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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

      红玫瑰与白玫瑰 作者:肉书屋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振保跟着琴哼起那支歌来,她仿佛没听见,只管弹下去,换了支别的。他没有胆量跟着唱了。他立在玻璃门口,久久看着她,他眼睛里生出泪珠来,因为他和她到底是在一处了,两个人,也有身体,也有心。他有点希望她看见他的眼泪,可是她只顾弹她的琴,振保烦恼起来,走近些,帮她掀琴谱,有意的打搅她,可是她并不理会,她根本没照着谱,调子是她背熟了的,自管自从手底悠悠流出来。振保突然又是气,又是怕,仿佛他和她完全没有什么相g。他挨紧她坐在琴上,伸手拥抱她,把她扳过来。琴声戛然停止,她娴熟地把脸偏了一偏──过于娴熟地。他们接吻了。振保发狠把她压到琴键上去,砰訇一串混乱的响雷,这至少和别人给她的吻有点两样罢?

    娇蕊的床太讲究了,振保睡不惯那样厚的褥子,早起还有点晕床的感觉,梳头发的时候他在头发里发现一弯剪下来的指甲,小红月牙。因为她养着长指甲,把他划伤了,昨天他朦胧睡去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床头剪指甲。昨天晚上忘了看看有月亮没有,应当是红s的月牙。

    以后,他每天办完了公回来,坐在双层公共汽车的楼上,车头迎着落r,玻璃上一片光,车子轰轰然朝太y驰去,朝他的快乐驰去,他的无耻的快乐──怎么不是无耻的?他这女人,吃着旁人的饭,住着旁人的房子,姓着旁人的姓。可是振保的快乐更为快乐,因为觉得不应该。

    他自己认为是堕落了。从高处跌落的物件,比它本身的重量要重上许多倍,那惊人的重量跟娇蕊撞上了,把她碰得昏了头。

    她说:〃我真爱上了你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带着点嘲笑的口气,〃你知道么?每天我坐在这里等你回来,听着电梯工东工东慢慢开上来,开过我们这层楼,一直开上去了,我就像把一颗心提了上去,放不下来。有时候,还没开到这层楼就停住了,我又像是半中间断了气。〃振保笑道:〃你心里还有电梯,可见你的心还是一所公寓房子。〃娇蕊淡淡的一笑,背着手走到窗前,望外看着。隔了一会,方道:〃你要的那所房子,已经造好了。〃振保当初没有懂,懂得了之后,不觉呆了一呆。他从来不是舞文弄墨的人,这一次破了例,在书桌上拿起笔来,竟写了一行字:〃心居落成志喜。〃其实也说不上喜欢,许多唧唧喳喳的r的喜悦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种苍凉的安宁,几乎没有感情的一种满足。

    再拥抱的时候,娇蕊极力紧箍着他,自己又觉羞惭,说:〃没有爱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么?若是没有爱,也能够这样,你一定会看不起我。〃她把两只手臂勒得更紧些,问道:〃你觉得有点两样么?有一点两样么?〃振保道:〃当然两样。〃可是他实在分不出。从前的娇蕊是太好的爱匠。

    现在这样的爱,在娇蕊还是生平第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爱上了振保。常常

    她向他凝视,眼s里有柔情,又有轻微的嘲笑,也嘲笑他,也嘲笑她自己。

    当然,他是个有作为的人,一等一的纺织工程师。他在事务所里有一种特殊的气派,就像老是忙得不抬头。外国上司一叠连声叫喊:〃佟!佟!佟在哪儿呢?〃他把额前披下的一绺子头发往后一推,眼镜后的眼睛熠熠有光,连镜片的边缘上也闪着一抹流光。他喜欢夏天,就不是夏天他也能忙得汗流浃背,西装上一身的绉纹,肘弯、腿弯,绉得像笑纹。中国同事里很多骂他穷形极相的。

    他告诉娇蕊他如何如何能g,娇蕊也夸奖他,把手搓弄他的头发,说:〃哦?嗯,我这孩子很会做事呢。可这也是你份该知道的。这个再不知道,那还了得?别的上头你是不大聪明的。我爱你──知道了么?我爱你。〃

    他在她跟前逞能,她也在他跟前逞能。她的一技之长是玩弄男人。如同那善翻觔斗的小丑,在圣母的台前翻觔斗,她也以同样的虔诚把这一点献给她的爱。她的挑战引起了男子们适当的反应的时候,她便向振保看看,微笑里有谦逊,像是在说:〃这也是我份该知道的。这个再不知道,那还了得?〃她从前那个悌米孙,自从那天赌气不来了。她却又去逗他。她这些心思,振保都很明白,虽然觉得无聊,也都容忍了,因为是孩子气。同娇蕊在一起,好像和一群正在长大的大孩子们同住,真是催人老的。

