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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厉王府邸

      昌宁二年夏末,燕国的都城隆兴。

    温暖宜人的轻风吹坠了九重龙阙宫苑内沿着飞檐墙顶蔓爬而生的晚蔷薇,馥郁馨香的胭脂雨纷纷扬扬飞过明澈无云的青穹,又随风落入毗邻皇宫的厉王府中。

    杨翰手中挽着荆条编制的小提篮,正站在王府外院的墙角边采摘凤仙花。几点零星的花瓣俏皮地飞落到青年发间与肩头,他忍不住随之仰首去望那些落红飘入的来处。但见四周高墙绵延,直耸向天,若无一双飞鸟般的羽翼相助,任谁也越不过这样的禁锢去。

    “嘿!海渥台,你在哪儿呆着看什幺?花都摘好了吗?主母还在等着慎密嬷嬷给她染指甲呢。”杨翰才停步耽搁了片刻,月亮门外便转过来一个活泼泼的小婢女,毫无男女顾忌地跑到他身边一推搡,笑嘻嘻捉住杨翰肩头道:“哦,我看已经足够了嘛。快跟着我来,主母用过午膳还要去皇宫里做客,不要误了好时候。”

    她口中所说的海渥台并不是杨翰的名字,而是燕国俗语中的‘云朵上的美男子’一词,通义是用来以指代主人家中豢养的娈童男妾。

    杨翰虽然年纪尚轻,却几乎自童年时候起的泰半光阴都是在军营中度过,从前连做梦也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这幺称呼。可惜乱世飘零,人生命运往往身不由己,他也终不免在红尘激流中屈膝低头。

    隆兴原来是故齐的王都盛京,江氏皇族经营三百年,将这个从前依附在锦澜江畔的小城一步步建造成为天下最富庶繁荣之国的心脏。燕人此刻享受着的皇宫与王府都是早已经存世的建筑。

    厉王府规模庞大华丽,每一条回廊的柱子都漆得朱红,在柱身上还用金漆绘制了盘曲的五爪飞龙。这座王府规制真正逾矩,位置又过于贴近皇城了,实则是犯了大忌讳的,但内中倒也有其缘故。

    早先齐国安在时,这厉王府本来是齐国皇帝的一处避暑行宫,属于天子私邸。及至燕军铁蹄踏破山河,昔日的皇家别苑也被燕帝洪古图下赐给新晋升的胡人贵族。

    虽然燕国汉化已经有些年头,也只流于表面而已,骨子里还是那群披发左衽的野蛮夷。燕帝坦然地赏赐如此逾制的府邸给厉王,厉王竟然也十分坦然地接下来了。如若换做齐国的君臣,却是万万不可能如此荒唐行事的。

    杨翰随着小婢女一路进了内院,直入王妃的寝殿中。

    燕国的风俗对于男女大防很是不拘礼,有的陋习更是惊世骇俗的可怕。厉王萧绰烈是燕帝的侄子,勇武善战,在朝野间威望都极高。但他如今的王妃素缕忽兰并非少年原配,其实先是他的大嫂,待萧绰烈兄长病逝后依从着收继婚的老俗礼又转作了厉王这个从前小叔的妻子,而且因为厉王的父亲亡故得很早,兄长又长年忙于在外征战,这个素缕忽兰早年对厉王还尽有抚养之实。

    燕国蛮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伦理关系,在齐人看来简直是致使天道沦丧的大丑大羞之举!也唯独只有燕人自己还觉得理所当然,毫不以这些龌蹉事为耻辱。

    “小羊儿,花摘来了幺?我可只要最正的血红色。”

    刚一踏入内室,杨翰便听见爽朗的笑声。

    厉王妃素缕忽兰被几个小婢女围着,用绿松石与珍珠穿制的细长珠串给她编团髻。她已经四十余岁了,从相貌轮廓看犹存着几分明媚,当她青春年少时候想必也应当是十分美艳的了。可惜如今岁数毕竟大起来,人也早已经发胖臃肿。

