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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北王府第16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斋的西角门出去就是连着夫人们院子的小夹道。你这么年轻天天闷在屋里对身体不好,再多走几处就当活动筋骨了。”

    姑漱石居,王妃的容华斋,再加上三位夫人的院落。如今静言每天起床再没有从前那般好心情,最可恨的便是还要仔细打扮。她爱的素衣裳,简单轻巧的发髻全都不合时宜了。

    昨夜一场大雪,早间又冷又潮。

    静言穿着雪青绫子袄出去,回来时身上多了一件八成新的大红羽纱斗篷。

    夏菱帮着脱下来时笑着说:“这又是哪一位送的?”

    跟着出去请安的夏荷一边帮静言脱软靴一边说,“你说夫人中哪一位最会来事儿?”

    孔夫人呗。

    夏菱想了一会儿便借着给静言拿手炉的机会小声对她说:“姑娘可得留心这位夫人。您还没进来时,我瞧着她四处活动,在王妃面前卖乖也比平日勤了许多。”

    静言看了她一眼,笑道:“糟了,我挡了人家的路又收了人家的东西,真是不识好歹了。快帮我看看,可有没有那个院子里近日递上来的条子咱们压着没批的,麻利儿的给人送过去罢。”

    夏荷也凑过来说:“姑娘心里明镜儿似的还要问别人?而且您的手也太松了,她要那么多人参难道是要做萝卜汤么?您是人情还上了,也容我们落个好儿呗~”

    静言抬手就掐住夏荷圆润的脸蛋子,“行,看你这么鬼精鬼精的,这一包人参就由你送过去好了。说我想给三支,另两支是你和夏菱撺掇的。”

    夏荷娇憨的笑起来,“姑娘最疼人了!”

    夏菱白了她一眼啐道:“赶紧去库里提了东西送过去罢!谁用你来奉承?”

    然而夏荷出去了一会儿便又回来,气哼哼的道:“秋嫂子说咱们这边库里的不够使,把我搪回来了!”在外间低低的咒骂,声音越来越高,再有小丫头拱火儿便梗着脖子嚷嚷,“这玩意儿又不是果子干,谁敢大把的吃是怎么的?一会儿等她来了瞧我要问出好的来呢!”

    静言才把头上那些珠钗换下又让夏菱给重新梳了个轻便的发髻,此时听了便叫夏荷进来,“你少说两句罢,回头等早会过了去东院大库上支了就是了。”

    然而夏荷还是不甘,“这个数目对不上,肯定有花头!咱们这边儿贵重药材用的少,上次盘库我还看见登着有十来支,现下连五支都凑不上,必然有鬼!”

    静言想了想,西院确实是很少有人使这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贵重药材,所以是一月一盘。但这些东西一小包就值很多银钱,若是真出亏空确实算个事儿了。

    “你先别嚷嚷,想查什么也得悄悄的,不知道打草会惊蛇么?”

    夏荷这才偃旗息鼓,夏菱却若有所思。

    静言从镜子里看着夏菱问:“想什么呢?”

    夏菱先是一笑,然后才慢慢的说:“也许是我多想了。孔夫人向来最会为人,和上下的关系都打点得极妥当,很多时候她想使什么并不需经过咱们,自有下面的人孝敬。姑且不论她为何突然要这些人参,只是这时候凑的真巧,偏库上看着似有些花头她又正好要这个。”

    静言略一寻思便说:“猜来猜去也没个头儿,西院的药材都是由东院大库上送过来的。等今儿早会完了你跟我去一趟大库,两下里一合自然清楚。咱们也不别声张,只把孔夫人要的给她,然后再私下里慢慢查。”

    不管因为什么,按静言的脾气,不抓住实质绝不会轻易把事儿闹出来。就算抓到了,也是先由丫头们去旁敲侧击,若是识趣儿的,补上便作罢,不识趣儿的,等静言开口时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了。

    早间的支兑登领结束,去盘库时静言仔细留神了秋嫂子的脸色,一切如常,还是那么冷口冷面的。

    后至东院大库,许管事历来对静言很照顾,怜惜她一个小姑娘天天应对西院那些成了精的女人们,有时还留她闲谈几句,字里行间亦是对她诸多提点。

    今日一看静言要查药材的支兑账便问:“这是又差了东西了吧?是什么?人参么?”

    静言很惊讶,“许伯伯怎么知道是人参?”旋即恍然,“唔,估计不是第一次了罢?”

