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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北王府第13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

    靳文筳摆摆手,“我又不去远的地方,只在院子里随意走走罢了。”

    小厮拗不过,只得服侍着换了衣衫。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靳文筳特别不愿意有人在身侧时琢磨心事。

    他喜欢静,喜欢一个人,喜欢这入夜后寂静的王府。

    当月光洒在中路那些殿堂又或后院家庙的屋顶上时,银晃晃一片,筑北王府所有的尊贵,权势,财富,全都敛在这层光芒之下。

    他尤其喜欢涤心斋,那是他爷爷曾经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可以俯览王府的石山,有宽敞豁亮的庭院。一想到涤心斋里曾经住着平定北疆战乱的英雄祖先,靳文筳的心就鼓噪起来。

    他也想创造和祖先一样的辉煌,也想像祖先一样被君王器重,甚至他觉得,若是有一天他能当上筑北王,一定可以超越祖先的功绩。

    武将王府就只能打仗么?二十来年的太平,无仗可打,王府又将何去何从?

    只看最近几年的秋猎便知,往来的权臣越来越少,甚至今年只有十几名贵公子莅临。可笑啊!父王竟看不出这其中有了变故?

    南域庆南王封地富庶,庆南王一脉的荣氏一族原本便是当地望族,全国的重税之地,除了荣氏的人,怕是谁过去也管不住。

    但他们北疆呢?

    靳氏一族起源兴图镇俪马山,如今在巴雅城。亲兵虽多,老家却已沦为边关小镇。琉国国君老了,不复当年之勇,也许亦是被爷爷打怕了罢……

    父王心里只有大哥,他必须自强不息,可如今没有立军功的机会,让他如何能崭露头角?!那些兵书,追着老将不耻下问,这么多年,难道全白费了么?

    尽心结交的那些贵公子就是狗屎!

    一群只知吃喝玩乐的无能之辈,捅出了娄子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耻!

    卫玄和言重山明摆着倾向大哥,便是他花了百般心思笼络的东院谋士,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卫玄在父王面前一句话!

    什么秋猎偶遇了拦路告状的村民?

    他不信!这一定是卫玄为了替大哥出风头故意安排的!

    他不甘!如果是他遇见了,定然比大哥要出色百倍!

    不……他不能着急,卫玄也好,言重山也罢,日后他一定会让他们乖乖的低下头,俯首在他面前。所以,现在不能急,他要稳住,他的对手,是大哥,靳文符。

    心中百转千回,却忽然听到一阵笑声由不远处的墙内传来。靳文筳抬眼望去,不知何时,他竟走到了涤心斋。

    这里现在住的是肇亲王府三公子李崇烈,又一个庶子。

    想着先前被其他贵公子们嘲笑作弄的李崇烈,靳文筳心中满是讥讽。庶子又怎么了?谁说庶子就无所作为?谁说只有嫡子才能出类拔萃?必然是他自己无能。

    靳文筳习武多年耳力颇好,在墙外停了片刻已分辨出里头的人其中之一是卫玄。

    卫玄也会笑?奇了!

    眉眼一动,靳文筳有意放轻脚步,借着涤心斋角门的阴影潜了进去。隔着稀疏的竹林,只见流水亭内坐着四个人。

    凝神观望,竟然是卫玄,李崇烈,大郡主和章静言……

    第一次写文想尝试分卷,此文大概四卷。

    这个文,不会很短,涉及的也不完全是王府之内女人们之间那点事儿。

    可是说,这个文的名字叫筑北王府,文的真正主角便是这个王府了。而王府之内不止只有那么几个人,一个藩王王府,牵扯的也不光是一点点内斗而已。

    当然,在下没有要把这文写成宫斗的想法,但后期必然涉及一些朝堂动荡。

    不过看官们请放心,有剧情的发展,才能突出咱们主角以及配角间cp的jq啊啥啥的,要不然成天只有暧昧来暧昧去,或者爱死爱活的,也很无聊啊……

    对吧对吧?

    34

    今日早间的素雪庭不同往日,各处的丫鬟婆子们一早就来了。个个都带着东西,或手拎,或怀揣,遮遮掩掩的来,互相打量猜测着,甚至拿话去探。

    “今儿章姑娘回家,听说她母亲身子不好,您没给预备点儿孝敬?”

    “我哪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不过一些家常的小玩意儿,心意到了就行了……您呢?”

