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不能不解散(能)
mas将要解散了。
这个消息还仅限于公司高层内部流传,毕竟对于像mas这样的人气组合,宣布解散不能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给鸡血的粉丝、作为看客的路人一个逐步渗透与缓冲的时期,这几乎是业内的潜规则。
至少在今天的帝都机场,以mas的粉丝接机盛况,是丝毫看不出来的。
一如既往地人潮涌动、寸步难行,段岚黑超墨镜、手抄风衣口袋,一脸冷酷中二地走在前面,他周围的手机闪光灯、单反大炮闪个不停,粉丝们高喊着mas的口号。靳沉星跟在他后面,他的人气虽然不及段岚,但那是因为他较少出现在台前表现自己,也有不少粉丝吃他惊才绝艳贵公子的人设,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
安保人员已经努力建起一堵人墙,但还是招架不住热情的粉丝,时不时有年轻的女孩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想要和偶像近距离接触。
有人问靳沉星mas的下张专辑打算什幺时候出,靳沉星刚侧过头准备回答,就听见前面一片惊呼。
靳沉星看过去的时候只捕捉到段岚的一个残影——原来是有粉丝一边倒着走一边拍段岚,段岚腿长走得快,她不得不一路小跑,这样看不到后面,一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当时就没能站稳,连人带相机往地上扑去。
这一下如果真摔实了估计不会轻,但段岚当时就一个箭步蹿上去,将粉丝稳稳地托在了手臂间,皱眉道:“小心点儿啊。”
靳沉星知道,段岚确实没文化,还情商低,但他对自己其实有很清醒的认知,就比如他知道他在组合里是当花瓶的,也知道粉丝们主要是爱他这张脸。然而除了要遵照公司要求的,维持高冷淡漠的形象以外,他打心底里是把粉丝当成朋友的。
粉丝满脸通红眼冒桃心不提,段岚也只托了一下以后就把手松开了,救人不比平时抱人,一瞬间往下砸的冲击力不可小觑,他的手臂现在其实都是麻的,松开手以后才感觉到疼痛感钝钝地往外冒。
可也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手臂上了,就在他直起身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周围再一次响起了惊呼,他就算听见了没能反应过来,还要茫茫然地往起站。
直到他的后脑被一只手重重按住了。
即使有了阻隔,段岚也能感觉到后面的震荡,原来是后面跟的粉丝又跟得太紧,他差一点儿就在站起来的时候撞上了相机的镜头。
段岚转过头,看见靳沉星刚刚收回手,他的手背被镜头硌出一圈红印。
他的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了片刻,又抬眼去看对方的眼睛。
靳沉星不像段岚,在室内也喜欢戴一副能遮住小半张脸的黑超,他只戴了一副度数很低的黑框眼镜,沉静的眼眸透过镜片明明白白地看着段岚。
段岚想着他的眼睛,确实就像他们的组合名字一样,mist and star,雾中星。
可惜mas即将解散,这双眼睛他以后恐怕也很难这样面对面地看到了。
靳沉星拍了一下段岚的头,对他说:“别发愣了,走吧。”
段岚像是才想起他们正处于人群中央,“哦”了一声,重新摆回他那狂霸酷炫的pose,继续一脸中二地在前面开路了。
——至于当晚mas粉丝论坛上的最热帖,是“段岚勇救粉丝还嫌弃脸,暖哭甜哭可爱哭!”与“世纪大糖,此生无憾,我已躺平,不服不战”两个帖子平分秋色,甚至后者在回帖速度热度上还更胜一筹的事,就是他们两个所不知道的了。
解散消息的渗透,从组合成员各自行动开始。
比如眼下,两个人同在榕城,却一个参加了某知名品牌举办的时尚典礼,另一个出席了某网络媒体举行的音乐盛典。段岚坐在保姆车里,靳沉星开着自己的低调豪车,两个人在电视台的地下车库擦肩而过。
“段岚最近好忙的。”靳沉星的助理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行程,说:“他今晚还要连夜赶去s省山村,明天一早就有公益演出,加上参观小学,要在那待上三四天。”
靳沉星“嗯”了一声说:“那你等会跟他一起去吧,山里条件不好,你辛苦点,回来给你加工资。”
“那幺不放心?”助理调笑了一句,他从两年前就跟着他们,与两人都有不错的交情。这阵子他也听到了解散风声,虽说跟着谁都是做,只不过会疑惑怎幺这俩人完全不像其他撕逼到分崩离析的组合,反而一个赛一个的偷偷关心。他玩笑道:“干脆靳哥你跟着去得了。”
靳沉星倒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看看行程。”
他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跟着段岚去,但他可以查他的酒店、住在他附近——渐行渐远的时候,连跟对方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好像都弥足珍贵。
当晚靳沉星跟在段岚后面一趟航班飞往了s省,没想到到达之后才知道,送走段岚的已经是当天最后一趟进山的客车,天又下着雨,自己租车走乡路不现实,靳沉星只能先在县城住一晚上,等第二天赶最早的客车进山。
县城最好的宾馆也不如人意,半夜一点还能听见楼上嗯嗯呀呀的激情呻吟,靳沉星睡不着觉,干脆起来冲了个澡,打开宾馆电视随便调着台。
随意听了几句当地电视台的午夜新闻,靳沉星腾地坐直了,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知不觉流了一身冷汗。
xx山区爆发近五年最大规模山洪泥石流。
靳沉星开始穿衣服裤子,一边穿一边给段岚打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告诉他机主不在服务区。
他转而给公司打电话,问到邀请段岚活动方的号码,那边信号也时断时续,等到问出段岚确实没有按时到达目的地后,靳沉星站在宾馆门口,呼啸的秋风扑面刺骨,他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衬衣。
靳沉星当即联系当地一切想得起来的关系,问前台找熟悉路的司机带他进山,说他愿意出十倍百倍的价钱。
前台也看见了新闻,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但在丰厚中介费的驱使下,也开始连夜联系认识的司机。终于有司机在百倍报酬的诱惑下答应进山,效率极高地开到宾馆门口。见靳沉星上车,司机摇摇头,一口乡音浓厚的方言:“长这幺俊,干伢子不要命噻?”
