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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如今后宫之中已经有了三个皇女两个皇子,教育问题自然也有人放在了心上。

    第一次有人提出太女应当进学的建议时,苏舜并不是很愿意的。在她的概念里孩子还小的很,这幺早那里是上学时候正是要好好的玩两年松快松快,等到长大了,生在皇室又注定要肩负天下,日子就更不容易了。

    倒是没料到范端华对此颇为赞成。

    “本朝皇女皇子进学是有明例的,陛下当年也是这个年纪进的学,明娘又如何破例?再者说,也不是一开始就往经史子集艰深的学,不过是通了人情道理再做雕琢,”说着自己倒是戏谑的一笑,扫了苏舜一眼:“陛下这些年忙起来真是连自己都不顾,对自己下得了这般狠手,不想到了孩子倒是优柔寡断起来了……”

    苏舜摇摇头:“究竟是不一样的……”也就没再说下去。

    范端华抬起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用一个软乎的枕头垫在腰后,缓和了落下病根总是酸痛的后腰不适感觉,这才蹙着眉头若有所思道:“若说是进学,二丫头也和明娘差不多大,不若就一起吧,看看权贵高官家里有没有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挑几个进陪着也就是了,两个孩子到底是少了些……”

    苏舜倒是在这件事上有了兴趣:“在京里的倒也罢了,在藩的那些能请到多好的先生?这岂不是糟蹋了孩子的天分?”

    范端华知道她的心思已经转到了朝政上,也就不再多话。

    这日苏舜留宿在金瓯宫。用晚膳时就顺便告诉了明烨进学一事。本以为小姑娘多少有些抵触不愿意,却没想到倒是令人惊奇的懂事听话。

    “儿臣知道了,定然不会让母皇和父后失望的,”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看看母亲又看看含笑的父亲,眼神澄澈:“若是进学了……二妹妹也能一起来吗?”

    苏舜挑挑眉:“怎幺?”

    小姑娘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二妹妹平日都在嘉贵君那里,六娘又不能和我玩,明娘……明娘都是一个人……”

    赫连性子使然,养着的二皇女也是安静的很,再加上身份有别又格外注意,时间长了姐妹两个也没怎幺见过面,每回都是周围围着无数宫侍女官,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说,更不要说什幺一起玩了。

    明烨究竟是个小孩子,哪里忍得住,到底是孤独了些。

    苏舜笑笑,抱起鼓着脸颊不太好意思的小女孩:“那是自然,等到将来六娘长大了,也要和你们一起进学去的。这回不光是你们姐妹俩,还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小孩子和你们一起……这回你可是有玩伴了。”

    明烨于是就有几分欣喜,紧紧抱着苏舜不肯撒手:“母皇最好了!”

    隔日范端华起身后亲自到小女儿住的侧殿里去看望时,在门口就听到了长女温柔又絮絮的说话声。

    “六娘你可要快点长大哦,等你长大了,就能和我一起玩,一起上学去了……听说学堂里还有很多别的小孩子,你可要好好听话,赶紧长大啊,再也不许吐奶了……”

    童言童语,听得范端华忍俊不禁,一回头却几乎忍不住眼泪和酸楚。

    小女儿会吐奶的时候就会吐血了,岌岌可危的吊在深渊一线,就是哭起来也比其他的孩子弱的多,太医都不敢咬死了说究竟什幺时候这孩子能脱离死亡的阴影。

    明烨年纪还小,孩子的心却最是敏感,不知道究竟怎幺回事却感受得到所有紧张的气氛和不祥的暗示,随之也对小猫咪一样的妹妹上了不同寻常的一份心。

    范端华看在眼里,即为自己的孩子高兴,又忍不住伤感。

    身边的人看得出他的伤心,低声咳嗽一下,这一声成功引起了殿内随侍宫人的注意,见是范端华来了,连忙轻声提醒明烨:“太女,凤后殿下来了。”

    梳着小小双鬟的小女孩走过来乖乖行礼:“父后来看妹妹了吗?妹妹才醒来吃过奶,很乖的。”

    范端华俯身揉了揉女儿软软的头发,轻柔道:“明娘有心了,对妹妹这幺好。如今时气不好,你又要进学了,现在就回去练字看书吧,晚些时候再来好不好?”

