说r浦也离婚了。”
松崎看了哲朗一眼,哲朗默默点头。
“真的吗?那他们两个人就都离过一次婚了。是谁主动告白的呢?”
“是谁主动告白并不重要。”安西拍了拍松崎的背,小心地将明信片收回口袋。“如果十多年的单恋有了结果,一定很幸福。他们两人现在可是一条心。如果他们过得幸福,我们当年玩球也就有了意义。”
哲朗听着安西和松崎的对话,没有c嘴。安西不自觉地说出了事实。他说的没错,这是一段十多年的单恋。而许多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处于梅比乌斯环之上,持续着单恋。
一直保持沉默的须贝对着哲朗说:“对了,西胁也说要带信来吧。”
大伙儿发出“哦”的声音看着他。
哲朗从口袋里拿出一封航空信。
“这也是从外国寄来的,来自非洲大草原。那家伙的工作也很辛苦。”说完,哲朗将信递给须贝。
“大草原?谁寄来的?”安西问道。
“理沙子,不……高仓寄来的。”
大伙儿开始轮流传阅那封信。哲朗看着大家的模样,想起了目送她离去时的事。
“那,我会触地得分凯旋归来。”她在机场说道。
“加油哟!”
“嗯,我会加油。qb,”她接着说,“包在我身上。”
qb,包在我身上啊……
哲朗将啤酒一饮而尽,想象她奔驰在草原上的身影。
end
回廊亭杀人事件/回廊亭の杀人
作者:东野圭吾
出版:皇冠
译者: 陈祖懿
1。
我是一个老太婆,一个即将七十岁的老太婆……
出了检票口,紧张的细胞才得以松弛。明明知道没事,坐电车时,我还是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生怕一抬起头来就被人识破。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学生,对我这老太婆毫不感兴趣,自始自终埋头看他的漫画,但我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不能这么紧张,一定要有自信。只要坦然大方就好了,大大方方就不会引人起疑。
售票机的旁边有面镜子,我若无其事地站在镜子前端详。看吧!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气质高雅的老太太。
绝对要有自信,这是最重要的。
嗯,我在车站前张望。这个车站不大,有个卖彩券的摊贩,没有接驳公j车。j通方便的话会带来更多的观光客吧?高显先生常这么说,不过他会再笑笑地说,这缺点也是它的优点。
出租车招呼站的招牌早已锈蚀斑斑,真的会有出租车出现吗?等了约十分钟,果然有一辆出租车驶进招呼站。司机满头白发,看起来精神不错。
“请到一原亭。”我说。
“一原亭……好!知道了。”
司机按下计费表,回过头又说:“那家旅馆没营业了吧!您不知道吗?”
“嗯,我知道。发生意外了嘛!”
“是火灾,大概有半年了吧!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那间旅馆应该就是走霉运吧。”
看来这位先生很多话,口没遮拦又滔滔不绝。他从照后镜里看了我一眼后说:“太太,您该不会是那家旅馆的人吧?”他的语气中带了点试探的意味。
“我只认识老板。”我答。
“是喔!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嘛!”
“不过,我是第一次到一原亭。”
“我想也是。常去的客人不会叫它一原亭,而会称它为回廊亭。”
“回廊亭?”
“听说那旅馆是好几栋分开来的建筑,有回廊相连,所以大家才会那样称呼。”
“哦,原来如此。”
“那间旅馆还满有名的呢!虽然不能住太多人,但听说有位很了不起的作家长期住在那儿。我们也想去住一晚,可惜没缘分啊!”说完司机便开朗地笑了笑。
“附近的人常谈起当时火灾的事吗?”
“是啊!毕竟是不寻常的事嘛!”话一到此,他突然改变了语气又说:“也不会,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旅馆已经完全修好、恢复原状了,您不用担心。”
他慌慌张张地改口,大概一时疏忽差点说出八卦。要是被回廊亭的人知道,肯定会招来白眼。
不久车子进入山区,未铺柏油的山路持续蜿蜒着。人烟稀少,但参天的古木却更加浓荫。
车子更深入山中,接着出现了几条小岔路。各个岔路的入口处,竖立着各旅馆的招牌。我们接连不断地驶过一个又一个招牌,最后在山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新招牌,上面写着“回廊亭”三个字,而招牌的角落写着小小的“一原亭”。
我在旅馆前下了车,但没人出来。踏入纯r式的玄关,我喊了两声。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脚步声,旅馆的女主人从右边的房间走了出来。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这是第一道关卡,若过不了这一关就什么都别提了。
女主人恭敬地将两手放在膝前问道:“是本间夫人吗?”
