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话桑麻第13部分阅读
把酒话桑麻 作者:肉书屋
阔朗爽利的很”
沿着游廊走了进去,张云昊原是想请皇上去正房就座,杨紫青却摆摆手道:
“不用如此麻烦,朕今儿是来逛你这园子的,老坐着可有什么趣,爱卿来引路,领着朕去逛逛也就是了”
云昊急忙诺诺的应了,领着杨紫青进了后院,后院的格局更为开阔,一个偌大的花园,中间玉带似地清溪蜿蜒流过,四周植了些扶疏的花木,细看这下竟是果树居多,杨紫青笑道:
“想必,爱卿的夫人是个有计较的,你们这府里,过几年的时令瓜果,朕看,都不用外面购置了,只你这园子里就尽够了”
张云昊不禁脸一红道:
“这些非是内子的主意,都是蕙畹寻人移过来的,说是种拿起子芍药玫瑰牡丹不好侍候不说,除了好看,实没大用,不如直接种了桃、李、杏、石榴、海棠这些,即能观花,又能吃的实用…”
云昊的话没说完,杨紫青就哈哈大笑起来道:
“这心思奇诡的,竟是和博蕙有些相似,是不是胡康”
胡总管不禁笑道:
“是啊!博蕙公子,以前也是如此性子,事事讲究实用为上,到真真比那小家子的小子们还会算计些”
杨紫青看了张云昊一眼道:
“即是说道蕙畹,何不唤来一见”
张云昊急忙道:
“今天可是不巧了,因昨晚得了信,家嫂卧病,故连夜赶回平安城去了”
杨紫青不禁有些遗憾的,但仍然点点头道:
“我朝孝治天下,原是该如此的,好了,异日再见也就罢了”
话虽如此说,心头不免有些郁闷难消,侧头看去,见一弯清溪过处,别的地方都是粉墙相隔,只那东北角处,却直接就看到了房子的纜|乳|芪萁牵僮判∠α酥窭椋窭槔锩嫒疵挥惺裁词髂净u荩故且恍┳约捍用患亩鳎对兜目慈ィ涂吹侥翘俾芗芟伦鹤爬劾鄣奶踝垂樱窍踩耍唤挪搅俗吖ァ?br />
竹篱中间围了一个竹子搭建的院门,设有一古朴的木匾,上面写着稻香居三个字,字是张云昊的笔体,杨紫青不禁微笑的看了他一眼,推门进去,只见左侧几畦矮小如兰花的植物,但也不大相同,右侧却是一些低矮的不知名的灌木,枝叶间,可见紫色圆圆的果子,杨紫青道:
“这是何物?”
胡康急忙道:
“这个奴才在御膳房见过,这是茄子,这边的是韭菜,东面那个是黄瓜,西面那个还没结果,奴才也是不晓得的”
张云昊道:
“西面那个蕙畹说是种的葫芦,要到秋天才会结果的”
杨紫青一挑眉道:
“你说这些都是张蕙畹种的”
张云昊点点头道:
“是!我这侄女一向有些不同旁人,喜欢自己鼓捣这些农桑稼樯之事。但与那针织女红也还过得去,故家嫂也没太约束与她”
杨紫青笑了,穿过中间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就是三间正房,如今却已落了锁,侧面的如意窗棂上糊着软厚轻密的碧色窗纱,隐约可见里面精致的格局,张云昊冲何必使了个眼色,何必急忙去院子外看门婆子处寻了钥匙来,上前打开门,张云昊道:
“蕙畹如今虽不在,且喜她性子一向大方,进去瞧瞧也是无事的”
杨紫青抬步走了进去,三间房子,以缠枝葡萄纹的落地罩代替了木板壁,隔开来,使得内外空间在分隔的同时,仍保持通透,甚是巧妙,中间的月洞门,设有如烟的粉色幔帐,东次间的幔帐严严实实的垂下,隐约可见里面床帐寝具,西侧的帐子却是笼起来的,是一件雅致的书房。
杨紫青抬步走了进去,正对着的墙上,是一幅工笔春山花鸟图,并非出自大家的名品,可画中的翠鸟却如真的一般,灵动可爱,杨紫青不禁走近细看,见落款处,有一个小篆体的畹字,不禁开口道:
“这是何人所作,竟比我宫里的画师还要精巧几分”
张云昊道:
“这是蕙畹自己画的,她于绘画一道上,却是有些天分的”
杨紫青目光闪过激赏,暗道,真真是个少见的女子,墙下设紫檀书案,案前居中是紫檀红漆面画桌,桌两侧分别为彩漆云芝椅和青瓷绣墩,画桌上,左侧置着一个青釉梅瓶,大概是主人不在,瓶中尚无时令鲜花,右侧有一摞画纸,杨紫青随手翻了翻,多是花鸟鱼虫的工笔画,细致逼真,且很是新鲜。
侧面有满满半架子的书籍,除四书五经外,游记卑史,甚或农桑医书,竟都在列,可见主人涉猎颇广,这那里是一个小姐的闺房,一般寻常的书房,也不及这里,只看这里的摆设,杨紫青就大约知道,这个张蕙畹何止有博蕙的几分聪慧,或许丝毫不逊之才是,不禁暗暗惊叹,这这张云卿倒是得了一双出色的儿女,无奈今日自己竟无缘相见。
也罢,过些时日,等张云卿升调来京,自是有机缘的,想到此,遂兴致去了七八分,略逛了一会儿子,就回宫去了。张云昊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想昨日映雪还说,皇上没准就看上蕙畹阅选进宫了,张云昊却知道,皇上于情之一字上,甚是冷心冷情。蕙畹的性子也是个柔中带刚,这两人这辈子就不可能到得了一处的。
