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丽的脸丑陋的谎言
驹殇化身成豹子,想要追上欧阳焕离开的身影,菡香想要阻止,福伯一手拦住,他只道:「主子撑不了多久,无需阻止。」
欧阳焕是福伯亲自让人送走的,走了多远,走了多久,他清楚的狠,以驹殇目前的状况,别说以人形即使是豹子的形态,也支撑不了多久,果然这话音才过一炷香的时间,下人便在不远的地方寻到了昏倒的驹殇。
雪豹尚有一丝意识浅存,龇牙咧嘴的想要喝退帮忙的下人,他绿色的眯成了一条线的瞳孔牢牢的锁在不远的前方,那精光一闪而退,最终化成了无尽的失望。
那个人,明明说过要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明明说过,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不过是这幺一瞬间,那些本来以为承诺一生的坚定的承诺,顷刻间灰飞烟灭,什幺都没有剩下,驹殇的心脏被结结实实的挖开了一个大洞,全世界仿佛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的痴情,嘲笑那个人的无情和冷酷。
驹殇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感情不可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最为靠近西楚的凉州由于阳光充足气候湿润,盛产薄荷,不过是经过了路道,都能闻到盈满鼻翼的青气芳香,欧阳焕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这几日已经是有些倦怠,突然闻到清甜的味道情不自禁撩起车帘,向外张望过去,满目的绿色植物盎然的摇曳着枝叶,积压的郁卒心情一扫而光,他想的很清楚,甚至没有来得及给驹殇留下含有希望的只言片语,因为他会回去,即使没有人愿意看见他们两在一起,即使还会发生种种的不可预测的未知,他会回去。
他答应过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忘,回去见仍在宫中的欧阳虞和淳其铮一面,自己就离开,包括那个自己并不想见到的人,将所有的事情都了结,欧阳焕已经不想再隐瞒下去了,事情的真相如果告诉了驹殇,他也一定会选择自己的吧?
欧阳焕一边想,直到马车在城门口缓缓的停了下来,驾车的车夫在外面喊了一声:「公子,公子,咱们已经到了西楚城门口了。」
这声音将欧阳焕带回了现实中来,这才过了几日,对驹殇的思念发酵成甜蜜,疼痛已经上升到让人流泪的地步,欧阳焕捂住鼓噪的胸口下了马车,不远处守在门口的几个人向这边走了过来,随着越发的靠近,一道熟悉的激动的声音灌耳而来,远处的男人将身旁的几个侍卫粗鲁的推开,不可置信的看着欧阳焕道:「二殿下!!!你….」
男人神情激动,见到欧阳焕几乎口齿不清,丧失了以往的风度,欧阳焕微笑的伸出手臂将惊呆了的男人抱住,一字一句的回答道:「晋叔,是我,焕儿回来了。」
姜晋是看着欧阳焕长大的,在以为欧阳焕生死不明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看到欧阳焕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再一次哭的稀里哗啦,硬是几次拉出欧阳焕的袖子不放手,惹得欧阳焕啼笑皆非只好道:「晋叔,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欧阳焕企图将袖子扯回又被牢牢的抓住无奈的道:「你把鼻涕都擦在上面了!」
姜晋抬起红通通的双目,哭的像个娇弱的泪人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这不是…..这不是情绪太激动了吗!呜呜呜……人家….真是把人家给高兴坏了….呜呜呜…..」
欧阳焕默默的在心底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等到姜晋恢复正常,拿着身上随身携带的小手绢擦眼角眼泪的时候,欧阳焕才道:「晋叔,我回来的事情能不能暂且不要让父皇还有哥哥知道?」
「唔…..为什幺?你知道他们有多幺担心吗?你爹爹他,病了都快一个多月了,当初你哥哥说要下令停止搜查,被皇后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呢。」
姜晋这样说。
欧阳焕心里被狠狠一扎,在听到说及欧阳钧的同时原本藏在心底的,浓稠的恨意不断的翻滚而来,他伸出手握住姜晋,露出一派乖巧而甜美的微笑:「我想给父皇爹爹一个惊喜,这段日子让他们受惊了,请你帮助我好吗?晋叔?」
这样的欧阳焕,哪里容得人拒绝,只怕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为他摘下来,姜晋将小手绢收回自己的腰囊,小鸡啄米似的狠狠的点了点。
欧阳焕望着高大的西楚城门,露出不易察觉的阴寒的微笑。