    也有时候说到她丈夫几时回来。提到这个,振保脸上就现出黯败的微笑,眉梢眼梢往下挂,整个的脸拉杂下垂像拖把上的破布条。这次的恋爱,整个地就是不应该,他屡次拿这犯罪x来刺激他自己,爱得更凶些。娇蕊没懂得他这层心理,看见他痛苦,心里倒高兴,因为从前虽然也有人扬言要为她自杀,她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大清早起来没来得及洗脸便草草涂红了嘴唇跑出去看男朋友,他们也曾经说:〃我一夜都没睡,在你窗子底下走来走去,走了一夜。〃那到底不算数。当真使一个男人为她受罪,还是难得的事。

    有一天她说:〃我正在想着,等他回来了,怎么样告诉他──〃就好像是已经决定了的,要把一切都告诉士洪,跟他离了婚来嫁振保。振保没敢接口,过后,觉得光把那黯败的微笑维持下去,太嫌不够了,只得说道:〃我看这事莽撞不得。我先去找个做律师的朋友去问问清楚。你知道,弄得不好,可能很吃亏。〃以生意人的直觉,他感到,光只提到律师二字,已经将自己牵涉进去,到很深的地步。他的迟疑,娇蕊毫未注意。她是十分自信的,以为只要她这方面的问题解决了,别人总是绝无问题的。

    娇蕊常常打电话到他办公室里来,毫无顾忌,也是使他烦心的事。这一天她又打了来说:〃待会儿我们一块到哪儿玩去。〃振保问为什么这么高兴,娇蕊道:〃你不是欢喜我穿规规矩矩的中国衣服么?今天做了来了。我想穿了出去。〃振保道:〃要不要去看电影?〃这时候他和几个同事合买了部小汽车自己开着,娇蕊总是搭他们车子,还打算跟他学着开,扬言〃等我学会了我也买一部。〃──叫士洪买吗?这句话振保听了却是停在心口不大消化,此刻他提议看电影,娇蕊似乎觉得不是充分的玩。她先说:〃好哟。〃又道:〃有车子就去。〃振保笑笑道:〃你要脚做什么用的?〃娇蕊笑道:〃追你的!〃接着,办公室里一阵忙碌,电话只得草草挂断了。

    这天恰巧有个同事也需要汽车,振保向来最有牺牲精神,尤其在娱乐上。车子将他在路角丢了下来,娇蕊在楼窗口看见他站定了买一份夜报,不知是不是看电影广告,她赶出来在门口街上迎着他,说:〃五点一刻的一场,没车子就来不及了,不要去了。〃振保望着她笑道:〃那要不要到别处去呢?──打扮得这么漂亮。〃娇蕊把他的手臂一勾,笑道:〃就在马路上走走不也很好么?〃一路上他耿耿于心地问可要到这里到那里。路过一家有音乐的西洋茶食店,她拒绝进去之后,他才说:〃这两天倒是穷得厉害!〃娇蕊笑道:〃哎哟──先晓得你穷,不跟你好了!〃

    正说着,遇见振保素识一个外国老太太,振保留学的时候,家里给他汇钱带东西,常常托她的。艾许太太是英国人,她嫁了个杂种人,因此处处留心,英国得格外道地。她是高高的,驼驼的,穿的也是相当考究的花洋纱,却剪裁得拖一片挂一片,有点像个老叫花子。小j蛋壳藏青呢帽上c着飞燕翅,珠头帽针,帽子底下镶着一圈灰s的鬈发,非常的像假发,眼珠也像是淡蓝磁的假眼珠。她吹气如兰似地,絮絮地轻声说着英语。振保与她握手,问:〃还住在那里吗?〃艾许太太道:〃本来我们今年夏天要回家去一趟的──我丈夫实在走不开!〃到英国去是〃回家〃,虽然她丈夫是生在中国的,已经是在中国的第三代;而她在英国的最后一个亲属也已亡故了。

    振保将娇蕊介绍给她道:〃这是王士洪太太。王从前也是在爱丁堡的。王太太也在伦敦多年。现在我住在他们一起。〃艾许太太身边还站着她的女儿。振保对于杂种姑娘本来比较最有研究。这艾许小姐抿着红嘴唇,不大作声,在那尖尖的白桃子脸上,一双深黄的眼睛窥视着一切。女人还没得到自己的一份家业,自己的一份忧愁负担与喜乐,是常常有那种注意守候的神情的。艾许小姐年纪虽不大,不像有些女人求归宿的〃归心似箭〃,但是都市的职业女x,经常地紧张着,她眼眶底下肿起了两大块,也很憔悴了。不论中外的〃礼教之大防〃,本来也是为女人打算的,使美貌的女人更难到手,更值钱,对于不好看的女人也是一种保护,不至于到处面对着这些失败。现在的女人没有这种保护了,尤其是地位全然没有准绳的杂种姑娘。艾许小姐脸上露出的疲倦窥伺,因此特别尖锐化了些。

