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泄春光 作者:禾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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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陆府家宴，温柔亲自下厨，菜做得不多，但是样样精致。陆凤林入席时稍怔了一下，倒有些不忍下筷了。

    他与温柔接触不多，原先常听陆沉舟夸奖温柔菜做得好吃，不过是附和着一笑罢了，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认为自个那爹爹，只要有肉吃，不论怎么做，都会夸好。直到此刻瞧见桌上摆的这八道精致菜肴和一道汤，才知道自己个爹爹没有谬赞了她，若是没有在厨艺上浸润数年练出的工夫，是做不出这些菜的。

    “不错不错，比御厨做的还好。”陆沉舟一面说，一面破例的不住去舀那碗银鱼莼菜羹来喝，令温柔瞧得都有些诧异了。

    “爷爷，今儿不吃大荤了？”温柔接过碗，替他舀了一碗。

    “嗯。”陆沉舟应得一声，将脸埋在了碗里，半晌才抬起脸来，叹息道：“这羹和绮儿做的味道一样，鲜嫩滑口，多少年没尝过这味道了……”

    原来如此！温柔恍然的同时，想到罗绮的身份，不禁默然沉思。

    陆凤林闻言也舀了一碗，尝了，点头不语。这羹做得比他娘好，若说是一样的味道，未免是陆沉舟过于夸张了，但老人家记忆里的美味，旁人做得再好，都是比不得的，如今温柔能得一声夸奖，已属难得。

    沈梦安坐在一旁，也不吃菜，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温柔，半点掩饰都没有，瞧得陆策都有些微恼了，当下不动声色的替他夹了一筷雪花鸡道：“沈世弟尝尝拙荆的手艺。”

    “拙荆”两字在沈梦安听来分外刺耳，他哼了一声，将陆策夹来的菜拨拉到一旁，堵气道：“我不爱吃鸡！”说着，他恶狠狠的就近夹了一大筷麻辣肚丝，又恶狠狠的填进嘴里，温柔抬眼正好瞧见，拦之已不及，轻抽了一口凉气后，就看见沈梦安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舌尖上又麻又辣，初尝这滋味的人可不会觉得美妙，偏偏满桌的人瞧着，沈梦安此刻这一大口肚丝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犹豫了半天，总算一横心咽了下去。他猛咳几声后，觉着嘴里火辣辣燎得疼，又伸手就将面前那盏酒给倒进了嘴里，谁想不但没解了那烧灼般的疼痛，反倒感觉愈烈了，立刻掐住自己的脖，挣扎出声道：“水……给我水……”

    一旁的婢女小厮忙乱着给沈梦安取水，他一气灌了好几杯凉水下去，才稍稍缓过了气，坐在那里抹着被辣呛出来的眼泪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兄……你狠了！这菜里放的是什么？你这是纯心让我出丑……”沈梦安凑过头去，在陆策耳旁咬牙切齿。

    “谁让你吃那么一大口……”陆策也有些无语，“这可不能怪我。”

    陆沉舟似乎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还殷勤的指着麻辣肚丝道：“这菜里搁了番椒，你府上想是吃不到吧？来来来，多吃点。”

    “哎——”沈梦安再混，也不敢在世交长辈面前放肆，又不好意思不领这殷勤，只得苦着脸又依言夹了一筷，搁在食碟里，就是没敢吃。

    “吃啊，别客气！”陆沉舟笑咪咪的催促着，“老夫这孙媳妇做菜的手段可是一流。”

    温柔听见陆沉舟这样夸自己，黑线无比，简直都要替他脸红了，再看沈梦安那一脸苦相和陆沉舟那和蔼的笑容，心里不禁一动。哎，这老爷不是在故意整他吧？她偷眼瞄了瞄陆策，心想真是有其孙必有其爷。不过她虽有点可怜沈梦安，却不便开口替他解围，想想他从前替自己制造的那些麻烦，也只当他“还债”了……

    就在沈梦安带着一脸“壮士一去不回返”的悲壮神情，打算把麻辣肚丝再次夹到嘴里的时候，总算陆凤林瞧不下去，替他解围道：“梦安啊，你打算在我这里住多久啊？”

    沈梦安暗道一声侥幸，搁下筷，抹抹鼻尖上被辣出的汗道：“我……我也说不准，世伯若是觉得我住在这里不便……”