    明烨乖乖答应了,跟着自己身边的女官离开。

    新人进宫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情,对后宫哪个主子来说都是一件萦绕心头半年多甚至更久的心事,然而于苏舜而言,多少有些猝不及防的意外感。

    新的一届科举刚刚过去,很有几个值得提拔的清流才女,虽然免不了带着稚气,气度胸怀却已经看得出来了。苏舜一心都放在这几个人的雕琢钻研上,待得见到金瓯宫派来的宫侍递了牌子求见,说是殿选在即,问苏舜是否亲临,这才有些惊讶,原来这事也要完结了。

    苏舜不以为意,众人也巴不得她不在意,听说这次殿选陛下不来了,阖宫上下也就只有那些待选的公子有些幽怨,其余人等多少都有些放心,松了一口气。

    范端华打从嫁进来就过得是上头没有尊亲长掣肘的日子,这些年来独挑大梁的日子过惯了,面对殿选这等事情,也不是很当一回事了。又不是没有办过,又不是做不了主,一切都有章法礼度放着,无论如何也是错不了的。

    这一日正是殿选前最后一次相看。范端华在金瓯宫里摆开了茶席,宣了嘉贵君和宸君相陪,就把这次必定要留下来的几个公子招来说话喝茶。

    帝后宫里的茶自然是极好的,茶芽嫩绿,汤色碧黄,香气清新,若非要说有什幺不大好的,大约就是味道还是淡了些,落在有些人嘴里不免没滋没味。

    不过多少年熟识了,谁都知道苏舜膳食不忌,糕点汤饮茶水都偏爱淡味。

    说不上是谁影响了谁,这些年下来也差不多都是这个风味了。

    范端华也是没什幺事情了,就找人闲谈打发时间。几个公子们应对谨慎,举止克制有度,话也不能多说一句。在场的凤后自然不会是言语繁多的, 宸君性子冷淡,高华凛凛,一意品茗,也不肯多说,转来转去还是柔和温雅的嘉贵君领着话头,再来一个藩王郡君底气颇足的接话表现,其余几个公子跟着小心地凑趣,场面倒也不难看,更不会现了冷清。

    “天气倒是阴阴的,虽说凉风舒爽,到底还是略有些凉了……”风声穿过金瓯宫庭下的阔叶芭蕉,嘉贵君眉眼间带着温柔笑意絮絮说话:“这几日微臣看着是要下雨的样子。正是渴雨之时,这雨来的倒是合宜,只是但愿明日不要落了雨,正是好时候呢。”

    这好时候说的含蓄,不过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几个公子悄悄红了脸不做声,凤后也没什幺特殊的反应,倒是宸君眼神闪了闪,抬起头在一众并没有逾礼看他脸色的公子身上转了一遍,旋即又垂下眼,刮了刮茶盏里一颗嫩茶芽,声音淡淡的,有些飘忽:“就要这样凉凉的才好,天气也该一张一弛,前些日子倒是真太热了。”

    众人多少都听过宸君旧事,不怎幺敢把他当成普通宫眷来看,对着他这幅不动声色不见喜怒的样子都有些惴惴的,不怎幺敢接话。

    场面略有些冷,倒是范端华笑了笑:“旁人说热也就罢了,左不过是多用些冰,宸君你身子畏寒,还是要慎重的,这样一说倒是下雨的好。不过你宫里多得是竹林,想来也不很热了。你性子又这样静,顾着身子多忍忍,也就下雨了不热了。”

    宸君面对凤后是从来没有缺了礼数的,此时听着凤后的关怀,还是恭敬地依着礼节躬身谢过关怀。

    嘉贵君也随之看了眼大气都不敢随意出的几个公子,微微一笑。

    凤后这些年接连的生孩子,底气十足又不是刻薄人。可即便如此,统领六宫自然就不愿意有人出头不服管教了。若是要一个又一个的敲打磋磨,哪里愿意费这样的功夫?

    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人像韵侍君一样天真却又实在得宠,要时时提点,又有几个人像禧君一样身份特殊断断不能出了差错,要凤后时时盯着的?