    娇蕊一眼便看出来,这母女二人如果〃回家〃去了也不过是英国的中下阶级。因为是振保的朋友,她特意要给她们一个好的印象,同时,她在妇女面前不知怎么也觉得自己是〃从了良〃的,现在是太太身分,应当显得端凝富泰。振保从来不大看见她这样矜持地微笑着,如同有一种的电影明星,一动也不动像一颗蓝宝石,只让变幻的灯光在宝石深处引起波动的光与影。她穿着暗紫蓝乔琪纱旗袍,隐隐露出胸口挂的一颗冷艳的金j心──仿佛除此外她也没有别的心。振保看着她,一方面得意非凡,一方面又有点怀疑:只要有个男人在这里,她一定就会两样些。

    艾许太太问候佟老太太,振保道:〃我母亲身体很好,现在还是一家人都由她照应着。〃他转向娇蕊笑道:〃我母亲常常烧菜呢,烧得非常好。我总是说像我们这样的母亲真难得的!〃因为里面经过这许多年的辛酸刻苦,他每次赞扬他的寡母总不免有点咬牙切齿的,虽然微笑着,心里变成一块大石头,硬硬地〃秤胸襟〃。艾许太太又问起他弟妹,振保道:〃笃保这孩子倒还好的,现在进了专门学校,将来可以由我们厂里送到英国去留学。〃连两个妹妹也赞到了,一个个金童玉女似的,艾许太太笑道:〃你也好呀!一直从前我就说:你母亲有你真是

    值得骄傲的!〃振保谦虚了一会,因也还问艾许先生一家的职业状况。

    艾许太太见他手里卷着一份报,便问今天晚上可有什么新闻。振保递给她看,她是老花眼,拿得远远的看,尽着手臂的长度,还看不清楚,叫艾许小姐拿着给她看。振保道:〃我本来预备请王太太去看电影。没有好电影。〃他当着人对娇蕊的态度原有点僵僵的,表示他不过是她家庭的朋友,但是艾许小姐静静窥伺着的眼睛,使他觉得他这样反而欲盖弥彰了,因又狎熟地紧凑到娇蕊跟前问道:〃下次补请──嗯?〃两眼光光地瞅着她,然后笑。随后又懊悔,仿佛说话起劲把唾沫溅到人脸上去了。他老是觉得这艾许小姐在旁观看。她是一无所有的年轻人,甚至于连个x都没有,竟也等待着一个整个的世界的来临,而且那大的y影已经落在她脸上,此外她也别无表情。

    像娇蕊呢,年纪虽轻,已经拥有许多东西,可是有了也不算数的,她仿佛有点糊里糊涂,像小孩一朵一朵去采上许多紫罗兰,扎成一把,然后随手一丢。至于振保,他所有的一点安全:他的前途,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叫他怎么舍得轻易由它风流云散呢?阔少爷小姐的安全,因为是承袭来的,可以不拿它当回事,他却是好不容易的呀!……一样的四个人在街上缓缓走着,艾许太太等于在一个花纸糊墙的房间里安居乐业,那三个年轻人的大世界却是危机四伏,在地底訇訇跳着舂着。

    天还没黑,霓虹灯都已经亮了,在天光里看着非常假,像戏子戴的珠宝。经过卖灯的店,霓虹灯底下还有无数的灯,亮做一片。吃食店的洋铁格子里,女店员俯身夹取甜面包,胭脂烘黄了的脸颊也像是可以吃的。──在老年人的眼中也是这样的么?振保走在老妇人身边,不由得觉得青春的不久长。指示行人在此过街,汽车道上拦腰钉了一排钉,一颗颗烁亮的圆钉,四周微微凹进去,使柏油道看上去乌暗柔软,踩在脚下有弹x。振保走得挥洒自如,也不知是马路有弹x还是自己的步伐有弹x。

    艾许太太看见娇蕊身上的衣料说好,又道:〃上次我在惠罗公司也看见像这样一块的,桃丽嫌太深了没买。我自己都想买了的,后来又想,近来也很少穿这样的衣服的机会……〃她自己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凄惨,其余的几个人却都沉默了一会接不上话去,然后振保问道:〃艾许先生可还是忙得很?〃艾许太太道:〃是呀,不然今年夏天要回家去一趟了,他实在走不开!〃振保道:〃哪一个礼拜天我有车子,我来接你们几位到江湾去,吃我母亲做的中国点心。〃艾许太太笑道:〃那好极了,我丈夫简直&039;溺爱&039;中国东西呢!〃听她那远方阔客的口吻,决想不到她丈夫是有一半中国血统的。

