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PO18脸红心跳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筑北王府第5部分阅读

      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男人吃饭就是快。不,是武夫吃饭就是快。

    静言看着这五名男子风卷残云似的不由感慨:东院每年要花多少银子在吃食上啊!

    一时吃毕,卫玄故意当着厨娘的面儿对静言一拱手:“多谢章管事费心。”

    静言也算反应够快,回礼道:“都是王大娘操办的。”

    卫玄冲厨娘点点头:“劳烦大娘了。”

    王大娘喜笑颜开:“不敢不敢,应该的。”

    卫玄不再理会她,径自让侍卫提着月饼盒子,对静言打了个请的手势:“我们护送章管事去大戏楼。”

    唔,看戏还是不错的。

    静言顺从的跟在卫玄身后,行至西院与中路相连的长廊,忽然听卫玄说:“如果由侍卫驾车速去速回,只需半个时辰便可往来你家与王府一趟。”

    啊!

    静言猛的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瞪着卫玄的背影,“我……你是说,我可以回家?”

    卫玄回过头,冲其中一个侍卫打了个手势,那人便先行离开。而后才看向静言说:“半个时辰。两刻用做往返,两刻与家人团圆。”

    又指着提月饼的侍卫说:“他叫三虎,去备车的是七虎,自有他们俩一路护送,你不要声张便是了。”

    静言下意识的双手按在心口,她可以回家!可以去看母亲和嫂子了!

    “多谢大总管,多谢!多谢!”

    这样一叠连声的谢,让卫玄有些局促。

    拉下脸,又是眉峰微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行了,快去吧!”

    ☆、第十二章

    静言万万没想到能在中秋之夜与家人团聚。

    虽是在一个城里,但王府那高门深院,进去了轻易出不来,在外头的,等闲人也不放你进,更不用说家中的寡母和寡嫂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十几日的离别竟宛如分开了许久,身上自进了王府便绷着的弦儿也终于能完完全全放松开来。静言微笑着与大嫂一同坐在母亲身边,听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絮叨

    当娘的必然是担心自己的闺女,衣食住行,一样样细细的问。

    而做嫂子的也是离了这素来亲厚的小姑,心里便像被挖去了一块儿似的,空落落的。

    可相聚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想说的话又太多,竟成了你一句我一句各说各的,乱成一片。但这乱,也是舒心的乱。

    等到老管家进来说“外头候着的爷请大小姐回府”时,章夫人才不舍的放开静言的手。

    分别最是惹人心酸。

    静言勉强笑着说:“这一次能回来是大总管格外关照,临时起意太仓促。但我问过府里的人,王府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惯常下人们也可半年一期回家看看。我刚去,不好太张扬,等以后熟了,保不齐隔三差五的就跑回来呢。”

    章夫人历来是女儿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顿时满心欢喜的期待着自家闺女在王府站稳了,能时常回来瞧一眼,她便心满意足了。还想再嘱咐两句,却先咳嗽起来。

    静言赶紧替母亲拍着,卢氏递上一碗温茶。

    但也不能再耽搁了。

    秋夜露水重,静言不让母亲出房门,怕又惹起她的哮症。最后是卢氏把她一直送到大门口,站在门槛内默默的看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疾行回到王府,已是几近月上中天。

    夜间王府西院各门上都落了门闩,只有东院留着一处角门进出。静言跟在侍卫身后,好奇的步入东院。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边儿,夜间即便有灯火也看不太清,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但与自家那死气沉沉的小院相比,王府里显得是那么豁亮,人气足足的,处处都透着富贵安详。

    忽然想起晚上顾夫人那些冷嘲热讽,静言实在是想不透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足呢?能活得富足安逸还不够么?如果母亲和嫂子能过上这般日子,哪怕只有一半的富贵,也必然每日都快快乐乐的。

    正想着,走在前头的七虎突然猛抬手挡在静言身前,向远处高声呵道:“谁?!大半夜的鬼鬼祟祟,站出来!”

    三虎也上前一步,单手一拎就把静言甩到身后。

    脚还没站稳,静言就看见三虎垂着的左手里反扣着一把匕首,月色之下泛着幽幽寒光。

    这是怎么了!

    “是我!”一道有些恼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静言又眼睁睁的看着三虎跟变戏法的似的手一晃,匕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虎向前一抱拳道:“原来是二爷。”

    静言由三虎身侧偷眼看去,辨识了半天才模模糊糊的看到不远处一块青石假山旁站着个人,随着那人的动作,帽子上一根孔雀翎子闪了一下。

    只听二公子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是巡夜么?”