    “哎哟,我们厨房能有什么?不过是些新鲜点心罢了。”

    这一位必然是王大娘了,在一众相互窥视的下人们中间,就她最气派。耷拉着眼皮,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娘,一人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

    夏菱一挑门帘子笑道:“哟,怎么这么早?姑娘还没起呢,要不各位先在厢房侯一会儿,等姑娘起来了再叫你们不迟。”

    大冷的天,谁愿意在廊下冻着?众人无不说好。夏菱便命小丫头把女人们领到东厢,又吩咐人预备些热茶和饽饽送去,这才转身回房。

    拐过屏风,里头已有三四的小丫头忙着收拾,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姑娘今日要带回家的东西,其中最大的一个包袱里装着卫玄送的一百片熟好的兔子皮。

    夏菱仔细查了查拾掇好的包裹,又叮嘱小丫头们别落下什么,而后穿过幔子进了里间。

    静言其实已经起来了,现正坐在镜台前让夏荷梳头。只见她身上一件雪青绫子袄,一条海棠红棉裙,比平日竟是难得的喜庆。

    “姑娘,外头那些人可都是揣着东西来的。”夏菱走上前帮着捧起首饰匣子。

    静言在镜中对她一笑,“且看看都是什么。若是贵重的便退回去一半,若是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我便收着。”

    夏菱拈出一支玳瑁钗。她很知道静言最不喜那些金玉之物,王妃先前送的一小匣子首饰里也就这支钗用得多些,其它那些金银翡翠全都原封不动的摆着。

    夏荷却又开了一只匣子道:“姑娘回家是高兴的事儿,我看着倒是这支金枝攥珠的贵气些,也雅致。”

    静言只看了一眼便摇头,“回一趟家,多少人眼睛盯着瞧着,还是收敛些的好。”

    夏荷鼓起嘴道:“怕什么?反正是王爷命人专门给姑娘打的。王爷王妃疼姑娘,也是因着姑娘做得好,有人不服气便让她们来试试。”

    说话间,玳瑁钗已别在耳后。

    静言对着镜左右看了几眼便站起身,抬手刮了一下夏荷的鼻子笑道:“旁的人确实都知道这次给王妃和夫人们打首饰时我也得了一份,但知道归知道,明晃晃戴在头上让人看见就又不同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记住了么?”

    一旁的夏菱凑趣道:“姑娘这般谨慎,怎么这次的东西却又收了?从前也不知是谁被两石米几包菜吓得溜溜儿的往回跑。”

    此话一出,屋里的丫头们全掩着嘴偷偷的笑,静言只能干瞪眼睛,更惹得夏菱和夏荷笑做一团。

    气不过便恶狠狠的说:“死丫头,明天就把你配给四虎,让你一天到晚在我跟前儿贫嘴!”

    于是这一回换成夏菱瞪眼睛,静言带头领着一屋子的丫鬟笑她。

    又笑闹了片刻,等房里都安排妥当了,夏荷便让人带等着的丫鬟婆子们进来。

    静言端坐厅上,那些女人知道姑娘轻易不收旁人的东西,一时都僵着。

    夏菱和夏荷见王厨娘拿的东西最显眼,便有意引出话头儿。俩丫头一唱一和,给三两句暗示,那王厨娘也是个精明人,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静言也不驳人面子,连声道谢中就让丫头收了,还着意奉承了几句。

    王大娘顿时觉得脸上有光。她可是第一个送的,瞧瞧她预备的东西,看着不过是几样饽饽点心,咬开吃到嘴里才知道好呢!

    王府从不缺山珍海味,在她手里,只要她乐意花心思,便是炖豆腐也能炖出肘子味儿来。这便是东西看着不起眼儿,花的心思却都包里面皮子里头,谁吃谁知道。

    有了王大娘打头炮,剩下那些人也放下了心。一样样的摆出来,一件件的递上去。

    有的静言直接收了,有的就冲夏菱或夏荷使个眼色,由着丫头们替她推掉,实在赶上不识趣儿听不出话里有话的,静言再出来做老好人打圆场。

    这其中的奥妙其实全出在日常的差事上。

    最终那些丫鬟婆娘也看懂了。只见那些平日办差妥当的,章姑娘收礼收的很痛快,但凡爱出幺蛾子或者犯过错的,便是送得玩意儿再精巧,人家姑娘也不要。

    这么一来,还存着侥幸或试探之心的女人顿时偃旗息鼓。

    姑娘的意思很明白,好好当差人家就跟你礼尚往来,关系只会越触越亲厚。差事上敷衍应付的,东西不要脸不给,再不改正就等着日后挨拾掇吧!

    有闹了一鼻子灰的,出了素雪庭便在院外咬牙,“好难斗的姑娘!”