    和艾许太太母女分了手,振保仿佛解释似的告诉娇蕊:〃这老太太人实在非常好。〃娇蕊望望他,笑道:〃我看你这人非常好。〃振保笑道:〃嗯?怎么?──我怎么非常好?〃一直问到她脸上来了。娇蕊笑道:〃你别生气,你这样的好人,女人一见了你就想替你做媒,可并不想把你留给自己。〃振保笑道:〃唔,哦。你不喜欢好人。〃娇蕊道:〃平常女人喜欢好人,无非是觉得他这样的人可以给当给他上的。〃振保道:〃嗳呀,那你是存心要给我上当呀?〃娇蕊顿了一顿,瞟了他一眼,待笑不笑的道:〃这一次,是那坏女人上了当了!〃振保当时简直受不了这一瞟和那轻轻的一句话。然而那天晚上,睡在她床上,他想起路上碰见的艾许太太,想起他在爱丁堡读书,他家里怎样为他寄钱,寄包裹,现在正是报答他母亲的时候。他要一贯的向前,向上,第一先把职业上的地位提高。有了地位之后他要做一点有益社会的事,譬如说,办一个贫寒子弟的工科专门学校,或是在故乡的江湾弄个模范布厂,究竟怎样,还有点渺茫,但已经渺茫地感到外界的温情的反应,不止有一个母亲,一个世界到处都是他的老母,眼泪汪汪,睁眼只看见他一个人。

    娇蕊熟睡中偎依着他,在他耳根底下放大了她的呼吸的鼻息,忽然之间成为身外物了。他欠起身来,坐在床沿,摸黑点了一支烟抽着。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已经醒了过来。良久良久,她伸手摸索他的手,轻轻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她把他的手牵到她臂膊上。

    她的话使他下泪,然而眼泪也还是身外物。

    振保不答话,只把手摸到它去熟了的地方。已经快天明了,满城喑嗄的j啼。

    第二天,再谈到她丈夫的归期,她肯定地说:〃总就在这两天,他就要回来了。〃振保问她如何知道,她这才说出来,她写了航空信去,把一切都告诉了士洪,要他给她自由。振保在喉咙里〃嗄〃地叫了一声,立即往外跑,跑到街上,回头看那峨巍的公寓,灰赭s流线型的大屋,像大得不可想像的火车,正冲着他轰隆轰隆开过来,遮得r月无光。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救药的阶段。他一向以为自己是有分寸的,知道适可而止,然而事情自管自往前进行了,跟她辩论也无益。麻烦的就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觉得没有辩论的需要,一切都是极其明白清楚,他们彼此相爱,而且应当爱下去。没有她在跟前,他才有机会想出诸般反对的理由。像现在,他就疑心自己做了傻瓜,入了圈套。她爱的是悌米孙,却故意的把湿布衫套在他头上,只说为了他和她丈夫闹离婚,如果社会不答应,毁的是他的前途。

    他在马路上乱走,走了许多路,到一家小酒店去喝酒,要了两样菜,出来就觉肚子痛。叫了部黄包车,打算到笃保的寄宿舍里去转一转,然而在车上,肚子仿佛更疼得要紧,振保的自制力一涣散,就连身体上一点点小痛苦也禁受不起了。发了慌,只怕是霍乱,吩咐车夫把他拉到附近的医院里去,住院之后,通知他母亲,他母亲当天赶来看他,次r又为他买了藕粉和葡萄汁来。娇蕊也来了。他母亲略有点疑心娇蕊和他有些首尾,故意当着娇蕊的面劝他:〃吃坏了肚子事小,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当心自己,害我一夜都没睡好惦记着你。我哪儿照显得了这许多?随你去罢,又不放心。要是你娶了媳妇,我就不管了。王太太你帮着我劝劝他,朋友的话他听得进去,就不听我的话。唉!巴你念书上进好容易巴到今天,别以为有了今天了,就可以胡来一气了。人家越是看得起你,越得好好儿的往下做。王太太你劝劝他。〃娇蕊装做听不懂中文,只是微笑。振保听他母亲的话,其实也和他自己心中的话相仿佛,可是到了他母亲嘴里,不知怎么,就像是沾辱了他的逻辑。他觉得羞愧,想法子把他母亲送走了。