    许管事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提,温和的笑着说:“你是个聪明姑娘,有些事当放则放。那些女人十几二十年耗在一个院子里,闭着眼睛都比你认路。若是真想敲山震虎,你便敲一次狠的,闹的轻易别伸手,给她们骂得皮实了反而更不好管。”

    静言思索了一下,将许管事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恭敬的行了礼,“多谢许伯伯。”

    从大库出来静言偏头问夏菱,“六七支上好的人参是什么价钱?”

    夏菱虽从小就伺候在内府不太清楚外头的行市,但以前是跟在王妃身边的,多少还是有些见识,“据我所知人参这样药材很难定行市。搁着南边或是内地很名贵,但咱们巴雅山里就产这个,价钱自然要低一些。而且咱们府中用的好些药材都是各处庄子送上来的,又要分年份成色,真要估价恐怕还得买办上那些老先生才行。”

    静言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这件事牵扯秋嫂子,而秋嫂子又是姑亲信。有了适才许管事的提醒,要不要查,怎么查,怎么办,还是先放一放仔细斟酌过才好。

    走在廊下,大雪刚过的上午,太阳被还未散尽的薄云遮着,只剩一团模模糊糊的橘色。

    各处庭院里都有扫雪的小厮或丫头,静言又想起小时候哥哥带她堆雪人,脚步就慢了下来,眯着眼看那还未来得及清扫的庭院,一片洁白。

    “不要盯着雪地看!”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静言眨眨眼回过头,是卫玄。

    “我当然知道不能在晴天盯着雪地,不然会患眼盲,但今天太阳不足,无妨。”

    自从被姑奶奶闹过一场,这些天还是卫玄第一次再见到静言。仔细端详她的眉眼,直白的注视中丝毫不隐瞒他的情感,“听说你终于肯去给各处的女人请安了?”

    静言笑道:“怎能说‘终于肯去’?是我先前太过鲁钝,没想到这一层罢了。”

    卫玄顿了一下侧头示意跟着的老虎们退后,这才压低声音说:“一下起得比平日早了许多,累不累?晚间早些躺下,便是睡不着也歇着,等以后惯了就好了。”

    静言心中一甜,但面上却难免羞涩,微微垂下头答应:“好,知道了。”

    现下虽她对卫玄已是芳心暗许,但出了先前的事儿,他们见面的机会就少多了。静言觉得卫玄就似她在王府里的一颗定心丸,多大的事儿只要看见他就好像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心思一动,正好今天遇见了,赶忙把廖清婉的事又提起,简单说了她的想法后就跟卫玄讨主意,“这些话说出去只怕我那姐妹要伤心欲绝,她是个极温柔的姑娘,我不忍心。”

    卫玄皱眉想了想说:“我不太明白一段情对姑娘们有多重要,毕竟人活一世也不是只有男女之情。但这件事我和王妃的意见相同,你不要再参与为好。你若是肯听我的话,便只管把那封信送给二公子,然后这事便与你再无干系。以后无论你那好姐妹再怎么央求也别答应,只需说你也要避嫌。”

    静言想了想,觉得卫玄这主意已算现下最可行的,便点头应了。

    卫玄又说:“我知道是谁托付你传代信笺。如果她也当你是好姐妹,就不该给你找这种麻烦。你记住,如果她下次不顾你的推辞仍旧让你带信,她便是利用你而已,这种人不结交也罢。”

    静言明白他是为她好,但心中却是想着:这些男人不会懂,对于女人来说,能嫁给一个中意的男子便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了。

    先前夏菱看到卫玄示意侍卫们退后便也识趣的退开了几步,偷眼去看,满地素白中,长廊之下,大总管和章姑娘站在一起是多么美好的景色啊!

    即使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要看着这两人如此情投意合就觉得很幸福,心里暖洋洋的。

    不由暗暗感慨:看看,还是我们姑娘会选人,卫大总管比所有男人都靠谱。看他如今对姑娘的体贴和那些默默的关照,以后若是把姑娘娶回家肯定是万般宠爱不在话下,比王爷对王妃还好,比穆公子和大郡主还甜!

    真羡慕啊~

    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想象中,偶然一抬头就扫见四虎正直眉瞪眼的盯着她。

    夏菱立刻冷下脸子,却见四虎冲他挤了一下眼睛。

    夏菱一愣,结果四虎又冲她挤了一下眼睛。

    静言知道不好跟卫玄在一起待得太久,免得旁人又要传闲话,“那我先回素雪庭了。”

    卫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一年。”

    静言疑惑道:“什么?”