    三虎答道:“正是。”

    静言缩着肩膀尽力把身形隐在三虎身后。幸亏这侍卫人高马大,不然被二公子看见问起来可怎么办?深夜里一个姑娘和两名侍卫游荡?据实以告又会把大总管私放她回家的事儿捅出去,怎么对得起人家一片好心?

    还好二公子只是又问了几句便走了,静言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谢天谢地。

    七虎扭过头笑着说:“姑娘怕什么?他才不敢过来呢。”

    咦?

    三虎也是一笑,“二爷故意跟我们扯那几句就是放相好的遁走,没看那假山后一条影子飞也似的溜了么?原来二爷还喜欢这个调调儿。”

    相好的?调调儿?

    静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轰的一下涨红了脸。

    此时他们正站在连接东西两院的长廊上,隐约还能听到府院深处传来的阵阵锣鼓声。

    三虎见静言僵着不说话,也觉出刚才自己说的话很不妥当。他们平日都是跟在卫玄身边,很少接触西院的女人们,言辞间有些鲁莽轻浮也是难免。

    一时尴尬,挠了挠头说:“姑娘是想去听戏还是想回房休息?”

    静言压下情绪问道:“这戏真是要唱个通宵么?”

    三虎答道:“也不一定,还要看大郡主的精神头儿。往年都是她带着闹,但只要大郡主回房,班子们也就都撤下了。旁的人都是随意,想听就听,乏了就回去歇息。”

    静言点点头,“好,那我便回房了。”

    王府虽无太多繁缛的规矩,但夜间男子去西院却是万万不能的。

    他们一行是卫玄临时放出去的,一时没想周全,现在连个接静言的小丫头都没有,黑漆漆的院子让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姑娘独自行走,三虎和七虎都有些犯难。

    静言听了一笑,先谢过两名侍卫的关心,又谢了他们深夜接送的奔波,这才说:“二位无须担忧,我只沿着大路走,不抄小道,自然有灯火。”

    三虎还不放心,直说要找个小厮到大戏楼或福殿那边叫两个丫头过来打灯笼。

    静言忙制止了,“你忘了大总管吩咐别声张么?”又是再三保证之后,三虎和七虎才把她放了。但直到静言走出去好远再回头时,还能看到两人站在西院垂花门外的身影。

    其实这些侍卫只是粗鲁了些,人还是很好的。

    一路回到素雪庭,估摸着丫头们都睡下了便轻手轻脚,未曾想正房中竟然灯火通明。

    等在外厅的小丫头一看静言回来了,立刻喜笑颜开的说:“姑娘快屋里去吧,可有不少好东西呢!”说罢便拉着她进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静言刚想问却随着门帘子一挑,满眼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

    正在房中指挥着丫鬟们收拾东西的夏菱扭过头笑着对她说:“姑娘回来啦?快来看看王妃和大郡主送你的东西。”

    静言还有些没回过味儿来,愣愣的往前走了两步,只觉自己宛如掉进一片五彩缤纷的海里。有小丫头讨好的展开几件衫子递上来,“姑娘瞧瞧这个。”

    静言茫然的伸手摸了摸,指尖所触一片细腻柔软。眨眨眼,终于回神,“夏菱,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姑娘,这两匹料子是王妃送的。这些衣裳是大郡主送的,说是有些没上过身,有些只穿了一次,压在她哪儿可惜了的,干脆送你穿。”

    夏菱说着便接过小丫头手中衫子往静言肩上一比,嘟嘟囔囔的说:“唔,大郡主比姑娘要高壮,这些都需要改一改才好穿。”

    静言按住她的手,“怎会突然给我送这么多东西来?”

    夏菱听了先不答话,只把屋里的小丫头们都支出去,这才拉着静言坐到桌边,小声说:“今日也真是巧,活该都让我听见。先前点起篝火跳祭月神舞时姑娘不是走了么?”

