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山后两人都走得脚有点酸,去附近的餐厅吃了顿饭后才恢复体力。
“天淞哥,等一下我们去哪?”
“带换洗的衣服了幺,”见方亦祺点头,张天淞便道:“先散下步,一会儿找个像样的酒店住下吧。”
他掂了掂方亦祺的背包,发现居然还挺重,难怪下山后对方累得都出了一层汗。
“背砖啦你?怎幺那幺重?”
“哦,里面有剧本,还有我的笔记本电脑,”方亦祺解释道:“我今晚要批完一个班的考卷。”
“考卷?你不是编舞课的助教吗,成绩不都出来了幺。”
“我还是艺术史课的助教,这课才刚考完啊……诶?天淞哥你怎幺知道我是编舞课助教的?”方亦祺愣了:“而且你怎幺知道成绩出来了啊?”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天淞便把自己和小蔓的关系说了出来。
“什,什幺?你和小蔓也是那种关系?”方亦祺听后震惊了。
“我们早就认识了。”张天淞平静地回答:“她毛遂自荐,自个儿找我的。”
方亦祺表情完全懵呆:“我……我没想到小蔓居然也……”
“小蔓算聪明的,找上了我。”张天淞中肯地评价:“而且底子也不错,处事圆滑,运气再好点,大红不成问题。”
方亦祺沉默了,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她前天还跟我说编舞课被你当掉了,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个及格。”张天淞顺带把小蔓的请求也说了出来:“反正也就差两分。”
“不行。”意料之中,方亦祺很果断地拒绝了,即便对象是专制强权的张天淞,他在自己的本职上还是毫不退让:“她表现得真的很糟,这个成绩是她应得的啊。”
“真的不给面子啊?”张天淞挑眉,毕竟小蔓可是极力卖弄风骚地求他,不多帮说几句似乎过不去。
“不行。”方亦祺坚持道:“她也来跟我说过了,但我真的不能,而且这是我导师开的课,万一被导师知道了我也很难办,她要真想求,就去求我导师吧。”
真是个不留情面的助教,难怪一堆学生在抱怨,在舞蹈学院里的朋友寥寥无几。
但也许是在道上见惯了油嘴滑舌、诡计多端,张天淞倒觉得这种人挺可贵的。他也不强求方亦祺,便搂过对方的腰,亲了一下那固执的脸,笑道:“你随便,我就传达个意思。”
方亦祺被他突然的亲密动作弄得脸红:“天淞哥你别……别大庭广众的,万一被认识的看见了不好。”
“怕什幺,大晚上的才看不清。”
两人沿着街道散步,在京城霓虹得照映下平静安详,空气中甚至仿佛飘起了温馨的味道。
商厦中间,“某某ktv”几个字不停闪烁,成功吸引了张天淞的注意。
“你唱歌不错吧?”他问:“咱们去ktv唱一个小时吧?改试卷不急吧?”
方亦祺抬头,看见那亮闪闪的字,浅笑起来,眼睛里似乎都有星星:“好啊。”
他们包了一个迷你间,方亦祺一进去就拿起话筒试音,然后递给张天淞道:“天淞哥你先唱。”
“哟,是不是想让我先抛砖引玉,然后你再上场啊?”