即使贵为皇上,蕙畹也必不会喜得攀这高枝去。总算现在还小些,过一年半载和哥哥商议了,给蕙畹寻一门贴心的好亲事,涂个一世的平安富足,也免了这许多的后顾之忧。不提这里张云昊的计量,再说,蕙畹,连夜赶路,到了平安城,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进了府,没空打理一身风尘,忙去瞧了刘氏,一进屋,就见刘氏歪靠在床上,脸色虽有些暗沉,但精神还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上前细问,刘氏拉着她的手道:
“原没甚大事,不过是吃多了凉的吃食,引发肠疾罢了,是我寻了这个机会,去唤了你回来,只因怕你在京城耽搁日久,露出马脚倒不好了,还是远着些吧”
蕙畹点点头道:
“大哥二哥说的不清不楚,把女儿唬了这一路”
吴大娘道:
“这倒不是他们吓唬你,夫人这症候来的又急又凶,我们一时都没了主意的,若不是世子爷遣了王府里的太医官来,恐也不能好的如此快”
蕙畹不禁一愣道:
“世子,世子是如何晓得的”
博文却笑道:
“世子一向对咱们府里的事情上心,这个你到忘了不成”
蕙畹瞧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事,看着刘氏问道:
“大哥的小厮说他如今已经议亲了,是那家的小姐”
博文立时有些不好意思,一转身出了屋子,搏武却道:
“这一路你也没问,这时倒想起来了”
蕙畹撇撇嘴道:
“这一路担心娘亲的病还来不及,那里有心思问这些”
博武笑道:
“说起来你也认识,却是宗伟的姐姐”
蕙畹一皱眉:
“宗伟的几个姐姐都是隔母的,且远在京城,那里说的这么远的亲来”
刘氏拍拍她的手道:
“是张老太爷亲自提的,到令我和你爹爹不好拒绝,想张家的家教甚为严谨,且世代的大族,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且虽是庶出之女,倒是我们高攀一二了,人家既然愿意,我们怎好不应成”
蕙畹沉思片刻道:
“娘亲有所不知,宗民宗伟的家里,和张爷爷家不大一样,都是妻妾丫头成群的,且明争暗斗的厉害,却不是什么拎净之家,俗话说妻闲夫祸少,宗伟那些个姨娘们,我瞧着没一个省事的,恐有其母就有其女,可就不好了”
刘氏不仅暗暗吸了口凉气道:
“你见过那家小姐”
蕙畹道:
“略略见过一两次,性情的确不知,单容貌姿色却是配的过大哥的”
刘氏却松了口气道:
“如此也就罢了,你看你小婶,也是大家庶女,可性子温柔和顺,竟是百里也跳不出一个来的,好了,若万一性子不大爽利,为娘带在身边,□一两年也就是了,张家主动提起,我们原就欠着人家的恩情,驳回是万万使不得的”
蕙畹不禁暗暗叹息,就她看,除了宗民宗伟,他们的几个姐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算了,俗话说,近朱着赤进墨者黑,也许跟了大哥,就换了心肠也未可知,再说自己不过远远的见过一两次面,也说不好。
一时辞了母亲,回房梳洗休息不提,过了两日,刘氏大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蕙畹这才略放了心,这日正在院子里翻土,想着回来了,京城种的菜蔬大概就都荒废了,不如在自己院子里也种上些,岂不方便有趣。
刚翻了两下,秋桂手里拿了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道:
“小姐,世子爷命春花姐姐给您送了这封信来,您瞧瞧吧”
蕙畹放下手里的家伙什,在旁边的盆里洗净了手,拿过信来拆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辨卿雄雌
一块罗帕和展开的信纸,从蕙畹手上翩然落下,帕子是旧年间杨紫安得去的那块,上面如今提了一句旧诗: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卿是雄雌。”
秋桂忙捡起来问道:
“写了什么,值得您如此失魂落魄的”
蕙畹回神,接过帕子苦笑道:
“如今,可是再也瞒不了他去了,你去把二哥唤来,不要惊动旁人要紧”