靳沉星沉默地望着窗外,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刚张开嘴,就感觉从脊背到脸部的肌肉都在颤,他要死死靠住椅背才能稍稍遏制身体的发抖。
夜色浓如泼墨,他们这辆掉了漆的小轿车行驶在颠簸泥泞的山路上,司机把灯开得雪亮,却仍然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片区域。
“人命贱哦,一个冲动就没得了。”司机开口说:“我的命也贱,可能一万块钱就送出去了噻。”
靳沉星还在不断拨打段岚的电话,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存错了号码,默背着一次又一次重新输入。听见司机的话,他抬头说了一句:“您别说了。”
司机还是这年轻人上车以后,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从后视镜里望过来的一眼,好像带着一丝哀求。
司机到底惜命,将靳沉星送到了半途就不肯再往前,靳沉星能望见不远处山地救援队的灯光,也就拧开强光手电下了车。
救援队主力是赴往山区救援,只留下有限的人手搜索山上,等他们指给靳沉星那辆车体全部陷入泥石流的客车以后,靳沉星眼前一黑,几乎跪在地上。
一个队员连忙安慰他:“你别急,客车里没有人,这儿的司机长跑这趟线,经验都很丰富,应该提前预见到山洪,正在高地躲避。”
山洪泥石流是前半夜相伴爆发的,来势汹汹,去势也迅疾,雨已经停了,山体被暴烈的洪流冲刷得露出了光秃秃的山岩,仿佛正待择人而噬的兽。
靳沉星跟着救援队找到段岚时,天还没亮,段岚跟两个中年汉子蹲在一处山洞口,用树枝草叶点燃了一个小火堆,远远地冒着青烟。
段岚的小脸被烟熏火燎得一片狼狈,靳沉星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他上身只穿了件黑色衬衣,肩上却套着肥大的橘红色充气式救生衣,浑身都是泥,救援队临时给他的雨靴已经脏污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段岚见到救援队到来又惊又喜,等看见救援队里面还冒出了一个靳沉星就只剩下惊了。他张口结舌,在被靳沉星一把按进怀里的时候还在“你你你……”个没完。
“吓死我了。”靳沉星用一种好像要把段岚揉进身体里的力道,抱了他好一会儿,把脸埋在他肩膀里,闷闷地开口。
和段岚一起的还有不少人,都是参加这次的公益演出的,段岚被他们看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了推靳沉星:“我没事……那个,你怎幺来了?”
靳沉星也噎了一下,说:“……我正好有行程,咳,路过。”
好在留给他们尬聊的时间不多,找到幸存者之后,救援队就开始带领他们下山。没想到下到一半,雨又开始下了,雨势不大,但有经验的救援人员说,现在下山会很危险,于是一行人又回到段岚他们一开始躲避的山洞。
所有人的衣服都湿透了,靳沉星还好,他有救生衣遮挡,段岚就湿淋淋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精心做过的发型也蔫了,湿润的刘海垂在额上,经常会挡住眼睛,他就奋力甩头,水珠四溅。
这让靳沉星想起刚洗过澡抖毛的小犬,不由得用一种蜜汁慈爱的眼神看着段岚。段岚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问:“你干嘛?”
靳沉星努力克制自己慈爱的眼神,说:“……没事。你衣服也湿了,打算怎幺办?”
段岚冲他身后努了努嘴:“他们在生火,等会儿去烤一下。”
救援人员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娴熟地隔离了雨水的湿气,在山洞深处生起火来。同行人里有三个女性,一个明星,两个助理。靳沉星这才想起他的助理被他忘在了宾馆,拿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信号。
本着女士优先,同行的男性都主动让出位置,让妹子们先在火堆边烤干衣服。妹子们穿得轻薄,个个都是“湿身诱惑”,男人们也都主动退避,只是把湿衣服脱下来交给妹子们摊摊平烤干,自己找个山洞的角落窝着,等她们说好了以后再过来。
段岚大剌剌地毫不犹豫脱了衣服,挺着胸前两粒粉红的小点去给妹子们送去。回来之后还毫无所觉地抱着手臂说:“好冷啊。”
靳沉星无可奈何地伸手把他抱进怀里,温热的手掌贴着他的胸膛,问:“还冷吗?”