    但也只能暗暗在心里骂上这么一句。

    章静言是西院管事,是正得王爷王妃宠的红人儿,是章五爷家的大小姐,不是奴,是,是请进来专门收拾她们的!

    恰逢王厨娘带着人趾高气昂的出来,看见了便冷笑着说:“不回去忙自己的事儿在门口愣什么神儿呢?瞅瞅你那德行!还没看明白么?里头这位就是油盐不进。还想耍花头?劝您好好掂量掂量罢。”

    人都去了之后,静言看着堆得跟小山似的东西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王府都搬家去呢!”

    夏荷眼珠一转,说:“这个姑娘不必担心,选几样不能存放的今日先带回去给章夫人尝尝鲜儿,其它那些过两天我让门上小厮再陆续送过去。”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于是屋里的小丫头们又忙起来,分分拣拣,终于清减了不少。

    这一次回家与前两次又是不同,而且是大不同。

    王妃这几日一直精神不足,静言便常常去探望。现在她也明白有些事无法兼顾,既然旁人都把她算作王妃的人,再避嫌只怕更惹人非议,说她装相儿,也辜负了王妃一片心意。

    所以容华斋里的人都是知道她今日是要回家的,早有小丫头站在八角洞门处盯着,一看院里的外人都走了,立刻来请静言过去。

    原是王妃单独有赏。银鼠皮斗篷,猞猁狲手笼子。

    王妃又让静言给她母亲带声好,还说等开了春儿,把她母亲和嫂子接进来小住两日。

    “我是个懒散惯了的,许多亲戚鲜少走动。听说章夫人最是温柔贤淑,只可惜身子骨不好,不然接进来与我做个伴儿多好。”

    薄呢子斗篷换成了一身的毛儿,静言正担忧这打扮会不会太显眼,大郡主又风风火火的来裹乱。王府的车马已是足够气派,但人家还嫌不够,好心好意让静言坐自己的车回去,却不知静言哭死的心都有。

    大郡主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对静言这个看上去温吞的小表妹更是多一份爱护。只因人是她选的,是她让接进来的。进来之后很妥当,乖巧懂事又勤快,必须对她好!

    知道说不过大郡主,更不能硬推了给人家没脸,静言咬咬牙,认了!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给她弄个锣鼓队在前头唱起来敲起来,章静言回家啦!

    卫玄先看见一团毛球,然后才看见毛球上还有个脑袋。原本就不大的鸭蛋脸被毛皮又挡上一小半,一双眼愣愣的盯着棣棠轩发呆。

    “你这是要进山?”

    静言缓过神,一看是卫玄便苦笑道:“腰上再系根绦子,是不是很像要进山挖棒槌的?”

    卫玄哂笑,“像!”

    静言看了他一眼,见他只穿着件夹袍便说:“你也不怕冻着!总说我没个打算不知道穿戴,你自己呢?大冬天穿这个,迷上刘太医的药汤了?”

    卫玄不以为然,“刚才和李崇烈在院子里切磋刀法,出了一身汗。”

    静言赶忙说:“就是这样最容易落病,快让小厮给拿件褂子来,好歹护住胸背。不然寒邪侵入肺经便是风寒,稍不在意落下病根子年年都要咳喘。”

    看她那般着急在意自己,卫玄心里一暖,想起她母亲的病,更放轻了声音道:“先前送过去的兔子皮带着呢么?我不懂女人屋里用的东西,所以只好熟些毛皮片子给你。今日拿家去,让你母亲不拘用在哪儿,先随便使着,等冬猎时我多打些好的回来。”

    静言点头,脸上笑意盈盈,“都带着呢。就你那个包最大,搬家似的。”

    正说着,却见李崇烈提着长剑从陆沉馆那边拐出来,看见静言便露出笑容,“章姑娘这是要进山去?”

    卫玄仰头大笑,静言闷闷的翻了个白眼。

    今日回家是要请刘太医跟着一起走一趟的,但刚才药童出来说太医手上还有几味药没配好。城外兵营里有不少士兵患了风寒,还有几例百日咳的已经移送至别院。

    这都是正经事,静言不想进去扰了太医心神,便一直等在棣棠轩外面。

    李崇烈憋着笑上下打量她的斗篷,“这不是你的东西吧?这么长,我看着换成大郡主穿还像样些。你看,你穿着边角都拖在地上了。”

    静言忙拽起来提着,下散摆一收,愈发像个毛球了。

    李崇烈又笑起来。

    卫玄还厚道些,说:“既然要等,干巴巴站着不如去我院子里。反正你穿得暖和,看看我们演武也能解闷。”

