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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秋尽江南草未凋 第一五八章 绣春刀

      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天已黑,堂屋里只点了盏油灯,孤灯如豆,仅有方寸之光。

    饱经沧桑的老人靠在躺椅上,身上搭着薄毯,整个隐在黑暗中,动不动。那略显粗滞的呼吸声,jiù shì 他还活着的唯证据。白日里神采奕奕的郑老爷子,其实已是百病缠身,到夜里就痛苦不堪。但要命的是心病,几年来,老爷子就没睡过个囫囵觉,日复日的被噩梦中夜惊起,然后在惶惶不安中迎接黎明的来临。天长日久下来,他反而是天刚黑的时候最放松,因为这意味着……郑家几千口老少,又平平安安度过了天。

    老爷子心里有事,小憩片刻便睁开眼,见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躺椅边,便缓缓开口道:“回来了。”

    “回来了,父亲。”郑沿轻声道。

    “办妥了么?”

    “办妥了。”郑沿道:“还算顺利,jiù shì 时间有点长。

    “长在哪?”

    “王贤向绣儿问话的时间。”

    “绣儿怎么说?”老爷子微微皱眉,他最不愿看到的jiù shì 节外生枝。

    “她说没啥。”郑沿道:“jiù shì 详细问了下经过。”

    “问这么细作甚?”郑老爷子皱眉道。

    “不知道。”郑沿摇摇头:“也许是猎奇吧,毕竟是江南第家的家事……”

    “嗯……”郑老爷子想了想,感觉不出有什么恶意,但他还是谨慎道:“老六这事儿做得不对,不该放郑桧回来……他终究是个隐患。”

    “是。”郑沿叹气道:“这混账小子太不懂事了,要不是他跟绍元胡说八道,何至于……”

    “让他老实待在家里,不许离开郑宅镇。过段时间,等风声过了,还是得让他去福建,跟着他父亲,不要再回来了!”郑老爷子叹口气,他能理解孙儿思乡心切,但为了宗族的安全,不能让他再待在浦江了。

    “父亲放心。”郑沿应声道:“孩儿会妥善安排的。”

    “另外,王贤那里要盯紧了。”郑老爷子闭目养神片刻,又睁眼道。

    “父亲尽管放心,衙门里大都是咱们的人,他扑棱翅膀,咱们就知道要往哪飞。”郑沿笑道。浦江这地方,姓郑jiù shì 王道,你要是姓别的,就只有靠边的份儿。虽然郑家的直系子弟,是不屑于到衙门里混饭吃的,但那些出了五服的旁系,就没这么顾虑了。衙门里都被郑家旁系子弟占据,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们?

    “不够,”郑老爷子却尤嫌不足道:“等他扑棱翅膀就晚了,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zhǔn bèi 做什么!这样才能放心!”

    “这……”郑沿不禁暗暗苦笑,父亲的小心谨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王贤只信任他从富阳带来的四个人,其余人进不到他的圈子里。”顿下道:“不过我看他两个长随相貌猥琐,流里流气,不如让人拉拢下?”

    “可以。”郑老爷子点点头道:“冇你再让周公也想想bàn fǎ ,他们在富阳县,不是有暗桩么,看看能不能用下。”

    “这,有些劳师动众了吧?”郑沿不认同道。

    “大师的安全无小事。”郑老爷子断然道:“告诉周公,什么时候在王贤身边安下钉子,什么时候大师的安全才无虞。”“是。”郑沿只好应道。

    话分两头,浦江县城,夜黑风高,条人影潜行于黑暗中,悄无声来到城东条巷子里,循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摸到户人家的屋顶上,便安静的潜伏下来。

    屋檐下是新设的灵堂,十几个人穿着素服在哭灵。灵位边坐着个神情呆滞的老妇人,竟是今日到西衙录口供的伍老太太……

    不错,这正是那被宣告死亡的伍绍元家,老太太所言不虚,这些年伍家确实过得不错,仅这三进两层的宅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尽管伍家人大都在灵堂守灵,那黑衣人还在屋顶耐心潜伏到四天,人最困倦的时候才悄然爬到后宅,摸入空无人的堂屋,翻箱倒柜检查起来,却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搜着,直到他摸到箱底的柄鲨鱼刀鞘的单刀……他便随手将那柄刀拎了出来,不禁愣住了。

    内家高手目力极好,哪怕是黑夜也能看清东西,黑衣人便是个例子。他细细端详,只见这把刀比单刀要长,比长剑略短,而且刀柄颇长,可双手持刀。黑衣人手握柄,手持鞘,缓缓将长刀抽出,便见如剃刀般厚背薄刃的刀身,闪着疹人的寒光。

    ‘好口百炼绣春刀!’黑衣人暗赞声。他对这柄刀点不陌生。因为胡潆身边的锦衣卫,每人都佩戴这样柄!这是锦衣卫的制式兵器绣春刀,锦衣卫可以不穿飞鱼服,但不能不佩绣春刀!