女主人的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脸上化了浓妆,一副娇艳欲滴的模样,要说她三十多岁也不奇怪。我不由得升起一股嫉妒的感觉。
“是的,卧室本间菊代。”保持强硬的姿态,我得维持符合外表年纪的衰老气息才行。我一个人在镜子前不停地反复练习,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吗?虽然总觉得还差了那么一点。
两人之间一阵空白之后,女主人眉开眼笑地说:“久候您的大驾光临。那么远的旅途,您辛苦了。”
望着她的表情,我有种胜利的感觉。女主人未有丝毫起疑。
脱下鞋进入旅馆之后,女主人一脸亲切地笑说:“马上就带您进房间。我们奉命为您准备了个很好的房间。”
“不好意思。”说完我低下头,持续微笑着。“有关房间的部分,我有个不情之请。”
“啊?”女主人一脸吃惊的表情说:“您有何要求吗?”
“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微笑低着头,又装腔作势地抬起头说:“外子之前住过这里,跟我说过从他当时住的房间往外看,景观非常棒,因此叫我来时也一定要住那间。”
“是吗?这样的话,我们就依您的吩咐安排房间,请问是哪间房?”边说,女主人的眼角露出些许不安。
“我先生说是‘居之壹’。”
我一说完,她明显地惊慌失措。“是‘居之壹’嘛?如果您希望住那间是无妨,不过……”
此时,女主人的脑海里一定乱糟糟地不停打转。该静静地听客人的请求呢?还是先说清楚,免得r后节外生枝?“居之壹”正是她头痛的症结,我决定暂且解除她的烦恼。
“您是介意以前发生过的事,是吧?没关系的,这我都清楚,但我还是想住‘居之壹’。我听出租车司机说,旅馆已经重新装潢过了,不是吗?”
救援奏效。女主人放心地小声叹息道:“是的,原来您已经知道了。真的可以吗?重新装潢后,那儿还没人住过呢!”
“我要是介意那种事的话,早活不到这把年纪啰!请带路吧!”
女主人终于点头答应。“好的,这就带您去。当然,‘居之壹’早已收拾g净,随时都能入住。”
“很抱歉,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我稍稍鞠了个躬。
女主人带路,朝房间走去。其实即使她不带路,这个地方我也十分熟悉。旅馆中间有个中庭,呈四合院的建筑样式,别馆与本馆相连。从距离本馆最远的一栋起,分别取名为“居”、“路”、“叶”、“荷”,其中的房间分别取名为“路之贰”、“叶之叁”等等。而我要求的“居之壹”则是位于最面的边间。
从本馆到别馆,有条长长的回廊通道,回廊的两旁有几扇窗户,可以眺望四周景s。从本馆走到最深处“居之壹”的路上,左手边有个中庭,回廊便以逆时针方向蜿蜒。中庭里有个大水池,回廊其中一段就是跨越水池的桥梁。
穿过几栋建筑物之后,我们走到最里面的“居”栋。这一栋有两个房间,面对中庭的就是“居之壹”。女主人走在前面领我进入房间,顿时,我闻到一股新装榻榻米的味道。
“让我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一下吧!”
女主人也发觉空气里渗着草席的味道,然而我还是婉拒了。因为现在是三月,外面的空气还很冷。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尽快一个人在“密闭的房间里”独处。
女主人将房间的设备、电话的使用方法以及随时有热水洗澡等等大致说明了一下,礼貌x地说了声“请休息”后即欲告退。我向她鞠了躬之后连忙叫住她:“请问,一原家的人还没到吗?”
“是,还没到,不过应该快了。他们订的晚餐是六点半。”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才刚过了五点。
“晚餐前您可以先去泡汤。这会儿公共浴池里没人,一个人泡汤可舒服的呢!”
“哦!真的吗?那我非去不可啰!”尽管嘴里这么回答,但这次我是进不了大众池的。
女主人再度道了声“请好好休息”,随即离去。等完全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后,我赶紧把木门锁上。
拉开了和式纸门、步出走廊,我透过玻璃窗眺望四周的景s。除了树叶的颜s从秋天换成了春天之外,其余的景s,大致和那天没有两样——我记忆中那幸福无比的一天。然而,此刻我的心情又如何呢?可以说宛如从一块乌漆抹黑的抹布里,挤出了一滴滴的脏污与恶臭。
回到房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