    静言点头说是。

    夏菱就继续说:“然后我便下场与他们玩耍,正跳得开心时王妃把我叫去问你在哪里?我随口说‘姑娘不放心院子里的事儿,见人都聚到前头来凑热闹便带着一个小丫头回去照看一眼’。王妃听了很高兴,正巧又是孔夫人陪着。”

    说着夏菱又凑近些,狡黠一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孔夫人是三位夫人中最识趣儿,最会看王妃脸色的,当下也跟着赞了几句。谁想正说着,王爷怕夜露深重王妃着了凉也过来了,问王妃刚才与孔夫人在说什么竟笑得这般开心?于是王妃就把孔夫人赞你的话学了一遍。王爷听了也很高兴,嘱咐王妃说‘章姑娘很好,你应善待她’,而后就催着王妃回房歇息,又关照丫头们小心伺候,这些先不提。后来王妃要回房时,把我也叫上了,说看姑娘一直穿得朴素,王爷既然说应该善待姑娘,那她便送些衣料罢,正好中秋节人人都有新衣新鞋,这个节骨眼儿上送了倒也恰当。”

    听见有人夸奖她,静言心里也有点儿小得意,面儿却还得绷着谦虚几句,“王妃厚爱了,才来了不久,真是受之有愧。”

    夏菱猴儿精猴儿精的自然看出端倪,亲昵的用肩膀挤了她一下说:“巧的还在后头呢。大郡主虽玩儿心重,其实是最孝顺的。见王妃回房便也跟过来问候了几句,看我捧着衣料就问是怎么一回事,王妃就又学了一遍孔夫人的话,还把王爷的嘱咐也说了,大郡主便命人带着我去她房里,让冬晴找些她不怎么穿的衣裳送你,只说请姑娘别嫌弃。”

    静言低下头,来回摩挲着适才小丫头堆放在桌上的几件衫子。

    真漂亮啊,她活到这么大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

    毕竟才是十八岁的姑娘,她又不是天生的苦行僧,一切女孩儿们喜欢的物件儿她都爱。

    但以前每日里算计着那点银子,除了日常花用,母亲有顽疾,侄儿也才入族中学堂,正是上有老下有小,样样都要细细的打算,有好的也是要紧着那一老一小来,还要抠着挤着的攒下来一点儿,防着不时之需。

    所以惯常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们喜欢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她从来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夏菱又拉她去看王妃送的衣料,让静言更高兴的是,这些料子都很素净,很合她的脾胃。

    到洗漱后就寝时,躺在床上一时兴奋得难以入眠。

    今日得以和亲人团聚,后又被人夸奖,还得到漂亮衣裳和料子,真是……真是好运连连吉星高照啊!

    辗转反侧,缩在被子里偷着笑。

    上夜的夏菱在帐子外听见她翻来翻去的动静儿也笑起来,反正今天她也玩儿得开心,正是躺不住,干脆披了件褂子就过来了。

    “姑娘睡不着么?可要我陪着说说话?”

    静言起身掀开帐帘,“上来坐着,外头凉。”

    夏菱也不推辞,直接偏腿坐了进去。合拢帐子,俩人对视一眼,都是缩着脖子笑。

    夏菱指着静言说:“平日里沉沉稳稳的,我道是姑娘已经修出道行了呢,原也不过是小孩儿心性,真是骗了我们一群人。”

    静言故意一绷脸子,“谁是小孩儿心性了?”

    见夏菱还要贫嘴,立刻发挥她最擅长的能耐——打岔,“我先问你,怎么王爷郡主和世子他们都会外族的语言?晚上唱的是什么歌?跳得什么舞?”

    夏菱眯着眼睛瞄她。这姑娘啊,真是,狡猾得很。算啦,到底姑娘也是西院的管事,虽然她很喜欢章姑娘的脾气做派,但身为一个婢女也不能太过了。

    “这可说来话长了。”先卖了关子,又端端正正的盘腿坐好,夏菱这才一口气说下来。

    原来王爷的父亲与叔叔是一对双生子,年纪轻轻便继承了筑北王之位。当时北疆还是一片苦寒之地,连年征战不得安宁,后来在老筑北王一代终于太平后,为了能让封地内子民富足便兴起了发展通商的念头。

    与北疆相邻的蒙州很富足,大片的草原,无数的牛羊骏马。

    而许久以前,蒙州的莫伊族族长便供应北疆军所用战马和做战甲的皮子,所以也算是与王府有世交了。

    后来老筑北王和弟弟一起去蒙州与草原上各族族长洽谈通商时,莫伊族族长的一双女儿便与老王爷兄弟俩订了婚约。

    夏菱一脸陶醉的说:“听说老王爷他们原本还对这桩婚事颇有些犹豫,但一场罕见的早冬大雪把他们留在了草原上。再三个月后,他们便各自带着新娘回到了北疆。姑娘,您说这是不是就叫天作之合?”

    静言噗的一笑,“女孩儿家说这种话,不害羞么?”