    他知道绣春刀是刀中神品,每柄都钢制极好,千锤百炼,所以刀锋犀利无比。双手持刀,刀砍下,足可把整只马头砍断!

    哪怕是富强的大明帝国,也无力将这样的宝刀装备部队,只有天子亲军锦衣卫,才会人手柄!

    也正因其珍贵,据说军器监在锻造时,会将每个人的名字刻在刀身上,人刀!

    将刀竖起,黑衣人凝目盯着刀身巡梭片刻,倒是发现了刻字的地方,却看不清字迹……毕竟是摸黑,能看清轮廓,就已经很逆天了。

    暗叹声,黑衣人从怀中摸出枚夜明珠……这颗就比这套宅子贵几十倍,黑衣人却拿来照明。好吧,夜明珠本来就有这功能……

    将蒙蒙亮的夜明珠凑近了刀身,黑衣人终于看清了字迹,这才收起夜明珠,将刀入鞘,放回原处,检查下没有留下痕迹,黑衣人便如游鱼般从后窗出去,几个纵身便离开伍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那黑衣人lí qù 不久,竟又进来个黑衣人,也开始翻箱倒柜,同样是无所获……直到找到那柄压箱底的绣春刀。那黑衣人抽出刀来,同样发现看不清上面的字。竟同样摸出枚夜明珠,看清上面的字后,收起夜明珠,将刀入鞘、放回原处、检查下没有留下痕迹,如游鱼般从后窗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如果有谁目睹这两幕,定认为要么自己出现幻视,要么jiù shì 那黑衣人有毛病,遍不过瘾还得再来次……其实根本jiù shì 两个人……

    后个黑衣人在县城转了圈,què dìng 没有人盯梢,才回到停靠在河边的艘游船上。

    船上灯光昏暗,没有美姬相迎,只有个黄发老者。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张冠绝人寰的俊脸,正是那无缺公子韦无缺!

    黄发老者伺候他解下夜行衣,换上惯常穿的儒袍皂巾,缓缓道:“这种事交给老奴就好了,何劳少主亲力亲为?”

    “横竖没什么危险,”韦无缺坐下,端起茶盏呷口铁观音,笑道:“全当解闷了。”

    “hē hē ……”黄发老者笑道:“少主玩得还算开心?”

    “不错。”韦无缺笑道:“那武当小子的轻功不错,可惜是个雏儿,自以为警觉,却顾头不顾尾。我在他身后呆了个时辰,都没发现我。”

    “那是自然,孙碧云那老鬼功夫虽高,但教徒弟的本事,比起本教是拍马不及。”黄发老者笑道。“何况少主自幼经历过少磨练,岂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小子可比?”

    “hē hē ……”韦无缺笑笑道:“幸亏当初没把那王贤杀了,这小子实在太聪明了!”顿下道:“不过他还是敌不过师傅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来是收获不小。”黄发老者笑道。

    “嗯。”韦无缺点点头道:“我在伍家发现了柄绣春刀,上面刻着伍天希的名字。”

    “伍天希……”黄发老者道:“似乎是那吴绍元的父亲。”明教毕竟不是官府,查阅档案要困难些。

    “很可能。无论如何,吴绍元都跟锦衣卫脱不开干系。”韦无缺缓缓道:“只是不明白,锦衣卫折了探子,为何仍按兵不动?郑家既然知道被锦衣卫盯上了,为何还不把那人送走?”

    “前个问题不难解释,”黄发老者笑道:“伍天希好像当过粮长,据说当时所有粮长,都被朱重八收为锦衣卫密探,赐给腰牌印信等物,那把刀应该jiù shì 这么来的。”顿下道:“但后来朱元璋兔死狗烹,解散了锦衣卫,那些密探失去了组织,也不被朝廷承认。直到燕王篡逆后,重建锦衣卫,才有些密探陆陆续续回归。伍绍元差不jiù shì 这种情况,但浙江没有锦衣卫的机构,他得进京去拜衙门!又怕人家看轻了,故而想立个大功重返锦衣卫,也好得个好的位子!

    “那么说,锦衣卫很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韦无缺恍然道:“后条的话,是不是也是伍绍元身份藏得太好,郑家人也没发现?”

    “很有可能。”黄发老者颔首道。“伍绍元的身份,应该没有被识破,郑家才有会有心情,稳坐钓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