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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垂花

      暌违 作者:兜兜麽

    有谁孤单却不期盼,一个梦想的伴。相依相偎相知,爱得又美又暖。永康元年萧索干涩的秋天,青青被磨去了棱角。有时会静静在窗下,目睹日光的盛极而衰,目睹夜幕的陡然降临。有时思念,有时落笔,勾勒出色泽浓郁的画卷。画不出所谓无暇,无人教她,墨怎么洒,笔该怎么下。今日晚霞裂帛一般浮游天际,她的世界剩一片斑驳的影。元恩在对面咿咿呀呀,南珍嬷嬷手里拿着响铃笑着逗他。小元恩爬过漫长距离,终于一把抓住嬷嬷手中叮当作响的摇铃,笑呵呵流出一长串口水来。青青笑,瞬时又暗下去。垂花木格子窗里现出一人匆匆剪影,青青回过头,帘子已经被大力挑开,左安仁站在门口,焦急且局促地说:“圣上驾临,你快去准备准备。”青青答一句,“知道了。”便又转过脸,倚着窗棱出神。左安仁自然着急,提高了嗓子喊道:“你怎地这般散漫,莫要怠慢了圣上。”“嬷嬷,挑件大气些的衣裳来。”又笑,却连看也不看左安仁一眼,“火急火燎又怎样?他从来看不上。”一小会,青青换了衣裳出来,左安仁依然愣愣站着。青青携了他的手,往外去。“你话少些,多说多错。”左安仁点头,“知道了。”“一会我们往后站些,缓缓跟着就是,免得逾越。”左安仁依旧点头。二人走过长廊,转入正门,横逸已是一身浅金色常服遥遥立于门外,府门口乌压压跪了一大片人,青青只顾瞧他,下阶梯时晃了神,一脚踏空,险些跌落,当是左安仁伸手来牢牢扶住,青青顺势跌进他怀里,一时尴尬起来,低头细语,“多谢。”左安仁扶着她安安稳稳下了台阶,因笑道:“先前说我太急,这会子却连路都走不稳。”青青不愿与他争论,略低了头,这教旁人看了,却又是另一番景色。那一低头的娇羞,似晚霞迷离,总让人心神一荡。然而横逸此刻,却含了一心郁愤。青青自然依礼跪拜,横逸却久久不喊起。最后由旁人提醒,才懒懒叫一声:“都起吧。”青青面目模糊,随众人谢恩,三呼万岁。他从她身边走过,像陌生路人。左安仁担忧地看着青青。青青笑,无可奈何,他的脾气,凭何总要她来受。左安仁被唤去前边陪驾,青青默默走在后头,遥看着满地繁花,都成秋日陪葬。一行人走走停停,不时有爽朗笑声传出,继而是一众人附和地谄媚地笑。云层疏淡开来,露出湛蓝苍穹,广阔无边。在左府里绕上一大圈,横逸便说疲累,丞相爷忙腾出东厢,引圣驾小歇。青青不曾言语,只保持淡漠笑容。人群又寂寥散开,规整平和。青青不曾料想,待她去唤横逸,见到的,却是那般尴尬场景。钻人心,噬人血。屋子里氤氲着惑人的香。白香跪在地上,衣衫凌乱,杏眼微红,却含着一池粼粼波光,横逸顶着内衬,懒懒起身来,将外袍罩在白香身上,仍细心拢了拢,擦了她的泪,朝她安慰似的笑。那笑容灼伤了青青的眼,她一阵眩晕,禁不住后退。横逸不曾正眼瞧过她,她苍白的脸色,她碎裂的心。一眼都没有。青青稳了心神,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妾告退。”横逸微微“嗯”了一声,又将白香拉起来,温言道:“朕明日遣人来接你入宫。”青青听到裂帛声,江南雪缎,脆生生撕裂,那声音妖娆妩媚,蛊惑人心。院子里,大理菊开裂,花瓣一片片剥落,露出早已干涸颓败的蕊。没有关系,这事情,天经地义。她只需缓一缓,将眼泪吞下,从头来,还是青青。横逸从里间走出,已是衣冠楚楚,青青屈膝行礼,“万岁在府里用膳么?”横逸道:“朕这便回宫去了。”青青低着头,狠狠低着头,“臣妾恭送陛下。”横逸踏出的脚步又收回,凑近她耳边,说:“难怪小半年没在宫里见着姐姐,连朕遣人来都请不动,今儿只好朕亲自来瞧瞧,原来姐姐忙着同驸马恩爱,哪里还记得朕呢。”青青抓着裙边,默然不语。一众人三呼万岁,排山倒海似的声响,震耳欲聋。天边乌云密布,随着圣驾远去,这一场隐蕴许久的雨终于落下,磅礴倾城。左安仁急急忙忙上前问是何事,青青有些疲惫,只吩咐萍儿将人都领到自个院子里去,便径直走了。左安仁进屋去一把将白香拉起,她身上还挂着横逸的外袍,明晃晃浅金色,衬得白香如一支带雨梨花,美得在人心上狠狠抓上一把。