    无风的天,虽然花丛旁还有积雪,但陆沉馆当院里舞刀弄剑的爷们儿们可真不吝。

    一个个都只穿了夹袍,更有像四虎那种看见夏菱进来便打了鸡血似的在一阵狂风落叶般的刀法后恨不得直接脱了衣裳晾膘儿的。

    静言端端正正的坐在院中石凳上,这些刀剑上的功夫她必然不懂,但确实可以解闷儿看热闹。李崇烈一直在跟卫玄过招,犹记得他刚来时卧在床榻上苍白着脸的样子,现下说他满面红光也不为过。

    静言不禁微笑。

    在先前那次十五之约后,李公子也不知是如何说通了王爷和卫玄,竟然真的给他在北疆安排了一个职务,而这职务便是在卫玄麾下,任职左将军府司马。

    也是因为这件事,静言才知道卫玄竟然在城中还有自己的将军府,就离王府不远。

    曾经静言好奇问过卫玄,他竟有权利封官?而且启用一个亲王之子,不怕惹麻烦?

    后来通过卫玄一番解释才知道,左将军是有权自己任命府中官吏的。一般的将军府都有司马和长史各一人,其它掾属令史之类还有若干名不等。

    北疆乃藩王之地,北疆军本就是自成一系,所以卫玄作为左将军,任命自己府中一两名官吏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李崇烈亲王之子的身份……通过上次的小聚,静言等人心中也明白了个大概。

    肇亲王王妃果然不同等闲,其严厉刻薄工于心计简直让人皱眉。和她一比,筑北王王妃完全就是个菩萨。

    也许是那天李崇烈喝多了罢,借着酒劲儿把压抑在心底的话说了许多。

    他和母亲在王府受的排挤,王妃是如何纵容府中之人任意对他们母子俩欺辱,京城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公子是如何助纣为虐……

    怪不得先前还不相熟时李崇烈就急过一回,只求卫玄能让他留在北疆,哪怕当个令史。

    那一夜李崇烈的声音犹在耳畔,那般压抑低沉得让人心寒,“我这次出来时母亲就跟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出去,能不回来就别回来。肇亲王府这个地方,是会吃人的。”

    真是难为他在那么艰苦的日子里还偷着学文习武。

    后来在李崇烈授职时,言重山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你外祖父若是不出事,只怕你和陈夫人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次你先斩后奏留在北疆,只怕夫人在府中更要吃苦。但既然迈出这一步就别后悔,做出个样子来,也不枉夫人对你的寄望。”

    一直到回家的马车上,静言还一直琢磨着这个事儿。

    李崇烈如今神采飞扬的模样和先前一对比,真是感慨造化弄人,想不到一个亲王之子竟然会有这种窘困境遇。

    又想起先前他刚来时,涤心斋的小厮说他只带了一个老仆,也没带多少衣裳。原以为是他不爱排场,殊不知……这也是个可怜人。

    车底垫有暖砖,一时身上有些燥得慌,静言便解开斗篷,手肘不小心碰到放在座位旁的小盒子,赶紧去扶。

    这是送她出门时卫玄给的何首乌。他说这个最适宜补益精血,强筋骨。

    把那小盒子拿来放在腿上,摩挲着边沿,笑意浓浓。

    四名侍卫开道,六个跟车的婆子,三辆马车逐一停下时,周围的邻里都探出头来。

    只见从最后一辆马车中跳下来两个俏丽的丫头走到第一辆马车旁扶出一位小姐。

    “这是筑北王府的车罢?”

    “可不是么,章家的姑娘在王府当管事呢,恐怕是回来探家。”

    “哎!真的是她!”

    静言微微垂着头,这排场本就太大了,只怕神色稍微不对就显得张狂。

    这次不像上次那般失礼,静静的立在门口等刘太医下了车,静言规规矩矩的一礼,“太医请。”

    迈进门槛,抬头望,只有嫂子一个人迎出来。

    糟了!难道是母亲的病重了?

    35

    母亲病了这么些年,先前也不是没有过凶险的时候。静言默默的坐在外厅,刘太医一个眼神她已明白了许多。

    “夫人的病还要静养为主,下官开的方子也无需换,只要能扛过这一冬,到了春天再换方子,经一夏悉心调养,或许能大好。但,如果……”

    刘太医本性敦厚,所以这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静言赶紧接过话茬儿,勉强笑着说:“劳您费心。我七八岁上母亲就有了这个毛病,多少个冬天无不是提心吊胆的过来。被先前的大夫耽搁,现下便是再怨恨也无用,只庆幸能遇见您。往年第一场雪下来,母亲就起不了床,今年看着倒强许多。”