    原来王爷的母亲和姑奶奶的母亲是一对莫伊族亲姐妹,那就怪不得今天晚上他们会唱起族中歌谣,也怪不得王爷与姑奶奶这般亲近了。

    再深想一步,兴许王府中如此豪放不避嫌的规矩也跟老王妃是外族人有关?

    草原啊……

    静言陷入回忆。

    她记得小时候哥哥跟她讲过,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翠绿的草地一直绵延到天边,风吹草低,满地都是雪白的羊群,还有奔腾的骏马,热情好客的牧人。

    这样的地方养育出的姑娘必然是豪放不拘的吧?

    忽而又想起晚间看到的莫伊族舞蹈,还有那悠扬的歌声……

    夏菱悄然退了出来,给静言掖好被角。

    拉拢帐子时,只见已经熟睡了的姑娘嘴角依然挂着幸福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告示】

    明日至交好友从外地来访,一连四天,在下必然要尽地主之谊,陪吃陪喝陪玩,三陪俱全。

    在下写文向来无存稿,争取不断更,但事事无绝对。

    所以,如果看官们发现18:00之前没有更新,那便是没有了,还请诸位看官见谅,抱拳~

    ☆、第十三章

    北疆的秋季极短,往往一场风雨过后就冷下来一大截。今年的秋雨来得急,中秋刚过几日便是瓢泼一样的铺天盖地。

    静言照例早早起身,用过早点后团坐在小炕上,膝上搭着条薄薄的小绒毯子,怀里还揣着一只紫铜小暖炉。夏菱夏荷也是照例的一边儿一个伺候着,房里也是照例挤了一地的人。

    外头廊下候着好几个小丫头,专门替各房各院过来领兑票或问话的人收拾油布伞以及蓑衣斗笠。

    厨房王大娘脸上堆着笑已经唠叨了半天,静言一直由着她说完。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摸透了这位大娘虽是看起来最和善的,但那话里动辄夹三带四,一个不留神被她捉了话头儿,立刻拿着鸡毛当令箭。或断章取义,或故意歪曲,什么都干得出来。

    但王大娘家里一直管着西院后厨,往上三代全是厨娘,做的饭菜好,又很会在王妃姑奶奶等人面前卖乖,所以必然要多给她几分脸面。

    静言端起茶喝着,暗自奇怪。这大娘拉拉杂杂的说了半天话,无非的安夫人那边要吃鹿筋。说是大夫嘱咐安夫人自产后便落下血虚的病根,身子又娇弱,鹿筋补气养血强筋壮骨最是合适。

    静言在心里嘀咕,二公子都那么大了,合着安夫人的月子二十年了还没做完么?

    但面儿上还是淡淡的,就像往常一样温吞吞,等到王大娘说完了便点头道:“夫人的身体最重要,需要什么你就让采买开了单子送上来吧。”

    看王大娘面露得意,静言又闲闲的补上一句道:“不过因为我来了还不足整月,现下这些出外买货的单子依旧是要交给言先生去办的。到时候你让小丫头先把单子送来,我盖了印再送去给账房,他们自会安排人出去采买。”

    王大娘一愣,脸上的笑就有点儿僵了,但嘴上连连说是,之后便退了出去。

    静言当然想不透这其中奥妙,但她总觉得王大娘话里带着圈套。安夫人要吃鹿筋,红烧也好,清蒸也罢,却把配菜要用的冬菇笋子提了又提,这是要做什么?

    她才来了二十多天,想把其中关系利害都摸清是不可能的,所以她现在就往外推。反正言先生之前也当着人撂下话,说什么定当尽心竭力的帮衬,那她就先看看东院账房的人是怎么调度的,日后有样学样,别人便是想指摘她也挑不出什么来。

    随着屋里的人越来越少,外头的雨势也逐渐弱了些。待到终于发出最后一张单票,盖好最后一枚印章后,静言下了炕走到窗前。

    掀开一线,扑鼻的水汽和着丝丝寒意灌了进来。

    夏菱忙说:“姑娘别开窗,秋雨湿寒小心别着了凉。”

    静言回头冲她一笑,“怕什么,加件衣裳,你也过来闻闻。”

    夏菱好奇的问:“闻什么?”

    “闻香。”

    窗外的花儿都谢光了又是大雨天,能有什么香?夏菱与夏荷对视一眼,终究耐不住好奇凑了过去。

    “闻到了没有?”静言深深吸了口气,“虽然屋里熏着上好的香料,但闻久了多少有些气闷。我最爱的还是这股子清香,一大口吸进来,神清气爽。”

    夏菱抿着嘴笑,不言语。夏荷又往前凑了凑,趴在窗边使劲儿一吸,“真是好香啊!哎呀,一下觉得脑仁儿都清爽了。”

    静言笑着掐了她脸蛋儿一把,“你就耍嘴皮子吧!”