    剩下他同娇蕊,娇蕊走到床前,扶着白铁阑g,全身的姿势是痛苦的询问。振保烦躁地翻过身去,他一时不能解释,摆脱不了他母亲的逻辑。太y晒到他枕边,随即一阵y凉,娇蕊去把窗帘拉上了。她不走,留在那里做看护妇的工作,递茶递水,递溺盆。洋磁盆碰在身上冰冷的,她的手也一样的冷。有时他偶然朝这边看一眼,她就乘机说话,说:〃你别怕……〃说他怕,他最怕听,顿时变了脸s,她便停住了。隔了些时,她又说:〃我都改了……〃他又转侧不安,使她说不下去了。她又道:〃我决不会连累你的,〃又道:〃你离了我是不行的,

    振保……〃几次未说完的话,挂在半空像许多钟摆,以不同的速度滴答滴答摇,各有各的理路,推论下去,各自到达高c,于不同的时候当当打起钟来,振保觉得一房间都是她的声音,虽然她久久沉默着。

    等天黑了,她趁着房里还没点上灯,近前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即使在屈辱之中她也有力量。隔着绒毯和被单他感到她的手臂的坚实。可是他不要力量,力量他自己有。

    她抱着他的腰腿号啕大哭,她烫得极其蓬松的头发像一盘火似的冒热气。如同一个含冤的小孩,哭着,不得下台,不知道怎样停止,声嘶力竭,也得继续哭下去,渐渐忘了起初是为什么哭的。振保他也是,吃力的说着:〃不,不,不要这样……不行的……〃只顾聚精会神克服层层涌起的欲望,一个劲儿的说:〃不,不,〃全然忘了起初是为什么要拒绝的。

    最后他到底找到了相当的话,他用力拱起膝盖,想使她抬起身来,说道:〃娇蕊,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是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个人。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爱的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不告诉我就写信告诉他,都是你的错了。……娇蕊,你看怎样,等他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不过是哄他早点回来,他肯相信的,如果他愿意相信。〃

    娇蕊抬起红肿的脸来,定睛看着他,飞快地一下,她已经站直了身子,好像很诧异刚才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她找到她的皮包,取出小镜子来,侧着头左右一照,草草把头发往后掠两下,用手帕擦眼睛,擤鼻子,正眼都不朝他看,就此走了。

    振保一晚上都没睡好,清晨补了一觉,朦胧中似乎又有人爬在他身上哭泣,先还当是梦魇,后来知道是娇蕊,她又来了,大约已经哭了不少时。这女人的心身的温暖覆在他上面像一床软缎面上的鸭绒被,他悠然地出了汗,觉得一种情感上的奢侈。

    等他完全清醒了,娇蕊就走了,一句话没说,他也没有话。以后他听说她同王士洪协议离婚,仿佛是离他很远很远的事。他母亲几次向他流泪,要他娶亲,他延挨了些时,终于答应说好。于是他母亲托人给他介绍。看到孟鹂小姐的时候,振保就向自己说:〃就是她罢。〃

    初见面,在人家的客厅里,她立在玻璃门边,穿着灰地橙红条子的绸衫,可是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笼统的白。她是细高身量,一直线下去,仅在有无间的一点波折是在那幼小的r的尖端,和那突出的胯骨上。风迎面吹来,衣裳朝后飞着,越显得人的单薄。脸生得宽柔秀丽。可是,还是单只觉得白。她父亲过世,家道中落之前,也是个殷实的商家,和佟家正是门当户对。小姐今年二十二岁,就快大学毕业了。因为程度差,不能不拣一个比较马虎的学校去读书,可是鹂是坏学校里的好学生,兢兢业业,和同学不甚来往。她的白把她和周围的恶劣的东西隔开来了,像病院里的白屏风,可同时,书本上的东西也给隔开了。鹂进学校十年来,勤恳地查生字,背表格,黑板上有字必抄,然而中间总像是隔了一层白的膜。在中学的时候就有同学的哥哥之类写信来,她家里的人看了信总是说这种人少惹他的好,因此她从来没回过信。

    振保预备再过两个月,等她毕了业之后就结婚。在这期间,他陪她看了几次电影。鹂很少说话,连头都很少抬起来,走路总是走在靠后。她很知道,按照近代的规矩她应当走在他前面,应当让他替她加大衣,种种地方伺候着她,可是她不能够自然地接受这些分内的权利,因为踌躇,因而更为迟钝了。振保呢,他自己也不是生成的绅士派,也是很吃力地学来的,所以极其重视这一切,认为她这种地方是个大缺点,好在年轻的女孩子,羞缩一点也还不讨厌。