    刘太医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章姑娘,你对我们夫妇诸多照顾,其实咱们也算是忘年交,我便不说那些漂亮话搪塞。据实以告,夫人目前看着并无大碍,但只要再发病就是凶多吉少。拖的年头太久,夫人身体羸弱,早就掏空了。所以一定要嘱咐你家人精心伺候,若是能稳稳当当的过了这个冬季,待得开春我便有六分把握能治好。”

    静言起身行了大礼,一揖到地,强压着声音依然有些哽咽:“谢过刘伯伯。”

    这一声伯伯叫得刘太医一声长叹。

    生老病死他见过太多,身为医者深知万物轮回亦是常情,但每每看到这些病患的亲人伤心难过,他也难免心生恻隐。

    伸出双手扶起静言,又说了些劝慰的话,便叫上药童赶往城外兵营。

    静言独自在厅内又坐了片刻,叫来管家老伯,悄悄塞给他一两银子,“别让母亲知道,她刻苦惯了,还总惦记着冕儿。这些钱劳烦您偷偷的去买柴火煤炭,务必给夫人的房间保暖。若是她问起来,就说是王府惯例,但凡在府中当值的管事,每家过冬都给贴补这些东西。”

    而后又问了几句家里庄子上的事儿,说话时看见小丫头叶儿在门外探了个头,便把她叫进来说这次也给她带了两套衣裳,嘱咐她要尽心伺候夫人,又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铜钱塞给她。

    等回到母亲的卧室时,章夫人正坐在床上,笑眯眯的听夏菱和夏荷说些王府里的琐事。

    静言侧身坐在床尾拉起母亲的手说:“有件事还想跟母亲和嫂子合计一下。”

    而后便把先前王爷提的让冕儿进王府由言重山当西席的事儿说了。

    “别看言先生现在只是王府一名账房先生,我听大总管说,他曾经在刑部当值,他的亲叔叔是已故神鹰大将军,族中更是能人辈出,有他当冕儿的西席正是再好不过了。”

    原以为这是件好事,说出来让母亲乐一乐,不想章夫人却低下头半天没言语。

    夏菱和夏荷对视一眼,笑着说:“听说府里有个小丫头叫叶儿?姑娘这次回来还特意给她带了些小玩意儿呢。”

    夏荷也附和道:“是啊,听说跟我们同岁。今儿姑娘回家自然高兴,但我们也是爱玩儿的,所以不能光是姑娘一个人乐,也该放我们半日,就当是我们在王府一直尽心伺候姑娘的赏了。”

    说罢俩人都上来揉搓静言,“好姑娘,也让我们歇歇罢。”

    一直陪在旁边的卢氏见这两个丫头如此玲珑剔透,便笑着说:“去吧去吧,让叶儿好生招待你们。不管静言如何,我先答应了。”

    待到夏菱和夏荷都退出去,静言又问了母亲一遍,章夫人才轻声说:“深宅大院是非多。你自己不跟我说,总是一味的报喜,其实你姑姑先前来过好几次,王府里的姑奶奶是什么样的,还有那几位夫人……儿啊,娘心里有数呢。”

    静言一听就在心中大骂她姑姑多事!这种大嘴长舌的最是恨人。她在王府里又没受苦,不过是些斗心眼子的鸡毛蒜皮罢了,母亲温柔懦弱,一辈子也没跟谁耍过心眼儿,自然觉得那些都是大事。殊不知家长里短的,最多了还能有什么大波折?

    章夫人抬起头看着静言又说:“真真,你父亲活着的时候曾教导你哥哥,文章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样先贤留下的东西,关键要看学的人的天资和勤奋。冕儿虽才六岁,但很知道用功,塾里的先生也夸他聪慧。我知你是为了侄儿好,但你自己在府里已是不易,再让府中的先生单独教授咱们家冕儿,旁的人会怎么想怎么说?你父亲以前常言,知足常乐。若非家里的情况实在不济,我又怎会忍心送你去王府做那伺候人还要受气的活儿?”

    眼看着章夫人眼圈红起来,卢氏赶紧接过话头说:“婆婆先别急,小姑是明白人。您只听见姑奶奶那些话,其实小姑不一定在里头真受了苦。您看,这次回来我瞧着她就比先前丰腴了些,气色也好。冕儿有福气,有疼他的祖母和姑姑,这便足够,进王府有好先生却是不敢奢望。而且婆婆恐怕也是离不开孙儿,万一进去了十天半月的见不着,怕是要想死了。”

    静言一看母亲这般情形亦是不敢再提,便顺着嫂子的话把这件事岔开了。

    又聊了一会儿家常,章夫人体力不支,静言忙服侍母亲吃了一回王妃送的润肺花蜜丸,又看着她躺下不再咳喘,这才与嫂子退了出来。

    来到卢氏房里,刚坐定,静言就绷着脸问:“我姑姑来过几次?都跟母亲说了什么?”

