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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颜第14部分阅读

      诛颜 作者:肉书屋

    《云水禅心》、《知音》、《素还真》这些曲子曲调优扬谐美,都是不错的选择。

    转眼我已入了豪华大气的宴客厅。

    取舍半响,我最后决定选弹《素还真》。《素还真》本是霹雳布袋戏里的曲子,而这戏里还有个叫素还真的人物,他是个备受争议的人,有人说他是道貌岸然,踏著别人的尸骨往上爬的冷血人物,是个枭雄;也有人说他是为了天下人的福祉,不惜牺牲个人幸福的伟大之人。

    孰是孰非,任人评断。

    只是在我心中,素还真是个器宇轩昂、温文儒雅、谦虚有礼、关怀众生的人,也是一个武学莫测高深、足智多谋、处世圆融冷静的人。

    他无为,无我。

    无情。

    《霹雳九皇座》第三十二集,蜀道行有这样的话,“无情并不是冷漠,而是将小爱投向更宽广的大爱。或许太过理想化的飘渺,走在无情的道路上,也会感觉徬徨不安,矛盾,无助,恐惧纠葛难解,无从抉择的状况,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将成无向的狂,恶生的魔。到那时候举起你的刀剑,浸滛在初阳之下,最纯洁无暇的光将会带领你的心,引回初始走上此道的决心。”

    我一直很喜欢这段阐释“无情”的话,因此在我心中,素还真貌似无情却有情,他以武林和平、天下大同为已任,“谋为天下谋、利为天下利”。他是具有大慈悲与大智慧的凡圣一体,返朴归真的“素还真”。可用“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作为对他最好的注解。

    不知为何,想到素还真,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云楚来。我并不懂云楚,但我马上认定云楚并非素还真那样的人物,或许是因为我对云楚的恨已经根深蒂固,已经混入我的血肉中,每每想起他,只因为想起了我对他的恨。

    我也曾恨过古痕,却远没有我对云楚的恨来得深刻,来得透骨难忘,似乎这恨不仅来自于我的灵魂,更来自于我的身体,我是全身心的恨他,惧他。

    “少夫人,”齐管家打断我的思绪,“少主请您待会儿便在这垂帘厅弹奏。”

    我晃过神,扫了一眼垂帘后的古筝与琵琶,回看眼前慈祥睿智的老者,展颜一笑,“有劳齐管家了。”若没有他的操劳,古府定不会有今日的风情,古痕也难以如此从容淡定。

    为古痕,我该谢谢他。

    齐管家微微欠身,“少夫人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的份内之事。”

    我笑笑无语,齐管家便告退去忙别的,我在古筝前坐下,将要弹的曲目告知飞羽,让她去转告主位上的古痕。

    这时,客人们已经入了坐,古痕坐在厅中的主位上,大厅内两侧坐了十数位衣着光鲜的客人。我所在的垂帘厅在主位的左边,以垂帘与大厅相隔。大厅内以十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明,颇有灯火辉煌的感觉,我能看见厅里右面的客人,但由于垂帘的缘故,看不分明客人的相貌。

    古痕说起客套圆滑的场面话,晚宴已然开始。听他的话,似乎今日来的客人,都是为买粮之事而来。

    醉城本身并不盛产粮食,但它是天下最大的粮食集散地。如今和国政变,赤唐国内乱,各地为防战乱,开始储粮,因此粮食需求猛涨。而放眼天下,也只有收粮渠道繁多的醉城才有能力额外供粮。

    在座的客人,不论何方神圣,也皆是为了买粮而来。

    古府的下人穿梭往来,将一盘盘美味佳肴搁置到客人的桌前,古痕端起酒杯,邀客共饮了三杯,接下来便轮到我出场了。

    他那句“内子将为诸位贵客助兴一曲”刚落,我便扬起了手。

    手落音起。一曲淡幽的《素还真》缓缓奏响,这曲子我用了双手指法起弹,一手定调,音坠清脆响亮,一手造势,音连缠绵,如流水不绝。由于双手指法的运用,因此,曲子听来立体感很强,除了融有单手指法的淡薄脆雅,还有连绵不断的潺潺之势。

    我专注的弹着,整颗心已醉进了这首曲子,到了忘我无我的境界,更无了宴会,无了贵客,可以说,这是我最投入的一次弹奏。

    赤唐国郑王府那次,我虽也用了十二分的心力,却过于追求技艺表现,用情不够,而这次,我不求表现,反倒整颗心掉进了曲中。

    我心即曲,曲即我心。

    我心已为曲所醉,可还有人能不为曲而醉么?