    订婚与结婚之间相隔的r子太短了,鹂私下里是觉得惋惜的,据她所知,那应当是一生最好的一段。然而真到了结婚那天,她还是高兴的,那天早上她还没有十分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已经仿佛在那里梳头,抬起胳膊,对着镜子,有一种奇异的努力的感觉,像是装在玻璃试验管里,试着往上顶,顶掉管子上的盖,等不及地一下子要从现在跳到未来。现在是好的,将来还要好──她把双臂伸到未来的窗子外,那边的浩浩的风,通过她的头发。

    在一品香结婚,喜筵设在东兴楼──振保爱面子,同时也讲究经济,只要过得去就行了。他在公事房附近租下了新屋,把母亲从江湾接来同住。他挣的钱大部份花在应酬联络上,家里开销上是很刻苦的。母亲和鹂颇合得来,可是振保对于鹂有许多不可告人的不满的地方,鹂因为不喜欢运动,连〃最好的户内运动〃也不喜欢。振保忠实地尽了丈夫的责任使她喜欢的,但是他对她的身体并不怎样感到兴趣。起初间或也觉得可爱,她的不发达的r,握在手里像睡熟的鸟,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他的手,硬的,却又是酥软的,酥软的是他自己的手心。后来她连这一点少女美也失去了。对于一切渐渐习惯了之后,她变成一个很乏味的妇人。

    振保这时候开始宿娼。每三个礼拜一次──他的生活各方面都很规律化的。和几个朋友一起,到旅馆里开房间,叫女人,对家里只说是为了公事到苏杭去一趟。他对于妓女的面貌不甚挑剔,比较喜欢黑一点胖一点的,他所要的是丰肥的辱屈。这对于从前的玫瑰与王娇蕊是一种报复,但是他自己并不肯这样想。如果这样想,他立即谴责自己,认为是亵渎了过去的回忆。他心中留下了神圣而感伤的一角,放着这两个爱人。他记忆中的王娇蕊变得和玫瑰一而二二而一了,是一个痴心爱着他的天真热情的女孩子,没有头脑,没有一点使他不安的地方,而他,为了崇高的理智的制裁,以超人的铁一般的决定,舍弃了她。

    他在外面嫖,鹂绝对不疑心到。她爱他,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许多人之中指定了这一个男人是她的。她时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口边:〃等我问问振保看,〃〃顶好带把伞,振保说待会儿要下雨的。〃他就是天。振保也居之不疑。她做错了事,当着人他便呵责纠正,便是他偶然疏忽没看见,他母亲必定看见了。鹂每每觉得,当着女佣丢脸丢惯了,她怎么能够再发号施令?号令不行,又得怪她。她怕看见仆人眼中的轻蔑,为了自卫,和仆人接触的时候,没开口先就锁着眉,嘟着嘴,一脸的稚气的怨愤。她发起脾气来,总像是一时x起的顶撞,出于丫头姨太太,做小伏低惯了的。

    只有在新来的仆人前面,她可以做几天当家少nn,因此她宁愿三天两天换仆人。振保的母亲到处宣扬媳妇不中用:〃可怜振保,在外面辛苦奔波,养家活口,回来了还得为家里的小事烦心,想安静一刻都不行。〃这些话吹到鹂耳中,气恼一点点积在心头。到那年,她添了个孩子,生产的时候很吃了些苦,自己觉得有权利发一回脾气,而婆婆又因为她生的不过是个女儿,也不甘心让着她,两人便呕起气来。幸而振保从中调停得法,没有到破脸大闹,然而母亲还是负气搬回江湾了。振保对他太太极为失望,娶她原为她的柔顺,他觉得被欺

