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岭南多巫
文事府邸的书房里,君莫问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幅画。
这是一副青衣卫出品的画,自然谈不上什幺大家之作,风流写意。只是逼真,与所画之人的形容极为肖似,因为这本就是一门常用在通缉令上的技法,只是这次用在审讯上。
伏击秦衍的刺客终于熬不住刑讯,交代了幕后主使的样貌,负责制图的画工按他口述,一笔一画绘成这幅刺客头领的人像,墨方干,便封了蜡,走密道急急地送到君莫问手里。
制图的画工位卑,没见过君莫问的真容,押送的青衣卫不敢擅拆密文,不知道内容,否则这幅画必然到不了君莫问手里。因为画中人的眉眼形容,怎幺看,都跟君莫问生得如出一辙。
若是别的谁在,看清楚画上的人像,必然要为自己遭嫌犯愚弄的办事不力而诚惶诚恐死罪死罪。幸而此刻站在君莫问身后的是青玄,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安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君莫问也静静地看着这幅画,面上表情匮乏,清隽的面孔一时竟看不出喜怒。
君莫问忽然想起在青衣卫的地牢,被禁锢的刺客看见自己的瞬间,眼中闪过的疑惑,想起他喑哑低沉却似乎愉悦到极致的笑——是您派我来的呀,您怎幺又问起我来了,主子?
没想到那个男人倒是条硬汉,在青衣卫的地牢里生生地熬,也要将这样拙劣的污蔑贯穿到底。
“大人,郭老先生到了。”
柴锐的声音,让君莫问放下了手中的画:“请他进来。”
须眉皆白的老先生推开门的瞬间,君莫问桌上的画跟着本来站在身后的青玄一起消失不见了,君莫问起身到门前,拱手而揖:“郭老先生,有礼了。”
郭家在朝中的地位很超然,更何况是身为家主的郭今,他当得起君莫问这一揖,便坦坦荡荡地受了。郭今已经是老态龙钟的年纪,横生的皱纹肃穆威严:“君大人无需多礼,我今天来,就是来回答你的问题。而我亲自来,不过是为了保证这些话,出我的口,入你的耳,再无第三人知道。”
话虽然是这样说,君莫问还是谨遵着礼数,再拱手一揖:“郭老先生请坐。”
郭今落座,君莫问关了门。
房门闭合,屋里只剩郭今和君莫问两个人,君莫问在郭今对面坐下:“我今天想问郭老先生的,是一件旧事。不知郭老先生是否还记得,大约二十年前,郭家曾有一女,嫁给当时崔家的二子。”
“崔?二十年前?”郭今皱眉思索许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陡然睁大,眼中精光毕现比任何一名年轻人更加锐利。但只是片刻,精光散了,郭今又恢复成老态龙钟的样子,“不错,的确有这回事。”
“那名女子,真的是郭家的子孙吗?”
郭今摇头:“不是,只是当时崔家家主出面与我说合,将她记在郭家名下,方便嫁入崔家而已。”
身份不够的女子,记在身份足够的门下,便能够嫁入合适的夫家,这是极其寻常的事情。郭老先生的回答,在君莫问的意料之中,他神色不变,又问:“郭老先生可知,她是谁家女子?”
郭今摇头,想了想,索性大摇其头:“原来君大人要问的是这件旧事,恐怕老夫就爱莫能助了。那名女子的来历,身份姓氏亲眷门楣老夫均一概不知。甚至连样貌,整个郭家的人都没有见过。”
“郭老先生连她的相貌都没有见过?”
“是,那女子只身一人,于婚期前一日,才蒙着面由崔家的下人送入郭府。此后,再未回来过。”
“所以,郭老先生也不知她是否有胞亲的兄弟?”
郭今果然继续摇头:“送嫁选的是郭家子侄,充作她的哥哥。”
请得郭今亲自前往,居然是一问三不知,于贺睿的身份来历没有半丝进展,事态大出君莫问的意料。他皱了眉,却也不得不终止这场谈话:“此番多谢郭老先生前来。”
郭今人精样的人物,自然也知道君莫问这是送客的意思,便站起身来:“留步。”
君莫问将郭今送到门前,忽然想起:“郭老先生可跟那女子说过话,她是否是西山口音?”
贺睿死得突然,却不仓促。他仿佛是早知要死,透着欣然从容。而他将西山选为死地,想来对西山颇有感情,君莫问直觉或许西山真是贺睿的故土。
郭今却又摇头:“她官话说得很好,不带半点西山口音。”
君莫问终于放弃,正要招来柴锐送郭老先生。
郭老先生沉吟片刻,再度开口:“如果一定要说有什幺口音,那女子似乎带了一点岭南的口音。”
君莫问一愣,有些惺忪地目送着郭老先生的背影。
直到郭老先生的背影望不见了,青玄闪现在君莫问身后:“大人可是想到了什幺?”
君莫问望着郭老先生消失的方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岭南,岭南多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