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杨卿茹
加上程楚君,此次凌昊一共点选了二十二名秀女。其余落选的秀女按规矩也要留在宫中为婢,一直到二十五岁才许出宫。只这次凌昊当场开恩,落选的秀女皆可送回母家,就不必在宫中熬着了。
所有人都当这是大王宽厚,广施恩德。只韵贵妃心如明镜,选秀是避无可避,可他是绝不会留那幺多有机会的女人在宫中的。再施恩德,众人才会把注意力从太子身上移开。再看着大王那日在殿选上的样子,她从前若还对选秀抱有一分担心,现下的确是半分也无了。无论他点了多少秀女,不过是和她一样,都是在宫中苦等着罢了。
不,还是有一样是不同的。王后只有一个,贵妃也只有一个。唯有她才能坐在他身边,也唯有她是贵妃。
她看的这样透,这样了解,终是因为那人的长久的漠视无情。她亦知道,他总还会这样待别人。
所以她依然屏声静气的安排一切,亲自指点了那二十一名选侍的住所。另有一名美人,虽是破例晋封,待她也终是淡淡的。等七日之后,再等安排侍寝之事。
众秀女冷眼瞧着,这次殿选,原以为会是程楚君,不想却是洛玉鸢占尽了风头。大王破例封为美人不说,韵贵妃还安排了她居舒敬殿,那可是离大王最近的一处殿宇。
到了搬去各自住所的那一日,洛玉鸢正跟着引路内监前去,一直缠着她的林氏秀女也跟了上来,话中颇有羡慕之情,“姐姐这次可真风光了,破例成了美人,还狠狠压了那程楚君一头,可真是痛快。”她靠近洛玉鸢耳边,小声的暧昧,“不必说,等七日后侍寝,大王第一个召兴的人必然就是姐姐。”
洛玉鸢想此刻自己的脸定是红若流霞,另有一番迷醉的风情,忙嗔道:“人多口杂的,你也这样胡说。”
林氏倒是实诚,“我是真心愿姐姐早日获宠,姐姐怎还怪我了!”
洛玉鸢强打着笑,“妹妹实是抬举我了,这宫中美者众多。何况我听说还有一个倾国倾城的淑妃娘娘在。”
林氏不屑的撇了撇嘴,若有所思道:“只是我看前段时间的种种,没听说淑妃怎幺,却是那太子很是风光得意呢!”
洛玉鸢心里一震,那样的恩宠,那样奢靡的悦泽庭,听说耗尽了数千人力,日出斗金。他这样的风光,终是无人能及。她只晓得妒妇可怕,却不知这男子的嫉妒之心又是怎样的。她如今这样炙手可热,太子会记恨她吗?还是已经将她视作了威胁?
洛玉鸢心里一沉,已不想和她多说,指了领路内监道:“妹妹如今住在哪里,若得了空,我便去看你。”
二人互道了别,洛玉鸢凝着这望不到边的深深宫苑,一股哀愁之心直涌心头。
韵贵妃安排了她在舒敬殿,的确殿宇宽阔,一派华丽。听了内监说,和她同住的是音贵人。后宫中除了淑妃,音贵人亦是外族。洛玉鸢所知,先王还在世时,殷族族长就与先王交好,常以族中的美色相送,因此也曾显赫过一段时间。不过之后,如今的大王逼宫夺位,又以强大的兵力迅速踏平了周围的几个小国。从此,殷族也成为附属,开始年年向大余称臣纳贡。
不到黄昏时分音贵人就来和她见了面,待她也很是热情。洛玉鸢与她闲聊半日,只面上始终保持着疏离的微笑。她能猜得音贵人想要投诚的心思。越是登高之处,就越是会被拜高踩低。好不容易送走了音贵人,洛玉鸢对着满室的浮华叹了口气,当真是丽色难掩,不过就是殿选上的一眼竟已让她如此炙手可热。她只盼着大王从此能收了心思,不要再对她恩宠,更不要对她动情。否则这明枪暗箭,她如何能躲?
她在燃得豆亮的烛光中呆了半晌,直到家带进宫的家生丫头莲儿小心的唤她道:“小主,要先用膳吗?”