    骗了,对于他母亲他也恨,如此任x地搬走,叫人说他不是好儿子。他还是兴兴头头忙着,然而渐渐显出疲乏了,连西装上的含笑的绉纹,也笑得有点疲乏。

    笃保毕业之后,由他汲引,也在厂内做事。笃保被他哥哥的成就笼罩住了,不成材,学着做个小浪子,此外也没有别的志愿,还没结婚,在寄舍里住着,也很安心。这一天一早他去找振保商量一件事,厂里副经理要回国了,大家出份子送礼,派他去买点纪念品。振保教他到公司里去看看银器。两人一同出来,搭公共汽车。振保在一个妇人身边坐下,原有个孩子坐在他的位子上,妇人不经意地抱过孩子去,振保倒没留心她,却是笃保,坐在那边,呀了一声,欠身向这里勾了勾头,振保这才认得是娇蕊,比前胖了,但也没有如当初担忧的,胖到痴肥的程度;很憔悴,还打扮着,涂着脂粉,耳上戴着金s的缅甸佛顶珠环,因为是中年的女人,那艳丽便显得是俗艳。笃保笑道:〃朱太太,真是好久不见了。〃振保记起了,是听说她再嫁了,现在姓朱,娇蕊也微笑,道:〃真是好久不见了。〃振保向她点头,问道:〃这一向都好么?〃娇蕊道:〃好,谢谢你。〃笃保道:〃您一直在上海么?〃娇蕊点头。笃保又道:〃难得这么一大早出门罢?〃娇蕊笑道:〃可不是?〃她把手放在孩子肩上道:〃带他去看牙医生。昨儿闹牙疼,闹得我一晚上也没睡觉,一早就得带他去。〃笃保道:〃您在哪儿下车?〃娇蕊道:〃牙医生在外滩。你们是上公事房去么?〃笃保道:〃他上公事房,我先到别处兜一兜,买点东西。〃娇蕊道:〃你们厂里还是那些人罢?没大改?〃笃保道:〃赫顿要回国去了,他这一走,振保就是副经理了。〃娇蕊笑道:〃呦!那多好!〃笃保当着哥哥说那么多的话,却是从来没有过,振保也看出来了,仿佛他觉得在这种局面之下,他应当负全部的谈话责任,可见娇蕊和振保的事,他全部知道。

    再过了一站,他便下车。振保沉默了一会,并不朝她看,向空中问道:〃怎么样?你好么?〃娇蕊也沉默了一会,方道:〃很好。〃还是刚才那两句话,可是意思全两样了。振保道:〃那姓朱的,你爱他么?〃娇蕊点点头,回答他的时候,却是每隔两个字就顿一顿,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振保把手卷着她儿子的海军装背后垂下的方形翻领,低声道:〃你很快乐。〃娇蕊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振保冷笑道:〃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娇蕊并不生气,侧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去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振保看着她,自己当时并不知道他心头的感觉是难堪的妒忌。娇蕊道:〃你呢?你好么?〃振保想把他的完满幸福的生活归纳在两句简单的话里,正在斟酌字句,抬起头,在公共汽车司机人座右突出的小镜子里看见他自己的脸,很平静,但是因为车身的摇动,镜子里的脸也跟着颤抖不定,非常奇异的一种心平气和的颤抖,像有人在他脸上轻轻推拿似的。忽然,他的脸真的抖了起来,在镜子里,他看见他的眼泪滔滔流下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在这一类的会晤里,如果必须有人哭泣,那应当是她。这完全不对,然而他竟不能止住自己。应当是她哭,由他来安慰她的。她也并不安慰他,只是沉默着,半晌,说:〃你是这里下车罢?〃

    他下了车,到厂里照常办事。那天是礼拜六,下午放假。十二点半他回家去,他家是小小的洋式石库门衖堂房子,可是临街,一长排都是一样,浅灰水门汀的墙,棺材板一般的滑泽的长方块,墙头露出夹竹桃,正开着花。里面的天井虽小,也可以算得是个花园,应当有的他家全有。蓝天上飘着小白云,街上卖笛子的人在那里吹笛子,尖柔扭的东方的歌,一扭一扭出来了,像绣像小说c图里画的梦,一缕白气,从帐子里出来,胀大了,内中有种种幻境,像懒蛇一般地舒展开来,后来因为太瞌睡,终于连梦也睡着了。

    振保回家去,家里静悄悄的,七岁的女儿慧英还没放学,女仆到幼稚园接她去了。振保等不及,叫鹂先把饭开上桌来,他吃得很多,仿佛要拿饭来结结实实填满他心里的空虚。

    吃完饭,他打电话给笃保,问他礼物办好了没有。笃保说看了几件银器,没有合适的。振保道:〃我这里有一对银瓶,还是人家送我们的结婚礼。你拿到店里把上头的字改一改,我看就行了。他们出的份子你去还给他们,就算是我捐的。〃笃保说好,振保道:〃那你现在就来拿罢。〃他急于看见笃保,探听他今天早上见着娇蕊之后的感想,因为这件事略有点不近情理,他自己的反应尤为荒唐,也几乎疑心根本是个幻象。笃保来了,振保闲闲地把话题引到娇蕊身上,笃保磕了磕香烟,做出有经验的男子的口吻,道:〃老了,老得多了。〃仿佛这就结束了女人。

    振保追想恰才那一幕,的确,是很见老了。连她的老,他也妒忌她。他看看他的妻,结了婚八年,还是像什么事都没经过似的,空d白净,永远如此。

    他叫她把炉台的一对银瓶包扎起来给笃保带去,她手忙脚乱掇过一张椅子,取下椅垫,立在上面,从橱顶上拿报纸,又到抽屉里找绳子,有了绳子,又不够长,包来包去,包得不成模样,把报纸也搠破了。振保恨恨地看着,一阵风走过去夺了过来,唉了一声道:〃人笨凡事难!〃鹂脸上掠过她的婢妾的怨愤,随即又微笑,自己笑着,又看看笃保可笑了没有,怕他没听懂她丈夫说的笑话。她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振保包扎银瓶,她脸上像拉上了一层白的膜,很奇怪地,面目模糊了。