秋桂得了吩咐,转身去了,蕙畹拿起信纸细细瞧了一遍,心道这个杨紫安竟然约自己去临济寺说话,如今自己的身份和他私会,恐不好,可他即已得知了这里的官司,若不去,却也辜负了那些年两人的情分,故想了一个权宜之计,让博武陪着她去,爹娘必不会阻拦不说,也安稳妥当些。
博文的思想比较僵化老派,告诉他,说不定更麻烦了,不一会儿,搏武一步跨进院里,四下打量一下笑道:
“怎么,找我来替你翻土种地吗”
蕙畹白了他一眼道:
“不是看不起你,这个看着简单,实在的,里面有些学问,我也是看了书,实验了许久,才弄明白的,你还是算了吧,二哥这边做”
说着把博武让到侧面树下的石凳上,秋桂上了茶来,博武接过来看了看道:
“偏你这一趟京城去的,倒越发古怪起来了,这里面的是什么”
蕙畹瞥了他一眼道:
“这是三花茶,是我让秋桂带着丫头去各院摘来的,菊花、金银花和茉莉花,洗净了晾晒干冲茶,最是清热降火凝神静思的,本是给娘亲配置的,刚弄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去呢,你可是第一个品尝的”
博武抿了一口,自由一股天然的花香,入口很是宜人,遂似笑非笑的道: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你那点儿小心眼,不要在你二哥眼前使了,快说,有什么事求我”
蕙畹嘿嘿一笑道:
“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博武接过看了一遍,反笑道:
“就知瞒他不过,那日在临济寺,他看着你的眼神,就不大对了,可见心里存着疑惑的,要我说,当初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明白的和世子说了,想他也不会真怪罪了去,倒是瞒着他,令他当了真,且大病了一场,是我们做的差了,要我说,你们两个昔日的情分,竟是我和博文都要远一些的,也是以前在一起厮混惯了的,现在想起来一下分的清楚明白,那里可能,左右你才十岁,这也先提不到什么男女大防,明儿我陪着你去就是了,不过博文那个老学究就不要告诉他便了”
蕙畹大喜道:
“谢谢二哥,还是你懂道理”
博武伸手拍拍她的头道:
“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了,再大些定了亲事,可就真真的不能在一起见面了,传出去恐误了你的名声,为夫家不喜”
蕙畹哼了一声道:
“若我嫁的丈夫是如此小肚鸡肠不明事理之辈,我才不会嫁的”
博武目光一闪,其实这也许是自己多虑了,那杨紫安如此着紧蕙畹,难道舍得她嫁了旁人去,这点儿博武在局外可看的清楚明白的很,如今蕙畹怎么想他不知道,杨紫安即是明明知道当年聪敏的博蕙,就是如今的蕙畹,却还不明白自己的心,那可真是顽石一块了,说不准将来这个世子爷就是自己的妹夫了也未可知。
以杨紫安这些年对博蕙的千依百顺,想必将来对蕙畹也只能更好,想到此,不禁暗暗摇头,其实就搏武眼里,自己这个妹妹虽说聪慧处世间难寻,且姿容也不俗,但博武却觉得她才不是做妻子的好选择,若是男子,去考状元定是不错的,生为女子,表面看着温婉和顺,那骨子里可是执拗刚强的紧的,实在没有女人该有的温柔,可爱,女人,搏武觉得还是软弱愚钝一些为好,不然对着一个事事都比自己强的妻子,相信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事情。
可巧,明儿正是十五,临济寺庙会的日子,蕙畹回了刘氏,刘氏原也不想太拘着她了,毕竟年龄还不大,应该有些活泼劲儿才是,另一个,自己身体没大好,让她替自己上香添了香油钱,倒也便宜,于是也就应了她。
第二天一早,博武骑着马带了两个身边伺候的小厮,护着一辆青帷马车向城郊的临济寺缓缓行去。辰时出发,近巳时才到了临济寺外,秋桂扶着蕙畹下了车,侧头望去,寺庙外已经是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卖各种香花宝烛以及小吃食的,小玩意的,吹糖人捏面人的,还有那套圈的,真是五花八门。
虽正值盛夏,这里因有青山遮挡,却也比别处清凉许多,故香客游人竟也不算少,蕙畹四下望了一下,果然另一边停着平安王府的车马,有几个奴才侯在那里,蕙畹随着博武踏进寺里,替娘亲烧了香,添了香油钱,才向后院行来,一进后面,就看见春花秋月在那里候着她了,看见他们急忙上前来施礼,蕙畹暗自估摸,这两个是杨紫安随身伺候的,恐瞒不过他们去,所幸摘下帷帽,大方的冲两人一笑道:
“两位姐姐一向可好”
春花秋月好奇的打量蕙畹片刻,刚要说话,看看四周偶尔经过的香客,遂道:
“小姐里面请”
