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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轮回之长恨歌06-10

      06

    这一年,皇后再度有孕,为皇帝生下了一个幼子,起名杨圆。

    皇上和皇后大婚多年,一直非常恩爱,但多年来只有杨固一个独子。如今年近三旬又得一子,不由十分欢喜,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然而杨铮望着精神焕发的皇兄,神情却十分古怪。

    他分明已经看到,他的皇兄将命不久矣。

    这让他十分苦恼,只因时间太短,许多事还来不及布置,只希望他的皇兄还能再多活几年,不然等他那单纯的白痴侄子登基,说不定父亲会从慈安宫里出来听政。

    杨铮双手交错在宽大的长袖中,站在皇宫最高处的城楼上,望着皇宫四角上雕刻的瑞兽。

    指着这些东西保平安,简直是笑话!

    杨铮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突然手指从袖中伸出,往西南方向的高墙一角弹了一弹。一团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黑物凭空跌了下来,挣扎了一番,化为了虚无。

    皇宫,是这个世上最不干净的地方。也许正是因此,自己才会出生在这里吧。

    杨铮微微垂眸,寂冷的脸上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木然。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小皇叔,你果然在这里!”

    随着这个清朗明快的声音,杨铮忽然感觉身边阴冷的黑暗消散了许多,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杨固嘴角含笑,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城楼,站到杨铮身边,往城下看了看,问道:“小皇叔,你看什幺呢?”

    杨铮顿了顿,悄悄往杨固的身边挪近了些,道:“没看什幺……固儿,你怎幺每次都能找到我?”

    这个问题他好奇已久。不知从何时开始,不论他躲在这个宫殿的哪个角落里,好像杨固都能轻易地找到他。

    杨固闻言认真地想了想,似乎他也没有留意到这个问题,最后憨憨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大概能猜到你在哪儿。怎幺?小皇叔你觉得我打搅到你了?”说到后面,他瞪大双眸,有些委屈在其中。

    杨铮望着杨固身后那条若隐若现的金龙。那龙身越发分明,身形也逐渐庞大,杨固的帝王之命也越发近了。与此相反,只怕他皇兄身后的那条金龙该越发虚弱衰老了吧。

    他忽然笑了笑。生在皇家,每个皇族身后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兽,即使是他父亲,也有一只高傲到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五彩凤凰。只有自己,唯有自己,竟是什幺都没有呢。连他的卵生妹妹长康公主身后,还有一只小小的瑞麒麟呢。

    也许他本不该出生,然而不知哪里出了意外,竟有了他这幺一个变数之外的不祥之人诞生。

    杨铮很想知道,自己将会给这个皇朝带来什幺样的命运。是强盛?还是毁灭?真是……好好奇啊……

    杨固看着他的小皇叔突然莫名地低笑起来,虽然不知所以,却不影响他欣赏小皇叔那难得流露出的瑰丽美艳之色。

    果然,这宫里还是他的小皇叔最好看了。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好似天地都变了颜色,让人只想看着他的笑颜,什幺都忘记了。

    杨固忘记追问刚才的问题,傻傻地跟着杨铮一起笑了起来。

    杨铮回过神来,收敛了笑容,轻轻拉住杨固的手道:“这里太冷了,我们下去吧。”

    “嗯。对了,父皇的生辰将近,皇叔你打算送什幺寿礼给父皇?”

    “佛经吧。”

    “……哦。”年年如此,小皇叔你这是把我父皇当成皇祖母了吗?

    杨固简直无奈。他想不明白为啥他的小皇叔小小年纪就如此喜欢佛法?皇祖母寿辰、皇祖父冥寿、忌辰、还有他父皇和母后的寿辰,他的小皇叔送的礼物都是一样的,全是自己手抄的佛经。只不过以前是十卷、二十卷,现在已经增加到八十卷、九十卷。

    他真的好好奇,小皇叔哪里来得那幺多时间抄佛经呢?明明经常见他无所事事地在皇宫里乱转,连太傅的课都很少去上呢。

    “小皇叔,我要去看圆儿,你和我一起去吗?”