白香猛然跪下,呜咽道:“大人,白香对不住您,如今唯有一死以谢大人恩德。”左安仁将她扶起来,理了她的鬓发,心疼道:“究竟是…………是怎么回事…………”白香低头拭泪,“妾…………妾如今浑浑噩噩…………妾不知…………妾不敢…………”左安仁道:“你直言便是,我怎地能教你受这样的委屈。”“妾今日本好好待在房里,不料…………不料嘉宝姑娘来传话,说是前头唤妾奉茶去,妾虽心疑,也只得应是…………谁料却误闯了万岁午歇之处,妾欲走…………怎地能出这样的差错…………”她抬头去,一双盈盈妙目,眼波流转,凄惘无助,“妾万死!”而左安仁此时已气得浑身发抖,只紧紧攥住了白香的手,恨恨道:“这样深的城府,这样恶毒的心思…………定不能就这般如了她的意!”花厅里,南珍嬷嬷已代青青将今日负责圣驾守卫安排的人一一审过。青青听得烦,便道:“甭问了,管家杖毙,其他十六人拖下去杖责二十,赶出府去,永不录用。”继而是一阵呼天抢地的求饶声,青青摆摆手,吩咐仆役们动作利索些。恰时左安仁拉着白香赶来,后头跟着白香随身丫鬟,于门厅便吼道:“怕是最该受罚的人不在其列!”青青抬头,蹙眉道:“你什么意思?”左安仁笔直站着,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我什么意思,你那般聪明,怎的听不出来?”青青接了萍儿递上的茶盏,低头品饮,随即缓缓放下,略抬了眼角,睨着左安仁义愤的脸,“我还真没明白呢!劳烦驸马爷解惑。”左安仁被她这样一停一问,气势去了大半,但白香就在身后,总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不就是你,想借此除去香儿,又讨好了圣上,一石二鸟。”青青笑,叹道:“原来你就这么点脑子。”又朝左安仁勾了勾手,“你且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左安仁低头凑近了,却见掌风拂过,花厅里一记响亮耳光绕梁而上。青青站起身来,冷冷瞧着被打懵了的左安仁,“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同本宫说话!”左安仁缓过神来,便要往前冲,恰恰被侍卫拦下,强行带了出去。屋子里便剩下白香主仆。白香收了眼泪,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与青青坦然对视。青青笑,“我真是小瞧了你呢。”白香盈盈一拜,不卑不亢,“公主过誉了。”青青道:“以后入了宫,便该检点些,后宫掌凤印的,可是当年力主白尚书有罪的程将君长女。”白香道:“谢公主提点,白香自然小心。”青青道:“嗯?我这瞧着,现下便就疏漏了。见了本宫,不知跪拜?”白香身后的丫头却道:“我家主子已是皇上的人,不必再行跪拜之礼。”青青却不生气,含笑问道:“好个机灵的丫头,叫什么名?”那丫头脆生生答道:“奴婢秋水。”青青点头微笑,“秋水,好名字。人好名也好,只不过…………要可惜了……”“杖毙,就在前院里打,让我也听个响。”白香的脸霎时一片青白,只狠狠咬着唇,攥紧了手帕。那丫头求饶声还未出口,就已被人塞住了嘴,值得呜呜地流了满脸泪。青青脸上还挂着笑,又转向白香,好奇问道:“你怎不为你家奴才求情呢?”白香已然瞪红了眼,却依旧微笑,跪下,磕过头才答:“公主今日受了委屈,自然是要找人出气的,她撞在这节骨眼上,是她活该。秋水这样的性子,带进宫里去,迟早也要闯祸,今日公主了解了她,是对妾有恩。”青青道:“我倒有些欣赏起你来。不过,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般龌龊事,却也不能不罚,你既忙着进宫,我便教你先尝一尝宫里不见伤的惩戒办法。”“南珍嬷嬷,你来吧,脱她一层皮,教她得个教训!”青青转身往里屋走,听得身后白香压抑的呼痛声,疲累地抚额,“准备准备,明日进宫去。得同皇后说清楚,这样下作女人,可不是我弄进宫去的。”有一个名字,青青不去想,也不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