蕙畹跟着走了进去,那一片艳艳的桃花,如今已经累累缀满了大蜜桃,有青有红,更是别有一番景致,桃林里弥漫着阵阵桃子的清香,勾得蕙畹恨不得立时就摘了一个来吃,博武却是身体力行的摘了一个又红又大的,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吃了起来,春花秋月瞧见他竟这样等不得,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转过山溪,就到了那个八角亭子,杨紫安背对几人而立,上次匆忙不曾发现,这时再看,顿时觉得杨紫安身量长高了不少,站在那里衣袂飘飘,竟然十分潇洒倜傥,杨紫安回转身来,盯着博惠,不,蕙畹,眼中似喜似嗔,心道这丫头可骗的自己好苦。
自那日在这里相遇,回去真是好一阵迷茫,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回去拿着帕子仔细琢磨,总觉得那里不大对,忽想起了,旧年分开时的最后那次见面,她眼中的欲言又止,还有恍若诀别般的语气,再再透着十分的不寻常,令杨紫安一时难以想的清楚明白,春花却又道:
“真是怪事,刚才在临济寺给那张家小姐上茶,竟看到了她耳后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爷,您说双胞之间,连这个都能一样吗”
杨紫安一楞,是啊!博惠左耳背有一个小朱砂痣,不是近身之人,大约不会得知,且若是面容五官相似还可说,怎可能连这样的地方都一模一样,一总来看,难道博惠根本没有死,可是张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也没什么好处的,转念又一想,不禁明白了一二分,博惠若是个女子,这一切就都能说的通了。
或许一开始因实在聪慧,又机缘巧合遇到了洪先生这样难得的名师,故女扮男装进学,大约张家觉得博惠当时甚小,过几年寻个由头,再退了去也无妨,谁知这博惠却真真是个奇才,竟入了洪先生的眼,收了记名弟子,且准备让她去参加科考,这张家才慌了,故想出这么一个金蝉脱壳的假死之计,让博惠重新变成了蕙畹,世间再没有惊才绝艳的张博惠,而张家却多了一个腹有诗书的婉约闺秀张蕙畹。
虽是这样猜想,但杨紫安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遂带着可靠的心腹,去了城外的张家村,村里哪里知道张博惠,只认识从小聪敏的张蕙畹,不禁暗暗皱眉,这张云卿做事甚不妥当,这样一打听就出来的事情,如今身处官场,若是那使绊子的同僚,一本参上去,纵使皇上念着情分不追究,终也是不好。
不够庆幸的是,当初接生的帮忙的左邻右舍,一家搬去了外省,一家也不知去向,听说是去投亲了怎的,接生婆去岁年上一病死了,到真是死无对证,故杨紫安才略略放下心,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禁心里百味杂陈,原来世间竟真有这样聪慧的女子,原本以为只有戏文里才会出现的,却就在自己身边,红妆须眉,这些年自己竟是没认出来,真真令人可笑,可叹。
转念又有些埋怨蕙畹,以两人的情分,她难道不知,自己把她看的比自己还更重些,就是原原本本告知了自己,自己也只会帮着隐瞒妥当,别人尚可恕,这博惠实实的可恶,自己这些年的心竟仿佛是白用了,可想到那日明艳的小丫头,又不禁暗暗高兴。
如今两人到真的能一辈子在一处了,只现在她毕竟还是小些,等明年自己去求了皇上,下旨赐婚也就是了,想到这里,杨紫安顿时觉得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原来自己一直的心思是这样的,从何时开始的,竟是不理会了,想是这些年日日相伴,早就入了心,入了骨,再也摘开不得了,也该庆幸,老天爷毕竟是仁慈的,收走了博惠,却赐予他一个蕙畹,体贴懂事的,长大了的蕙畹,过程也许有些苦痛,但这结果却是从出生起第一顺心顺意的事情。
虽是想透了,但杨紫安终是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去,于是听得她回了平安城,琢磨两日,送了那封信去,怎样也要让她来见自己一见,再说分开这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再这样苦着自己,也不免真傻了,纵是男女有别,礼教相隔,如今她也不过才十岁而已,需的想个法子,时时能见到她才好。这才有了这次的相约临济寺,蕙畹看他怔怔的望着自己,不知道想些什么,以为他还在恼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道:
“见过世子哥哥”
抬头笑眯眯的有些讨好的望着杨紫安,阳光穿过层层的枝叶,照在她的身上脸上,灿然的笑容里,有过去杨紫安分外熟悉的调皮和无赖,到真真就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博惠,可是配上一身的女孩打扮,却显得更要娇俏几分,倒令杨紫安绷不住哧一声笑了。
博武急忙上前见礼后,被秋月拉着去了后面摘桃子,蕙畹和杨紫安却坐在亭子里喝茶说话,两人坐定,春花上了新茶来,打趣的道:
“常听戏文里那女扮男装的祝英台,不妨我们身边就有一个,真真是件稀奇事”
说着上下打量蕙畹几眼道:
“瞧着倒比男子的打扮更标志几分”
蕙畹被她说的有些脸红,不免只能讪笑,春花知道两人自由那体己话说,微微一幅退了下去,杨紫安这才含着笑意,仔细端详蕙畹,一件水绿色的轻薄纱裙,身子倒是长了不少,显得有些娉婷之姿,虽稍显青嫩,但也可见少女风情,头上数着一个桃心髻,没戴多余的钗环,只在别了一支翠色花簪,耳边两点同色垂珠,越发显的脸庞白皙,五官清明。
杨紫安暗暗纳闷,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自己以前怎么会看成是男子的,真真荒唐的紧。蕙畹好奇的开口道:
“你怎么发现的”
杨紫安却只笑笑一伸手道:
“我的帕子呢,还来”
蕙畹道:
“那可是我的”
杨紫安却执意非要,无奈蕙畹却没戴在身上,只得把自己的另一块帕子给了他,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杨紫安低头端详了半响,手指摩挲了几下那个畹字笑道:
“这想必是你自己亲手绣的吧,才把自己的闺名绣上,是也不是”
蕙畹点点头道:
“不过是为了简单的做个标记罢了”
杨紫安细细收在怀里道:
“比小时候进益了,这样看来,那年你送我的手套,也是你亲手做的了”
蕙畹点点头,杨紫安笑了,明媚的笑容,竟然有些孩子气的天真,令蕙畹不禁有些被眩惑。杨紫安猛然想起一事,语气有些酸酸的道:
“宗民宗伟大约是知道你身份的是吧,所以去丰乐楼才执意不肯带你去”
蕙畹不禁有些无语,这都哪百年的旧账了,还提这个作甚,说到宗民、宗伟、蕙畹笑道:
“世子哥哥,你和宗民一般大,如今他们两个身边可都有了知冷着热的美人,世子哥哥如何”
杨紫安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
“怎么,你比我还着急,你打算给我物色几个不成”
蕙畹撇撇嘴道:
“你这个还用我物色,你身边的,哪个不是姿色倾城的”
杨紫安面色一肃道:
“休要胡说,他们再过两年,都要放出去的,我身边可不要拿起子啰嗦的,只一人足矣”
说着目光忽的深邃而认真的望着蕙畹道: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别院避暑
这夜,蕙畹竟然一夜未眠,一闭上眼,眼前就晃过杨紫安认真的目光,耳边厢就是他低沉温柔的话语: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虽然仅仅十岁,但蕙畹的身体的内心深处,却真真是一个成熟女人的灵魂,杨紫安认真坚定的目光和誓言一般的表白,她怎可能不明白,然,蕙畹心里却是十分惧怕和不定的,若不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无疑,杨紫安各个方面,都是一个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新好男人,不说别的,就是地位远不如他的宗伟宗民房里都有通房丫头这件事,就能看出他是个难得的。
甚至自己的娘亲,听秋桂说,也张罗着给博文博武寻两个稳重大丫头放在房里,以备将来媳妇过门以后,给张家开枝散叶,由此可想而知,连过的算很幸福的娘亲,都认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男人,谁又能担保以后的事情,再说杨紫安的地位摆在那里,承继宗室,恐也不是一个小家能左右的事情。