    卫玄却不答她只是微微一笑,又重复了一遍,“一年。”

    带着这个无头谜题,静言慢慢走回素雪庭,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想问问夏菱,回头一看却见这丫头面色堪称狰狞,正独自咬牙切齿,嘴里还无声的嘟囔着什么。

    静言惊悚的叫了一声,“夏菱你怎么了?癔症了么?”

    夏菱一怔,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没有没有,姑娘别害怕。是刚才……刚才四虎那厮,他、他冲我挤眼睛,调戏我!”

    静言呆住了。这桩事她没经验,长这么大也没有哪个男人对她挤过眼睛。卫玄都是直视,她也无法想象卫玄挤眼睛是什么样子。咦?会是什么样子呢?

    主仆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在廊下各想各的心事,竟然神游了。最后静言哆嗦了一下,一来是冷了,二来是刚才幻想卫玄挤眼睛的动作太过诡异。

    “四虎也许是被尘土迷了眼。我觉得他虽脾气古怪了些,但人书不坏,应该不会有这么轻浮的举止,你别想太多了。”

    “可是姑娘啊,今天满地是雪哪里来的尘土?”

    “尘土是可以飞起来的,飘啊飘。”

    “唔……”

    又走了一会儿,静言突然笑了起来,回头对夏菱说:“看来四虎是喜欢你。”

    夏菱“呀”的叫了一声,羞得用双手捂住脸,“姑娘你学坏了!”

    “没有没有。”

    “就是学坏了!”

    “放肆!”

    “坏姑娘!”

    “放四虎!”

    “……”

    本来见了卫玄又难得能取笑到机灵鬼儿似的夏菱让静言心情极好,但一回素雪庭就看见夏荷臊眉搭眼的抄着手站在门口。

    “姑娘可算回来了!潘三奶奶来了。”

    42

    第四十二章姑姑

    静言自进王府至今,潘三奶奶还是头一次来看看她这侄女儿。

    惯常她进来探望王妃倒是挺勤快,但各家秋季都是事儿最多最忙的时候,所以一般开始猫冬了潘三奶奶才会经常过来走动走动。

    这三奶奶对自家侄女心里一直存着些不满,只因她觉得静言能入府得了这份差事是她出了大力气。可这丫头来了三个月也没想着去瞧瞧她,俗话说得好,吃水不忘打井人。若是没有她牵线,这个又蔫又短见识的侄女哪儿能享受到如今的荣华富贵?

    这气一直赌在心口,甚至还私下里跟自己闺女说:“你那表姐就是个白眼狼,通过我进了王府,转头就把人忘了。好!日后只要她不亲自登门来给我陪不是,我便臊着她,自当没这个侄女!”又把先前从静言家拿回来的茶叶等小物件摔了满院子。

    正是冬日里闲着没事儿干,倒腾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出来瞎琢磨时,王府来了人。说府里最近出了点事儿,章姑娘一直忙着也没能来亲自探望姑姑,便命人送来两包衣料并两件斗篷,让姑姑和表妹们裁件家常新衣,聊表孝心。

    于是潘三奶奶这一口气终于舒了出去,招来自己俩闺女试穿斗篷,又摩挲着料子道:“哼,算那丫头识相。罢了,毕竟她是小辈的,我也不好太计较这些。明儿我就进去看看她罢,平日里木呆呆的连句场面话也不会说,我也应该去提点她几句。唉为了这丫头真是操碎了我一颗心啊!”

    于是,今日潘三奶奶来了,偏赶上静言带着夏菱去了东院,屋里只剩夏荷。

    夏荷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看这小丫头在静言面前惯于装出一副娇憨样子,其实骨头里就是个最泼辣最会敲打人的。

    她和夏菱原本都是跟着春巧伺候在王妃身边,对潘三奶奶不能说不熟,只是见的次数越多就越是看不起。

    明明嫁了潘家三爷,别说话模样看着也还凑合,但只要一张嘴,在夏荷眼里就是:哪儿来的村妇!见什么都好,穷疯了不成?

    所以潘三奶奶是端着劲儿来了,撞上夏荷,先开始还拿腔拿调的询问静言可懂事?差事办的还妥当?不想却被这丫头几句话噎得缩了回去。

    “章姑娘如今是最得王妃欢心的,连王爷都赞过好几回。东院里大总管,言先生,各处管事都说姑娘好,会办事。大郡主更是把姑娘当姊妹看,您瞧瞧那些马靴斗篷,全是王妃和郡主送的。只要我们姑娘想什么,都不用说话,哪一处的人不是巴结着送上来?”