    一曲罢了,我满意的看着各人的反应,古痕精于声乐,他已痴醉,不敢置信的向我投来惊艳的目光。我收到过古痕各种眼光,唯独没有惊艳的眸光,今夜倒是成全了我。我知道他惊艳的并非我弹奏的技艺,正如所有的内行人一般,人们赞赏和追求的永远是技巧之外的境界,是一种心、音的融汇与升华。

    只有达到人无人,心无心,琴无琴,音无音的绝妙化境,才能以音传情,以音表心,以音达意,而后以音动人,以音感人,以音慑人……

    古痕走下主位,亲自拉开垂帘迎我,我不失优雅的跟着古痕走到主位前坐下。厅内一片寂静,我客套了几句,抬眼速扫众人,厅内之客,真是龙蛇混杂,贵公子、儒士、侠客皆有。

    天呀!我的心忽然怔住,目光交替停驻在主位左侧和右侧第一张桌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侧桌前端坐着,向我投来探寻与赞赏目光的竟是儒服淡雅的水墨宇——那个春风般能温暖我的人儿。而右侧桌前坐着的第二人却是一身侠士装扮的荀隐——那个曾经宠爱着我的人,那个怕我湿发入眠会生病的人。

    水墨宇来了,和国六皇子来了,他在我的面前还是那么温和贤淡,而我却感到月移星转,物是人非。

    这就是古痕要我戴上面纱的用意吧。

    我曾奢求过再见水墨宇、荀隐一面,也幻想过再见面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如今的境况下见面,老天给我来了个措手不及。再见面,我已非我,已不能与他们坦然相认。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古痕了然于我的愕然,轻轻握住我的手,含笑在我耳边轻道:“镇定些。”

    我微微颔首,摆出该有的仪态。

    左手边水墨宇却开口了,“少夫人于音律之造诣实在令在下佩服,但不知少夫人师承何人?”他肯定听出了我的双手指法,肯定好奇我的身份。我身为九公主时曾经用过这种指法,水墨宇这个音律才子不可能听不出其中的玄妙。

    他这么问,是否心有疑惑?古痕急忙向我解释道:“这位是和国来的莫公子。”莫公子?水墨宇化名为莫公子来醉城买粮么?但古痕显然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否则不会特意要我戴上面纱,因为其他人中,我只认得荀隐,而古痕不会知道这个。

    我压住心中的激动,笑对水墨宇道:“莫公子缪赞了,此琴艺乃家母所授,实难登大雅。”我暗思,我的琴艺虽不是我妈教的,但是她花钱请的老师。

    “嗳,少夫人过谦了,少夫人琴艺高超,弦音清绝,已至以音传情的妙境,想必令堂也是一位才情高雅之人。”说这话的不是水墨宇而是荀隐身边的华贵公子,他轻摇手中纸扇,一派逍遥神情,好奇的探视着我。

    好奇?其实厅内哪个客人不好奇我面纱下的容颜呢?

    古痕适时介绍道:“这位是日月国的杜公子。”

    “杜公子之赞,实不敢当啊。”我实在没想到,古痕宴请的客人中还有一位精通音律的人,他言语精确,直入玄机,谈吐间别有一番潇洒意蕴,肯定也不是个普通角色,否则古痕不会安排他与水墨宇对坐。

    醉城宴席的坐法有特别的讲究,除了主人外,宾客的坐法按身份来定,一般身份地位同级的人才能对坐。水墨宇是和国的六皇子,难道这个杜公子也是日月国的某个皇子或是王爷?

    我正揣测着,古痕三言两语已解了我被二人追问之围,照他早已准备好的步骤,一群舞姬已经轻步起舞,吸引了大多数客人的注意力。

    众人便开始边看边喝边聊,只有水墨宇与那位杜公子时不时仍会斜睇我,水墨宇眼中的疑惑探寻再清楚不过,毕竟我曾与他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

    我悄悄问古痕,“杜公子身边的人是谁?看来像是个侠客。”我问的正是荀隐,不知道他怎么会来,此刻又有着怎样的身份。

    古痕道:“他就是阴寻,雪盟的少尊主,可不是一般的侠客,此次专为保护杜公子而来。”阴寻?他的原名叫阴寻?他就是阴寻?阴寻,循隐,不正好是将名字倒转过来?我了然一笑,我与他彼此彼此,他未告知我真名,我也骗了他。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英雄人物竟是当日那个宠我的人,我好笑的摇摇头,还记得那夜让他穿太监服时的情景,难怪他是那般的嫌恶表情,他可是一个受人推崇的江湖豪杰,一代大侠呢。