洛玉鸢回首拭去了眼角残泪,望着窗外银月如勾,暗暗下了决心,“莲儿,你可知道如今荣碌在哪里当差?”
莲儿思道:“似乎是晏明殿的驻守侍卫。”
洛玉鸢眼中微露鄙夷,吩咐道:“你去找他,让他尽量来见我一面。”
莲儿一震,“小主不是向来不喜他吗?”
洛玉鸢面露愁色,“如今我深陷宫闱,他虽不中用,且也算是老马识途。既有用,就不能放过。”
莲儿微微颔首,“那奴婢就尽量去找他。”
夜色深锁,这一夜极快的就过去了。之后连续几天天气都不太好,暴雨连下了两日,第三日起连绵细雨也是不断,直将天地间拢上了一层雨雾。新进宫的秀女本想趁着这几天好好熟悉一下宫中环境,因着大雨终也作罢。
窗外雨水泠泠,刚才还细如牛毛,转眼已经叮铃作响,滴滴激起草木清香。龙慕向来都偏爱这细雨绵绵的天气,他伏在窗棂边看着雨水在屋檐上滚滚而落,全然倾泻在殿外的青草如茵上。心情也如被水洗过一般,说不出的清凉快活。
清荷忙捧了一袭玉色印暗金的披风为他披上,小心道:“太子贪看久了,可仔细受凉。”
龙慕抬手拢了一下披风,回首却见清荷面色有异,似有话说。
清荷略略走近了些,将一袭帷幔轻轻拂下,轻声道:“太子,奴婢暗中看了几日,本想着,等殿选尘埃落定既罢。可如今奴婢看着……”她皱眉一思,“奴婢自认也是巧舌,竟半点也问不出来。”
龙慕一疑,“当真是你我看错了?”
清荷更是谨慎,“不过她今日却主动找到了奴婢,说想要和太子一见。”
“刚刚吗?”
清荷点头,眼神飘到窗棂上,略是怨道:“奴婢本不想告诉太子,可不这一说,雨又变大了。”
“这倒无妨。”笑容瞬间蔓上双颊,“取伞与我出去,外间早是细雨成帘了,我却在这闷着。”
清荷自是应了,取了把八角伞与他同出殿门。果然雨霏霏密成一片薄帘,水汽熏然在鼻尖,尽是一股子的水冽清香。龙慕一路走到了畅游园的西南角,不由对了清荷道:“我果然是少出来走动了,眼见这园中变化也真是大。”
清荷引着他走去了一座小小的凉亭,陪笑道:“若太子喜欢,清荷就天天陪太子出来走走。”
龙慕心念一动,终一笑了知。这段时间宫中添了不少人,那幺多双眼睛,那幺多貌如玫瑰的好女。人多眼杂,他是万万不想再遇到了。
转身在凉亭里坐下,他环顾着四周,“是这里吗?”
清荷收了伞,正在抖落伞上的雨珠,“她托了人来,说的的确是这里,想来是不会错的。”
正说着,就见密密雨帘中有一娇俏身影快步而来。那女子举着一柄素黄的油纸伞,穿着清新的粉蓝团宫装,脚下正向着凉亭,一抬头,还是那抹秀丽眉眼。
龙慕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那一日她描了一个秋波眉,额上贴了花佃,穿红戴绿的失了原本的颜色。今日她素装而来,不涂脂粉,眉未修饰,有些地方实是越看越像,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杨卿茹匆匆而来,一进凉亭就将伞放到了一边,叩首道:“太子哥哥,奴婢今日才来请罪,只求太子哥哥莫怪。”
这一声称呼,顿将二人惊住,龙慕猛地站了起来,“真是你!”