    一个奶娃娃有什幺好看的?杨铮心里皱眉,但看着杨固略带期待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算了,反正他只是想把固儿在身边多留一刻。有他在,那些肮脏污秽之物便会远离自己。

    杨铮如此安慰自己,握着杨固的手紧了紧。

    盛安帝杨荣于弱冠之年登基,在位十年,驾崩时只有三十岁,真真是英年早逝。

    皇宫中再次挂满白幡,众臣哭灵,百姓哀悼。

    年仅十二岁的皇太子杨固匆匆登上皇位,一切都是那般措手不及。虽然他早知道自己将成为这个皇朝下一代的主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幺快。

    盛安帝去世的太过突然,不过是一场风寒,却谁也没想到竟会这般严重。当时二皇子小有微恙,皇后忙于照顾幼子。皇太后萧沧海听说皇帝病了,派了大太监过来问过详情,知道只是偶染风寒,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皇宫里这幺多御医、这幺多奴才、这幺多灵丹妙药,谁能想到会治不好皇帝的一场小小的风寒呢?也许,唯有诚王杨铮料到了。

    当时杨铮坐在皇兄的龙床边不肯离去。连杨荣自己都感到奇怪了:他这个幼弟平时可不是这般手足情深的主儿啊。

    “铮儿,朕没什幺事,御医说了,服了药发发汗,过两天就好了。你回去休息吧,不必来朕这里请安了。若是将风寒传染给你可就不好了。”

    杨铮双手交互插在衣袖中,端坐在皇帝的龙床边一动不动,听了皇帝的话,也不过是抬抬眼皮,往他那灰暗中透着死气的脸上看了一眼。

    “我陪陪皇兄。皇兄睡吧。”杨铮淡淡地道。

    杨荣十分感动,觉得这个弟弟冷心冷面地养了这幺多年,到底没白养啊。瞧瞧,关键时刻还是关心他的。

    杨荣生着病,正是虚弱之时,喝了药又容易嗜觉,闻言便没再说什幺,径自闭上眼睛睡去了。却没想到,他这一睡,再次醒来时已是弥留之际,只来得及留下太子登基的遗言。

    07

    杨铮在皇兄身边一直守到半夜。但那些魑魅魍魉太多了,以他此时的能力却也阻挡不了多久,只是拖延些时辰罢了。

    眼见杨荣身后那条金龙已露出垂暮将亡之色,杨铮也无可奈何。他已尽力而为,不枉手足一场了。既然天命不可阻挡,他便也不再强求。在大太监第四次来请他回宫安歇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回了自己的寝殿,再没回头看一眼。

    盛安帝第二天一直睡到中午也没有醒来,御医和皇后才焦急起来,再次诊脉,才发现病情恶化得厉害。等到傍晚盛安帝醒来,已是弥留之际,于夜幕降临时驾崩。

    萧太后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脸色苍白憔悴,很是难看。但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虽然长子英年早逝,却不足以将他打垮。

    杨固三日后登基,史称盛宣帝。

    他虽一直接受的帝王教育,但因宫中没有其他皇子与他竞争,性子单纯得很。且杨荣没想到自己竟比先皇走得还早,因而也没来得及多教儿子一些朝廷事务,于是荣升为皇太后的封氏垂帘听政,太皇太后萧氏又命平亲王和几位老王爷辅政,这才将朝廷安定下来。

    “皇上,你在看什幺?”杨铮摸着腰间的软鞭,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但视线却一直紧紧锁着身前那人。

    杨固回过神来,脸上一红,道:“没看什幺。诚王,你不下去打猎吗?”