    夏菱问道:“今天雨这么大,姑娘还要去盘库么?”

    静言点头说去,夏荷立刻吩咐小丫头备了伞,夏菱也从里屋取了件对襟儿褂子,“姑娘且披着,虽说春捂秋冻,胸背上也是凉不得的。”

    至库房,静言由两个小丫头陪着等在后罩楼的廊子下,自有夏菱夏荷带着人进去。

    其实自从立了这规矩以来,静言一次也未曾亲手盘点过。所谓放人一马,与其大张旗鼓的查出个一二三,等着别人求上来再装腔作势的宽容一番,她觉得还是先放宽个把月的好。

    素雪庭的小丫头们,乃至夏菱与夏荷都是在府中多年,传个小道消息呀,再有几个亲密的姐妹啊,女人们之间最是没有秘密的。所以先前她一直不曾插手,为的正是留给众人一个把亏空填补上的机会。

    揭了人的短处再给一个甜枣吃,静言不愿扮这个假好人,那她就给大家都留着脸。但留也是有个限度,若是真有那顽冥不化的,她也不会姑息纵容。毕竟到了月底,是她要带着账目去与弥朗阁的账房结算。

    想到这儿静言不由在心中叹气,西院管事这个差事也称得上是个夹板气的位置了。下头的人都看着她,防着她,可她上头还有账房,大总管,姑奶奶,哪个又不是盯着她呢?

    所以放一马,留一次脸便足够,再多她也不能了。

    不多时,一个小丫头出来递了条子,“回姑娘,干菜干货都是对得上的。”

    静言看着条子忽然心思一动,笑着随口说:“你叫什么?点得这么快,手脚麻利的我最喜欢。”

    那小丫头立刻白了脸,“奴婢、奴婢名叫小惠。”

    静言更加放软了声音说:“夏菱她们总说里头腌臜,拦着不让我进去,可这规矩是我立的,到最后偏又是我最清闲,这怎么说得过去呢?既然你闲着,不如教教我怎么清点干货可好?是每次都需过称么?还是入了库便分作小包,比如二两一包,五两一袋,这样取用倒是方便得很。”

    那小丫头的手都抖起来了,但仍强撑着,“是,是,姑娘请跟我来。”

    静言其实早就发现每次来盘库时的丫头们都是固定的,谁查哪一项都分得清清楚楚。这是好,也是不好。专人查专项,练出熟手自然快捷,但想藏些花头也容易。

    适才她原本也没看出小惠有什么破绽,只因她递上来的条子里列有冬菇冬笋这些干菜,而这几样偏偏又是之前王厨娘一而再的提起的。

    干菜也能捞到油头吗?

    静言忽然觉得很好笑,笑自己疑神疑鬼。以她所知,王府上下每日的开销,莫说是几包干菜,便是几包海参干贝又算什么?

    库房里,夏菱一见静言跟着小惠进来重新清点就知道有事儿,催着库里的丫头们赶紧点完便把人都轰了出去,让夏荷在外头核对单子后才过来问:“这是怎么了?”

    静言一笑,“我让小惠教我怎么清点呢。”

    夏菱立刻冲静言使了个眼神,打岔道:“她一个笨丫头懂什么?姑娘真想学我来教便是了。”

    静言也不坚持,顺着她的意思把小惠放了出去,一时库房里只剩她和夏菱,这才悠悠叹了口气说:“菱姑娘,我洗耳恭听呢。”

    夏菱扑哧一笑,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姑娘好奇的是什么,但只请姑娘信我一次,王大娘就是个搅屎棍子,历来最喜在所有主子们面前讨好卖乖,但也最是个势利眼的。刚才听她在屋里反反复复的提什么蘑菇笋子我就知道她又要起事端,表面上看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实际这里头斗的是安夫人和顾夫人,姑娘可千万不要认真,睁一眼闭一眼权当不知道就算了。”

    夏菱说完便看着静言不吭声,只等她的反应。

    静言却是想了想后笑出来,点头道:“正是,我也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如果猜得没错,顾夫人惯常吃素,香菇木耳笋子这些上等干菜必然是她那边用的最多,突然安夫人变着法的要吃这个那个,我扫过一眼厨房的菜单子,样样都点名了要这些当配菜。”

    夏菱点头:“是,姑娘猜的差不离。但其中还有些许微妙……”

    静言赶紧摆手,“那就让她们自己微妙去吧,反正要什么是厨房出单子,只要库里有我便给,其余的不管。”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夏菱拽住了衣袖。

    “姑娘也不止是好奇吧?抽不冷子的进来亲自盘点一回,也是震慑着其他人不能随便耍花招,对么?”