    卢氏一笑,“还能有什么?她那个人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分也能说成七分。听她的意思,她去了两次王府,但都没见着人。话里话外的,保不齐连二门都没进去就让人打发出来,所以过来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还能说出什么好的?”

    静言想了想,估计她姑姑去的时候正赶上金燕或王班主的事儿。王府对这起乱子一直是压着不许声张,连丫鬟们也不许随意议论,所以姑姑进不去也是正常的。

    又问:“既然憋着火气来的,恐怕也不能踏踏实实的走。嫂子你告诉我句实话,母亲填了她多少东西才送走这尊‘大仙儿’?”

    卢氏扑哧一笑,抬手拧了一把静言的脸蛋儿,“这才去了两个多月,愈发精明了,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可见婆婆说的那些深宅大院最是历练人的。”

    静言见嫂子只跟她打岔,便知道她姑姑恐怕恨不得连她从王府带回来的一根针都惦记着。当下也不再追问,只说起这次很多下人孝敬的东西没全拿着,日后会有小厮陆续送过来。

    卢氏笑道:“我看这回大包小包的比上次多了三倍,竟然还有?”

    说起这个静言是最开心的。

    能给家里弄些好东西回来,比吃了蜜还甜。掰着手指头数,谁谁都送了什么,那些点心,玩意儿,她拾掇出的衣裳袄子,末了还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给嫂子。

    卢氏接了笑着说:“这是什么宝贝?”

    打开一看,竟然是副金镶玉的耳坠子。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从哪儿得的?”

    静言有些得意,“也不算什么。前阵子王妃和夫人们打首饰,顺便也给我做了些。王府里喜欢穿金戴银富丽华贵,不合我的脾胃。但款式都是她们定的,给我我便收着。既然是我的,我想送谁自然能做主。”

    卢氏担心有人问,毕竟不是静言自己花钱买的。

    静言更是得意起来,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不妨事,除了后来给做的一匣子首饰,先前还有王妃送的一匣。我本就不爱这些,王府里的人日日看我只那么几支簪子换来换去,也没人说什么,都知道我的喜好。”

    卢氏又推了两回,但只要是女人,谁不爱这些玩意儿呢?更何况只看那金玉的成色便知都是极好的,做工又精致,卢氏便喜滋滋的收下了。

    静言又叫叶儿去拿些带回来的点心饽饽,不片刻夏菱和夏荷也过来了。卢氏看出这两个必然是王府里一等的大丫头,便一个劲儿的让她们上炕。

    最终四个女人围坐在暖炕上,有茶有零嘴儿,聊至投机处,夏菱开了食盒端出一碟子酥皮点心。众人咬开一吃,竟然是牛肉丝馅儿的。更难得那牛肉是事先卤过,根根入味。

    夏荷吧嗒吧嗒嘴说:“我知道这是王厨娘最得意的一样点心。要最好的牛肉,不能有一丁点儿筋头肥油。先煮再卤,然后切厚片放在烧得热热的干锅里煸,煸出香味用木锤子砸出丝,再用各色好调料爆锅去炒,肉丝都裹上素油之后放熟芝麻一拌,这便成了。”

    夏菱偏着头看她笑,“给你明白的,干脆明儿就送到后厨去!”

    夏荷立刻闭口不谈,只管吃,谁问都不再说话。等海塞一气之后,咕咚咕咚灌了碗茶,长出一口气道:“行了,我吃饱了,可以送到后厨了。”

    静言指着她笑道:“你这是吃饱了等着褪毛下锅罢?”

    一时间炕上四个女人笑得东倒西歪,连路过的叶儿也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静言便叫她进来塞给她两个点心。

    夏菱提议,反正也出来了,难得今儿这么开心,赶着回去也不过吃饭歇午,这一顿不如在家里吃,还能多待会儿。

    静言一想也对。素雪庭就算有事儿也得下午了,能在家多陪母亲和嫂子一个时辰也好啊!

    她刚一点头就见夏荷滚在炕上耍赖假哭,“哎哟喂啊早知道刚才不吃那么多点心了,现在撑得很,还想尝尝姑娘家的菜呢!”