    潘三奶奶万万想不到在她眼里不成器的静言能在王府风生水起。

    暗自琢磨,王妃必然是看着她的面子的,但旁的那些人,尤其王爷也赞,大总管也夸,那必然是这丫头真会来事儿,可不能再小瞧了她。

    于是,在静言归来后,当姑姑的破天荒的对侄女很是亲热和善,甚至还有些隐隐的巴结的味道在里头。

    潘三奶奶一边和静言拉家常一边拿眼睛把屋里的东西全筛了一遍。瞧瞧这桌上炕上的摆设,这吃的用的,看来是真得宠啊!

    眼睛里看着,这嘴上的话头就转了风向,絮絮叨叨的把房中的摆件全赞了一遍,又说这茶也好,饽饽也香甜,又说姑娘好福气,也不枉她当初费了那么多力气帮她疏通云云。

    静言虽对姑姑这难得和蔼的态度很惊奇,无奈她说的话却很是乏味,颠来倒去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完。

    强打精神陪着,听她姑姑一个劲儿的说茶好点心好,很知道姑姑爱占小便宜的秉性,便吩咐小丫头拿来几罐子茶叶并两盒酥皮点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带家去给表妹们尝尝鲜儿罢。”

    潘三奶奶端着脸淡淡一笑,“家里也不缺这些,不过这是你做姐姐的一番心意,我便带回去给她们随便尝尝也好。”

    然后又语重心长的让静言在府中有点儿眼力见,要尊重王妃,不能恃宠而骄,要盯紧了那些丫鬟,“就是这些下人最会眉高眼低,你软了他们就欺负,不能轻易给好脸色。”

    这话听得静言暗皱眉头,夏菱夏荷和小丫头们也都撂下脸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

    潘三奶奶也觉出有些不妥,尤其看到夏荷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后,赶紧转开话头道:“姑娘最近可回家了么?要我说,姑娘现今享受着这荣华富贵,也别忘了家里。你母亲原本根骨就弱,又是病了这么些年,我今日一早出来顺便去家里走了一趟,你母亲的脸色看着可不大好,你也别嫌姑姑说话不中听,按着你母亲如今的光景,还是早早把事儿准备好,免得到时候麻爪儿抓瞎。”

    静言一听顿时火起。什么叫把事儿早早准备好?又是抓的什么瞎?

    假笑一声,“不劳姑姑费心,王妃特别关照刘太医经常抽空过去看看。太医医术了得,母亲用的方子也已换了新的。这阵子府里忙,前些时候我回去看过,母亲很硬朗,太医也说到了开春儿他再换个方子就能大好了。”

    潘三奶奶不以为意,手一挥,“大夫惯常都是这么说,我也是一番好意。你还小,好多事儿想不到那么深远。我是今儿一早才去看过的,咳喘很厉害,连句话也说不利索。我知道但凡家里人病了都愿意听吉利话,但我是你亲姑姑,必然不会扯那些虚的假的。”

    静言一听说母亲的病症又有加重,心中一慌,脑袋里嗡的一声,恨不得立时就能飞回家去亲眼看看。

    却听她姑姑对伺候在屋里的丫鬟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和姑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夏菱抬眼去看静言,对潘三奶奶的话恍若未闻,“姑娘,可要请刘太医走一趟去瞧瞧?”

    静言想了想,又问她姑姑:“母亲身上不好怎么我嫂子也没让人来告诉我一声?”她是怕她姑姑有口无心把病情夸大,回头急火火的请了刘太医却并无大碍,很失礼。

    潘三奶奶笑道:“哎哟,你嫂子是慌着想派人来找你的,但家里就那么两个半可使唤的人,叶儿还得在你母亲床前时刻伺候着。我就跟你嫂子说,‘老管家木木呆呆的,只怕没进王府就让门上小厮撵出来,不如我去给姑娘带个话儿罢,我有车马,出行也方便’,所以你看我这不就来了么?”

    静言暗暗咬牙。这也要卖个好儿给她!先前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最重要的一件却现在才告诉她。

    起身匆匆一礼,“侄女儿惦记着母亲的病要去东院一趟请太医出诊。今日招呼不周,多谢姑姑还特意跑一趟给捎信儿,改天定然登门去看望姑姑。”

    潘三奶奶却笑了,“慌什么?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又扭头呵斥夏菱,“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没听见我说要和姑娘私下谈几句么?”