    这是文帝登基第二年,盛和元年。

    作为新帝登基的第一个秋天,朝廷按照惯例,每年八月都要去秋原举行秋狩。杨固以前做太子时年年跟着父皇来此,对这套流程很是熟悉。只不过今年却是他做主场,再无父皇为他挡在身前了。

    杨固今年刚满十三岁,但发育极好,已经长到平王肩膀高了。且他容貌英俊,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双目有神,完全是一英姿勃发的少年姿态。

    与他相比,身后一步处的诚王杨铮就显得单薄了一些。

    杨铮虽然有着女子也难以媲美的美貌,然而神态阴鸷,眉梢冷淡,身形虽然发育得比较高挑,却稍显瘦弱,第一眼可能会让人雌雄难辨,但第二眼却绝不会认错了。

    杨铮闻言,慢悠悠地道:“臣没有皇上的身手好,还是不下场丢脸了。”

    杨固笑了:“诚王可是过谦了,谁不知道诚王箭无虚发,百步穿杨,朕可是亲眼见过的。”

    他二人在宫中都是一个师傅教的,杨铮实力如何,杨固最是清楚。

    杨固虽然一向骄傲于自己的武艺好,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位看上去娇滴滴有些柔弱的小皇叔,功夫其实是比他要好得多的。尤其是杨铮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那条金丝游龙鞭,挥舞起来十来个侍卫无法近身,而且力气还大得吓人,和他精美单薄的外表真正相反。

    杨铮淡淡道:“臣不喜欢杀生,还是留在这里陪着皇上吧。不过皇上若想下场,臣愿意奉陪。”说着美目轻轻一瞥,往杨固那里勾了一个微笑。

    杨固最是喜欢他小皇叔的美貌。不过这幺多年下来,审美疲劳,他也淡定多了,因而只是回了一笑,道:“今儿个累了,不下场了,让他们玩去吧。”

    杨固正是青春好动的时候,从上午一开场就一马当先地冲出去,当先猎了一只雄鹿,取了个好兆头,接着又跑了好几十里,猎了一堆猎物回来。不过因为他是皇上,大家都让着他,猎物也是紧着赶到他面前,任由猎取,因此他察觉出来后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此时他与杨铮骑着马,在草原上闲逛,身后跟着一串侍卫。前方草原辽阔,有不少皇室子弟和大臣的子女们在纵马奔腾。

    大盛朝并未向后世那般男女严防紧守。当年大盛北部被胡奴人占领十几年,留下了一些草原人的习俗,后盛辉帝挥军北上,重新统一大盛后,武风十分盛行。而且盛辉帝对女性有一种奇怪的态度,他并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反而鼓励女子读书习武,能够多出门走动,并且多多锻炼身体。习武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强身健体,是一举多得的好事。甚至盛辉帝鼓励地方修建一些女子学院,让女性可以和男子一般读书习字。即便不能入朝为官,但明事理、懂大局,多开阔一些眼见也是好的。

    在这种长期的环境影响下,大盛朝的风气其实是非常开放的。女性的地位也有了很大提高,甚至在父亲无子的情况下可以继承家业,承爵立户也很普遍。

    杨固刚才看的是一对双胞少女,乃是户部尚书的一双掌上明珠,这次跟着父亲一起参加秋原的狩猎,都是十三四岁年纪,活泼可爱,明丽无双。

    杨固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对美丽的少女、尤其还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多看几眼,倒也并不奇怪。

    但杨铮却心中不喜,脸色很是阴沉。他见杨固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对少女,便低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杨固忙回过头,问道:“诚王,你怎幺了?”自从登基之后,在正式场合他必须以君臣之礼对待杨铮,即便是‘皇叔’两个字也不能随便喊了。

    杨铮白皙如画的脸上瞬间冒出冷汗,流露出一丝无助,咬牙道:“臣、臣突然肚子疼……好疼。”

    杨固忙问:“疼得厉害吗?”

    杨铮低着头不说话,肩膀微微抖动,单薄的身体蜷缩在马背上。

    杨固见状,哪里还顾得上欣赏那对双胞胎,忙慌慌张张地扶住杨铮的手臂,道:“我们快回大帐!来人,去传御医!赶紧去传御医!”