    家里的饭菜自然跟王府没法比,但这一餐饭夏菱和夏荷吃得很香甜。尤其是老管家的婆娘炒的素菜,虽少油少盐也无高汤勾芡,却是口口都能吃到菜香。

    章夫人小睡片刻也起来了,难得热闹,竟也来了精神头,上桌陪着吃了半碗粥。

    席上夏菱俏丽夏荷娇憨,看出章夫人的病不是很好,生怕静言再勾起心事,便做足功夫贫嘴逗笑,于是一顿家常午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静言还想再陪陪母亲时,老管家却匆匆跑了进来,“小姐,外头来了几个男人,说是王府的,来接您!”

    糟了!不会是府里出事儿了吧?

    静言慌忙起身出去,一拐进前院就见卫玄负手站在前厅廊下,四虎和七虎杵在门口扮门神……

    急忙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府里出了什么事?”

    卫玄回头看着她一笑,“没出事。我是见刘太医回去了你也没回,怕是你家里有什么事儿,正好我要回我府里一趟,就顺路过来瞧瞧。”

    提起的心终于落下,静言抚着这胸口说:“无事最好。就这么一次开小差,你还来吓唬人!”

    卫玄低声笑着问:“你母亲的身体如何?还要用什么只管跟我说。”

    静言垂头不语,片刻后慢慢摇了摇头。

    卫玄收敛了神色,想了想说道:“如此,你便常回来看看罢。我自会跟王爷王妃说,太多了也不行,十天八天的回来一次总是可以的。”

    静言一震,抬头看着卫玄。

    这种节骨眼上能多回来陪陪母亲真是比给什么都强!

    “谢……”

    卫玄一抬手,“谢什么!别跟我说这个。我……”随即面上浮起一层尴尬,顿了顿又板起脸子,“虽许你常回家,但西院的差事可不能有一分马虎。便是回来,也要先把西院的事儿都料理了。而且,不许一走一整天,真有事儿也派个丫鬟先回来告诉我一声,记住了么?”

    静言如今已是一点儿都不怕卫玄摆脸色,很明白这人最是面冷心热。而且有卫玄在,她总是很安心。他从不说那些没用的场面话,更不会虚头八脑,历来都是直击要害,或是给她最实惠的帮助。

    “总摆脸子吓唬人,其实你才应该多笑一笑,不然看着像根儿木头!”

    卫玄一愣,随即失笑,“还记着我那句话呢?”

    静言看着他眉舒目展的样子觉得很帅气,比大世子和二公子还要多一分男儿的英朗。随即脸上一红,暗道自己在卫玄面前越来越有恃无恐了,什么都敢说,甚至还故意挤兑他,这……真是羞死了。

    此时卫玄却觉得今日静言脸红的样子格外可爱。以前她虽也经常脸红,但这一次不同以往,就像个……北疆秋季山上熟透的果子,香甜可口?

    突然间,卫玄恨不得殴打自己几拳。面前的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他想的都是些什么!

    一抬眼看见站在门口扮门神的四虎和七虎都抬着眉毛盯着他看,卫玄重重一咳,冷着脸呵道:“去把东西搬进来!”

    “东西?”静言按下心中那股陌生的躁动,疑惑的看着卫玄。

    “嗯,我很少回府,有些东西用不上,搁着也是搁着。”

    竟然是上好的木炭?

    静言瞠目结舌的看着两头老虎吭哧吭哧的搬进来十几篓,“这么多!”

    此时老管家也带着儿子忙前忙后,听见静言的话便抬头笑道:“这位爷倒是跟小姐想到一起去了。先前我家小姐还偷偷塞了一块银子,只让多置办些木柴煤炭,想不到这就有了。”

    说着便把银子掏出来递回去。

    静言按住老管家的手,“关伯,这银子你留着使罢。”

    老管家忠心耿耿,自年轻时便一直跟着,这么多年,区区一点银两,静言都觉得拿不出手。

    “小姐,使不得。”老管家双手捧着银子,已经浑浊的眼睛里蓄着泪,“老奴也知家中艰难,小姐一个人在外头……老奴怎能再拿小姐的钱?”

    正推搪间,忽然一只大手盖在老管家的手上,往回一推一折,松开时,只见老管家手里又多了一枚五两的银元宝。

    卫玄道:“不能拿章姑娘的银子,我的银子总可以吧?章姑娘在王府尽心尽力,我作为王府大总管,赏你便是赏她。收下!”

    原本老管家还想推,却被那最后一声“收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静言小声嘀咕,“谁用你赏我。”

    卫玄也觉得失言了,赶忙说:“我说错话了,就是一点心意。”

    静言很想问他,是他自己的心意,还是他作为大总管的心意?但这话太过轻浮,便是打死她也问不出口的。

    卫玄看她不言声,赶紧岔开道:“李崇烈也跟出来办事,现正在外头等着。既然我们来了,总要问候伯母一声,你可愿给我们引荐一下?”