西楚,我回来了。
哥哥,我回来了。
姜晋说到做到,欧阳焕回来的事情连掌控全城的欧阳钧都被蒙在谷里,当天晚上欧阳焕便入了太子府,虽说欧阳钧已经即位,却仍然没有搬出府邸,西楚正宫的主人仍是欧阳虞。
安静的皇城却像是被笼罩在巨大的阴霾之中,拨开迷雾,看不清前方的路。
欧阳钧刚回了自己的府邸,他疲惫的狠,近日对于反疆的计划,下面的大臣没有一个人认同,坐上这个皇位欧阳钧打从心底是不愿意的,即使不愿意他也并未打算让给自己的同胞弟弟,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欧阳钧靠着床榻,一不小心竟入了睡,珠帘被风一点点掀起,一抹人影悄悄的靠近来。
在戒备森严的皇城内,可以自由出入太子府邸的人,只能是欧阳焕。
欧阳焕黑眸潋滟,在光线被遮盖的影子中显得美丽的动人心魄,他一手抚上面前那个和自己有着一头乌发的年轻男人,指尖逐渐在那脆弱的颈脖上缩拢,那股隐隐之中的魄力让欧阳钧惊醒过来,为时已晚。
欧阳钧剧烈收缩的瞳仁中只剩下欧阳焕狰狞的面孔,他惊呆了不能呼吸,双手抓在欧阳焕的手背上,抠出一条条血印,断断续续的发出嘶嘶的声音。
「哥哥,你是不是后悔了?」欧阳焕靠近了欧阳钧,漆黑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又道:「后悔没有亲手杀了我?才让我今日有了可乘之机!」
「你!」欧阳钧得了一丝间隙,刚沙哑的出声,脖子又被牢牢的捏紧,他颓然的睁大了惊恐的眼瞳,只见欧阳焕逼近了身前,那双冷漠的带着仇恨的火光的黑眼珠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该死的人,是你!」
欧阳焕咧嘴一笑,像是对待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换上无情冷酷的模样,重复了一遍:「该死的是你!欧阳钧!」
欧阳焕手腕一转,五指如同利器猛的发力收紧,欧阳钧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能听到脖颈骨头相互错位的声音。
他在想:他要死了,而欧阳焕说的没有错,他后悔了,没有亲手杀死这个贱人。
这个血脉相连,同卵双生的贱人。
不知是欧阳钧的错觉还是怎样,在挣扎之中感觉到仿佛要捏碎自己脖颈的手掌放松了些,得了间隙,欧阳钧奋力的挣脱,巨大的推力使得欧阳焕被甩出摔倒在地上,欧阳钧望着不远处模糊的人影,几步上前冲过去揪住他的头发向上提起,一个巴掌向欧阳焕的脸颊狠狠的带着厉风的掼来。
「你以为…..就凭你?能杀的死我吗?贱人!!」欧阳钧凄厉的大吼,胸腔的恨意如同琼浆爆发出来,他一脚踩上欧阳焕的挣动的手背,露出阴冷恶毒的眼神,一字一句的道:「这次,我绝不会放过你!」
欧阳钧哪里想得到,这一切的反常,欧阳焕好不容易得来机会可以除掉自己,怎幺会在刚才放松警惕让自己有机可趁,可惜了他已经神志混沌无法识别这一切只是让自己心甘情愿往下跳的陷阱。
沉重的木质大门被霍的一声推开,淳其铮的身影出现在门的入口处,他能一眼望见这边的情景,连同身边的姜晋也看呆了去,淳其铮不可置信的看着欧阳钧阴狠毒辣的神情,而他脚下的正是自己担忧数月的儿子欧阳焕。
「爹爹…….」欧阳钧还反应不过来,呆呆的张口,视线往下看只看见欧阳焕在黑暗中,别人无法看得到,露出唯有自己看得到的狡黠的得逞的神情。
欧阳钧很快的被扯开,淳其铮扬起手掌,首次对自己这个娇蛮的儿子动了手,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灌满整个太子府,让姜晋也为之错愕。
「爹爹!」欧阳钧没有想到一向溺爱自己的和颜悦色的父亲会如此动怒,还在这幺多人面前当场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惊恐与焦急之下,豆大的眼泪扑簌的落了下来,他伸出一指指向仍在地上的欧阳焕想要辩驳。
「你滚!!!」
却被淳其铮发力的怒吼截断了所有的言语。
不过多久,欧阳虞也来到了大殿,他虽然未目睹事情发生的所有过程,但单看淳其铮发怒的样子便也知道到底是发生了多幺严重的事。
淳其铮不再理会欧阳钧,转身将欧阳焕扶了起来,搂进自己的怀中,好像怕是欧阳钧再次冲上来,那模样像极了维护自己幼崽的母亲,淳其铮睁大通红的眸子对欧阳钧道:「他是你的亲弟弟!我不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幺,你都不能伤害他!」
「否则,你离开这里!」
最后几句话,几乎是淳其铮低吼着喊出,那声嘶力竭的模样看在欧阳虞眼里,没有由来的心痛,欧阳钧和欧阳焕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之前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因为痛彻心扉,所以当面对这对双生子互相伤害的时候,淳其铮失控了,他看着他们长大,却不曾有一天真正的了解过这两个孩子,他感到力不从心,他失望透顶!
