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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沉醉不由人

      等会到客房,薛梓珂先将遍体鳞伤的洞庭安置在自己床上,早守在在门口的陆曳雪,见状已先匆匆去找大夫了。等大夫来了,陆曳雪便先将薛梓珂拉到一边,悄声问她:“那人肚子里的孩子,”她朝床上一抬下巴示意,“果真是你的不成?”

    薛梓珂闻言默了一瞬,转而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没有看见,正昏迷不醒中的洞庭睫毛微微一颤。

    “不过是或不是,都全没有半点干系。”薛梓珂慢慢道,“两个月的胎儿,岂是说看就能看得出来的?他这应该是在施苦肉计逼我出来。可他却不知道,我并非有心要忘记他,我早已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名份。就连今天,也不过是尚书大人怕害我失子,一时意乱才连忙应下我的恳求。”

    “苦心培养起来的舞伶,真如不要钱似的送人了,我自己都万没有料到这样顺利。至于孩子,他说是就是吧,确实我不在意这些。我只在乎他的所求,是不是真的不简单到我也无法承受。如果真是那样,到时候,我就再也护不了他了。”

    “薛大人!不好了!”那大夫检视完毕,又一把脉,终于回过身来颤巍巍地禀告道,“这位小爷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了......”

    众人一惊,下意识地朝床上望去。纵然洞庭身上有被子严实遮盖着,底下的棉布床单却已然浸红了一大片,分明是已然小产,那胎血正汩汩地从他下身流出来。

    他昏迷不醒,面色苍白,浑身的血都仿佛要流干净了。

    陆曳雪一怔,想到非礼勿视,又急忙转回了头,正撞见薛梓珂抿唇一语不发的模样。陆曳雪从未见过薛梓珂这般失神不安,于是忍不住暗暗心中想到,固然她说得十分好听,未必真能做到其中的三分潇洒。

    偏那大夫还垂头叹道:“可惜了......这一胎还未孕足,但分明是个女娃娃的模样......”

    “胎儿保不住就算了,大人要紧得多。”薛梓珂终于出声打断他,“我看他血流得太多,不像是不要紧的样子,求大夫开开方子,救救我家夫郎。”

    陆曳雪闻言又抬头惊看薛梓珂。不过一天不到的功夫,她说的求字,比自己认识她以来说得还要更多。

    “他先前受了风雨,寒气已经侵入体内,再后来像是有重物撞击了腹部,几乎是活生生地将胎儿打死在腹中的,就是胎儿侥幸未死,生下来也该是有先天不足之症。”那大夫斟酌说道。

    “唉......若是只有这些还好说,父体尽管大损,尚算不得伤及性命。只是他眼下......像是再无活气。我压了他几个穴道,想把身上存的的保命人参丸药喂他吃下,他却与我作对似的,就是昏迷了也不肯配合,咽口那边开不了。如果他自己先将路断死,旁人还怎幺能救他呢?”

    薛梓珂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大夫不如将药留下,我再命人研磨成粉,和着水喂他喝下。只是不知这样一来,效力是否会因此减弱?”

    那大夫收医箱的动作一顿,迟疑回道:“若是这样的话......想来也是可以的。”他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却到底还是忍下了,最终什幺也没有说。

    只是大家没有想到,洞庭固然仍在梦中,但自腹中孩子没了之后,他好像自己也有了相连感应。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本就是多少存了死志的。

    薛梓珂先从店小二手上拿过药碗,亲自坐在他床边,一手将他头扶起,一手喂他药汤。但他喉咙处像是封死了一般,竟是怎幺样也喂不下去的。不过才几勺下去,黑漆漆的热汤药从他口角处滚滚流下,把刚刚擦干净的面颊又吐得污糟一片。

    而从吐出来的量看,他是一点都没有喝下的。

    于是薛梓珂停下喂汤药的动作,拿着瓷勺子默了一瞬,继而朝着陆曳雪尴尬一笑道:“劳烦姐姐出去的时候,替我带一下门。”

    陆曳雪:“?”

    他们要干嘛,光天化日的带什幺门啊......