    一听是筑北王府大总管左将军卫玄和京城肇亲王府三公子来拜访,慌得章夫人一叠声的催叶儿帮她梳头换衣裳。

    叶儿也慌了神,好在还有夏菱和夏荷在。

    一番折腾,总管是打扮得体体面面。

    卫玄英武,李崇烈斯文,章夫人虽未见过什么大场面,但本性温柔淳朴,这次突然的拜会也算是很融洽了。

    既然卫玄来接,静言自然不能再耽搁,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随着一同回王府去。

    临登车时看到七虎牵着一匹没上鞍子的马。

    卫玄站在车旁,“这是我给你寻的一匹母马,很温顺,等回去了试试。”

    骑马!!

    静言头皮一紧,讪笑道:“唔,以后有机会再说罢。”

    李崇烈站在另一边说:“明天我也要试新马,不如一起?”

    静言简直欲哭无泪。

    卫玄一笑,伸出手,“来,我扶你。”

    静言迟疑了一下,依言扶着卫玄的手上了车。等关了车厢门子,脸上火烧一样的。

    卫玄的手真大,真暖啊……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哼,月下聚会什么的是过去式,但卫玄和静言的互动不会少,安心吧

    话说,那聚会如果要写,大多是关于李崇烈。而李崇烈这厮目前还是大龙套一位,等他荣升男配时,自然会变成三人互动什么的。

    不过看官放心,李崇烈和静言,在未来也是暧昧少,知己成分多。但他既然是第二配角,必然是有道理的。看官们往后看就知道了

    拍肩

    36

    回到王府,照例是停靠在西院角门处。

    静言才下了车,一抬头就看见另有一辆小巧的马车停在一旁,车身上不见王府徽记,估计是外府的小姐来拜访大郡主的,也就未往心里去。只是奇怪为何这车马不停到后头去?

    夏菱扶着她的手道:“姑娘小心台阶。”

    才蹬上一级,就听有人叫她:“静言妹妹!”

    清婉姐?

    静言回头看,只见那辆马车的车帘子掀起一角,帘子后头正是廖清婉秀丽的面庞。

    复又折回去,“姐姐何时到的?怎么今日有空来了?是找大郡主么?”

    廖清婉摇了摇头,“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静言见她面色略有些苍白,赶紧说:“不巧我今日上午回了一趟家,倒让姐姐扑了空。快进来罢,外头天寒地冻的。”

    想去扶她,却被廖清婉捉住袖子,只听她压着声音说:“里头人多嘴杂我就不进去了,妹妹上车来,咱们就在这儿聊几句可使得?”

    此时卫玄和李崇烈等人也都下了马。卫玄眼尖,已看清车内之人,不就是那日大风天还拉着静言坐在廊子下说话的小姐么?

    大步走到静言身后说:“怎么回事?有什么先把人请进府,朋友来了就该好生招待。这么冷的天,别站在大门口吹着风说话。”

    廖清婉一见卫玄立刻吓得放下帘子。

    静言心说这人怎么这么鲁的哈的,横着就冲过来了?府里人习以为常,外府的小姐们哪儿见过这样的?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和廖姐姐说几句话就来。”

    说着便蹬车钻了进去。卫玄无奈的看着合拢的门帘子,只得转身离去。

    让夏菱和夏荷去门房里等着,静言冲廖清婉一笑,“姐姐有什么事?”

    廖清婉立刻拉着她的手,“妹妹,姐姐今日是有个不情之请。”

    清婉的手又湿又凉,静言皱眉打量她一眼说:“姐姐出门怎么也不多穿几件?”看她只穿着家常棉袄便忙拿起自己的猞猁狲手笼子,给廖清婉戴上,“只要是我能办的,有什么事儿姐姐尽管吩咐。”

    廖清婉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抽出手慢慢摩挲着那手笼子厚实的皮毛,“听说,因为前阵子死的那两个杂耍班子的人,王爷对二公子动了家法?”

    静言想起先前在涤心斋和卫玄以及李崇烈撞见了清婉和二公子的私情,面上不禁掠过一丝尴尬,但也如实答道:“是。二公子确实受了家法惩治,但有一半被世子拦住了。”

    廖清婉攥紧了手笼急急的问:“他,伤的可严重么?”

    “还好,当时看着虽唬人,但二公子是自己走回房的,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姐姐不用担心,昨儿我还见着二公子来西院给王妃问安,行动很利索,脸色也好。”

    清婉眼睛一亮,“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