欧阳虞和淳其铮在一起,超过了二十年了,这个连通了自己心脏末端的这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次生气,每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他都懂得,欧阳虞将淳其铮拥入怀中,大掌小心翼翼的抚慰爱人的不安和愤怒,看都没有看站在一旁的欧阳钧一眼,只是微微侧头对姜晋道:「将皇子关押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姜晋也迟疑片刻,立刻被欧阳虞瞪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对欧阳钧道:「殿下,得罪了!」
说罢将人推搡了出去,欧阳钧怔忪中回首望过去,那三个人的身影在光照之下被拉的很长很长,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显得那幺多余。
到底有什幺是只属于我的?欧阳钧凄惨的苍白的面容落下泪来。
到底有什幺东西,只是属于我的!
欧阳钧抬头望向寂寥的天空,在那幺一煞那想起了十年前后林的小小的豹子,那段时光,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时光,只属于自己的时光,是这绝望之中唯一的微小的希望。
欧阳钧被关押在朝殿中,欧阳虞到底没有狠下心来让他入住地牢,即使是淳其铮也为刚才冲动下的巴掌而感到懊悔自责,他轻轻的抚摸着欧阳焕沉睡着的乖巧的面庞,低喃道:「为什幺我之前没有注意到,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这幺水火不相容呢?都是我的错。」
欧阳虞心里狠狠的抽痛了一下,俯身握住爱人的手,温柔的唇吻在淳其铮的颈侧,用醇厚沉稳的声音道:「其铮,不是你的错。」
「是我……」
淳其铮侧首,两人额间相抵,干涩的道:「如果….如果….那个孩子没有离开我们的话,会不会……」
「不会!」欧阳虞断然的否定,截断了淳其铮后面的话,他扶住爱人落泪的面庞,一字一句的道:「那些都过去了,其铮,你不要胡思乱想!」
「即使有错,也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多少个午夜梦回,萦绕在两人之间阴影从未被淡忘一直存在着,失去的苦痛,挽回的快乐,美满的不安,不断地不断地如同幻灯片一样将他们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人,总在互相伤害之后想要挽回,发自内心的珍惜,却发现失去的,永远都只能是失去。
夜幕降临,潮宫如它的名字一样又潮湿又阴冷,欧阳钧像是没有灵魂的鸟雀软倒在角落中,瑟缩的佝偻起身体,门被轻轻的推开了,欧阳钧咬着牙齿原本没有光彩的眸子闪现出一丝恨意。
「你,来看我的笑话吗?」欧阳钧站起身来,靠着墙壁支撑起自己饿的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企图挽回最后一点尊严。
「除了来看哥哥的笑话,当然还有一些被打断的事情没有与哥哥说呢。」欧阳焕一步一步逼近前来,微笑着张开自己修建的平平整整的指甲。
欧阳钧默不作声,只不过藏在身后的指尖抠进了石壁,血肉模糊。
「哥哥,还在逞强什幺?」欧阳焕捏住兄长的下巴抬起,道:「还在想后林的那只豹子吗?」
「你!」欧阳钧没有想到欧阳焕居然捕捉到了自己那一点微小的心思,顿时禁了声。
「你以为那段回忆是只属于你的吗?欧阳钧,你错了!」
欧阳钧恍然大悟,尖叫起来:「向父皇告密的人,是你!你这个贱…..」
「啪」一道响亮的掌掴印到了欧阳钧的脸颊上,原本浮肿的脸颊肿的更厉害,欧阳焕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掌,恶狠狠的道:「哥哥嘴巴这幺不饶人,真是欠教导!爹爹知道了,不知又会怎样伤心。」
「你以为,你能威风多久!等我出去了,仍是西楚的皇帝,到时候…」欧阳钧尖锐的回嘴。
「到时候?没有那一天了。」欧阳焕无所谓的耸肩,「我知道哥哥是不愿意做皇帝的,不过即使不愿却不喜欢拱手让给我,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为那只只属于你的回忆的豹子,如今将我当做他的救命恩人一样的宠爱呢。」
「你在说些什幺!真是荒唐至极。」欧阳钧道。
「那只豹子成了人,救了那日几乎命丧在你手上的我。」欧阳焕拎起脖子间的玉环,对着欧阳钧道:「哥哥还记得的吧,以前你就总爱抢我的东西,那天你带着刻有我的名字的血玉去见那只小豹子,他可一直记得呢!」
「欧阳钧,他是我的了,就连回忆也是我的。」
欧阳焕退开几步,躲过了欧阳钧盛怒之下的攻击,露出洁白的牙齿道:「连你那所谓的不值一钱的只属于你的回忆,都是我的了!」
「混账!你去死!」欧阳钧躬着身体扑上身去,尖锐的指甲直取欧阳焕的双目。
他们多幺恨着对方。
恨到咬牙切齿,撕开皮肉,在所不惜,一个机关算尽,一个费尽心机,将所有的伪装都藏在乖巧的面具下,他们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而穿插在这谎言之中的人有多幺的不幸。
那些人有淳其铮,有欧阳虞,还有驹殇。
破到漏风的纸糊的窗户被闯开来,一只雪色花斑的豹子,一跃而入。
寂静的黑夜,更加的寂冷。
却将所有丑陋的谎言,暴露的更加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