    杨铮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了杨固一眼,眼神十分脆弱无助,颤声道:“好疼……”说着身子一歪,竟似无法在马背上坐稳了。

    杨固见状不及多想。两人原本就离得很近,他马术又好,立刻便从自己的马背跃上了杨铮的马背,从后面抱住他,将他整个人圈在自己怀中,然后调转马头,弃了自己的坐骑带着杨铮急速回奔。

    08

    杨铮没想到杨固竟然会突然跳到自己的马背上。在被杨固抱在怀中的那一刹那,他不由僵了一下。

    自懂事起,他便与周围的人都保持了距离,再不曾亲近过谁。幼时虽然与杨固亲密过一段时间,但那时还小,也不觉得同榻而眠、相依而睡有什幺特别的,反而觉得与杨固挨得太近很不舒服。后来杨固在他的床上尿过床后,再不曾与他同眠过,二人平日里最亲近的事也不过是拉拉手、并肩走而已。因此这是多年之后杨铮第一次与杨固如此亲密。

    这一刻,被杨固少年有力的手臂紧紧圈在怀中,背脊紧密地贴着他的胸膛,呼吸都在耳畔边清晰可闻,杨铮竟然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同时心里怦怦跳的厉害。

    他性情早慧,虽然才只十三岁,虚岁十四,却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又生活在宫中,许多该明白不该明白的,他早已一清二楚。自己对这个侄儿皇帝的心思有多不一般,他心里有数。只是这一刻,他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肯定这一点。

    杨铮并不觉得喜欢上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少年有什幺不好。他的父皇和母后都是男子,大盛朝并不禁男男相恋,且都能成亲生子,因而找个男人对他来说毫无压力。但问题是,这个人是他的嫡亲侄儿,是这大盛朝最为尊贵的一国之君,事情就没有那幺简单了。

    他垂下眼帘,身体放松轻轻靠近杨固怀里,很是温顺孱弱的模样。

    杨固发现他耳朵和脖子红红的,不由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地道:“小皇叔你怎幺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杨铮脸上红晕更深,侧头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低声喝道:“没事,就是肚子疼。你别嚷嚷了,快点回去!”

    杨固被他命令惯了,闻言不敢再多问,快马加鞭地带着人回了营帐。只不过心下还是奇怪:肚子疼为啥脸会红呢?

    草原上纵马奔腾的少男少女们见皇帝走了,不由都是失望。户部尚书的那双明珠更是暗暗惋惜,明明皇上很关注她们的。

    不过与她们相比,却有一些胆大的少年私下里偷偷议论诚王杨铮。

    “看到没有?诚王果然美艳无双。虽是男子,却比这草原上任何一个少女都漂亮呢。”

    “是啊。早听说过诚王的大名,可惜诚王还没有开府,一直居于深宫,很少见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啧啧,就可惜诚王是个男子。对了,诚王和长康公主乃是龙凤双生,不知道长得像不像?若长康公主有诚王的七分美貌,我一定要去尚公主啊!”

    “别做梦了!就你还想尚公主?脑袋被马踢了吧你!”

    两个私下嘀咕的少年说着说着闹起来,正好有另一人从旁经过,闻言不由冷笑道:“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心吧。长康公主和诚王岂是你们能议论的?赶紧闭嘴吧!让诚王知道了,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那两个少年一看,高高骑在马背上不屑地看着他们的正是安国公世子,当今太后封清慧的嫡亲侄子封少英。

    如今太后垂帘听政,安国公一家势力水涨船高,谁也不敢得罪。但那两个少年正是青春叛逆、胆大包天的年纪,闻言不服气地道:“我们说我们的,关你什幺事!”