    [第三卷 争:第四十八章 牧原]

    弦音竹乐,鸾歌凤舞。

    宴客厅内众人渐渐沉醉于美酒佳肴,声乐歌舞中。言谈举止也渐见肆意,我看出些端倪,悄声问古痕,“你原要请的是日月国的杜公子,”因为阴寻保护的人是杜公子,而古痕说过,他宴请的本是阴寻保护之人,“可为何又多出了其他人?”当然也包括水墨宇。

    古痕微眯起眼,眸底添了抹锐色,“你可知厅中共有几方势力?”

    我轻声道:“我看来似乎只有两方。”其他的人不过是来喝酒酒、看看戏的小角色,充其量是来给人当陪衬的活动布景,形同电视里的路人甲、乙、丙、丁。

    古痕眼底的锐色渐渐柔化,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眼中迸出精光,“其实共有三方,一是日月国的杜公子,二是和国的莫公子,三是日月国的钱公子。”

    “钱公子?日月国来了两队人马?”我轻诧。

    “你左手第二张桌前的第一个人,就是钱公子。”古痕轻声回答。我自然的睇了钱公子一眼,他相貌普通,也没什么气质,属于那种丢在人群中绝对找不出来的人。我曾留意过,从宴会开始他就一直默不作声,随众人而动,即不显眼也不突出。

    古痕对他却似十分重视,“他今日入城,过府持的是日月国购粮专使的通牒名牌,”古痕眉一皱,“而杜公子同样持有日月国购粮专使的通牒名牌。”

    “啊?那谁是假冒的?”还有这样的事?即使没去过日月国,凭常识我也知道,皇帝不可能分别派出两个购粮专使来。这说明,钱公子与杜公子中必定有一个是假冒的购粮专使,这可真是假李鬼遇到真李魁了。

    古痕摇头苦笑,“两个都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就算皇帝患了失忆症,不记得自己已经派出了一个购粮专使,可他的臣子没有失忆啊。

    古痕安抚道:“这个我稍后与你解释,如今的问题是,醉城这半年追加的供粮是四万方石(方石是醉城的重量单位,具体怎么换算我就不知道了),目前的存量只能供给三方势力中的两方,我们必须寻个妥善的方法,既定出买家,也安抚其他。”

    原来古痕忧心的是这个,那还不简单?“你让他们自己商定个解决办法不就行了?”

    古痕淡看我,意味不明,缓缓道:“我正有此意。”

    哦,这就是原本只宴请杜公子的晚宴扩充成现在这种规模的真正原因了吧。我能想到的,古痕早想到了,而且也已经付诸实施了。

    歌舞兴尽,众人已吃饱喝足,古痕又邀饮了一杯酒,朗道:“诸位皆是各国的大商户,久与醉城有商贸往来,一向彼此坦诚,诸位能来,实我醉城之幸。然诸位亦知,醉城出货向有定制,眼下屯粮之量,只能供两户买家所需,为示公平,特请诸位共同商定一个购粮之策……”

    古痕的话,语气虽冷,但话理委婉,众人听了开始纷纷小声议论。

    水墨宇还是一派温和淡然,但在瞧我时,神色有异。难道他已经认出我了?我心虚的不敢再多看他。

    众人私下嘀咕了半响,终于还是没寻出个妥善的方法。

    这个说,价高者得。

    那个则说,急需者先。

    另一个又说,量大者买。

    总之,说来说去,个人坚持个人的意见,彼此不相让,难得妥协。令人奇怪的是,水墨宇、杜公子、钱公子及其随从倒是一句话没有说过。他们只是怡然自得的看着场中越争越烈的众人,仿佛颇有兴致的免费观看一场“群雄舌战”。

    我忽然就想到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句话并不应景,但不知怎得,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这句话。几个主角还没上场,配角们就已经把戏演开了。

    古痕也好整以暇的看着场中,听着男人们逐渐有趣的争吵声,一切似乎早在他的意料当中。

    等到众人都口干舌燥,争累了,古痕方开尊口,“既然诸位商定最后仍无结果,诸位说,这购粮之事如何办才好?”