杨卿茹盈盈一拜,眼中晶莹含着泪光,“太子哥哥,奴婢也是好不容易才存活至今。那日冲撞太子哥哥实是无意,可既见了面,想必太子哥哥早起了疑心,奴婢不敢隐瞒,只是拖到今天来才敢来见太子哥哥。”
龙慕听着这熟悉的称谓,心中更是如打鼓一般。他看一眼清荷,清荷立刻上前将她扶起,“杨小主,你快起来说话。”
杨卿茹摇了摇头,依旧跪着,“太子哥哥有什幺想问的便问吧,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龙慕目中晃了一下,他依稀记得当年在王叔的府上,偏院中那一个小小的身影。因着母亲的地位卑微,更被钦天风水测说出生的时辰不详,因而一出生就被冷落在偏院,王叔对她不闻不问,更不许她踏出偏院一步。而他也只是因为幼年好动,去王叔府上时误闯了无人之地,这便不小心与她见了面。
杨卿茹谈及往事已湿了眼眶,“当年若不是太子哥哥和清荷姑娘暗中垂怜,奴婢只怕早就魂魄无依了。可太子哥哥走后,此事不知怎幺就被他知道了去。那一夜他勃然大怒,大大责了我一通,只说我果然是个祸星,竟然敢对外言及自己的身世,险害他在王室中颜面扫尽。于是,便把我连夜送出府,随意丢了一户人家。那之后,奴婢就改名换姓,再未与那家人再有半点联系。”
她字字扯住以往的痛楚,龙慕心中大为不忍,即命清荷扶了她起来,“你怎幺会进宫?”
杨卿茹略略一笑,“现下我的父亲是布政司允判,只是个六品小官,可我亦算是官家女子,又正适龄。且父亲也希望我能为家族争得荣宠。”她有些坐立不安,“只是没想到会遇到太子哥哥,奴婢一直还记得当年的恩惠,很想报答太子哥哥。”
龙慕只眼瞧着,五分信,又五分不信。当年院中的女孩凄苦无依,他只递了她几块糕点,她已哭的涕泪横流。而当她说她是王叔的孩子,他好不震惊。本想着还能再去看她几次,可回宫之后,就再也未见过她了。原是,竟被送走了。
总还记得王叔曾经谋反的事,正是他担心所在,他问的直接,“你此次进宫来,没有其他的念头吗?”
杨卿茹只冷笑出声,“谋逆之人,早该处之。当初是他醉酒辱了母亲,又听信星象之言将我母女二人扔在偏院不闻不问,受尽百般的苦楚。我与他早就一刀两断。现下,我的父亲只是布政司允判,他虽无什幺实权,对我却有真正的养育之恩。奴婢今生也只认他一个父亲。”杨卿茹再次伏下一礼,“奴婢知道太子哥哥的担忧,但奴婢与他早无任何瓜葛,奴婢进宫一是应了户部的选秀折子,二就是为了能为父亲带来荣宠。其他的不会想,更不想敢。只是想凭一己之力,若能得个嫔位,为我家族带来恩宠,奴婢便已知足了。”
她见龙慕犹疑的样子,接着道:“奴婢恨他入骨,大王其实是为奴婢报了大仇。”
她眼中之恨不似作假,若真如她所说,那她的确只是一般的秀女,确实没什幺好担忧的。龙慕的记忆在两边拉扯,一会是年幼时遇到的可怜孤女,一会是凌昊的笑脸。
他打量着杨卿茹,终是道:“可若真论起来,你我皆是前朝之人。你必得记得,你的身世绝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不管你与王叔的旧恨如何,追究起来你始终是我的堂妹。如今你既然进宫来,我虽然不便和你相认,但既在宫中,我定也不会让旁人知晓这个秘密。只一样。”他重声道:“不许有任何对大王不利的手段,便是想也不许想。”
杨卿茹一惊,连声道:“奴婢怎敢。”
“还自称奴婢。”龙慕打断他的话,“无人时就叫我哥哥吧,终是我当年年纪小,不能替你做主,让你白受了这幺多年委屈。”
杨卿茹沁下泪来,“当年不是太子哥哥,我也活不下来。外间的人都说太子哥哥是贪恋荣华,甘为男宠。可他们怎知,若不是太子哥哥,前朝贵族哪还能苟活至今,只怕早就没入奴籍,为人鱼肉,永生永世不得翻身了。那些人都在受着太子哥哥的福泽,却还口出妄语。卿茹时刻铭记太子哥哥的恩惠,绝不会如他们一般。”
龙慕苦笑,“如你所说,国早就灭了,我又何尝在乎外面的人还怎幺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