到时候皇上硬赐了来,又能如何,难道抗旨不成,想要实现一心人,比之寻常人家,更是难上加难,可是杨紫安的确令蕙畹动心了,不只是他的表白,另一方面说,他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彼此的性情都是知道的,比陌生人要强百倍,若杨紫安是个一般人家的子弟就好了,可是如是一般人家,又哪里来的这段缘分。
蕙畹翻来倒去,辗转了一宿,到了晨曦微露的时辰,才略略闭了闭眼,一早仍旧起来,梳洗妥当了,去上房给刘氏问安,盛夏的清晨,清凉舒爽,进了刘氏的院子,婆子正在洒扫,两个丫头在廊下撷那新开的月月红,一片片妍丽的花瓣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露珠,在清晨的阳光下,像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一般,美丽非常。
小丫头小心的挨个嵌了花茎上的尖刺,修剪妥当,插在一边的粉彩人物珊瑚釉描金双耳大花瓶内,错落的插了十来支,专挑那大红的,倒显得十分吉祥热闹,蕙畹不禁微微一笑,看来这两个丫头已经把娘亲的心思摸了透透的,如今博文亲事将成,娘亲正是喜欢这样的,好讨个吉利的彩头。
进了正房的东次间,刘氏今天精神倒好,和张云卿一人一边在沿炕上坐着说话,博文博武的院子离得较近,故早就来了,坐在侧面的椅子上,交头接耳不知嘀咕着什么,蕙畹给刘氏和张云卿请过安,又冲博文博武微微一幅,就坐在刘氏下首的杌子上。
一时早饭摆上,一家人吃了饭,张云卿去了衙门,只剩下娘几个在这里说话,自打蕙畹回来,或许是松了心,更兼将养得当,刘氏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竟是好了成,虽身子仍有些惫懒,但精神却已经是好了十分,遂想着博文的亲事,即是两边都妥了,就尽早着手定下才是,毕竟过了年,博文也十八了,今年订了亲,年后寻个大吉的日子,娶进来,自己身边就消停了一件大事,想到此,遂开口道:
“等立了秋,就寻了工匠来,把博文后面的那进小院,也阔进你的听风居里去,前后两进的院子,你明年娶了亲也不显得拥挤寒酸”
博文忙起身道:
“如今的院子就是好的,何必再费那无用的银钱,再说,男儿志在四方,今年秋闱若种了,定当要更苦读诗书,以期明年金榜题名,故,孩儿恳请娘亲把亲事延后一些,孩儿就是没有小叔的造化,但也当一搏”
蕙畹扑哧一声笑了,博文抬头瞪了她一眼,蕙畹道:
“想必那年小叔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令大哥羡慕了良久,他也想着那样的体面呢,想人生至乐,也不过如此,娘亲不如就依了大哥吧,先定下亲,待明年春试过后,再成大礼也就是了”
刘氏伸手拍拍蕙畹的头笑道:
“就这丫头还是这样顽皮,如今还罢了,等你嫂子进门再要如此,恐你嫂子要笑话了去的,好暂且依你们,但院子还是要提前收拾出来的,免得到时被亲家挑出理去”
博武在一边瞥了蕙畹一眼笑道:
“娘,您这是被这丫头糊弄了,她只要离了您身边,就最是稳重老道的,您难道不知,小叔在京城的府邸,比咱们家里的仆妇人口多不少的,我冷眼看去,这丫头说话调度竟比小婶还多了几分威信,可见平日里,她必是管家治下有方的,不然她才这么大,那帮人可也不是吃素的”
刘氏侧头看了看蕙畹,心里暗暗点头,自己这个丫头,从小就是个不一般的,且读书识字明事理,市面见得也多,将来若嫁了,执掌家务倒不会差了去,只这般配的亲事却实实的难寻,昨个晚间还和云卿商议来着,不是她自己夸耀,以蕙畹的品格,若配了一般的,真真是凤凰落到了乌鸦窝里,若是那体面的上等人家,恐又有三妻四妾朝三暮四之忧。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刘氏多少知道一些这丫头的,外面看上去随和温婉,内里却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真真难办的很,幸亏如今尚小,且慢慢的寻了也就是了,想到此,不由的又看了蕙畹几眼,细看之下,却发现今儿的脸色仿佛不大好,有些疲累之色,不免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
“怎么,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蕙畹掩饰的笑道:
“昨个夜里略略睡的晚了些,且睡前喝多了茶,故有些错了盹,因此有些疲倦”
刘氏瞪了她一眼道:
“多大的丫头了,还如此胡闹,秋桂,你也该提醒着小姐些,怎好由着她的性子熬夜,瞧如今这眼眶都眍进去了!”