    静言回头看着夏菱,木木的眨了眨眼,才做恍然大悟状,“哎哎,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竟然能歪打正着的一箭双雕?这么说来你也被我算计了,现在库里只你我二人,等我真查出来短了什么,外头的丫头们必定认为是你跟我告了密,到时候你才好看呢。”

    夏菱一愣,差点儿一口气儿没倒上来,乃至看到静言眼中的促狭,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是,是!姑娘早先不就说过了么?我和夏荷跟你是一条藤上的苦瓜。”

    最终静言也没去真的清点那些干菜,与夏菱出了库房照旧对丫头们道一声辛苦,而后便领着人往回走。

    沿着回廊行至半路时突然看见二公子迎面而来,众人便停住脚步行礼问安。

    二公子也依足礼数在五步外向静言回了礼,问道:“可否请章姑娘借一步说话?”

    静言心头打了个突儿,这又是要干什么?

    秋雨沿着廊子的青瓦淅淅沥沥的落下。

    是要问昨天夜里的事儿吗?难道当时被看到了?静言垂着头站在原地,就在二公子停顿的片刻间已经想了好几种说辞,却又觉得哪一个都不妥。

    正是心乱时,二公子说道:“昨夜你可是都看见了?”

    万万没想到他竟这么直直的问了出来,静言的头更低下去一分,想起昨天三虎打趣的浑话,不由脸上微微泛热。

    二公子见她半天不言语,一声叹息,“实不相瞒,昨夜……昨夜与我相见的是一名丫鬟,只因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托付给她,我……唉!”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欲言又止,明显是很为难但又迫不得已想解释。静言却巴不得他别解释,于是便说道:“昨夜我站得远并未看清什么,且二公子有话吩咐丫鬟也是正常。”

    “这……”二公子略顿了顿,突然向前一步对着静言一揖,“听母亲说章姑娘自来了王府便对她诸多照顾,姑娘的好我自然记在心里,这厢先行谢过了。”

    静言赶紧回了礼,嘴上连说使不得。

    待到二公子告辞离去,静言依然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探口风么?又有些不像。因为旁的什么缘由?她又想不到。

    真是莫名其妙。

    回到素雪庭,一由角门拐入院子又被惊吓了一下。

    隔着蒙蒙细雨,只见西厢廊下被各种箱子堆了个满满登登,卫玄带着六七个侍卫在正房门口站成一排,一水儿的玄青长衫,让静言经过侍卫们时恍惚觉得自己误闯入一片乌压压的森林。

    把人让进了屋,卫玄端坐在上位说道:“秋猎即将开始,今年除了咱们王府宗族内的人,还有几位世子在京城中结交的贵公子到访,大郡主也邀了平日与她脾气相投的小姐们同去。廊下箱子里就是大郡主从蒙州定做的马具以及一些皮货。女人用的东西做得精细,不好存在马房那边,你先收着。”

    静言点头应了。

    卫玄起身道:“马具沉重,劳烦章姑娘拿上收签册与我过去核对。”

    不用旁人,只让她一人拿着册子跟过来?

    静言让小丫头开了西厢一间空着的屋子,看侍卫们往返进出几趟后,卫玄亲自一一开了箱子与她登录上册。

    “刚才二公子找你说什么?”

    静言激灵一下,好像被人揪住头发薅了一把似的,“你怎么……”

    卫玄轻哼一声,“这府里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你既然都知道还问?”话一出口静言自己先惊了,捂着嘴,满脸羞愧。她怎会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还是对着大总管!

    不想卫玄却笑了,“绷不住了吧?早就看透你不似表现出的那么乖巧。不过这样也好,太温顺的也管不了西院这些女人。”

    静言的脸彻底红透了,现在地缝已经不够她钻的,真要找个火坑跳一跳算了!