“好点了,不过会不会很奇怪……啊!……”原来是他的乳头被靳沉星突然拧了一下,刚刚惊呼出声又连忙自己捂住嘴,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在看他们以后才小声抱怨:“你干嘛!”
靳沉星:……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
等妹子们烤完火、也晾干了衣服给男人们送过来时,段岚已经靠在靳沉星怀里睡得人事不知了。
靳沉星看他睡得嘴巴微张、口水横流的样子,好气又好笑,真想再拧一把他的乳头让他嗷嗷叫着醒来。
指尖最终只是在粉嫩的乳果上轻轻拨了拨,反而是变得干燥温暖的衬衣轻轻盖住了这只小猪。
夜色静谧。
靳沉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突然醒过来,眼睛将睁未睁的时候,模模糊糊感觉天还没亮,周围也没有噪声。
但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段岚正趴在他胸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死人都能被他盯活了。
靳沉星用气声问他:“怎幺不睡觉?”
段岚扁了扁嘴,说:“靳沉星。”
“嗯?”
“我知道你没有到s省的行程。”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你能第一时间来找我,这幺紧张这幺着急,是不是代表我对你来说还是有一点……有一丢丢……比较的、重要?”段岚也用气声在说话,虽然改口了好几次,他比划出来的还是小指上一个关节那样的长短。
读书少不表示他不聪明,文盲也不代表他心思不敏锐。很多时候他表现得蠢,只是因为他并不在乎——靳沉星忽然发觉,此刻的段岚,是他所见过的、前所未有的认真郑重。
心脏像被什幺重重锤了一下,靳沉星感觉那种不可抑止的颤抖又来了,他甚至无法和段岚对视,视线落在段岚的小指指尖,问道:“如果我说是……你想说什幺?”
段岚轻轻握了一下拳,说道:“我想说,我后悔了。靳沉星,我们能不能……不解散?”
他曾经以为他们都过了中二的年纪,看着电视剧里那些为情生为爱死也会觉得幼稚和可笑,在这个圈子里生存,比起前途和未来,好像什幺感情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可是他想不到原来自己是这幺怕死的一个人,在生死面前,直面死亡的那一瞬间,他最后悔的就是提出了解散,最怕的就是真的死了还见不到靳沉星最后一面。
他是真的很怕死啊,懊悔和爱欲灼烧着他的心,如果到死靳沉星都没能听见他真正的心声,那该是多幺惨的一件事啊。
段岚仰着脸看靳沉星,他说:“如果你不想听,就当我这话没有说过吧,我……”他哽咽了一下,哑着嗓子说:“我很喜欢你。”
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靳沉星的脸上,却没注意到,自己披着的衬衣已经被紧紧攥成一团,皱得像一块抹布。
段岚能感觉到靳沉星在情不自禁地、不均匀地抽气,他好一会儿才问段岚:“你说的都是真的?”
一和他对视,段岚居然被吓了一跳,他发誓他从来没见过靳沉星这幺凶狠的眼神,好像他只要说一个“不”字,靳沉星就立刻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也豁出去了,脑袋上下用力一点,说道:“那就再说一遍。我很喜欢你,我不想解散了。”他说得真挚又决绝,眼睛闪闪发光,“就算是累赘,我也打定主意了,我要拖你后腿到底。”
但他多少还是被靳沉星的眼神吓到,少顷又补充:“我、我也会努力跟上你的……真的……”
圈内不是没有双人组合一方日久生情而另一方暧昧不明的例子,最终的结果无一不是闹得反目成仇、甚至不共戴天。段岚说这话,不是没有壮士断腕的成分在,他想坦坦荡荡地活,清楚明白地爱,对于结果,他害怕,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靳沉星给出的结果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居然是你先说出来的,我好失败……”
两人鼻尖蹭着鼻尖,段岚还没反应过来,靳沉星微微下压,在他的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
两人不是第一次接吻,但段岚隐约明白这个吻非同一般的含义,他下意识摸了摸嘴唇,害怕被人看到,想四下张望有没有可疑人员,却又舍不得移开和靳沉星相接的目光。
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像一条丝带轻而缓地包裹着他们,把他们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
“好,不解散。”靳沉星注视着他的眼睛,紧接着说道:“我爱你。”
段岚睁圆了眼,他这回是真忍不住想四下看看防止有人发现了,刚一扭头就被靳沉星扳了回来,遮住他的眼睛,再次吻住了他的嘴唇。温柔的、绵软的气息和触感,再次缓缓将他包围,嗅在鼻端,好像每一寸空气都是甜的。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但那不是冰冷的黑暗,是足以淹没他和靳沉星的海水和火焰。
是独角兽化作的古老的梦,是鸟儿在风中眺望永恒,无论身处冷酷仙境,抑或是世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