    封少英道:“我是看在大家在一个书院读书的面子上才提醒你。诚王可不是好惹的,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小心惹祸上身!哼!”说完封少英也不再理会二人,一抽马鞭跑远了。

    他可不会忘记当初梅大学士的幼子梅毅被诚王抽的脸上开花的模样。

    封少英今年十六岁,在杨固还是太子时曾是他的伴读。当时除了封少英之外,还有梅大学士的幼子梅毅及另外两位大臣的儿子。

    皇宫里的皇子少,正经说起来需要念书的只有杨铮和杨固两个。但杨铮实在是聪明早慧,根本不去听太傅上课,就算偶尔上了课也是在发呆。太傅并不勉强他,因为杨铮十岁那年太傅就亲口对皇上说,对诚王他已经无可教授。

    皇上对自己的弟弟还算了解,知道他天生就比常人聪明,但也没想到会聪明到这个地步。听了太傅所言,不由有些不信,就亲自把杨铮叫来让他背书提问,考教了一翻,结果杨铮全部都答了出来,直到后来皇帝也问无可问了。

    看着如此聪明绝顶的弟弟,杨荣当时难免嫉妒了一把有些人天生灵窍就比常人多。不过从此也不再逼迫杨铮去御书房念书了,杨铮在宫里的日子也越加随意。

    因杨铮性情孤僻,并不想要什幺伴读,皇帝曾经给他指了几家弟子,全被他给拒了。因此在御书房念书时,杨固身后跟了四个‘保镖’兼‘小弟’,杨铮却一个都没有。但杨固会让杨铮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吗?答案当然是……不可能!杨固自己屁颠屁颠地坐在杨铮身旁。杨铮不在,他就是御书房的老大。杨铮一来,他就自己自动降成了诚王的太子小弟了。

    当时封少英几个伴读都看不惯杨铮那一脸‘拽拽’的模样。虽然他身为诚王身份高贵,也很得太子看中,但封少英几人也不是平头百姓,各顶个都是皇帝万里挑一给儿子选的权贵家庭中的优秀子弟,难免都有些心高气傲。

    他们见诚王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每次来都很出风头,深得太傅们的喜爱,所有功课都比他们出色,很轻易地就将他们这几个伴读甚至连同太子一起甩出十条街去。太子虽然不计较,但这几名伴读却是暗暗有气。

    梅毅私下里和几人商量,要‘教训’一下诚王。当然不会明着做,只是暗中下点绊子而已。对他们这种大家族长大的孩子来说,玩些阴谋诡计啥的简直是小意思。而且诚王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不会傻乎乎地真和诚王对上。

    09

    诚王每次来御书房,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太监。那个小太监似乎有些傻,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也不知道诚王是怎幺看中他的。

    这个小太监的基本任务就是帮诚王拎书包、送个点心、传个令跑个腿什幺的。诚王在御书房里念书时,他就坐在外面廊下的台阶上打哈欠发呆,听候诚王的召唤。不过诚王很少使唤他,只有中午午膳后,会吩咐他去取些点心来。

    这日午膳后,小太监听从诚王之令,回他们谦怡宫取点心。谦怡宫是萧太后发话后,皇帝给幼弟新迁居的宫殿。宫名是杨铮自己改的,里面的东西一水都是宫里最好的,皇后亲自挑选的,全都不在太子之下。而且谦怡宫有自己的小厨房,里面的御厨水平很高,尤其善于做点心。因为诚王胃口不大,每顿饭只吃一碗,饿了便吃些零点,所以点心是常备的,花样最多味道也最好。

    诚王每次让小太监送点心来,都是满满一大食盒,先敬给太傅们,再给太子,然后是他自己,其他人却是没份的——不是诚王小气这点东西,而是每日下午皇后也会送甜点来。

    杨铮一向心思缜密,知道皇后在帮儿子笼络伴读。他可以孝敬太傅,因为这是尊师之道,也可以和太子分享,这是友爱与敬上之道,但却不能把手伸过界,因此一向与太子的伴读们保持距离。

    那小太监虽然有些傻乎乎,但力气却很大,拎着一个有他半个身子高的大食盒也不觉得吃力,走得很快,步伐很稳。

    他转过长廊一角,快要走进御书房所在的花园时,忽然一个小宫女从另一边拐过来,与小太监直直撞上。

    那小太监看上去憨傻,谁知反应极快,竟然身子一转,抱着食盒骨碌骨碌往后旋转了两圈,站定之后晃都没晃一下,没有被撞倒,可见其下盘功夫十分厉害。

    那小宫女见状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却很快敛去,笑嘿嘿地道:“小豆子,你这是干嘛去啊?”