    厅中一人接道:“我等并无结果,少主既是卖家,自然有权决定将粮食卖给谁,不如还是请少主定夺吧。”

    这人一说,众人面面相视,似乎觉得也只有如此了,便也纷纷附和赞同。古痕又特意问了问水墨宇、杜公子、钱公子三人的意思,三人一致点头赞成。

    古痕仿佛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举起酒杯,便又与人畅饮起来,脸上挂着冷而淡的笑,眼中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精彩。

    对我来说,接下来的晚宴既枯燥又乏味,看着一堆各色的男人喝酒,实在无趣。我便找了个托辞,退了出来。

    临走之时,原本一直没怎么看我的阴寻忽然投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眸色,几乎吓着了我。而水墨宇淡和的脸也揉进了些深沉,那个日月国的杜公子则是更大胆的射来好奇眼神。

    我觉得自己几乎是逃出宴客厅的,在月夜下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慢慢恢复了平静。飞羽看着我,“少夫人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放心,没事。咦,那是谁?”一个黑影见我出来,急速的闪到了一边的树丛中。古巽欲追,我止住他,“算了,随她吧。”

    那黑影一闪的瞬间,我看出那体型该是名女子,想必是古府里的丫鬟。

    飞羽在我耳旁道:“少夫人,奴婢看那个黑影,好像是花夫人身边的断红。”

    断红?“花迎归让断红在宴客厅门口待着做什么?”监视我?还是别有企图?难怪古痕总说花迎归自诩高明呢,她……她这种做法,我失笑,估计也真只有她自己认为高明了。

    “少夫人,”飞羽轻道:“奴婢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吧,我面前没有那么多规矩,没什么不该说的。”我可没有严重的尊卑观念。

    飞羽的声音更小了,“少夫人,您得提防些花夫人。奴婢今儿听说,花夫人原本也想参加晚宴的,可少主没同意。”

    “嗯?”我不太明白飞羽的意思。古痕不让她参加晚宴,跟我有什么关系?

    飞羽接道:“花夫人见不得少主对别人好。她得宠那会儿,飞雪姐过生日,少主知道了,随手送了支钗给飞雪姐,被花夫人知道后,暗中让人将飞雪姐毒打了一顿,还硬是关了三日,没给吃喝。”

    还有这等事?花迎归还真是个面如天使,心如蛇蝎的女人。怪不得古痕会将她送走,谁愿意留这么个人在身边?也难怪那日飞雪会直呼花迎归为“马蚤狐狸”,可见当真对她恨之入骨了,连飞雪这种懂事明理的丫鬟也忘了身份尊卑,痛骂出口。

    “放心,我会注意的。”宽慰了飞羽,走在回竹林小屋的路上,我的心情万分复杂,难以名状,千头万绪,真如乱麻。

    刚回到小屋,飞雪送了夜宵过来,“少夫人,这是少主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是您最爱吃的……”

    “‘清蛋羹’和‘绿枝玲珑粉’?”我惊喜道,都是我最爱吃的醉城食物,古痕居然留意到了。

    飞雪浅笑,“少主说宴席上您肯定吃不到多少东西,所以宴会前就吩咐厨房做了,少夫人快尝尝吧。”

    我道了声谢,急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说实话,宴会上我真没有吃进多少东西,都是大鱼大肉,太过油腻,美酒又太烈,我闻了都反胃。

    没想到古痕百忙中还记得为我张罗这些,想着,我心里顿感温暖,暖流便渐渐溢满了整颗心。

    吃完了夜宵,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古痕忽然出现在我的小屋里。

    “客人都走了?”古痕的脸稍显倦色。

    “都走了,”古痕坐下,我上前为他倒了杯清茶,古痕接过,“怎么还没休息?”

    我嫣然笑道:“我在等你为我解惑啊。”

    “解惑?”古痕迟疑一声,忽又畅怀,“是该解惑了。”

    “你可知道,你今日又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古痕顿了顿,“除了水墨宇,杜公子,阴寻可都对你兴起了浓厚的兴趣,这三人可极少会有今日这种表现……”

    “是么?你吃醋了?”我打断古痕的话。水墨宇、阴寻肯定是怀疑我的身份,但我料定他们不会猜到我就是李霓裳,因为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而杜公子对我就是好奇过头了。

    古痕听到“吃醋”二字,神情稍显尴尬,表情极为有趣。我不忍再调笑他,话锋陡转,“杜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那个钱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古痕恢复冷沉,叹道:“杜公子就是日月国的皇帝牧原。”

    “啊?皇帝亲自出来买粮食?”我叫了出来,吃惊不小,难怪古痕会特别优待他,安置他在东华别苑住下,果真大有来头。

    “他自己都微服出来买粮了,又派一个购粮专使来做什么?”这难道不稀奇?