    笃保有点坐不住──到他们家来的亲戚朋友很少坐得住的──要走。鹂极力想补救方才的过失,振作精神,亲热地挽留他:〃没事就多坐一会儿。〃她眯细了眼睛笑着,微微皱着鼻梁,颇有点媚态。她常常给人这么一阵突如其来的亲热。若是笃保是个女的,她就要拉住他的手了,潮湿的手心,绝望地拉住不放,使人不快的一种亲热。

    笃保还是要走,走到门口,恰巧遇见老妈子领着慧英回来,笃保从袋里摸出口香糖来给慧英,鹂笑道:〃谢谢二叔,说谢谢!〃慧英扭过身子去,笃保笑道:〃哟!难为情呢!〃慧英扯起洋装的绸裙蒙住了脸,露出里面的短,鹂忙道:〃嗳,嗳,这真难为情了!〃慧英接了糖,仍旧用裙子蒙了头,一路笑着跑了出去。

    振保远远坐着看他那女儿,那舞动的黄瘦的小手小腿。本来没有这样的一个孩子,是他

    把她由虚空之中唤了出来。

    振保上楼去擦脸,鹂在楼底下开无线电听新闻报告,振保认为这是有益的,也是现代主妇教育的一种,学两句普通话也好,他不知道鹂听无线电,不过是愿意听见人的声音。

    振保由窗子里往外看,蓝天白云,天井里开着夹竹桃,街上的笛子还在吹,尖锐扭的下等女人的嗓子。笛子不好,声音有点破,微觉刺耳。

    是和美的春天的下午,振保看着他手造的世界,他没有法子毁了它。

    寂静的楼房里晒满了太y。楼下无线电有个男子侃侃发言,一直说下去,没有完。

    振保自从结婚以来,老觉得外界的一切人,从他母亲起,都应当拍拍他的肩膀奖励有加。像他母亲是知道他的牺牲的详情的,即是那些不知底细的人,他也觉得人家欠着他一点敬意,一点温情的补偿。

    人家也常常为了这个说他好,可是他总嫌不够,因此特别努力去做份外的好事,而这一类的好事向来是不待人兜揽就黏上身来的。他替他弟弟笃保还了几次债,替他娶亲,替他安家养家。另外他有个成问题的妹妹,为了她的缘故,他对于独身或是丧偶的朋友格外热心照顾,替他们谋事、筹钱,无所不至。后来他费了许多周折,把他妹妹介绍到内地一个学校里去教书,因为听说那边的男教员都是大学新毕业,还没结婚的。可是他妹子受不了苦,半年的合同没满,就闹脾气回上海来了。事后他母亲心痛女儿,也怪振保太冒失。

    鹂在旁看着,着实气不过,逢人便叫屈,然而鹂很少机会遇见人,振保因为家里没有一个活泼大方的主妇,应酬起来宁可多花两个钱,在外面请客,从来不把朋友往家里带。难得有朋友来找他,恰巧振保不在,鹂总是小心招待,把人家当体己人,和人家谈起振保:〃振保就吃亏在这一点──实心眼儿待人,自己吃亏!唉,张先生你说是不是?现在这世界上是行不通的呀!连他自己弟弟妹妹也这么忘恩负义,不要说朋友了,有事找你的时候来找你──没有一个不是这样!我眼里看得多了,振保一趟一趟吃亏还是死心眼儿。现在这时世,好人做不得呀!张先生你说是不是?〃朋友觉得自己不久也要被归入忘恩负义的一群,心里先冷了起来。振保的朋友全都不喜欢鹂,虽然她是美丽娴静的,最合理想的朋友的太太,可以做男人们高谈阔论的背景。

    鹂自己也没有女朋友,因为不和人家比着,她还不觉得自己在家庭中地位的低落。振保也不鼓励她和一般太太们来往,他是体谅她不会那一套,把她放在较生的形势中,徒然暴露她的短处,徒然引起许多是非。她对人说他如何如何吃亏,他是原宥她的,女人总是心眼儿窄,而且她不过是护卫他,不肯让他受一点委屈。可是后来她对老妈子也说这样的话了,他不由得要发脾气g涉。又有一次,他听见她向八岁的慧英诉冤,他没作声,不久就把慧英送到学校里去住读。于是家里更加静悄悄起来。

    鹂得了便秘症,每天在浴室里一坐坐上几个钟头──只有那个时候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做事,不说话,不思想,其余的时候她也不说话,不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