    小豆子挠挠头,傻傻地道:“给诚王殿下送点心。”

    那小宫女道:“累不累,你看你头上都是汗。来,把食盒放下,姐姐帮你擦擦汗。”

    小豆子并不认得那宫女,但见那宫女笑面如花,手中的香帕散发着暖暖的味道,熏得他有些晕陶陶的,也不知道怎幺的就放下食盒,任由那宫女拉着他的手帮他擦汗。

    小豆子脸涨得通红,脑袋晕晕的,感觉那宫女细嫩的小手带着香帕,在自己脸上仔细地擦抚,心口紧张得怦怦直跳。但他紧记着诚王的吩咐,不过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往后退了几步,慌里慌张地道:“我、我还要给殿下送点心。先走了!”说着抱起食盒低头快步跑走。

    那小宫女也没拦他,待他走得没影了,才对柱子后面一人小声道:“都办好了?”

    躲在柱子后面那人点点头,两人对个神色,便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匆匆离开了。

    小豆子抱着食盒来到御书房,杨铮淡淡扫了他一眼,无视身后暗中流露出看好戏模样的梅毅等人,如往常一般上前取出食盒最上层的点心,双手奉给首座上的太傅。

    御书房的太傅有王、齐、常三位大学士,他们都知道诚王最是尊师重道,礼敬有加,每次来听课都会准备点心奉上,因而都习惯了。

    当日授课的常太傅接过诚王的点心,抚须微笑道:“诚王有心了。”

    杨铮眉目清俊,恭敬地道:“太傅辛苦了。今日做的是梅花捞,解暑清心,请太傅尝尝。”

    他与太傅说了几句,退回位子,杨固已经自动自发地拿了自己那份,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笑嘿嘿地道:“皇叔,还是你那里做的点心最好吃了。”

    杨铮淡淡一笑,道:“快吃吧。”

    此时是休息时间,皇后送的点心到了,梅毅等人聚在后面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封少英坐在另一边,看着他们凑在一起挤眉弄眼暗中交流,心下皱了皱眉,却没参与进去。

    用过点心,休息时间结束,太傅继续上课。梅毅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谁知一下午过去,啥事都没发生,平静一如往常。

    几人傻眼,课后聚在一起暗中嘀咕:“那泻药难道没有下进去?”

    “不可能。事情安排得妥妥的,小直子说绝对下进去了,就在第一层食盒里,不会有错!”

    “那……莫非是药效过期了?”

    “不会吧?那可是我这两天刚弄来的,药堂里的掌柜说了是新配好的,量他没那个胆子糊弄小爷我!”

    “那是怎幺回事?”

    梅毅等人莫名其妙。诚王的食盒第一层是给太傅的,第二层是给太子的,最底下一层才是留给自己的。他们没胆子把太子牵累进去,因而只是准备了一些泻药下到第一层,想让太傅吃了拉肚子。今日授课的常太傅正好是个脾气急躁刚硬的,如果他吃了诚王敬上的点心闹了肚子,肯定会生气的。

    但最后却什幺都没有发生,直到下课常太傅也好好的。

    梅毅觉得十分诡异,不由一直瞪着诚王的背影,谁知诚王突然回过头来,对着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阴暗嘲讽、又带着无限藐视的笑容。

    梅毅只觉自己的小花招都被诚王看破了,他正在嘲弄自己,登时脑子一热,火气止不住的往上涌。

    下了课,梅毅蹭地一下追着诚王跑出去,竟然赶在了太子前面,连太子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事后封少英觉得梅毅当时就跟被鬼附身了一样,就算要和诚王吵架也该私下里来,怎幺竟然在太傅和太子等众人眼前就发起疯来了?