    夏菱和夏荷还是不动,只是看着静言。

    静言无法,也不知姑姑还想跟她说什么?但若是不让她说只怕会没完没了,万一回去再跟母亲碎叨,平白让母亲气她对长辈不敬。

    于是只好遣退了丫头,吩咐夏菱先去东院知会刘太医一声,请太医原谅她这边有人不能亲自前去,如果太医方便最好能去家里看看,若是府中或城外兵营有事儿便无需劳烦。

    终于房中只剩这姑侄两人,潘三奶奶挨近了一些小声道:“你终归是年轻,恐怕想不到那些长远的。我自你进王府便放不下家中剩的那几位孤儿寡母,心中惦记得很。”

    静言微微垂头,“多谢姑姑。”

    潘三奶奶看她领情便也放开了,又仔细看了看四下,愈发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盘算过万一你母亲过世了家里可怎么办?”

    这人今儿就是来给她找晦气的吧?说的都是些什么!咒了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么?静言庆幸自己低着头,否则保不齐会直接甩脸子。

    强压心头火,攥紧了袖口回道:“母亲的病看着也没什么大碍……”

    潘三奶奶完全没有察觉静言的异样,还亲热的拉住她的手道:“傻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知你必然是希望自己的母亲长命百岁,可现在她就是那病歪歪的样子,但有些事儿可应该提前打算了。”

    看静言也不答话木头似的低着头,潘三奶奶只道她是年少不更事,便自顾自的一气讲了下去,“我是担心到时候家中只剩你寡嫂带着年幼的儿子,不出几年你也是要嫁人的,家里没个顶梁柱怎么行?而且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嫂子年轻又生得那副模样,便是再规矩,家里还有老管家和他那傻不愣登的儿子,旁的人必然要说闲话。”

    “所以我就想着,真有那么一日便把你嫂子和侄儿接到我家来。毕竟我是长辈,我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多了一两个亲戚也不算什么,日常也方便照料。正巧家里还空着个偏院儿一直没人住,虽小了些,也还幽静。到时老家的院子或租或留皆可,庄户上的事儿就让我们三爷帮着照看,有三爷盯着,那庄头也不敢再出什么花头,岂不是两全?”

    咦?奇了!姑姑这种向来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主儿竟有这种好心?

    静言心念急转。

    她姑姑自高攀的嫁给潘三爷,哥哥过世这么些年也没见她主动帮衬过家里什么,怎的现今突然转性了?难道是因为我在王府?看着家里有兴旺的眉目了就来笼络?

    随即静言又在心中暗骂自己太小心眼儿。毕竟这是亲姑姑,虽刻薄贪婪了些,但到底还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又想着姑姑适才所言,觉得确实是个两全之策。虽然她很烦姑姑张嘴闭嘴的说母亲身体不行了,不中用了,可她心里其实是最明白的。刘太医也曾提醒她,母亲今年不大好过,唉真是错怪了姑姑了。

    思及至此,静言抬头看着一直等她回话的姑姑,刚想说一句“姑姑想得周全”,却听她姑姑又说:“冕儿如今还小,你嫂子一个小户人家的女人也没什么见识,每年庄子上得的钱可不能给她,万一她难耐寂寞惹出什么事端呢?只要我把银子房产捏在手里,便是断了她旁的念想。还有一项更方便的,老家那片地正好离着我们三爷刚买的田亩不远,干脆一并划归在一处,把原先的庄头撵出去,由我们府中的人来管着。这样一来即便冕儿成年也无需操心庄户上的事,只需专心读考取功名,年年按份子领他的银钱就是了。”

    说着愈发得意起来,拍着静言的手道:“或者干脆把老家的地卖给我们三爷。现在的地一年一个价,越来越不值钱,我们三爷是最仁厚的了,必然不会亏待了冕儿。其实现下他们住的那老院子也实在是破旧了些,反正日后人都在我们家养着,干脆连那破院子一起作个价卖了倒也干净。得了的这笔银钱只需让我们三爷帮着放出去,利滚利生的银子只怕比每年庄子上得的还多呢!”

    原来姑姑算计的是这个!

    静言心中一寒,才刚想着的什么亲情顿时散了,只觉全身凉了一半,为了判定心中所想便堆起假笑说:“家里那院子年久失修,谁会要呢?也卖不上价。”

    潘三奶奶立刻来了精神,“不用愁这个。你是不知道,你那表弟才刚成年便嚷嚷着想在城里有处别院,方便他和一众公子们读小聚,这孩子总是嫌家里人多不清净。如此一来,买谁家的院子都是买,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三爷仁厚,必然会给个好价钱。”

    至此,静言最后一丝亲情的希望也烟消云散。

    不想再看她姑姑的嘴脸,挺直了腰杆道:“姑姑想得确实深远,不过我早有打算。家里的田庄不能卖,房子更不能卖,这都是祖上留给子孙的。旁的事儿姑姑大可不必操心,只要冕儿还未成年不能顶门立户,我便不嫁人又何妨?这是章家唯一的根,我是他亲姑姑,必然要倾尽全力把他培养成才,不然又有什么脸去面对祖宗?”