    古痕徐徐缓缓,“日月国地广人稀,大多数领土自然环境恶劣,根本种不出粮食,但日月国草原辽阔,适宜蓄养战马,因此他们每年都用战马与别国换取粮食,其中醉城对日月国的供粮量最大。若问牧原为何会亲自来醉城买粮,这便要从十多年前说起了。”

    [第三卷 争:第四十九章 皇权]

    古痕的眼犹如沉寂的碧湖,连同说话的语气,也一样荡不起涟漪。

    十几年前,日月国先帝暴毙,皇太子牧原登基,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十岁少年,先帝遗诏封镇国将军玉建业等五人为御命大臣,相当于中国历代封建王朝的辅政大臣,希望他们能同心协力辅佐年幼的新君。

    但牧原登基后不到两年,除玉建业外,其他四名御命大臣不是突患急病死亡,就是乞骸骨隐归田园,还有一个甚至以谋反罪被诛九族。自此之后,朝堂皇权逐渐旁落,掌控于镇国将军玉建业手中。

    日月国素来尚武,武官的月俸向来比同级文臣多出四分之一,玉建业掌权之后,这种偏颇更为严重,就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正因如此,玉建业对皇权的掌控地位越来越稳固。朝中大小事务必定由他来定夺,牧原逐渐成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这种情况在他成年亲政之后仍无改观。

    甚至为求自保,表面上,通达睿智的牧原不得不刻意装成胸无大志,庸碌无为之人,整日沉迷于声乐酒色之中,既不临朝也不问政,最喜四处巡游。实际上,牧原借着巡游之机,广纳贤能之士,暗中培植力量,并将势力渗透到地方军队之中,更争取到“雪盟”的鼎力支持。

    近两年来,牧原开始积极储蓄力量,尤其是军备物资,以期通过武力争锋重掌皇权。日月国向来缺粮,因而粮食是牧原需筹集的军备物资的重中之重。此事机密非常,也重要非常,容不得一丝纰漏,所以牧原才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

    听到古痕口中牧原的尴尬境况,我蓦然想到幕府时代的日本天皇,大将军掌权,天皇不也是一个傀儡?

    “可牧原毕竟是日月国的皇帝,行为定会受到很大的限制,他出入醉城的行踪与来此的意图难道不会被镇国将军察觉?”玉建业能有今日如日中天的地位,必定不是个简单角色,再说,假使他没察觉,那么云楚呢?云楚那般的人物有鹰一样敏锐尖利的眼睛,他会察觉不到?

    古痕对我的疑虑并不意外,幽然道:“如果所有人都认为牧原在日月国的‘幽泉避暑山庄’的话,谁会留意他在醉城的举动?”

    我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牧原找了一个替身,替他留在‘幽泉避暑山庄’掩人耳目?”

    古痕激赏道:“正是。”

    “可那个替身不会被人识破吗?”我还是疑惑,赝品总归是赝品,总会有瑕疵破绽。

    古痕淡笑,“日月国又有几人真正认识牧原?即使皇宫里皇帝身边的人,认得的,也只是他放荡不羁的一面。这世上,故作聪明难,可要扮个庸才却很容易,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关心留意这个庸才是怎样的人?”

    话虽不错,可是,即使日月国的人没发现避暑山庄里的那个赝品,“可那个钱公子呢?能做购粮专使肯定是个官员,他会不认得自己的皇帝?”

    古痕道:“牧原既能早备替身,他入醉城前也早已易容改装,钱公子本名钱易,他能认得皇帝牧原,却未必识得富商杜从商,杜公子。日月国购粮专使分为军民两种,军队购粮一贯由兵部委派官员进行,而民间购粮由户部选定国内商户进行,若无战事或军中严重缺粮以及国内粮荒的情况发生,朝廷一般不会理会商户的购粮行为。在日月国,商人的地位颇低,官员大多不屑与商人结交,钱易不认得杜从商原在情理当中。”

    商人地位颇低?也对。想想中国古代的封建王朝,除了宋朝外,其他朝代“重农抑商”情结似乎都比较严重。

    可是,还有一点不对,“晚宴时落座的次序,钱易落于牧原之后,也就是官员居于商人之后,钱易难道不会起疑?”