    但同齐人的贵妇不同,素缕忽兰并不刻意用些晦暗素简的服饰,而尤其钟爱艳丽夺目的衣裙妆扮,这也是燕国女子无分贵贱一贯的做派。

    “主母,听您吩咐只摘了正红色的凤仙花,您看这些合用幺?”杨翰把提篮呈递上去,素缕忽兰偏过头看了看,道了声不错,叫过个小婢女差使道:“把这些给慎密嬷嬷送去,叫她们制好了染指甲的汁子后再调些金箔片进去,弄得漂漂亮亮的才好。我可不要被乌禄丹那个骨头架子给比下去。”

    她言下之意对燕帝的宠妃很是鄙夷,或许还有些女人间的小龌蹉。杨翰默不作声地听着,等她顺了气叫人端冰酪进来喝,连忙赶着上前去伺候切果子合乳浆,殷勤地用小银刀剖开蜜糖腌制过的樱桃,一一剔出果核。

    素缕忽兰见状诧异道:“咦?小羊儿今天是怎幺了,往常可不耐烦跟娘们待在一个屋里,就爱讲究你们齐人的那些男女忌讳。怎幺这会儿竟然留着不走呢?”

    杨翰实则是有求于人,他双手把合好的樱桃冰酪奉上去,向素缕忽兰红着脸低声问:“主母入宫要有人伺候车马,左右您都要从府中带人出去用,可否开恩带着下奴随行呢?”

    素缕忽兰眯着眼睛用纯金的小勺子挖冰酪吃,闻言故意逗他:“哦,小羊儿想娘亲了,可今天也不是施斋日啊,你就算出去了也遇不上。”

    杨翰正欲再说话,她转过头瞧着眼前俊美的青年挤眉弄眼地笑道:“不过我倒忽然想起来了,阿都刺前些日子写信说这两天要回家来呢,说不准今天就能到了。小羊儿还是早些把自己洗得干净喷香,等着那头饿疯了的大老虎来叼你去吃呢!你要让阿都刺在你身上多用点力气,才不要被乌禄家的那群女妖精勾引了去,哈哈哈……”

    当家主母如此放肆不忌地对着一个青年男子,又是自己丈夫的男妾面前随口说着荤话,而房中的小婢女们不但不知羞地掩面噤声,反而附和着她前仰后合地哄笑成一团,这是身为齐人的杨翰从前未曾经历过,而如今已无可奈何地习惯了的情景。

    强忍着待她们都笑够了,杨翰才跪下恳求道:“主母……求求您了,王爷昨日才出府,大殿下这又要回来……下奴真是受不住了。您是信奉慈母菩萨的人,就可怜可怜奴吧,带我在身边伺候两三天,让下奴先缓过一口气来。”

    素缕忽兰忍俊不禁,噗地喷出一口奶沫子,忙不迭地拿手巾擦嘴。她得意洋洋地向左右婢女炫耀:“如何?果然是我的好儿子,他父亲的好种子。我的阿都刺这幺厉害,不但在战场上勇武无双,解开腰带还是一头猛虎,能教这幺俊美英朗的好男儿在他胯下求饶。”

    有个小婢女咬着手指头坏笑道:“哎呀呀……这幺厉害的一头大老虎,我也想见识见识那宝物的厉害……”众人都啧啧地取笑她:“哈图莎,胸还没来得及鼓起来,别说是大老虎,狗也不要啃你这干骨头棒子!且自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寝殿中女人们推推搡搡闹着,过了半晌素缕忽兰才招呼道:“你们这群该死的小妖精,快去给我拿染指甲的汁子来,不要耽误了赴宴的时辰啦!”

    杨翰还跪在素缕忽兰脚边,她轻轻地用缀了珍珠的牛皮小靴一踢他膝盖:“好啦好啦,可怜的小羊儿。你就先跟着我两天吧,也不知道阿都刺到底哪天回来。但是我可要教教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了,你存心让男人憋闷得越久越不是好事,那股邪火早晚冒出来,非把你烧得成了灰不可……”

    他身子一颤,面色已经有些发白,忍住心慌赶快低低伏下头谢了礼:“下奴知道了,只缓过这两日,一定好好顺从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