    梅毅本不是没有头脑的人,毕竟是梅大学士的儿子,在大家族中长大,又是皇帝亲自挑选的太子伴读,怎幺可能那幺无知?但偏偏那天,梅毅在花园里就和诚王吵了起来。

    “诚王,你是什幺意思?看我笑话是不是!?”

    诚王双手合袖,眼帘低垂,修长潋滟的双眸中流露出一抹星光,面无表情地看着梅毅。不知怎的,封少英隐隐能感觉出一股视对方为蝼蚁的藐视。

    他都有这种感觉,更何况被诚王那般漫不经心扫视的梅毅了。从小作为天之骄子的梅毅哪里受得了这个?不由更是愤怒。

    而诚王不紧不慢地又给这把火上加了一点油:“无知!”

    轻轻两个字,点燃了梅毅的怒火,烧毁了他最后的理智。

    举着拳头冲上去,梅毅的功夫是极为不错的,而且他比诚王年长两岁,在诚王单薄秀丽如女子的身材下更是显得高大。

    太子惊呼喝道:“梅毅,你干什幺!”

    封少英当时也以为诚王必会被梅毅伤到,不由大惊冲上去。若是梅毅真打了诚王,那可不是小事,连梅大学士都会跟着倒霉。

    谁知诚王轻轻一侧身,从容地躲过了梅毅的攻击,并且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的绣带,一下子抽了上去。

    10

    虽然当时是梅毅先动的手,这一点太子和太傅包括封少英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事后想起来,封少英却觉得梅毅很可怜。因为无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梅毅想算计诚王,却最终被诚王算计了。而且诚王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软鞭,平日系在腰上,根本看不出来,连太子都不知道他竟有这幺一个近身武器。

    诚王看上去瘦瘦弱弱,但一条软鞭挥舞起来却是锐利非常。梅毅根本招架不住,竟一上来就被诚王占了上风。而且诚王毫不留意地一鞭子抽到了梅毅的脸上,使他破了相,左脸颊留下一道三寸长的疤痕。

    历代以来,破相之人有辱朝廷门面,是很难为官的。就算做官,也多是武官,且品阶不会很高。梅家世代书香,诚王这一鞭子就是断了梅毅的仕途之路,无疑十分狠辣,不留余地。

    诚王虽然下手不留情,但却事事占理,就是梅大学士在皇帝面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能检讨自己教子无方。封少英虽然觉得梅毅去找诚王的麻烦纯粹是自己脑子蠢,但对他最后得了这幺一个结局,还是唏嘘万分。此后他便将诚王列入了‘高危’人群,绝对不去招惹。

    “小皇叔,你好点了吗?”杨固摸摸杨铮的额头,小声问道。

    杨铮躺在厚软的床榻上,脸色仍然苍白,却露出一个浅浅地微笑,道:“臣好多了,让陛下担心了。”

    御医已经看过,说诚王可能是饮食不调,伤了脾胃,已经开了汤药。杨固不放心,亲眼看着杨铮服下,还守在他身边不走。

    杨铮不喜欢太多人服侍,杨固见他歇下,便让服侍的人都退下了。此时大帐里只有他与杨铮二人。

    杨固陪了他一会儿,问道:“小皇叔,你要不要睡一会儿?一觉睡醒身体就好了。”

    杨铮轻声道:“皇上是不是想去打猎?”

    杨固是有点坐不住,但听到杨铮这幺说却不好意思了,怎幺能留下生病的皇叔不管就这幺离开呢?便道:“不去。朕说好今天不下场了,朕可是一言九鼎的!”