    耳边听见门轻轻关上的时候,薛梓珂拿起手边持着的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口,口里含住,而后倾下身,覆在他的唇上,将汤药亲自哺给他。

    软软的唇瓣覆上去的时候,柔韧的香舌也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挑开他微抿的薄唇和紧闭的牙关。唇舌交缠间,浓浓的药味弥散在口腔里,实在是苦得很,味道又涩又刺的。这些汤药最最终都随着两人融合的口液一道,都哺到他喉咙口。

    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完全咽下的时候,薛梓珂才将舌头从他口中退出。两人分离的唇瓣之间,连起长长一条透明的银线。

    此时,薛梓珂看见他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泪。清透的泪水破开之前污糟的面容,蜿蜒地滚落进他散乱如云的鬓发间。

    她早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眼下却只能短叹一声。她伸手抱住他的头,埋进他的发间,在他耳边呢喃道:“对不起......我来迟了。”薛梓珂又侧头吻去他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我也会为你讨回公道。尚书府里那个假传指令的恶家仆,我不会放过他。”

    不想他尽管仍然闭着眼,眼角的泪水却越滚越多,薛梓珂怎幺吻也吻不尽,最后只好抱住他的头,带进自己柔软的胸前,下巴磨蹭着他的发顶抚慰他。

    于是早春难得瓢泼的大雨里,有个男子低低的呜咽声,和着风吹檐下铁马叮当响的声音,一块被掩盖在漫无目的的深深雨雾气中。

    薛梓珂和洞庭的大喜日子,是在洞庭小产后,身子已经差不多大好的时候下举行的。

    虽说是大喜日子,但是娶侧夫本不好铺张宣扬,更没有娶正夫时候的三拜天地父母那样讲究,薛梓珂也只是将托人置下的屋宅简单铺了红布,买来几对红烛,精心布置了一番,满目望去喜气洋洋的。

    入了深夜,薛梓珂刚同几个相近的友人们喝得醉醺醺的。她进得门来,看见端坐在喜床上的洞庭。经过这几日的调养,他看起来气色很好,肌莹肤润,容光焕发的。纵然坐了这几个时辰,他仍然背脊挺直,坐姿端正,远看果真有一股子悬崖孤松的气度。

    “洞庭,今友人见证,喜结良缘。我以为夫妻之间,当再也没有什幺隐瞒的才好。”在薛梓珂看来,洞庭其人,根本如一团谜。他真名叫什幺?从哪儿来?父母何在?她统统都不知道。

    纵然有许多想问的,薛梓珂也只好稳了稳心神,在他面前站定,长长一揖做了个初见的礼,她正色道,“在下薛梓珂,嶙州安乡人士。家母曾拜吏部尚书一职,家祖母曾任太女伴读,故乡有一祖宅,几亩薄田,还有一夫二侍。不敢称高门显赫,唯有清白世代。”

    薛梓珂原来是本着“要委婉地问他人姓名,于礼应该先自报名来”的心态同他讲这番话,甚至可以当做是夫妻之间的一点小情趣。但她没想到,洞庭闻言脸色大变,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急问她:“你母亲曾经是吏部尚书?你姓薛?”

    她也被他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见他专挑出了母亲的官职来说,只以为是吏部尚书的名头太大,恐怕惊坏了他,一时心中感到怜惜又好笑。

    薛梓珂于是反将手覆上去抚慰他,柔声道:“官位或许曾经显赫,但都早已是过去的事。母亲的事情说来复杂,人已故去,当不应再提。更何况母亲是母亲,我是我。到如今家中资产无几,与布衣无异,但总不至于叫你受苦。”

    她顿了顿,想到什幺似的又说道:“你也不必怕,你哥哥他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定不会为难你。”

    洞庭勉强把惊乱压下,只攥着她的衣袖,定定看着她的眼。他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方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我本姓岳,名叫洞庭。母亲十二年前......因罪入狱。”

    他话说到此,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薛梓珂,沉声道:“至于母亲名讳......双名安贞。”

    薛梓珂点点头,十二年前的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故而也不好多说什幺。她本想着说一两句劝慰他,可是又觉得多提反而是错,只好竭力避开这个话题。勉强说了一些别的,但见洞庭始终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只道是自己引他回想了些不愿回想的旧事。

    她心下愧疚,便去搂抱住他,男子的馨香萦绕鼻息,不冲不腻,正是她爱闻的香气。只是他的腰,实在太瘦了一些。薛梓珂感受到洞庭全身一僵,只好轻拍他的背抚慰着他。

    “都过去了,”她说,“不要再想。”

    “未许......相逢......”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嗓音醇厚又哀伤。薛梓珂听不清他在说什幺,好在因为姿势的缘故,他最后三个字的口形看得格外清楚:“皆是错。”

    还未等薛梓珂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就看见洞庭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让洞庭来服侍小姐吧。”他轻声说道。

    薛梓珂正觉得奇怪,两人既然已经成了亲,她更是为了他,专门大动干戈请来好友作证,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可他此时口齿清爽,说的却是小姐二字。

    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洞庭已经手指葱白如玉,轻轻挑开她的喜服。衣衫脱落在地的时候,她穿在里头洗得洁净柔软的亵衣,在喜烛下泛着莹莹的丝光。

    洞庭的手指用力攥紧她松散的衣领,他仰了洁白修长的脖子,向她送来长长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