    卫玄看她僵僵的竖在一边,干脆从她手中抽过狼毫小楷,唰唰唰的把送来的东西全登上,又调转笔杆递回去:“只提醒你一句,二公子这个人少接触为上。”

    说罢便大步走出厢房,带着侍卫们一阵风似的去了。

    静言低头看了看收签册,一排规规矩矩的小楷下……是狂草。

    半个时辰不到,先是二公子,又是卫玄,人人都是话只说一半儿。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静言把笔摔在桌子上,毛笔骨碌碌一滚就给收签侧抹上了两点黑印子。静言赶紧又拿起来,对着弄脏的纸页愣了一会儿,最终愤愤的把册子一合。

    狂草,狂草!

    这写得是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看官棒棒糖的地雷。

    明天与好友去看桃花,八成要断更一天,抱拳。

    ☆、第十四章

    再过两日便有京城中的贵客来临,听小丫头们说王府东院忙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静言非常庆幸来的都是男客没有女眷,如此西院就免了一番折腾。

    放下手中的账册,闭目养神。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夏菱说现在俪马山那边的山景是最好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松柏枫叶银杏,真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更有各种北疆特产的野果山货。

    想起夏荷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俪马山上有野毛栗,野柿子,笃斯,红橘果,还有咱们王府惯常自酿葡萄酒的野山葡萄。前儿下了雨,若是夸个小篮子上山,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摘回来满满一筐的蘑菇。”

    静言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夏荷的贪嘴让她想起原先在家伺候她的小丫头叶儿,也是这般嘴馋。只不过同为丫头,和夏菱夏荷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了。

    叶儿年纪太小,又是木呆呆的,穗儿被赵庄头娶走后家里只剩她一个小丫头,不知那些针线上的细活儿能不能照顾周全?怕都是嫂子在做吧?

    又想起她的侄子冕儿。初入学堂,会不会被人欺负?家里纸张笔墨还是有的,父亲和哥哥向来喜欢这些。老管家年纪大了,每日送冕儿上学堂时可记得给他带些糕饼?

    这一场秋雨过后母亲的咳喘可犯了没有?也不知吃的什么药?

    正是胡思乱想时,突然一声呵斥袭来:“章姑娘好清闲!”

    姑奶奶!

    静言赶紧起身,却见姑奶奶并没进来,隔着纱帘能看到她已在外厅落座。

    随手把正翻阅的账册合拢,又把书案上闲时解闷儿用的杂书压在上头,这才的出来恭敬的行了礼,“给姑奶奶请安。”

    “行了,坐下说话吧。”

    静言道了声“是”才依言坐了个椅子边儿。

    稍作沉吟,姑奶奶连客套都省了,直接问:“大总管不是让你查账么?你查得如何了?”

    “静言鲁钝,很多事都没上手,又赶上府中过中秋节,所以先前的账册还未曾细看。”

    姑奶奶听了只是冷笑,“是么?我倒不知鲁钝的人竟懂的一进来就立新规矩了。”

    静言自进了王府便一直恪守先前留下的各种章程办事,所谓新规矩不过是那“一日一盘库”罢了。而且,这个规矩她也是深思熟虑一番才敢立项,此时姑奶奶质问自然是早有妥当的答复。

    当下也不否认,点头说道:“是,只因我实在是笨了些,那账目上的数儿一多便糊涂。一个月三十天,每日里那么多东西进出,若是一月一盘以我的能耐是只怕应付不来的。常言道笨鸟先飞,我便是想着能以勤补拙。”

    她这一番话虽是说得在理,但也不是无懈可击。真要碰见鸡蛋里挑骨头的,还是能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静言已经准备好了要被姑奶奶数落一顿愚笨之类的话,但姑奶奶却没跟她细究,只说:“你也不用掖着藏着,你到底有多少斤两我心中自有定论。”

    说罢又提起账目的事儿,“卫玄和言重山不是亲自把账本给你送来了么?这么隆而重之,你不赶紧的细细查了,可真是有负重托。”

    静言微微垂下头道:“是,只不过那账目太过繁杂,我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来。”

    姑奶奶冷哼一声,“看?你真的看了?我怎么听说你每日过得很是逍遥呢?刚才你在干什么?还未过午便打起瞌睡来了?这就是你们章家教出来的好规矩?”

    都说打人不打脸,这位姑奶奶偏偏就爱往人家脸上拍。

    静言压下心头火,也不敢再坐,起身站在堂中低着头慢慢的说:“是,姑奶奶的教训得是。”

    “我教训你什么了?我何时教训你了?”姑奶奶扬着声音怒道:“我说你瞌睡你就瞌睡了?给你根儿竿子就顺着上!刚才明明看见你拿着一本账册,当我没看见么?”