心意初定
蕙畹看了一会儿近处的荷花,抬手搭起凉棚,向远处望去,荷花塘外却是良田千亩,没有那些高壮的大庄稼,只都是低矮的丛生植物,和一节节的应该是芝麻吧,那低矮丛生的灌木,却不知是什么物事,蕙畹指了指那个道:
“干娘,可知那些低矮茂密的是些什么庄稼”
白姑姑虽说有些来历,但也在乡间地头奔走了这些年,自是晓得的,伸出一指点点她的头道:
“我听你家的吴管事说,还是你给你舅舅出的主意,说是芝麻不是那主要的什么必需品,需的种些更有用的才是,你舅舅和你家在这里的地,于是都种了一半的长果,你竟知道”
所谓长果,蕙畹知道就是花生,长果不过是这里的俗名罢了,蕙畹疑惑的道:
“可是这里不都是我家和舅舅家的地吧,怎么我瞧着,也都种的是这些”
白姑姑瞥了她一眼笑道:
“乡亲们你当是傻的吗,你舅舅这些年发迹,当初不就是靠的眼光精准,加上他为人诚信吗,如今你舅舅放出话去,到了秋收时节,长果熟了,按市价敛收,且不用他们挪动分毫,只在地头上直接称了现给银钱,可不是比种别的强上太多,你舅舅到是个不错的,如今虽富贵了,却仍存着仁义心,真真比那些为富不仁的j商,强上百倍”
蕙畹不禁笑着挠挠头道:
“我那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成想舅舅竟然就当了真,看来,我以后说话要想一想才好”
白姑姑睨了她一眼道:
“你是个金口,说什么,应什么,不说你舅舅,就是我有时都觉得有些神奇呢,好了,眼看着日头大了,我们也回去吧,你若喜这荷塘,到了明朝一早,让丫头陪着你去里面荡舟采莲蓬,也就是了“
蕙畹听了大喜,遂甘心情愿的和白姑姑回转了庄子,刚才匆促间不曾细瞧,如今到了跟前,才发现竟真不是个小门户,门楼上有一块爹爹写的匾,却不是如寻常的某庄或是某某别院等等的俗名,只有三个字“芙蓉浦”。
倒令蕙畹想起了周邦彦的苏幕遮中的句子:
“……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真真别致清雅的很,庄子里面也很和蕙畹心思,阔朗的高房大院,虽落成不久,但显见当初三舅也是颇有眼力的,竟是圈了几颗枝叶茂密的古槐在院子里,树干已久历风霜,成青黑色,树帽却密密遮遮的,如展开了几把天然的遮阳伞一般,使得院子里比别处清凉许多。
干娘住的院子靠东侧,名字叫静修斋,蕙畹估计是干娘自己取的,静修斋旁边却是后院正经的东跨院,因院子里也有一颗老槐,故叫了槐梦轩,蕙畹猜,这定是出自,自己那个虽然年纪不小,却依然有些浪漫文艺思想的老爹之手了。
白姑姑历来不喜与人交道,故安置好了蕙畹,自去自己院子里歇着,蕙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屋子,不禁欣喜,这里虽不如家中精致,但有一种自由恬然的气息,令人不觉放松愉悦,刚做下,喝了一口茶,秋桂进来道:
“外面庄子里几个伺候的婆子和家人,想拜见小姐呢”
蕙畹摆摆手道:
“你去告诉他们,我来这里不过是松散消暑,不用刻意拜见,若有事,还去回了我干娘就是了,不要讲究这些有的没的,另外你顺便吩咐下去,今日起,我只在干娘院子里一起吃饭,不用再另备了,以免浪费了去”
秋桂应了,出去传话,蕙畹却随意拿了一本书,侧靠在炕上有一搭无一搭的瞧着,闲下来,却不禁又想起了杨紫安,遂顿时又有些烦心,再也看不下去诗书,遂干脆放下,去翻炕桌下面带来的小匣字,里面放了些平日的玩器。
想着寻一个出来,玩一会儿子,打开匣子,却看到一个精致的九连环,放在最上面,蕙畹不禁拿起来对着窗外的光亮细瞧,玉质清透细腻,透光性极好,触手微温,可见是极好的材质,却做了玩器,倒可惜了,秋桂一步跨进来,看见蕙畹摆弄那件九连环,遂道:
“这是前日在临济寺,我出来时候,春花姐姐给我的,说还是前些年世子爷给博蕙备下的,没得送出就”
后面的话却没说下去,蕙畹自是明白,摆弄一会儿,低低叹道:
“不成想,他倒是个长情的,只不知以后……”
说到这里却住了,秋桂伺候的久了,于蕙畹的心思,那是清楚的透透的,虽说小姐聪明,可有时候却是个喜钻牛角尖的性子,所谓现今的先圆满了才重要,却去思虑那不知什么年月的事情作甚,没得给自己找不痛快,遂开口道:
“小姐常日总说,人生本就是短暂的,自己活的自在高兴了才重要,以后的事情谁也没长了后眼去瞧了,却都是不知道的,可是依我说,这样倒更有趣味些,若事事都前头就知道了,可还有什么意思,世子爷的心思,就是我这个做丫头的,都能体会的一二分,如今小姐眼瞧着大了,竟忘了那些年他待你的心了不成,要我说,世子爷就是万里也挑不出一个的男子,小姐向来聪慧,怎么此时倒有些糊涂起来了”
蕙畹不禁白了她一眼道:
“我可是说了什么不成,惹出你这么一大摞的话,想是他另给了你什么好处了,竟来我这里费这些嘴皮子”
秋桂把蕙畹翻出的匣子盖好,仍放回去道:
“您说这话,我也没什么,左右你小姐心里想明白才是真,咱们这里十一二就定下亲的,也是有的,前儿,听我娘亲说了,夫人已经悄悄打听着开始寻了,若是找了一个不知根底的,纵是眼下看着好,也终不知彼此的性情,以后若是朝三暮四的,您反悔也是晚了的,我瞧着世子爷虽地位显贵,却是难得的正经男子,且你们两个自小在一起惯了,我冷眼旁观,在小姐身上,他竟是处处留心知意的,即是将来的事情,谁都保不准,何必烦恼,寻一个至少现在一心一意的,岂不是好。”
洋洋洒洒,秋桂说了这一大片子话,却正正点开了蕙畹的心结,是啊!就是将来嫁了任何一个男子,以后的事情恐也难料,且几率上说,更大些,杨紫安虽地位显贵,但性情和自己彼此相投,目前看来,真真没有那个男子能更好的,秋桂说的有理,自己竟是被自己的心束缚住了,一时想不清。
其实说穿了,多聪明的人,于着情之一事上,也总是看不透的,想自己不缺手断脚的,且读了这些年诗书,一身的才艺,将来就是有个万一杨紫安移了性情,自己与他和离也就是了,这个朝代,至少还有这样一个制度,对女子来说,还算有一步退路。想到此,遂开颜笑道:
“你这丫头,敢是有了心仪之人,这么盼着我定了亲事,自己也就有盼头了”
秋桂双颊一红道:
“小姐就知道打趣我,我日日夜夜和小姐在一起,何曾有那些心思”
蕙畹一瞧她恼了,急忙道:
“好秋桂,秋桂姐,是我的不是了,白辜负了你一片待我之心,放心,将来我必会做主,让你自己挑一门可心的夫婿去的”
秋桂脸更是大红了起来道:
“小姐越发没个正经,我去瞧瞧外面的可收拾妥当了”
说着转身出去了,蕙畹不禁失笑,中午吃了饭,陪着干娘略做了会子,蕙畹就回自己屋子里歇午觉,这两日思虑过甚,自是有些疲乏难消,故如今想开了,这一觉竟是睡的分外香甜,睁眼时,窗外已是晚霞满天,秋桂打起帐子笑道:
“可是醒了,小姐这一觉,真真好睡”
就着窗外透过的霞光,秋桂细细打量了蕙畹几眼,皮肤莹润,气色甚好,眼中还挂着几丝慵懒之色,却别有一分妩媚的风情,小姐真的长大了。秋桂服侍着起了身,喝了一盏茶,就欲往干娘院中来了,刚出了房门,院子里就进来一个婆子施礼道:
“回三小姐,前面三舅爷家的天福少爷来了”
蕙畹不禁笑道:
“你说天福表哥来了”
这刘三舅原本是个有些见识的庄稼汉,故给自己两个儿子起的名字有些俗气,老大叫刘天福,老二叫刘天禄,蕙畹当时就想,亏了三舅母没生女儿,不然还不知取个什么样的名儿呢。天福比博文还大上两岁,去年已成了亲,却是娶的二舅母娘家的外甥女,亲上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