    潘三奶奶一听便冷笑道:“不出嫁?难道你要当一辈子老姑娘让人笑话死么?”

    静言的眼神变得极其尖锐,扭过头死死的盯着她姑姑,“我是为了我唯一的亲侄儿,为了家里唯一的血脉,谁敢来笑话我?又凭什么笑话我?!”

    潘三奶奶还想说什么时,夏菱却推门进来说:“姑奶奶来了。”说完便幸灾乐祸的扫了潘三奶奶一眼,径自侍立门侧。

    夏菱一让开,就见姑奶奶倨傲的站在门口,冷笑道:“我来的不巧,打扰了你们姑侄相聚。”

    潘三奶奶立刻蹿了起来,满脸堆笑,“也没说什么,姑奶奶快屋里坐,外头冷。”

    姑奶奶却连眼尾都没扫她一眼,只盯着静言看了片刻后道:“我原是想来问一项账目,后来一想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既然章姑娘忙着就改日再说罢。”

    静言已起身行过礼,闻言便恭敬的答道:“不过是些家常话,正事要紧。”说罢便退向旁边一步请姑奶奶入内。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姑奶奶进来后非但没给脸色,反而笑着说:“章姑娘办事历来妥当,亦是个有心的聪明姑娘,是我担心的太过了。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这话说得静言一头雾水,只好谢过又自谦了几句。

    此时春巧却来了,看见姑奶奶在屋里也是一愣,然后笑着说:“王妃听闻潘三奶奶来了便命奴婢来请。”

    王妃是要留三奶奶吃饭,谁想到姑奶奶竟然也在?更让众人惊讶的是春巧出于礼节邀请姑奶奶同去,素来高傲的姑奶奶竟然答应了,而且还对静言说:“难得和姑姑相聚,过来一起吃顿便饭罢。”

    静言慌忙应了。

    待到姑奶奶起身离去,夏菱伺候她换过衣衫,然后带着丫头来到容华斋,看着席上已落座的王妃,姑奶奶以及自家姑姑,依旧毫无头绪。

    和这三位一桌吃饭?静言只觉得头皮发麻,想把布菜的活儿揽过来,王妃却温柔的笑着说:“便饭而已,不必拘礼。来,挨着我坐。”

    完了,这回是真躲不开了

    43

    如果说与姑奶奶和王妃同席吃饭让静言心惊胆战,那这顿“便饭”之后姑奶奶特意叫静言去她房里,要好好教她一些王府掌故,这对静言就不啻为一场灾难了。

    而且姑奶奶今日似是铁了心,王妃才张口找个托词说静言难得和她姑姑相聚,立刻就被姑奶奶打断,“才刚在素雪庭说得不少了,家长里短不外就是那些琐碎小事,少说一句两句的又何妨?前几日王妃不是才特意嘱咐章姑娘要多跟我学习掌故么?”

    王妃微微一笑,点头道:“堂姐说得是。”又对静言说:“刚听三奶奶提到你母亲身上不大好,可让人去请刘太医过去瞧瞧了么?”

    静言答已经让夏菱过去请了,但还要以府里或城外兵营的公差为重,她家那边迟一两天也无妨。王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

    没想到姑奶奶也说:“嗯,是个有分寸的。”

    潘三奶奶原本一直不大敢说话,此时也堆起笑容道:“我这侄女从小就是嘴笨,性子倒是极敦厚。”

    姑奶奶恍若未闻,起身一甩袖子便走了。静言赶紧跟着站了起来,向王妃和姑姑行了礼,匆匆跟出去。心里想着适才姑奶奶还是头一次夸奖她,看来一会儿兴许不是什么坏事。

    但仍旧不敢放松。记得姑奶奶先前在素雪庭说要询问一项账目,于是走这一路,静言的脑袋里便一直回忆着近来是否有出了纰漏的地方。

    然而到了姑奶奶所住的漱石居,半盏热茶喝进了肚也没听她说出一个字来。

    漱石居内室浮动着一股甜香。静言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不敢坐实只敢搭个边儿,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

    斜里的小炕上铺了厚厚的兽皮褥子,此时姑奶奶已换了家常绫子袄,斜倚着小炕几,五指尖尖的擎着一支烟杆。

    黄铜烟袋锅里的烟丝忽明忽暗,细长的乌木烟杆连着一枚碧鸀的翡翠烟嘴,朱唇一抿一放一吐,一团烟飘渺直上。

    年轻时也曾丰腴圆润的手腕,现下随着攥紧烟杆往小灰盒子上一敲,绷起两股青筋衬得那白皙的皮色好似透明。

    姑奶奶接过小丫头递上的茶慢慢饮了半碗,突然说:“咱们北疆的巴雅山是座福山,不仅保佑北疆风调雨顺还是一道阻隔外族的天险。山中更是有需有药,山民们只要够勤快便能不愁吃穿。”

    静言不知这开场白之后要往哪里引,便只是点头应和静观其变。

    姑奶奶继续说道:“你可知咱们北疆山上的一支人参贩到南边去值多少银子?”