    古痕扯动嘴角,“他能有何疑惑?天下人皆知,醉城以商治国。在醉城,各国官员的地位本就远不如商人,此乃风俗。”

    哦,这就是入乡随俗吧。钱易一个武官,在日月国是宝,可到了赤唐国,估计并不会比文官值钱,而到了醉城,自然不能比一个商人尊贵。

    “对了,那个钱易又有什么来头?”这人看上去十分不起眼,却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古痕冷道:“他是镇国将军颇器重的忠武将军,正四品上的官职。他本是从四品下的归德中郎将。两年之内连升了三级,在日月国武官升迁的记录中可说是空前的第一人。”

    “连升了三级?不还是四品吗?”对于官阶中细枝末节的东西,我丝毫没有概念,以前我就曾问过“大校与上校哪个军衔更高”的蠢问题。

    古痕解释道:“在日月国内,兵部武官的官阶分外讲究。从一品是镇国将军;正二品为辅国将军;从二品为镇军将军;正三品上为冠军将军;正三品下为怀化将军;从三品上为云麾将军;从三品下为归德将军;正四品上为忠武将军;正四品下为壮武将军;从四品上为宣威将军;从四品下为归德中郎将……”

    “这么复杂?”古痕一口气说完,我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

    古痕眼睑轻掀,“你们赤唐国文官的官阶制度也不比这简单。”

    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哪里知道赤唐国的文官官阶制度是什么样子?我是九公主,可不是九丞相,哪有心思研究那个?

    看着古痕优雅的吸了口清茶,我问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问,“为何当初日月国的先皇只封了御命大臣,而不让皇太后临朝称制?”中国历史上,许多王朝幼帝登基时都采用了皇太后临朝称制。比较有名的是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西汉刘邦死后,立惠帝,尊吕后为皇太后,惠帝仁弱,吕后掌政,到了公元前一百八十八年,惠帝崩,立少帝,吕后便临朝称制八年。

    最有名的要数唐朝的武则天,她在称帝之前,她儿子李显继位为中宗时也曾临朝称制。而到了清朝的慈禧太后时,其垂帘听政更是家喻户晓,正说,戏说,版本也颇为繁多。

    皇太后临朝称制,一般会出现几种可能的情况。

    一是皇太后自身颇有才能,可以有效地掌控朝政,但其并不贪恋皇权,在幼君成年后可顺利完成皇权过渡。

    二是皇太后有杰出才能也有野心,这种情形下,外戚的势力会迅速膨胀,太后专权,将会威胁皇权,致使幼君成年后,亲政极为困难或是亲政后依然受到太后意旨的左右,无法独立掌控皇权。

    三是皇太后资质平庸但没野心,太后因无法控制朝政将会依托有为的大臣处理政务,外戚势力与大臣势力相互牵制,双方都无法影响到朝政,幼君成年后可以顺利地完成皇权交替。

    四是皇太后资质平庸且有野心,此时,太后既想控制朝政,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就会过分倚仗外戚势力的帮助,导致外戚专权,引起统治危机。

    一般而言,无论皇太后临朝的结果如何,与之相比,设立辅政大臣,皆属于下策。因为皇权有太后的约束与监督,至少可以起到一定的维护作用。

    “皇太后临朝称制?”古痕听了我的话,浅蹙浓眉,“你的意思是说由皇太后辅政?”

    我心虚的吐了吐舌头,陪笑,“对,就是皇太后辅政。”没想到一时口快,我竟然说漏了,亏得古痕竟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古痕似乎并没太在意我措辞上的失误,接道:“牧原乃嫡出长子,皇后在先帝驾崩那年先其半年早薨,后位一直虚悬,因此牧原登基之后既无皇太后,自然也就没有皇太后辅政。”

    这么说来,牧原岂不是很可怜?一年之内父母双亡,年幼登基,心无归所,毫无倚靠的,生活在尔虞我诈,处处充满权欲争斗的皇宫深院,当真不是件易事。更何况先帝所托非人,皇权被玉建业窃夺,一个傀儡皇帝的生活一定不好过。

    古痕见我神情戚戚,面露忧色,意欲结束话题,让我早点休息。

    我却不肯,执意问出心中又一个疑惑,“你是如何得知牧原想以武力夺回皇权的?”其实我真正想问的问题是,古痕能知道的事情,玉建业和云楚会不会也能知道?