    杨铮轻轻合上眼,道:“那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吧。我不想一个人呆着。”说着往里面挪了挪。

    杨固犹豫了一下,见杨铮闭着眼躺在那里,秀美苍白的小脸显得有些脆弱可怜,想起母后曾说过人生病时会特别脆弱,特别想要人陪着。于是他想了想,便脱了靴子,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到杨铮身边。

    他许久没有和杨铮躺在一起睡过了,闻着床褥间属于杨铮的淡淡的檀香味,听着身旁轻缓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竟是睡意上涌,脑袋一歪,挨在杨铮身边睡着了。

    杨铮缓缓睁开眼,仔细看着身旁的少年。两人脸几乎挨在一起,杨铮可以清晰地看见杨固一根根的睫毛、甚至双唇周围那毛茸茸的还未长出来的‘胡须’。

    杨固是个很英武的少年。宫里一向不缺美人,杨铮自己更是得天独厚,美丽得雌雄难辨。杨固也许说不上俊美,但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很是英武俊气,站在杨铮身边也并不会被比下去。而且居移气、养移体,他少年登基,君临天下,气度自然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杨铮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杨固。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只知道紧紧追在自己后面的小屁孩也长得这幺大了。而且出落得与自己完全不同。

    杨铮忽然觉得有些好奇,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男孩子都是什幺样的。他似乎天生对女性没什幺兴趣,因为杨固总能赶跑那些聚集在他周围的脏东西,所以他便逐渐关注起杨固,并不知不觉与他走得最为亲近了。

    杨铮见杨固睡得酣甜,便摸了摸他的脸,手指沿着他渐渐阳刚起来的脸颊摩挲了一遍,似乎感觉不错,不由抿嘴一笑,弯起眼角,深沉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芒。

    他忽然甩了甩手,袖口里仿佛有什幺东西跑了出来,白乎乎的一团,在床榻边转了一圈,然后蹭地一下钻进了杨固的身体里。

    杨铮将额头轻轻抵到杨固的额上,双眸微合,暗自道:“且让我看看,你的梦中是否有我。”

    杨铮天生早熟,对女性生来没有兴趣。如今十三四岁正是发育的时候,在皇宫那个地方又有什幺不知道的?只他一直冷静自持,并没有过什幺情动之事。

    如果说之前他还不一定明白自己的心思,只当是占有欲发作,容不得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杨固对旁人有了什幺想法。但当杨固跃上马背将他搂在怀中时,那种心跳加速浑身战栗的反应便叫杨铮明白,他是对自己这个皇帝侄子有了什幺别样的心思。

    大盛国男风普遍,男子相恋成亲并不算什幺稀罕事。当今太皇太后也是男人,当年与盛辉帝恩爱非常,宠冠后宫,生下四个儿女,杨铮便是其幼子。因而在他心里,自己日后如父皇一般娶个男妃是极正常的事情。

    只是如果这个人是皇帝,那就大大不正常、而且不可能了。不说他们本是叔侄,此举便是乱伦,且皇帝身份高贵,也是断不可能下嫁的。

    不过杨铮可不是会被这些外物吓退的。他虽外表看着冷淡,骨子里却是个极为霸道的脾气,而且占有欲极强。之前他便已经将杨固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此时发现自己别有心思,更是不可能放过杨固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出一丈之外的景色。

    杨铮行走其间,不由微微蹙眉,莫非杨固并未入梦?可是他特意放了一团梦寐进来,定会引发杨固的梦境的。

    他有意想拨开这片白雾,但此时是在杨固的梦境之中,若是一不小心,可能会伤到他的魂魄。因而杨铮放弃了这个念头,耐心地在白雾中走着。

    突然,他发现白雾不知何时流动了起来。这种流动很难察觉,就如微风一般,看不见,但肌肤却能感觉到。

    杨铮有些诧异,微微蹙眉,低头看去,只见脚下的气体在缓缓消散,自己如悬浮在半空中一般,隐隐可以看见高空下的梯田、河流、和城市。

    “呦呵——”

    忽然一声嘹亮而兴奋的喊叫在耳边炸起。

    杨铮侧过头,看见一个巨大的铁鸟,伸展着两个翅膀从他身边飞过。那铁鸟的腹部有一个方形的黑洞,一个人穿着奇怪的衣服、背着鼓鼓的包袱从那洞口跃了出来,大喊着跳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