    陆凤林摆摆手，打断他道：“我巴不得你来长住呢，只是你爹那头要是问起，我总要有话回他，要不他还当我扣着他儿不放呢。”

    “世伯。”沈梦安闻言急道：“您别告诉我爹我住在这里。”

    陆凤林瞥了一眼陆策，摇着头笑道：“你们这些孩，总是不让父母省心，要知道父母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该……”

    “行了行了，吃饭的时候教训孩做什么？”陆沉舟不悦的发了话，打断了陆凤林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又笑咪咪向着沈梦安道：“听说公主和圣上闹翻了？这次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说来听听，好解个闷。”

    这老爷一定是闲疯了，也八卦了！不过温柔也好奇沈梦安为何突然跑到陆家来住，说是要躲公主，但公主总这样缠着他，皇帝老头心里若是没有什么盘算，打死她都不信！因此也十分好奇的望住了沈梦安，等着他说。

    沈梦安瞧见温柔有想听的意思，也就顾不得卖什么关了，当下将安宁公主私入天牢被圣上得知，父女俩又一言不合吵翻的事娓娓道来，最后苦笑道：“我爹说圣上近来身体不好，忙着吃药调养，恐怕一时没空管教公主，就让她在我们家住上一阵，等圣上气消了再回宫也好。可是我……”他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受不了公主那脾气，就出来躲躲。”

    陆凤林听完他的话摇头道：“我听内庭总管詹大人说公主刚离宫圣上就忙着让人将她带回去，可是被贵妃娘娘给拦下了，劝圣上说公主在宫里闲着也是闹腾，横竖她也快出嫁了，将来也没机会再胡闹，就让她出去转转，散个心也好，有暗卫护着，出不了差错。再者说，她不在宫里，圣上也眼不见为净，免得生气了。”

    “公主要嫁人了？”这个消息倒是沈梦安不知道的，他以手加额，庆幸万分道：“好！好的很！老天爷总算开眼了！”说着，他兴奋的连灌了杯酒，又满心喜悦的斟满了酒杯去敬陆沉舟。

    陆凤林望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这消息陆策也不知道，意外的同时也觉轻松，但瞧见他爹脸上神色，忽然悟到了什么，瞧了一眼兴兴头头的沈梦安，些微露出点不忍的神色，欲言又止。

    陆策和温柔在席，又有沈梦安的喧闹助兴，总算消了往日与陆凤林两人对坐吃饭的沉闷，陆沉舟这一顿饭吃得算是十分尽兴，还喝了个醺醺微醉。待到席终，陆策正想送温柔回梧桐轩，两人安静说会话时，他忽然开口道：“策儿，你先送梦安回去歇息，柔儿陪老夫说两句话。”

    “爷爷你——”陆策可没忘了老头白日里说过的话，多少有些不满他成天拉着温柔陪着说话解闷的霸道。

    “老夫怎么了？叫你去就去。”陆沉舟站起来笑咪咪的冲着他挥挥手，又向温柔道：“柔儿啊，你随老夫来。”

    “嗯。”温柔应得一声，向陆凤林和沈梦安告个辞，又看着陆策笑了笑，抽身随着陆沉舟走到外头去了。

    其时明月当空，清晖遍地。

    陆沉舟沉默着只顾踱着步慢慢的走在前头，温柔方才也喝了几杯酒，此刻跟在陆沉舟身后，走在园内被风一吹，酒有些上头，晕晕乎乎的，仿佛再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发现不说话，这样静静的走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月亮很圆，园里泥土和青草的香气也很清新，走的时候好似踩在了棉花堆上，轻飘飘的都感觉不到自身的重量了，心情顿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直到能远远望见听涛轩了，陆沉舟才停下了脚步，拿手轻拍拍身边的树干，叹了口气道：“柔儿啊，有一件事老夫早就想问你了，你可别瞒老夫，照实说。”

    温柔闻言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道：“爷爷你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欺瞒您老人家。”

    陆沉舟点了点头，背手负立，仰面望了一会月亮道：“你和绮儿一样，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吧？”

    一言方出，温柔的身就跟着震动了一下，一时间好似连浑身的酒劲都散去了，鼻尖上出了细细的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不明白陆沉舟怎么会没头没脑的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而这句话，当真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她茫然的望了望陆沉舟那正正经经，带着点期盼神情的脸，喃喃低语道：“爷爷，你的话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