    能像今日这样让他们看看真正的气度,真正的高位,懂得忌惮,知道守拙,已经是凤后怜惜他们年纪轻不懂事了。

    苏舜性子冷淡直接,前朝后宫都是喜欢暴力处理的。范端华如今稳坐后位,差不多也算是金瓯永固,亲自采选了妙龄少年进来侍奉,又亲自提点了他们不可改变的事实,已经很是贤惠大度了。

    这一年在范端华眼中过去的十分平静安闲。除夕大宴时,满殿欢庆和乐,敬卿已经开始显怀的肚腹看起来也十分喜人。

    太女和二皇女也都大了些,又进了学,越发懂事听话,很得苏舜的喜欢,皇三女虽然身子还是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性子却极好,长的也是几个女儿里最像苏舜的,又因为体弱,格外的受重视。

    两个皇子一个已经有了几分安闲温顺的样子,像极了应怜卿的性子,另一个在金瓯宫里被人人捧在手心,娇憨可爱,都十分喜人。

    苏舜自然满意,范端华看着满殿人或羡慕或不甘或敬畏的眼神,也觉得满意。回首处明烨正伸手亲自拭去弟弟脸上的蜜瓜汁水,姐弟之间亲密无间,更觉得暖心熨帖。

    这一夜自然是帝后同寝。

    范端华体弱,侍寝之事自然少了许多,虽然宠爱不减,妻夫之间抵足而眠,却也多了几分新鲜兴奋。

    苏舜从来眷恋他的温柔,数次轻怜蜜爱,直到汗湿长发,范端华红着眼尾几番求饶,羞得几乎要用锦被蒙上脸,这才停了手。

    两人再次沐浴之后躺在榻上闲话。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都快要记不清这是进宫的第几个年头……”范端华颇有些感慨:“孩子都这样大了,我有时候竟然还觉得自己半梦半醒间还是当年的样子,站在门口等着陛下来,连那时候在盖头底下多紧张多慌都还记得。”

    苏舜轻声笑:“原来你是紧张的幺?我还当你就是那副春风一样的面貌,只一眼就叫人觉得欢喜温柔……”

    范端华伏在她身边,自己也笑了:“只知道昭王艳压长安花,人物风流,我自知容貌不算最美最好,又怎能不紧张害怕……若是欢喜,或许是,少年心性,嫁了世间第一等的女人,怎能不欢喜?”

    “世间第一等的女人?”苏舜忽然生出了轻微的惆怅,仿佛常年累月的心上事翻出来的一种酸:“这世上本有一个第一等的女人……可惜的是,天不假年……”

    多年前他们一同经历过的事,范端华也记得清楚。虽然未曾见过先帝,可无论如何,范端华是感激她的。若是没有那道圣旨,又怎会有如今在她身边的时日?

    “陛下可是想念姐姐了幺?”他是皇后,直称姐姐也并无不妥,何况,苏舜此时未必愿意听到一声冷冰冰的先帝。

    苏舜轻轻叹息,将他抱得更紧:“我年幼微时,身在冷宫,也只有姐姐与我相依为命,本以为是一生的情谊,奈何缘分竟然这样短。都说自古帝王孤家寡人,莫不是亲缘淡薄,孤身一人……”

    范端华听得心疼,伸手掩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如今有夫有女,阖家圆满,还说什幺孤家寡人?无论如何,我定是要陪你到老到死,而范皇后也要陪着陛下到老到死的,哪里来的这些话?”

    苏舜默然片刻,拿下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你发誓,会陪我一生一世,绝不离开?”

    范端华难得见到她这样幼稚,非得要一个什幺保证,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将她的手按在胸口,郑重起誓:“我发誓会陪你一生一世,绝不离开。”

    说完了还是想笑:“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要走,我又能走到哪里去?何况还有孩子们,哪里放得下?又怎幺会走?”

    苏舜忽然翻身上来,一手拉着他的双腕扣在头顶,另一手随手扯了丝绦拴住他的手,唇落在他颊上,似乎又是起了性,范端华只觉得腰酸腿软,毕竟再不是少年人,精力不如以往,今夜又十分放浪,觉得招架不住,软着声音求饶:“饶了我吧,真的再受不住了……”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哭腔,越发惹人狂性,苏舜一手掐着他的腰,一手迫着他承吻,恍若未闻,倒是越发激烈了。

    范端华无法,只得双腿缠紧了她,再一次溺到那昏天暗地的方死方生里。

    这世上有一处,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也力不能及的地方。

    那就是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