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擢升入京
新擢升入京的三品文事君莫问,为上所喜,平步青云,这个消息如风一般吹入京都。
无父无母,不靠祖荫,文弱之身,封疆拓土,还生得一副清俊秀雅的模样。这些优点加起来,虽然树大根深的宗室不怎幺看得上这位出身微末的青年人,觉得不过一时的风光,但君莫问还是取代了骠骑靳家的公子,迅速成为京中待嫁女儿心中的乘龙快婿。
听说裴御史家的小姐在庙会远远瞧过君文事一眼,回到家中便害上相思,茶饭不思,不过几日便思得病成一把骨头。听说刘光禄寺卿家的小姐在游园会与君文事攀谈两句,回到家中便要闹着要退了已定下的亲事,当场把刘夫人气得厥了过去。听说……
太多的听说,愈发神话了这位新任的三品文事大人,直要与那远去嘉云关的覃襄将军并称“京都两美”。
书香门第里习得一两句诗词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得坐在窗前畅想这在京中热谈的君莫问生得何种芝兰玉树。越想,越觉得活脱脱就是话本里披荆斩棘的盖世英雄的样子。
便有家中长辈抵不住娇儿痴缠,议亲的媒人直要踏破圣上给君莫问赐下的宅子的门槛。
柴锐前脚送走赵媒婆,后脚迎进钱红娘,初入京都的意气风发早给唾沫星子淹成了灰头土脸,吧唧着说了一叠婉拒来不及喝茶润润的干裂嘴唇:“钱婶子,你怎幺又来了?”
纵横京都二十年,自称京都半数夫妻都是自己撮合的钱红娘,笑呵呵地一甩帕子:“上次我说的张侍郎家的六小姐,君大人看不上,没关系,我今天来说的是孙相公家的三小姐。”
“……”柴锐觉得,是时候再加一班门房了。
柴锐又陷入红娘的叨叨念里,作为事主的君莫问却早就出府躲清静去了。
京中最好的教坊司音翠楼,坊里最红的姑娘芊芊,无视一众哭着喊着送银子的纨绔公子哥,只在自己的闺阁里架上一架古琴,一心一意地弹一曲《有风鸣廊》。
铮——纤指轻勾,清越的琴音穿过珠帘,传遍整个司音翠楼。楼下无数附庸风雅的公子哥翘首以盼,想到这弹出绕梁琴音的女子生得何等华容,更是色授魂与。
“也不知道这新来的君莫问是什幺来头,居然得了芊芊姑娘青眼。”
“面无四两肉,生成一副尖嘴猴腮,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不知道芊芊姑娘看上他哪点?!”
“看上哪点不重要,重要的是……就是看上了,唉!”
楼下的议论声并没有传到楼上,打扰处在议论中心的芊芊。轻纱薄笼的女子闺阁中,那以焚香弹琴之名屏退丫鬟的美姑娘芊芊正悠闲地坐在美人榻里,专心致志地吃一块蒸糕,歪着脑袋抖着腿看着坐在珠帘后面的青年:“莫问,你这琴弹得是越来越好了。”
君莫问从古琴间抬头,回看一块蒸糕便原形毕露的芊芊:“是芊芊姑娘教的好。”
一名带着随从的锦衣公子长驱直入,也不看那艳名在外的芊芊,径自走到琴前,撩了半拢的珠帘:“到府前说媒的名门小姐都要把门槛踏破了,却在这里抚琴博名妓一笑,君文事好雅兴。”
君莫问站起来,对着那长身玉立的锦衣公子拱手而揖:“见过世子,世子殿下说笑了。”
芊芊也站起来,拍掉手上的蒸糕碎碎,行止颇有几分豪爽:“见过镇西王世子。”
来人正是镇西王世子,秦家十三,秦衍。秦衍没有戴半面,便露出一张英俊得有些艳丽的脸,星目剑眉唇红齿白,比之艳名在外的芊芊和风头正建的君莫问,容貌更在之上。要不是黑眸锐利,气势迫人,秦衍这番剥去面具的美貌就要美得有些女气了。
倒是跟在秦衍身后的贴身侍卫青芘,依旧是那般蓄势待发的敏锐精干。
秦衍冲两人摆手,目光却自始至终只定在琴几后面,低眉顺眼的君莫问:“免礼,坐吧。”
芊芊坐回美人榻,君莫问微一颔首,也坐了下来:“此次狩猎,我不会派人随侍殿下,殿下身边只有王府护卫,对方一定会觉得有机可乘的。”
秦衍也坐了下来,他用手掌撑歪了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君莫问。只是嘴角无声的微笑,让人无法理解他饶有兴致的是君莫问说的话,还是君莫问这个人。
秦衍的美貌美得实在迫人,被他的目光凝视着的君莫问,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届时请殿下烟火为号,召集我等,必能将歹人一网成擒。”
“那就有劳君文事了。”秦衍端正而沉稳的拘礼。
君莫问也就礼貌而谦逊的回礼:“本是下官应做的本分。”
“公事谈完了吗?”秦衍保持着饶有兴致的表情,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还有些雀跃。
“是,公事谈完了,”君莫问起身,冲秦衍拱手,“衙门中还有公务,下官……”
秦衍却打断了君莫问:“公事谈完了,我们谈谈私事如何?”
君莫问皱眉,微一迟疑,就见芊芊随着秦衍挥手,躬身做福出去了。
挥退了芊芊,秦衍站起来,他身量高,走到君莫问面前便是居高临下的迫人姿势:“你能躲我到几时。”
君莫问慢慢地舒展了眉头,依旧是礼貌而谦逊地拱手:“下官已按殿下向陛下所请,料理殿下遇刺一事,布排事事皆与殿下相商,殿下何出此言?”
“我说的什幺你心里清楚,又装什幺糊涂!”秦衍豁然伸手,抓向君莫问的手腕。
秦衍快,却有人更快。一道黑影飞出,重重击打在秦衍手腕脉门,秦衍当即吃痛收回发麻的双臂。那黑色的暗器落在地上,秦衍定睛一看,却是一颗黑色的围棋子。
这时,一道青影也从屋顶落下,鬼魅般伫立在君莫问身侧。
“陛下真是宠你,连青卫都给你了,”秦衍看清楚青影的形容,面色更加阴沉,忽而话锋一转,“君莫问,你四品文事,青卫跟着你,虚阶不过从五品。区区五品虚职,便敢伤我,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君莫问并不搭话,只看向身侧青影:“青玄,我一介文人,武功微末,幸赖陛下命你护卫于我,免遭不测。此次我明白你尽忠职守的拳拳之心,但我毫发无损,世子却受了皮肉之苦也是事实,该当何罪,实在是左右为难。不如这样,下次你直接杀了世子,再将我刺成重伤,我也就能够向陛下交代了。”
君莫问端着礼貌而谦逊的样子吐出明嘲暗讽的话,秦衍的脸因为愤怒显得更加艳丽了:“你以为陛下宠你,就真的有恃无恐了?”
“陛下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这样说着,君莫问的表情颇多感慨。然后他拱手而揖,依旧礼貌,依旧谦逊,“世子若没有什幺别的事情,请恕下官告辞。”
随侍在秦衍身侧的青芘,望着君莫问离去的背影,无端端想起幼时屋前的那片竹林。碧色的竹子,中空,却有节,能屈,亦能伸,而且压迫得越厉害,反弹得就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