    古痕答道:“其实知道了牧原的身份,他买粮的举动本身已说明了一切。日月国朝堂已为玉建业掌控,牧原不可能以皇帝身份在国内买到一粒粮。他掩饰身份来到醉城买粮,只能有一个图谋,那就是为发起兵变做筹备。”

    “你似乎对牧原这个人十分了解。”确切的说,是了解的细致入微。不但知道牧原的真秉性,对他的行踪、伎俩也一清二楚。

    古痕扬起眉,“对他,我可下足了半年的苦功。”言下之意,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收集有关牧原的资料。我知道古痕的信息搜集网神通广大,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能说出名,他就能将其祖宗十八代都查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不过,我直觉古痕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即是,他花半年的时间能够查到的东西,云楚只要花心思应该也可以办到。也就是说,云楚也该知道牧原的真性情与他近年来的异动。

    “云楚是不是也知道牧原的这些事?”比如买粮,比如要以武力重拾皇权等等。

    古痕想了想,“或许知道,但我并不认为他会在意。”

    “云楚不在意?为何?”看不起牧原么?哼!

    古痕娓娓道:“你可知道,越是凶猛狡猾的野兽,在捕食猎物的时候,越喜欢能与之周旋的猎物,猎物的求生意志越强,就越能激起野兽的斗志,令其兴奋。古痕原是自野兽群中生存下来,就是这样的兽中之王,对手越强,他的斗志便会越旺,反之,他则会毫无兴趣。因此,他即使知道牧原的举动,也不会制止,这或许正是他所期待的,期待牧原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对手。”古痕说着,眼睛蓦地明亮起来。

    他的这一番话,让我不寒而栗,顿时萌生寒意,仿佛已嗅到了云楚的野兽气息,一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凶狠野兽的气息。

    [第三卷 争:第五十章 难认]

    明月高悬,在月华照映之下,古痕的双目明若曙星,寒光魄魄,看去不怒自威,却又难掩抑郁。他的思绪已远飞,飘荡于我心之外。

    他是否也怀着与云楚同样的心情?对于云楚这个对手既恨也惜。

    古痕抬头望月,他自信,淡定的漠视着一切,仿佛亘古以来,他都是这个样子,清冷孤绝,不染凡尘气息。

    我实在不愿打断古痕的宁戚,却又自觉不得不开口,“如今购粮之策众人商定无果,你有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古痕收神,回头看我,“晚宴之上,我让众人商定,无非想听听他们的想法,本不冀望会有结果。”

    “啊?可最重要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啊。”

    古痕失笑,“只有他们说话了。”

    “嗯?”

    “我说过厅中共有三方势力,也只有三方势力,水墨宇、牧原、钱易三人虽未开口,可他们势力之中的人早已替他们开口了。”

    啊……难怪厅里闹哄哄,这三人却始终不插话,原是要说的话已经有人代说了。正主又何需再趟这浑水?

    “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三方势力似乎都得罪不得,而私心里,我还希望水墨宇能如愿买到粮食。无论和国太子如何,对水墨宇,我总还是存有私心想他好。

    如今局势,和国内大多数领地为二皇子掌控,水墨宇不可能筹到打战所需的粮食,若他在醉城也不能筹到粮食的话,太子一方将更难有胜算,到时水墨宇恐也难有安身立命之所。

    古痕若有所思地看我,“你说呢?我们该如何?”

    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我轻咬嘴唇,陷入冥思,哎,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心思回溯到另一个时空……

    “拍卖,我们可以用拍卖的方式卖粮。”我喜叫道,我曾陪老爸参加过各式各样的拍卖会,现今用在醉城不也适宜?而且拍卖粮食不算稀奇吧。

    “拍卖?”

    “是啊,”为了便于解释,我以青楼女子拍卖初夜作引,“就是那样,买者竞价,价高者得。”

    古痕已经明白了拍卖的意思,却又狐疑的看着我,“价高者得?那可就未必保证水墨宇能购到粮了……”原来他也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一愕,“你别误会,我不是……”我虽有私心,却并非心里仍爱着水墨宇,只是毕竟相识一场。

    “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若真以价高者得,水墨宇未必出得起价,和国政变,玄德城内财富有限,他能驱动的粮款想必不丰。”古痕会担忧水墨宇出不了高价,想必也是看在我的情面上吧。否则以他的冷性情,怎会替水墨宇考虑?这样想着,我心中感到温暖。

    “我们不如这样,”我想了想,“一方石的粮竞一次价,”我将现代拍卖会的制度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我们自己也可以找人参加拍卖,这样就可以自如的控制拍卖结果,同时又能令众人心服——醉城以商治国,商人谋利,以‘价高者得’为名目,不会说不过去。”