    静言不知,姑奶奶也根本没想听她的回话,径自说道:“老话常言七两是参八两是宝,一支上等的大人参放在药材店里可以卖千两白银,但在咱们北疆,价钱就要折半,而在咱们王府,都没人去算到底值多少。只因这整个北疆都是王府的封地,人参之于王府,就跟那些普通农户在自家园子里拔了根萝卜没什么不同。”

    静言明白了,但心中亦是惊讶非常。人参那档子事竟传得这么快么?快到她才从东院大库回来,姑奶奶就知道了?

    这是要保秋嫂子啊……

    “姑奶奶说得是,静言鲁钝又短见识,今日受教了。”

    姑奶奶扑哧一笑,“章姑娘,你也别跟我装傻充愣。来了三个月,我会看不出你是笨还是精?现下既然是在我这漱石居,那就要按我的规矩来。我惯常说话与王妃很不同,最恨废话连篇。不过,想必你平日里已习惯了一句话断成三截说,末了说两截还要藏一截不提,那我今日就先做个表率。”

    静言一听姑奶奶说她装傻就赶紧站了起来。

    姑奶奶不耐烦的一挥手,“这一套也省省罢!看人看百日,你也算来了王府一百天,我能容你到今日也是看中了你的为人。你在旁人面前怎样我不管,以后在我面前这些虚的全扔开。坐下!”

    静言只得又坐定。

    姑奶奶看她这么听教听话,脸上便缓和了下来,“旁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跟你磨,今日我叫你来就是要说库上秋管事用人参的事儿。”

    吓!这么快就点题了?静言猛抬头盯着姑奶奶,惊觉自己失礼又垂下头。

    姑奶奶权当没看见,径自说道:“秋管事的男人死的早,自己独自拉扯大一个遗腹子,但那小子从下生便有气血津液不足之症。现下虽好些,但常伴惊悸,十三四的半大小子身量只相当六七岁的幼儿。这孩子的病一直是刘太医给私下诊治,府中那些小丫头知道得少,老人全都心里有数。太医给开的方子里要用一味红参,秋管事自然无力开销,偏她又守着库,咱们库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参。所以这么些年,她私下挪用我便一直当没看见。”

    原来是有这个缘故……但,既然姑奶奶已知道又有心帮衬,为何不挑明了?还要这般继续由着秋嫂子偷偷摸摸的?

    姑奶奶忽然呵斥道:“你那小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什么转?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我告诉你,人活一张脸,自秋管事第一次伸手舀了王府的药材开始,日后无论是我还是王妃,只要赏她药就是揭了她偷用的事儿。这人脸皮子薄,独自养着病怏怏的儿子脾性也愈发古怪,但年轻守寡又是时时担心中年丧子,谁还忍心去揭她那层疤?王妃天天在西院装傻扮菩萨,但她最好的一处就是知道给人留着脸,这个你得跟她学着些。”

    静言今日是真见识到什么叫直来直去了。

    非但是秋嫂子的事儿,在这位嘴里连王妃都没放过。

    姑奶奶又是冷冷一笑,“该说的我都说了,章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有的人看你来了这几个月我也没动静,只当我是被你制住了,现在绕着弯子的挑拨生事还以为自己很高明。我问你,孔夫人要的是不是红参?要多少?说没说干什么使?”

    静言点头,“是要的红参,要五支,说是配药用的。”

    姑奶奶一挑眉毛,慢悠悠舀起烟袋锅往前一递,“过来给我装一袋烟。”

    静言赶忙起身,从小几上的荷包里掏出一小撮烟丝,仔细填进烟袋锅里,压实,舀火棒一撩,又松散散的在上头又覆了一层烟丝,这才给姑奶奶递回去,随后用手护着火棒给点上。

    姑奶奶舀眼角上下扫了她一眼,“以前常给父亲装烟?”