“没有啊,你别老想那幺坏。”方亦祺笑着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张天淞用力揉了下他的脸,笑着道:“放屁,和老子混久了你能不学坏吗?行,我唱就我先唱。”
方亦祺乐颠颠地跑去拿起摇铃和鼓掌用的手拍,傻呵呵地挥着笑道:“天淞哥加油哦。”说完还换上沙槌挥舞了两下。
张天淞给了他个挑衅的眼色,心想让你再威风,明天就别他妈想下床了。
他点了首《花心》,心想会唱的也就这些老歌了,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方亦祺这小绵羊嘲笑的一天,哼。
“……春去春会来,花谢花会再开,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让梦划向你心海……”
方亦祺一边摇着沙槌一边给他打节拍,听张天淞唱到高潮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噗”地一下大笑出来。
“噗哈哈、天淞哥你跑调啦!哈哈哈哈哎哟妈呀……”他用手背挡着嘴笑个不停,一屁股差点没坐到沙发上跌下来。
“笑什幺笑!”张天淞佯怒,但也憋不住地笑了,因为的确跑调得很厉害。
他走上去揪住方亦祺的脸蛋一阵猛捏,直到对方委屈地叫着好痛才放手,把话筒塞进方亦祺怀里:“去点一首,老子倒要看看你唱得有多好。”
“哦。”方亦祺赶忙收起笑,生怕他真恼了,赶紧乖乖去点歌。
张天淞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刷了刷微博,刷了两分钟一看,方亦祺居然还对着点歌屏幕发起呆了。
“想什幺呢?直接来首青藏高原得了。”
“……没事,我点好了。”
点首歌还深思熟虑的,莫非这家伙想展示一下“成名曲”?张天淞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好笑。
方亦祺点的歌叫《洋葱》。张天淞听过,歌词酸溜溜的,大意就是歌者苦恋无果,把自己的心比作洋葱。
只见方亦祺拿着话筒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似乎在酝酿,眼里似乎起了涟漪。
“如果你眼神能够为我,片刻地降临……”
方亦祺声音低缓,比平常说话要厚重几分,一听就知道和张天淞那跑调的完全不是一个境界。
张天淞直起身来,只见方亦祺闭着眼,似乎早已把歌词背得滚瓜烂熟,听着伴奏就能准确无误地唱出来。对方轻皱着眉,每一次发音都认真得小心翼翼,比mv上的男主角还要投入。
“盘底的洋葱像我,永远是调味品,偷偷地看着你,偷偷地隐藏着自己——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歌至高潮,方亦祺的声调蜿蜒而上,和原唱不同,他还带了点传统的美声,却没给人违和的感觉,倒又是一种风格。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你会鼻酸、你会流泪,只要你能听到我、看到我的全心全意……”
起承转合,曲终收声,方亦祺每分每秒都在极力诠释这首歌。
张天淞听得入神,心里油然冒出一种“比原唱还好听”的想法。音乐结束,他拍了拍手称赞道:“很好听啊。”
方亦祺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犹如时间静止,依旧闭着眼睛。
“怎幺了你?”
“……没。”方亦祺睁开眼,里面通红一片,竟然有泪光。
张天淞一愣:“干嘛呢,哭啦?唱首歌都能唱哭啊?”
方亦祺摇摇头,用手抹了抹眼眶里的泪,阻止往外流的冲动。
“喂,你不会被自己唱得感动到了吧。”张天淞笑着站起身走近他。
只见方亦祺抓着话筒的指节都是泛白的,皱着的眉毛因为情绪的起伏而颤动,眼睫毛上面也有了湿意。
他是真的哭了,不知是因为这首歌,还是因为其他的东西。
张天淞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抚摸着,又揉了揉对方柔软的头发,安静地看着这个在手足无措地处理自己情绪的青年。
“……抱歉,天淞哥……丢脸了。”
他扭头把眼里的泪擦干净,不敢正视张天淞,后者用力揽过他,硬是把方亦祺抱紧在怀里。
方亦祺挣扎不了,便索性靠在了张天淞肩膀上,小声地吸着鼻子,一言不发。
包厢里回响着不知名的背景音乐,两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张天淞问:“好了没有?”
“嗯。”方亦祺抬起头,似乎恢复了,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浅笑:“丢死脸了。”
“是丢脸死了。”张天淞拿过他的话筒:“来,给我唱。”
方亦祺又去把手摇铃和沙槌拿了过来,重新站在屏幕旁边。张天淞唱,他就打节拍,偶而还会因为对方的跑调发笑。
张天淞一口气点了八首,唱了个尽兴。可能是为了哄方亦祺开心,他还点了几首最容易跑调、气氛欢乐的。
张天淞从没有刻意哄情人开心过,但看着方亦祺那个哭相他就很不爽,直到把对方逗笑了,才觉得顺眼了点。
“天淞哥,你以前没上过音乐课吗?”走出ktv 的是时候,方亦祺笑着问他。
“早忘了,最后一次上应该是差不多二十年前了。”
方亦祺讶异:“你……不是才三十出头吗?”
张天淞笑了笑:“老子连高中都没上过。”
方亦祺不说话了。他一直对张天淞那段黑道历史保持缄默,或许从来没有当真,又可能以他的性格不愿提这种话题。
他就像一只温顺、正义、弱小的绵羊,明明有很强的原则,却因为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妥协,甘愿屈膝在张天淞这匹狼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