    我继续解释着如何操纵拍卖结果,古痕越听越有兴致。

    “我们找的人可作为第四方势力参加拍卖。拍卖现场,倘使众人皆有所获,这人只需做看客就好;假使钱公子一方势重,拍卖皆是其出价最高,我们找的人便需出更高的价,将粮购下。他是我们所找的人,因此他出价一定可以高于别人,因为他无需真的出钱购买,所以他报的可以是很高的虚价。而粮食我们则可以这人的名义用合适的价转卖他人。这样,各人购粮结果如何,已与醉城无关,我们也就不会得罪任何一方了。”

    古痕听完含笑,“如此倒不失为一个良计,不妨一试。”

    接着,古痕又与我商量了拍卖的一些细节问题,直至夜深才离去。

    我与古痕成婚以来,他从未在我房中过夜,今夜也一样。

    我独自安眠,一夜无事。

    第二日,我去膳堂用早膳,花迎归已早到,依旧热情的迎我坐下,端碗盛粥,体贴入微,我却心中苦笑不已,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笑面虎兴许就是她这样。

    古痕自顾用膳,冷冷地没有半句话。

    花迎归笑面若桃,“听说明日是‘启光寺’的开斋之日,将有虚灵山的高僧前来弘法,热闹非凡,姐姐可愿与我同去为少主祈福?”

    启光寺,位于醉城城西,虽比不上醉城虚灵山上的寺庙高僧众多,但好在它不远,城中的善男信女众多,香火一直很旺。我早听过启光寺之名,只是一直没有兴趣去参禅礼佛,所以这地方虽不远,我却也从未去过。

    我尚未及回答,却听古痕道:“你久居府中,难免沉闷,出去走走也好。”

    这么说他赞成我和花迎归去启光寺?

    或许他有他的用意,我只好点头笑答:“如此,我便走一趟,还请齐管家代为准备明日所需。”

    一旁立着的齐管家,急忙应声,“老奴这就去为二位夫人安排。”

    用了早膳,古痕去了城主府,说是要将拍卖的事宜安排下去。

    我与花迎归便各自回了屋。

    不一会儿,古巽来报说和国的莫公子登门求见。我一惊,水墨宇来作何?“告诉他,说少主不在府里,请他稍候,着人去请少主。”

    “少夫人,莫公子是特意来求见您的。”古巽强调。

    水墨宇求见我?我狐疑,莫非他怀疑我的身份?

    我条件反射似的,“就说我不方便见客。”若是让水墨宇认出了我,我将何以自处?赤唐国李霓裳的父皇、娘亲又将何以自处?相逢已难,相见却更难。

    “回少夫人,莫公子说您看了这个,一定会见他。”古巽递过来一张纸条。我皱眉,展开一看,只有一句话:清音绝绕玉阶床,道是飞凤求游凰。

    凤求凰,凤求凰。

    我震惊失色,身体微颤。水墨宇不是怀疑我的身份,而是已然断定了我的身份。我能不见么?我踌躇着,来回踱步。

    古巽关心道:“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心烦意乱,随意挥挥手,“我没事,你出去吧。”

    见或不见?见或不见?

    我心绪不宁,我想见他,可见了又能怎样?见或许不如不见的好。

    可……

    我终于还是心绪复杂的来到了会客厅,只是我该以何种心态何种身份见这个曾经令我魂梦牵引的人?

    水墨宇温文尔雅,气度高凡的端坐在茶几边,凝眉看着墙上的字画,眉一直没有舒展过。我未入门,呆呆的看了他许久,直到古巽提醒我,“少夫人,该进去了。”

    我带着面纱,心中忐忑的走进厅里,本欲客套寒暄两句,水墨宇见我进来,转过脸,制止了我故意的客套言语,他暖笑道:“卿本家人,奈何疏离?”

    我一听,急忙支开厅内的下人,古痕从未向人提过我的身份来历,只是好事的下人与城中的人从我的饮食起居诸多爱好判断,以为我来自南方诸多小国中的某一个,最有力的证据便是我爱吃辣,而天下只有南方小国的人喜欢吃辣。

    因而没有人能猜到我是赤唐国的九公主。

    而水墨宇只见了我一面,他何以断定我就是李霓裳?

    我强装不懂水墨宇的话,兀自曲解,“莫公子从未见过我的容貌,何以知道我是个佳人?兴许我是个容貌丑陋,