    静言微微摇了摇头,“父亲去的早,是小时候见过嫂子给哥哥装烟。”

    姑奶奶只点了一下头,没言语,直到这一袋烟抽完才说:“你可知平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今儿前脚你一去东院,后脚就有人派小丫头给我传信儿说章姑娘要查库里的药材。这人啊,两头挑拨,你说她居的什么心?”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姑奶奶这么快就知道她去过东院。

    “静言鲁钝……”

    姑奶奶抬手就舀烟袋锅子敲了一下她的头,“还敢用这个来打马虎眼?才刚跟你说就忘了!我问你可知那人是什么居心?”

    静言缩着肩膀往旁边退了一小步,垂着头却是心念急转。

    两头挑事儿必是想让姑奶奶和她起争执。这人算准了姑奶奶会保秋嫂子,更是知道王妃会保她,所以这事儿一闹起来,归根究底对峙的是王妃和姑奶奶。

    以这两位在府中的地位,谁也不能舀谁怎么样,那最终必然又像上次涤心斋的乱子一样,舀下人坐蜡。

    可这回在风口浪尖上的正是静言。

    虽这件事真查起来是静言有理,但以姑奶奶的脾性,因为自家素来宠信的秋嫂子犯事儿必然会对静言怀恨在心,早晚会寻个理由铲了她,然后……

    静言想起夏菱说的,孔夫人在她进王府当管事之前曾四处活动,更是在王妃面前卖乖献殷勤。难道她是为了这个位置?

    “想清楚了吗?”

    静言一震,知道不能再装傻,但适才所想的更是不会说出口,便含糊的答道:“只能琢磨透六分,剩下的还是捋不清。”

    姑奶奶一笑,“好,我便提醒你一次,只此一次。你的位置有人惦记,先前不敢伸手怕开罪了我,也是王妃没瞧上她,现下只要下个套子把你赶出王府,她就能名正言顺的上来。很可惜她以为我就是个混横的,也以为王妃确如表面上的只是个草包美人儿,以为就她自己聪明,看得透,算得准,真是可笑!”

    果然如此。

    静言躬身一礼:“谢姑奶奶指点。”

    姑奶奶却笑了起来,“事关有人背后算计你,你却这么波澜不惊的,看来刚才你自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既然如此还谢我做什么?又来这套虚的假的。赶紧滚吧!看着就眼烦!”

    静言真是巴不得赶紧滚,可是退到一半又被姑奶奶叫住,指着旁边桌上的小匣子道:“你顺便把这个给秋管事送去,她每年一到冬季也咳嗽。”

    看静言舀起匣子,姑奶奶又冷下脸道:“这是枇杷膏。”

    枇杷膏啊枇杷膏。

    曾经姑奶奶要送她枇杷膏被大郡主刻薄了一顿,秋嫂子也想送她枇杷膏被她推了,她还特意为这个问过刘太医的夫人奴仆们会不会有这种药,却没想到原来秋嫂子的枇杷膏是这么来的。

    而秋嫂子入冬也咳嗽,想必要送她的那瓶药是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那就怪不得当初她拒绝时秋嫂子会那么生气了。

    静言捧着小匣子走向西院后罩楼。

    她那时才刚入府怎能知道这里头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真是……府深院子大,一点小事儿拆开来看也是盘根错节啊。

    正默默感慨也不知秋嫂子何时才能不计较她曾经的无心之失,又想着这位嫂子确实是个可怜人时,冷不防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

    “你怎么来这边了?”

    卫玄一侧身示意静言继续走,他自己则与她并行。边走边道:“跟你说过的,这府里发生的事儿还没有我不知道的。有些地方确实需要避讳,但你去了哪里,什么人把你叫走了,我还是知道的。”

    转过弯子经过一个小穿堂。

    卫玄停住脚步,跟着的侍卫和丫头立刻很识趣的背向堂门候在穿堂外。

    卫玄低头看着静言说:“这一中午素雪庭很热闹,又是姑姑又是姑奶奶的,挨挤兑没有?”

    如今在王府之内,静言也只有在卫玄面前无需绷着精神,闻言便轻叹一声,“要只是挤兑就好了。”

    卫玄看她那歪着头很泄气的样子便笑了起来,忽然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吓得静言往后跳了一步,“做什么!”

    “头发乱了。”

    静言捂着才刚他摸的地方摁了两下,“估计是被姑奶奶的烟袋锅子敲的。”

    卫玄眯起了眼。

    静言惊悚的盯着他说:“你又想干什么?只是敲一下而已,不疼。哎哎,现在好容易姑奶奶肯跟我说些掌故,交代我几句真话,你别又起幺蛾子。”

    卫玄失笑,“我知道你厉害,能自己摆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