    说罢眉毛一挑就变了脸子,更是冷硬起来,“当面说没细看,保不齐是要背地里私查。你这是要卖哪门子的乖给哪一位看啊?”

    静言突然觉得很好笑。说她瞌睡的是她,说她没瞌睡在看账册的也是她。前后的话都让她一个人说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而且以往的账目真是一笔一笔查起来,出了亏空即便能找到是哪个丫头手脚不干净,她不也脱不了干系么?

    “回姑奶奶的话,刚才我并没有看账册,只是翻几眼闲书罢了。”

    姑奶奶一听立刻让跟着的小丫头去把案子上的书拿来,眼睛却瞄着静言,看她可有无慌张。但静言脸色平静如常,这让姑奶奶很失望。

    等小丫头把东西拿来一看,果然是本写南域风土人情的游记。

    奇了!她刚才看着明明就是账册,虽隔了一层纱帘,但她怎会不认识摆弄了多年的账册封皮?怎的竟还真是一本杂书?

    姑奶奶较上劲来,脸上似笑非笑,“章姑娘真是博学多才,不知其它那几本又是什么?”

    小丫头听了立刻又进去把那一摞书全抱了出来,旁边伺候着的夏菱和夏荷都绷起了脸,夏荷更是偷偷横了一眼那丫头。

    静言攥紧了袖子不吭声。心想:是账册便是了,本来这也是大总管吩咐的差事。被姑奶奶东绕西绕的,竟像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儿似的。

    原本查的就是姑奶奶当西院管事时的账,静言明摆着愿意退一步大事化小,差不多的含糊过去便算了,偏偏这位姑奶奶还来跟她翻腾。是心虚还是试探?又或是这里面另有隐情?

    姑奶奶翻到了账册只是冷冷一笑便放在手边小几上,又让人把静言接手后的各项册子都拿过来一一翻看。

    不多时就指着一处说:“这里记得不清楚。”

    又翻了一本道:“字写得太小了。”

    再来一本,翻到最后皱起眉毛,“这是谁的笔迹?怎么收签册还让旁的人写?”

    静言抬头一看,不是卫玄的狂草又是谁的?

    “是大总管的字儿。前天下雨时他带人把大郡主从蒙州订的各色皮货以及马具等送来西厢库房,因我不熟悉这些,大总管前头又还有事儿急着走,便亲自写了。”

    姑奶奶一听是大总管也就不多说什么,但依然训斥了静言几句。说这些东西都是日后与账房核对时需要用的,绝对不能让旁的人接触,不然你写一笔他写一笔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儿算谁的?

    静言又低下头说:“是。”

    而后姑奶奶让她带着去西厢看了看那些马具,依旧挑出一堆诸如摆放得不对,软皮子要仔细保养不能光这么捂在箱子里之类的毛病。

    静言依然不做丝毫争辩,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说:“是。”

    姑奶奶似乎上了瘾,大到房里的家具摆件儿,小到静言梳的发髻一一作了批评,得到的回答一律全是:“是,姑奶奶的吩咐我记下了。”

    到最后反倒是姑奶奶自己无聊了。怎么和章家的这个丫头说话就好似一拳打进了棉花套?就知道低着头说“是是是”!

    最终耗了小半个时辰,姑奶奶颇有些悻悻然的去了,静言这才抬起了头。

    揉了揉略微酸疼的脖颈子,无奈的笑着说:“夏菱,拿几本新册子给我。”

    “姑娘这是要干嘛?”

    “我写的字儿太小,重新照着以前的账上字体的大小再抄写一遍。”说罢对着夏菱抬了抬眉毛,眼睛里带着一丝调皮:“姑奶奶的吩咐要铭记于心,姑奶奶的要求一定要办到。行了,我且抄着,你们去把皮子都翻一翻,东西都重新摆好。”

    夏菱听了便借着给静言递送新册子的机会伏在她耳边说:“姑娘这是一个人掉沟里还要拉一堆垫背的。”

    静言笑着点头:“夏菱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写了几行停住笔,又想起一件事,静言叫来夏荷问:“可知京城来的客人哪天到?”

    夏荷答说再三两天就该来了。

    静言想了想说:“好,那你先跟我去大郡主院里一趟,问问西厢里那些东西是不是就要用上了?如果要用,咱们也好赶紧给送过去,如果不着急用再打了油好好收起来。”

    待到静言与夏荷走了,夏菱便找了个由头把跟她一心的三个小丫头叫到房里。

    关上门一回身,平日里总是和和气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